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怎样,你才会爱上我?”

  外国人果然说话凌厉直接,爱啦情啦的,能在大庭广众下就说的么?

  苏犹怜抱住李玄的手更紧了些,盈盈一笑:“我们中原女子,从一而终。我既然选择了郎君,只要他不死,就不可能再爱任何人了。小王子,你的爱情属于公主。”

  她看着龙穆眉心的恼怒与慌乱。这是一剂绝美的毒药。她乐于去挑逗这剂毒药的调配。

  因为她知道,这句话必定会将李玄更近地推向死亡悬崖。

  恶毒么?

  不,这是谋略。

  要杀了他,她才会有自由。

  她才不会在这么猛烈的阳光下融化,生生世世,都不会被恶人凌虐。

  龙穆静静看着她。他的目光中有桀骜不驯与倔强:“你就是我的公主。”

  他转身,飘入了浮空岛。

  李玄围着八宝猁围巾,脸上堆满了苦笑。苏犹怜虽然帮他在气势上打败了龙穆,却也接过来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极为、极为烫手。

  玄冥常傅临去之时,对着李玄阴冷一笑,做了个割喉的动作。他在提醒,如果李玄胆敢做任何过分的事情,他一定毫不留情地出杀手。

  这警告对李玄来讲是多余的。他还没蠢到在无把握的情况下,就任性引发火山的地步。他始终是个善良的人。

  校会不欢而散。

第十二章 凤城何处有花枝

  李玄愁眉苦脸地躺在床上,想着这事该怎么办。

  头痛啊头痛。惹上龙穆这个棘手的敌人,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该如何处理这条八宝猁围巾,又如何找出梦魔呢?

  两件事都足够杀死李玄全部的智慧。

  突然,他的门被“哐”的一声踹了开。崔蔼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厉声道:“你害死了我三妹,你要偿命!你要偿命!”

  李玄见她两眼血红,面容憔悴,腮边还挂着两道泪痕,不由得大吃一惊,从床上跳了下来:“崔小妹怎么了?”

  崔蔼然大哭道:“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李玄连声问道:“她怎么了?不是说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才会……”

  崔蔼然厉声道:“虽然没死,但也差不多了!”

  听到说崔翩然没死,李玄长出了一口气,嘟囔道:“吓死我了。”

  崔蔼然拉着他,向女生宿舍狂奔。砰的一声踹开房门,就见崔嫣然在守在崔翩然床前失声痛哭。李玄凑上前去一看,一颗心笔直沉了下去。

  崔翩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的眼睛不再分眼白眼黑,而变成了一片白色。玉一般的白色。她的肤色也变得微透明,映着太阳,发出淡淡的微光。李玄甚至能够感受到,她正在缓慢地变化,变化成一块冰冷的玉雕。

  他急忙伸手一探,崔翩然还有呼吸,只是极为微弱,而且在一点一点减少。看来不必七七四十九天,她就会完全化为玉。

  这难道就是失去魂魄后的可怕变化么?

  看到这诡异的情景,李玄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崔蔼然哭道:“都是你害的!这可怎么办?”

  李玄叫道:“你问我怎么办?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们崔家不是号称名门望族么?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崔蔼然眼睛亮了一下,道:“我四叔崔颢正在长安,他精通医术,或许会有办法。我休书一封,发给四叔,你赶紧找辆马车,我们去长安找四叔去!”

  李玄怪叫道:“为什么要我去?”

  崔蔼然怒道:“你去不去?你要是不去,我这条命现在就拼给你!”

  杀气从她娇小的身躯里散发,凛然逼视着李玄。面对着这位誓死要守护自己妹妹的大姊,李玄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战胜。他只好投降:“好吧,我去。”

  他去山下找阿长借了一辆大车,不过没有马。他只好自己拉着这辆大车,来到书院里。正好看到崔蔼然写好了书信,用信鸽发出。两人将崔翩然抬上大车,崔蔼然嘱咐崔嫣然在书院耐心等候,坐上大车,挥起鞭子,赶着李玄上路。

  李玄万般无奈,只好低头拉车。

  他不单成了苦力,而且成了马。没办法,谁叫他跟梦魔有着扯不清的关系呢?梦魔的债,只能由他来偿。

  两人一拉一赶,大车载着崔翩然,走在终南山下的大路上,向长安走去。

  怎么这么热呢?李玄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明明秋凉的天气,怎么走了一阵子后就热上这么样?他头发晕,脚发飘,汗出如浆。他大叫道:“我肯定是中暑了,我要休息一下!”

