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破颜,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这微笑,顿时让他恢复了无上的风华。
无叹,无怒。
谢家子弟剑术或者不会天下无双,但风采风华,却向来无人能比。
这一剑,是心剑,也是宽恕之剑。
是纵然面对大奸大恶,却也予人一分生路,也将他当作人来看待,要感化他,而非戮灭。
他的宽恕,是大胸怀,是大慈悲。
所以这一剑,本就应该不败。
谢云石的身体也化成了恕剑的一部分,心中剑光引动,掌中心光明灭,刹那间已冲到了漩涡近前。
天狐笑道:“按道理来讲,没有修成身外灵台者,是绝对绝对无法战胜灵台已成之人,但天狐一族却是例外,因为我们的心太多,是永远无法修成灵台的。所以……”
她柔柔一笑:“所以我才修成了九条灵尾,我倒想看看,是这灵尾厉害呢,还是你这微弱到可以忽略的身外灵台厉害?”
狐啼之声铺天盖地,那漩涡中心,仿佛撕裂了一般,慢慢陷出一个大洞来。万种毫光汇聚在漩涡上,那洞中却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也没有影。
忽然,一声欢啼,那洞中忽然显出了一点亮光,那亮光是如此深邃,一旦出现,周围的所有光芒都黯淡下去,只有谢云石手中心上的那点灵光,还依旧照耀着。
谢云石并没有看到这点亮光,因为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但他心头灵光笼罩着周围一切,已关注到了这点亮光。
他身子不由一震。
亮光渐渐生长着,仿佛是个婴儿,在吸取着母乳,慢慢长大,逐渐显露出形状来。
那是一只小小的狐狸,乳白色的,纯洁无比的狐狸。它的双眼是那么纯真,背后拖着一条蓬松的长尾,点点柔和的白光不住从它体内渗出,溶解在浩瀚的漩涡中。它双眼灵动,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然后,它看到了谢云石。
它一声欢啼,张开两只小小的前爪,向谢云石扑去。
它并没有敌意,仿佛是个婴孩,扑上去求大人抱它。但它的身形才一动,周天漫漫漩涡,一齐动了起来。
万千雷电激绕,早就改换了苍穹的颜色,仿佛是一泼无穷巨大的彩墨,将这个世界染尽。随着白色小狐一动,这万重电光暗影,忽然有了生命。
它们被赐予了生命,然后,它们化成了一个虚暗的、巨大的狐形,随着小狐一齐扑了下来。
谢云石心光剑影仿佛经受了狂风怒吹,几乎把持不定,他睁开双眼,那是一双没有杀气的眸子,他仿佛不是在漫天魔威之下,而是在闲庭信步,吟花弄月。
他轻轻叹息一声。
那叹息并不是因为他即将败北,而是为天下苍生即将受到荼毒而伤感。
然后,掌中心形的光芒倏然化成一点精光,离手疾飞而出,而他心中那道剑影,却膨胀开来,将他全身护住,向那只乳白小狐迎去。
魔已现世,他将以身饲魔。
风云突变,地水火风先天元气仿佛被一只巨手搅动,猛然狂烈地肆虐起来。龙薇儿身上浑天绫闪过一阵红光,将两人护住。只见谢云石跟那只小狐刹那间撞在一起。
天际忽然变得一片黑暗,仿佛所有的光都逃离,只剩下一片深沉的漆黑。
巨大的恐惧无声地在这万重黑暗中震响,然后光倏然裂黑而出,顿时化成万千狂暴的雷电,在大地苍穹之中怒震而响。
龙薇儿一声娇哼,浑天绫化成的赤光气团竟然抵受不住这振荡的波动,猛地抛了起来。李玄跟龙薇儿摔在了一起,触动他刚愈合的伤口,顿时疼得呲牙咧嘴。
光暗缭绕,幻化出万千光景,但没有一个光景是真实的。
恍惚之间,他们仿佛历尽了千生万世,每一生每一世都是太灾浩劫。
许久许久,那雷霆怒震之威才慢慢消解,两人惊惶地向四周察看着,一颗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这一震虽然威力无穷,但波及之处并不是很大,连两人身前的大石都分毫未损。
谢云石跟天狐在空中静静对立,两人脸上都挂着微笑。
龙薇儿大大呼出一口气,这才放心下来。方才她好担心谢哥哥会受伤。
所幸没事。
一阵微风吹过。
忽然,飘起了满天尘屑。他们面前的大石,忽然就化成了尘埃,随风散去。不单是大石,树木,山川,流云,甚至这片天,这片地,全都在风的吹拂下,化成了漫天尘埃。
尘埃还保留着本来的颜色,甚至还保留着这些静默之物的灵魂,化成各色各样的碎屑,搅在了一起。
那是空寂的繁华,是末世的荣光。
微风吹到谢云石身上,他护身的光华忽然也变成了尘埃,点点血迹在他洁白的衣衫上绽开,也化成红色的烟火,照红了这片日光。
唯一不变的,是他淡淡的笑容,高华的风采。
微风吹到天狐身上,她的笑容忽然黯了下来,秀眉森竖,无边的杀气自她细长的媚眼中闪出,她忽然伸手,谢云石的血光溅射到她指上,她轻轻舔着指尖上的这点嫣红,煞眸渐渐醉了,她缓缓闭上眼睛,柔声道:“我要杀你。”
然后,她的身形忽然消失!
日光骤然变得无比明亮,点点光华自日中飘摇而下,却尽是碗大的雪花。那轮日色本就是靛蓝的,化为雪花之后,更形妖艳,顷刻间将整个天幕盖住。
天狐的啼声震天而起:“禁天之峰的雪,是我最深的伤,你能承受么?”
蓝雪飞舞,日色渐渐看不见了。一阵寒风吹来,天地间忽然一片肃杀。
谢云石的脸色骤变,他厉喝道:“你们快些离开!”
但第八重天的出口,却已被这重重蓝雪封住。
谢云石叹息一声,他知道天狐动了真怒,若是不将她打败,只怕没有人能出得了第八重天!
天狐一族,本就以无情而名!
他的手指缓缓点在心头,那道清光再度闪现,亘天而起。
纷纷雪花打在清光上,谢云石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漆黑的长发散开,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忽然一步跨出。
这风这雪,绝非寻常的风雪。
那是由天狐的伤痛所化。每一丝风,每一片雪花打在身上,天狐在禁天之峰上目睹自己的族人死在情人剑下的伤痛,便会灌满谢云石的心头,化作怒电雷霆,轰然震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