她极力说服自己,她是对的。她若为别人的爱情考虑,谁又会为她的爱情考虑?谁会成全她的爱情?

但她不是个自私的人,她看着别人的爱情时,一样会感动到流泪。她不忍心破坏任何一点美好,她是雪的精灵,为每一分美而陶醉、欢喜。她天生敏感,充满关怀,她宁愿自己痛,也不想任何人受伤。

她只能紧紧抱着自己。

月光透过窗的罅隙,洒在她身上。

她抬头,望向那片金黄的月。

月光,在虚无的夜色中绽放着,无论谁,只要仰头,就能看到这轮通透无尘的光芒。

多像是李玄的笑脸啊。

即使不用拥抱,也照得自己好温暖。

但要怎样做才能保住这份微笑呢?要我受尽天下的苦、染上最深重的罪孽么?

苏犹怜将头深深埋进臂湾里,响起一阵抽泣声。

每一声,都像是一片琉璃破碎。

那么纯,那么脆。

李玄听不见。

这片夜色听不见。

听不见的都是傻瓜,但傻瓜往往是幸福的。

因为他承载着六种福佑,行走在这个世间。就算是傻瓜也一样。

月,静静地滑动着,越升越高,越升越满。

天秀峰顶,也升起了一轮一模一样的圆月。也是那么金黄,就连月中的每一丝暗纹,都如镂刻形,绝无二致。仿佛在这座钟灵毓秀的山峰顶上,构筑出了一座月之宫殿。

只是,那月像是虚影一般,飘飘荡荡的有些不真实。但此时的李玄,意识模糊,却也分不清楚。他呆呆地仰望着,看着这轮虚幻之月,慢慢扩大,将整座天秀峰都包在其中。

所有的声、光、电、影全都被隔绝在外,这片月色,就是一座清凉世界,没有任何外物打搅。

李玄的神识跟这片月色融合在了一起,慢慢陷入沉眠。

这不再是夜晚,而是一个圣洁的、光辉的时刻。

万物寂灭,只待仙人降临。

仙人摩我顶,结发授长生。

这是清凉月宫美丽的传说。见到仙人之人,可富可敌国,可名扬天下,可文冠古今,也可武成泰斗。

但拜见仙人之路,却是坎坷而恐怖的。无数剑华之山耸立在天秀峰之外,那是谢云石冲天剑气结成的屏障,而传说中,仲秋夜,天秀峰顶上会浮动着能令一切剑法、道术都消解的九天清凉气,以及能将人神魂吹散的九天罡风。

这两者,无不可怕之极。相形之下,十方刹那光简直是小儿科,不值一提。

所以,越美丽的传说,结局往往越是恐怖。越辉煌的成就,取得便越是艰难。

李玄仰望着。

悬挂在天秀峰上的月,渐渐凝结起来。一股清凉缓缓洒在他身上,让他觉得舒适之极,几乎就此睡去。

冲天支立,旋围在天秀峰上的剑华之山,却在这份清凉透下的同时,慢慢消解,宛如花之将萎,化为灰尘。

莫非这就是消尽一切的九天清凉气么?连谢云石布下的剑华竟然都无法阻挡。

清凉缓缓透下,沿着李玄曼妙细长的身子,一直透到他的脚底深潭中。金黄的光芒将整座山峰浸泡,宛如月神拥抱着她的情人。

便在此时,一抹悠扬的琴音自峰顶缓缓透出。

李玄朦胧的神识稍微清醒了一些,勉强摇晃着脑袋,向峰顶望去。他的脑袋此时已变成了一朵花,这个简单的动作也随之变得艰难无比,良久,方才转过脸来。只见峰顶一块平整光润的大石上,摆着一具琴,一柄扇。

琴音,就是从石上发出的。

扇做碧色,李玄刚扭过头来,扇上猛然冲起一阵激烈之极的狂风,刹那间直上九天,轰然怒卷而下。

琴音淙淙,被这股狂风击得凌乱无比。

李玄的身体才挨到那丝风,就感受到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狂风吹过的岩石,竟然片片粉碎,化成灰黑的泥。

这难道就是能焚尽一切的九天罡风?

幸好李玄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在攀爬生长的时候,是透过天秀峰岩石间的罅隙,将身子深深埋进了山石空缺中。天秀峰上有无数的洞穴,足够让李玄容身。何况他还有一件很好的护身宝贝——浩瀚战甲。这宝贝当真如意,李玄的身子变成了凌霄花,身子拉得几百丈长,浩瀚战甲竟然也拉得这么长,紧紧覆盖在他身上。

罡风吹过来,岩石阻挡住大部分,战甲抵消了小部分,李玄一点都不受苦。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的脸。脸没有遮挡,需要小心一些……毕竟脸很重要……

罡风凌厉,声威骇人,加上消尽一切的九天清凉气,的确没有任何人能抵挡。李玄虽然修为很低,眼光还是很高的。越是这样,他越就佩服自己。什么人都上不来的天秀峰,还不是被自己上来了?哈哈!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天秀峰上。

他白衣落落,未染纤尘,缓步自山下走来。

漫天罡风,竟似惧怕他一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九天清凉气虽然无处不在,但他并不施展剑法道术,只是凭着自己的力量攀爬,自然也不能阻挡他。

他慢慢地循着山势拾阶而上,李玄心中忽然泛起了一阵惊恐。

连九天清凉气与九天罡风都无功,难道他是……

石星御!

龙皇难道到了这里?

李玄的脸立即苦了起来。

那人沉默地登上峰顶,静立。罡风吹拂着古琴,发出铮铮淙淙的声音,虽杂乱而曼妙,宛如悠长的思念。

他悠然叹息一声,拾起碧扇,将它插在旁边的山石上,缓缓坐下,抱琴膝上,手指轻拂,琴音顿止。

琴音消哑的瞬间,那亦是一声悠扬的长叹。

李玄忽然发现,他绝非石星御。

石星御不会对琴有这么大的兴趣的。

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但李玄已隐约猜到了他是谁。

谢云石。

唯有谢云石,才会如此儒雅清骏,一琴在手,萧然宛如古松秀竹,风采无人能挡。那是千年魏晋流下的遗风,已沁入骨子里的风流倜傥,是天然的镌刻,绝非后世的修行。

谢云石之所以有这样的风骨,只因为他是谢云石。

这份风骨,也只有谢云石才有。

神秘美丽的清凉月宫,也许只有谢云石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踏入。

只是谢云石不早就入过清凉月宫么?他此时又来做什么?

李玄疑惑不解,谢云石轻轻理好琴弦,轻拢慢捻,古雅而清润的琴音,如月华般流淌而出。

秋凉清愁滋长,宛如一座千年未有人来的荒山,寂寂地堆满了落叶。一脉清泉,出于荒山之间,没流多远,就消失无迹。

山静水幽,连野鸟之声都不闻,只有一株幽淡的兰花,含着柔微的香气,落落开放。它的香沁在水面上,连那轻轻的涟漪,都泛着清香,却没人见。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谢云石神魂俱授,已完全融入了这琴音中。

那是他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曲子。

但他绝不会弹,除了这一年一度的此时,在高出天表的峰顶,用心弹奏一曲。除此,就算他悲伤、痛苦、欢喜、忧愁,他都不肯为自己弹奏此曲。

为此,他废琴十年。

只为这一曲漪兰。

争将世上无情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凤啼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