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悬崖边的沉沙张开双臂,他整个身体沐浴在黑暗里,肩膀上鲜血淋漓,在那抹惊心动魄的鲜红里,他的白色长发飘起在空中,仿佛一条飞舞苍穹的妖龙。
深深吸气的沉沙仰天长啸,那一瞬间,枫完全被他高大的身影压得喘不过气来,仞利天空史上的这一刻,天地间只有一个王者!染血的战士,龙王沉沙,以他的气魄君临这片大地的每个角落!
“愿意为我们的希望战死,枫殿下,只希望你能记得你说过的话。不论我在哪里,我的眼睛都会映射在仞利的天空上,看你挥舞长剑去劈开一个新的时代!”
第七篇 燃烧的天空
沉沙静静的仰望天空,夜空里最明亮的那颗星在云间闪烁,慢慢的移向银河的另一侧,每移动一分,离天亮就近了一分。枫也在无言的等待,等待阳光从天尽头升起,驱散月华的壁垒外成千上万的修罗战士。
而月华,越来越朦胧了,修罗群已经骚动了起来。
那颗星就快接近银河了,月华也稀薄得快要消失,谁能够更快一点呢?枫终于闭上眼睛,开始悄悄的祈求着历代诸天的灵魂,让太阳快一点,再快一点的升起来。
当他再睁开眼睛,星已经在银河的那一侧了,可是枫的心冷了!阳光,没有落在他们头顶,修罗们已经吼叫着往山崖上冲锋了。
沉沙轻轻叹了一口气:“东方的云啊,为什么要遮蔽阳光呢?你终于要害死天界的诸王了。”“沉沙,”枫拾起自己的剑,“让我们冲锋吧!”
“好,让我们再一起冲锋,”沉沙走到枫的身边,对着枫微笑了起来。
他张开双臂狠狠地拥抱着枫,拍着枫的背,笑着说:“让我……去冲锋吧!”拍着枫背后的手把一股巨大的力量灌注在枫的骨骼里,骨骼僵硬的象木头一样,枫动不了,他无奈的看着沉沙灿烂的笑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流泪。他终于明白沉沙要做什么了。沉沙的手划过红戟的戟身,红戟上束着的鲜红色飘带节节寸断,飘落在地下,枫看见飘带的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咒符。
“太阳总会升起来,”沉沙微笑着看着枫的眼睛,“那以后的天地都是你的,但是现在的战场是我的!属于我这个龙王。”
沉沙把红戟抬起在面前,他猛的挥出红戟指向满山遍野的修罗们,他终于又变成了枫心里的那个龙王沉沙。他俯视着修罗们说:“天空界最刚勇的战士绝对不会是个笑话,罗恸罗的力量算得了什么?空明之天焰的面前,连毗质摩多这样的一代阿修罗王也只有化为灰烬,什么样的修罗也只有葬身在无穷的光和热里!”
“谢谢你,枫,你的到来终于让我敢于揭开天焰戟的封印!因为畏惧衰老,我不得不封印自己的力量来保有年轻的面容,足足四百年了。所以昔日龙王的威猛被人们遗忘了,我会以这一战让龙王沉沙的名字永远铭刻在仞利天空的界碑上。让大家看到,真正的龙王又回来了,他没有死,而且再也不会老去!”
“不要和我抢这个机会啊,枫殿下!”龙王重重的拍着枫的肩膀,高声的笑了。然后,他凝在晨色和黑暗交界的这片空间里,持戟昂然,冷冷的看着汹涌而来的修罗们,身体似乎和脚下的高崖长在了一起。他就这样静止着,静止的身影要穿越时空,永远的站立在失望崖的颠峰上。
沉沙昂起他的头颅,在浩瀚的天地深深的呼吸,最后一次在仞利天空中湿润的草香间陶醉,他的生命,永远属于他为之战斗毕生的这片土地!然后,他终于举起了沉重的天焰戟,对着满山遍野的修罗们说:“来吧!”