  崔蔼然狠狠一鞭子抽在他脊梁上,根本不理睬他的抱怨。李玄咴咴一声叫,甩开四只蹄子一阵奔跑。

  前面一阵烟尘暴起,七八个人骑着高头大马向这边奔了过来。

  崔翩然忽然喜道:“四叔!”

  她站起身来,拼命挥手。那一行人也看到了她,纷纷煞住骏马。当中一人跳下马来,叫道:“是长女翩然么?”

  崔翩然喜道:“是我!”

  旁边的几匹马突然围了上来,唰唰几声响,马上骑士抽出雪亮的宝刀来,指向崔翩然。崔翩然怒道:“我乃清河崔氏长女,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崔颢催马走上前来,叹道:“长女,你千万不要抵抗,他们是太子的人。”

  崔蔼然怒道:“太子怎么了?咱们清河崔氏乃当世第一豪门,他敢怎样?”

  崔颢凑上来,低声对崔蔼然说了几句话。

  崔蔼然的脸色立即变了,颤声道:“他……他都知道了?”

  崔颢长叹道:“你在书院惹下如此大祸,株连及家门。太子为怕此事泄露,决定对清河崔氏斩尽杀绝。你父母及爷爷已被带到法场,今日下午就要问斩。你快随我们去,还可以见最后一面。”

  崔蔼然一听,大哭了起来。那几名骑士将大车押住,擒住崔蔼然,带上镣铐。李玄正要开溜,哪知那些一把屠刀已架在了他脖子上。李玄大呼小叫的,辩称自己跟崔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骑士们哪里肯信?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将李玄也带上镣铐锁住了。

  几人被押着,向长安走去。崔蔼然一路上只是哭,李玄问她究竟是为什么,崔蔼然不由得大怒起来,厉声道:“还不是你,非要我们看……”

  崔颢急忙咳嗽一声,崔蔼然急忙住口,不再说话。一行人默默不语,走了两个多时辰,进入了长安城中。那长安城真是好气派、好繁华,李玄眼睛都用不过来了。他有心多看看,但被骑士们一阵拳打脚踢,押到了法场上。

  崔蔼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李玄抬头,只见法场上黑压压地跪着几百人,全都身穿黑色囚衣,脸色枯槁。当先一人面容清矍,见崔蔼然到来,长叹一声道:“孩子……”

  崔蔼然甩开骑士,奔到那人面前,哭叫道:“父亲大人,是女儿害了你们……”

  那人摇头道:“不关你的事。大唐文武鼎盛,咱们崔家早就成了绊脚石。就算没有这件事,也免不了上断头台。所幸我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

  父女正在叙旧,只听一人厉声喝道:“犯人已经全部带到,开始行刑!”

  随着呼喊,一名精壮剽悍的刽子手怒喝着站了出来,手起刀落,一刀将崔颢的人头斩落在地!那人头骨碌骨碌地滚到崔蔼然身前,崔蔼然尖叫一声,几乎昏了过去。耳听一连串“行刑!”之声不断响起,十几名刽子手提着鬼头刀不住斩落,每一声就有十几只头颅飞起,粘稠的鲜血溅得满空都是。

  崔蔼然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眼前被不断残杀,跪倒在地上,一面尖叫,一面痛哭。她伸出双手,使劲抱住自己的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的痛苦。

  人生,似是一场凌迟。

  猛然,她听到父亲孱弱的声音:“翩然……”

  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双眼中充满了绝望。她的父亲正望着她,极力想凝聚出一个微笑。但他的表情在这一刹那凝结,一柄鬼头刀轰然斩下,父亲的头颅伴随着怒溅的鲜血,倏然脱离了身体,向空中飞去。

  这一幕几乎击溃了崔蔼然的神智,她惨烈地号哭着,几乎已无法控制自己的恐惧。

  突然,就听一个声音温和无比地对她道:“愿意接受我的礼物么?”

  这声音中有极强的镇定力量,让崔蔼然的心绪稍微安宁了一些。她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就见一双黑色的羽翼飞舞在空中,将一切都笼罩在粘稠的黑暗中。

  法场上的鲜血挂在空中,将一切都染成妖艳的猩红。

  不知何时,那轮白日已经沉沦,换成清冷的月。那轮月也被鲜血浸满,变得鲜红,妖异。黑色的羽翼混杂在月之暗红中,仿佛交织在一起的破碎锦绸。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在黑翼的掩映下,捧着一颗头颅,奉到了崔蔼然面前。那颗头颅微闭着双眸,神态安详,宛如只是睡着了一般。

  那却是她父亲的头颅。

  崔蔼然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伸手,将头颅接过来,轻轻拥在怀里。刻骨的悔恨涌上心头。

  她不该去知道那个秘密的,是她,是她亲手毁了她这个引以为豪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