黎明的曙光前,传说中不败的龙王对着修罗们高傲的笑着,随即的怒吼声中,天焰戟上的每一处涌出了跳跃的火焰,明丽热烈的光芒覆盖了戟,覆盖了龙王,覆盖了失望崖,也覆盖了天地。枫看见火焰有生命一样围绕着天焰戟自在的流动,由火线而火蛇,终于汇聚成一条翻滚的火龙,在天焰戟的光芒里仰首咆哮。龙王的白色长发在风里凌乱,他擒着愤怒的火龙把它举过头顶,负在身后。枫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停滞在这个动作上,象一个巨人屹立在天地的一隅独自支撑着沉重的天幕。
沉沙把天焰戟砸向了大地,沉重的红戟在巨龙的围绕下轰鸣着和大地相撞了。烈火的狂龙终于挣脱了身上千年的枷锁,狂欢着甩掉囚禁和束缚,吞噬着一切,在广漠的草海上跳跃奔腾,围绕着沉沙的身体旋转一周后,它裂了开来,化为十条二十条耀眼的火龙向天地南北所有的地方盘旋翻滚着驰去,然后是数百条,然后是数千条,终于到了枫再也看不清。越来越细碎的火弥漫在整个大地的上方,在草尖上自由的飘摇,在空气里随意的飞舞,象是深秋火的落花,象是冬夜火的飘雪。
修罗们惨叫着,哀号着,燃烧着,消逝着,化成了污血。龙王的天焰点燃了整个仞利天空,燃烧的天空里,修罗的生命成为一个无奈的悲剧。
龙王的火让被乌云遮蔽的天明提前降临了这片大地。
唯一没有火的地方是善见城,城楼上的诸王在火焰里沉默。
“真的是他么?”天香茫然的问。
许久才听到夜影说:“应该为他高兴吧。”
火越来越猛烈,焚烧着修罗,焚烧着草海,也焚烧草海下数百年战争里积累的尸骨,爆烈的清洗这片天上的土地。
枫看见微笑的沉沙向他走来,身上的金鳞片片剥落,他对自己微微的笑,明艳的火光使他的笑容那样圆融,没有一点点的缺陷,甚至不再愤怒,只有了悟之后的平静和安祥。“你明白了么?枫?”沉沙说,“这就是我的苦,我的解脱。或许你还不能象我这样了解渐渐老去的恐惧和悲伤,老去时心里的无奈和丧乱,但是我已经完完全全的告诉了你,而且这样的苦痛也不是龙王的特权。不要为我悲伤,我将在天上的佛国为你祝福,为你唱颂,我终于已经解脱。但是不要忘记还有万千你的人民一样在这样的痛苦里沉沦,他们在等待你,枫,我等待了七百年的帝释天王。很希望能和你一同战斗,但,这已经是我能做的所有,这就是一个战士的命运了。”
沉沙看向火中哀号的修罗们轻轻低下了头:“这也是他们的命运。”
他从自己的头盔上摘下最大的金色鳞甲递到了枫的面前,金色的鳞甲在火光里闪烁,上面浮凸的金色狂龙好象要破甲而出,但是它终究还是停滞在那里,在金质的流云火焰里飞翔,静止的飞翔着。
沉沙说的:“我曾经用这片鳞甲覆盖我的白发,这就是我要留给你的印记,我把我战斗的智慧和力量封印在里面,对你会有用处。而我,再也不需要它,因为那上面的佛国里没有嗔怒,没有纷争,当然也不会有战斗。”
静静看着无言的枫,沉沙的手拍了拍枫的肩膀:“难过么?枫?你难道不应该为我高兴么?你愿意我在这里继续战斗,并继续在渐渐的衰老里恐惧么?我将去的地方永远不会再有衰老,我将在化龙池清澈的水边听到超越三千大千世界的无为之法,在漫天飘落的鲜花里永远的超脱轮回,并等待你的到来。”
“去为你的人民战斗吧,无论结果会是怎样,”沉沙说,“只要你战斗了,终于有一天你会了解我们的劫数。至于结果,何必想那么多呢?那个结果,不是你的,不是我的,也不是这里的每一个天人的,那个结果,就是它自己罢了……”
想了很久,他终于摇了摇头,不再说了,他挥舞着自己沉重的戟,象要去荡开面前燃烧的草,可是他的戟象扫过虚无一样没有任何阻挡的荡了过去,或者说,他自己就象一个影子一样,只是一团乌有。荡着燃烧的草,龙王走了,远远的走向天地的尽头,身后留下的只有无边的火海,一点点的,明丽的火焰终于遮蔽了他高大的身躯。
太阳终于爬上了云层,第一缕曙光里,仞利天空的火焰无声的熄灭了,巨大的草地上,青青的长草重新钻出了土壤,在阳光和空气里自由自在的生长,又一次用生机和活力覆盖了大地,风来,它们在风里飘摇,好象无数年轻而快乐的精灵,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曾经的鲜血。枫坐在地下,阳光照在他年轻的脸上,和那双空朦得有些衰老的眼睛里。他静静的坐在地上,看着四周浩瀚的草地,没有悲喜,只有一片空白,似乎和草儿们一起忘记了那场血与火的战斗。
或者,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忘记?
龙王的故事
谁会相信龙王的白发?勇猛的战士,无畏的王者,也并非不会老。
终于发现第一根白发的我,只能惶恐的用战铠掩藏那里面老去的肌体和心灵。封印自己的兵刃是因为恐惧,在岁月面前我选择了屈服,即使割舍伟大的力量我也要保有年轻,悲哀的保有那年轻的假象。凝视新生的天王,我终于要承认失去的时光再也无法挽回。也许是因为我无法选择,也许因为这是我最好的选择。我解开了封印,我重新感觉天焰戟的呼吸,那曾经属于不败的龙王的天焰终于突破我自己点燃了仞利的天空。最后一次用鲜血,火焰和力量在这片我为之战斗的土地上书写我自己的名字。
火中,我对天王微笑,为什么要微笑?也许因为从此我再不会衰老,虽然我同样不会再年轻。
善见城高大的城楼上,诸王终于等到了归来的天王枫。提着他的剑,他独自出现在草海的尽头,正挥舞着他的剑去削着纤纤的草尖。他停止在善见城巨大的黑铁城门前,把剑插回了剑鞘,无言的看着沉重的黑铁巨门低哑的呻吟着,慢慢张开了一条缝隙,里面走出的不再是金色的沉沙,而是夜叉王夜影,然后是天香,梦旋,再是枯水和焚羽。
看着他们的面孔,枫停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拨开身前的夜影,慢慢的走进了城门,把诸王们抛在身后。
“龙王是转生了么?”夜影终于问道。
枫又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几步,才停了下来,回身点了点头:“他已经战死了,已经去了那片没有忧虑的净土了吧?”
他回身走了。走到城门里墙的时候,他看见等在那里的阿莲珈看着他。
战斗后的阿莲珈依然一尘不染,象一尊玉石的女像,只是纤弱的身子在雪白的轻衣里微微颤了一下。她仰起那张平淡无想的脸,看着一脸空朦的枫,那一照面,枫忽然有些想笑,他忽然觉得阿莲珈这时候的神情和他是何等的相似啊。可是,一股疲惫还是压下了他的笑意。他想走了,却忽然看见了阿莲珈的晶莹的泪珠从她黑宝石一样的瞳子里滚落下来,在她吹弹的破的肌肤上似乎还轻轻振了一下,落上了她如云的衣襟。枫终于笑了出来,苍白的微笑着,他的手轻轻按上阿莲珈的面颊。他只是笑着,什么话也不说,看着她深深的瞳子,然后他松开沾满泪水的手,远远的去了。在无边的沉默里,走过巨大的广场,穿越街市和人群,登上高高的梵天大殿,走了进去,宽阔的屋檐投下的黑影把他的背影吞没了。
诸王们互相看着,还是夜影说:“为什么不能为他高兴呢?不是我们都一直等待着的转生么?”说完,他走开了。
诸王们一个个的散去了,都不再说话,只有阿莲珈默默的向着枫离开的方向,她听见天香轻笑了一下说:“为什么那么急哟?沉沙殿下,你还没有娶我呢。”然后,她拖着长长的裙裾,慢慢走向了她的真虹殿。
善见城在短短的时间里沸腾了,一千年来,仞利天空界第一个转生佛土的天人终于出现了,龙王沉沙的死亡和在那片未知土地的再生给了每个忧虑的天人以希望,既然有了第一个,那么,整个仞利天空界的所有天人就都有了这份希望。可怕的修罗不再是他们的话题,无忧的净土好象已经把永恒的幸福赐给了每个天人,他们快乐的歌唱着,沉醉在美酒里,在仞利天空神庙巨大的宝殿里欢呼,为他们的天王祝福,会带给他们希望和永生的天王枫。可是,枫没有参加这份狂欢,没有人看见枫在善见城的街市里出现。枯水和焚羽居然都没有离开,诸王却都在各自的宫殿里没有去他们经常聚集的梵天神殿,忽然空旷起来的梵天神殿里,只有阿莲珈总是在一个角落里看着沉默的枫。几天来,除了睡觉,他似乎总是坐在那里,眼光穿过窗子,遥望远处的天空茫然的想着什么。
夜了,枫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躺倒在他四周撒满鲜花的卧榻上,合上了双眼,月光透过窗棂把清辉撒在他的脸上,象用玉石雕琢的。阿莲珈还是远远的在大殿的角落里看着梦里的枫,直到他轻轻侧了一下身,身上盖的那幅绸子滑落到地上。她才悄悄走过去拾起绸子搭在他的身上。刚要转身走开,她听见枫的呼吸有些凌乱,她又转了回来搭手到他的额头上,渐渐的,枫的呼吸又平静下来,阿莲珈舒了一口气。收回手,她不再走开,坐在卧榻旁边静静的看着梦里的枫。
正在她也朦胧有些困意的时候,枫一下子坐了起来,月光下,阿莲珈惊恐的看见他的扭曲的脸,皮肤下微小的血管不断的跳动着,可是他的脸色苍白,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下来,他怔怔的坐在床上。阿莲珈赶紧握住他的手,枫把头转向她,忽然把她抱在怀里,紧紧的搂着她,也就仅仅是这样搂她在怀里。阿莲珈觉得枫的身子在轻轻的颤抖,好象经不住这夜的寒冷。汗沾湿了她的衣裙,透到她皮肤上,隐隐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