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莲珈,哭了。

  城墙上的士兵,还挂在黝黑的箭上。

  沉沙,在未知的战斗里拼搏。

  天香,已经开始微微的喘息。

  城内的天兵们,在阿修罗的疯狂下目瞪口呆。

  善见城无数的老人和孩子,在虔诚的乞求庇护。

  枫忽然觉得无数根冰冷的长针放肆的刺戳着自己全身每一处,阿莲珈的泪和士兵的血把他冰冻了又燃烧,燃烧了又冰冻。他的眼前忽然看见了冰莲的眼睛,绝望中等待的救赎。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冰莲的眼神那样刺痛他的心,因为那是她等待的终结,真正的死亡——心的死亡!渴望拯救的人还是死了,无辜的人民即将去死,阿莲珈谜一样的来历终将无解,天香动人的微笑就要幻灭,龙王七百年的作战还是一场虚幻!

  神秘的话语在他心里鸣响,穿透时空的希望召唤着他心底深处沉睡的灵魂,生来的使命让他终于忍不住要纵声呼喊。

  他握住古卷,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万法诸天,世尊普降,空相无我,寂灭降魔!”

  然后,他看不见阿莲珈,看不见天香,看不见所有的人和善见城。他只看见那柄剑,他的剑,从自己脚下的土地中破土而出,在亿万道纯净的光芒里,轻轻的震动,缓缓的升腾到他面前,呼唤着力量。

  于是,在那光芒里,他微笑,王一样尊荣高贵的笑,他伸手,握住了那剑。不容侵犯的帝释天王,终于在血和泪交界的时刻,转生了!

  他没有看脚下阿莲珈泪水中的笑容,也没有听见梵天殿下仞利天空神庙里一千僧侣同声念动的天王赞,他持剑跃起,空中,无数道光芒追随他飞翔,晶亮的铠甲在他周围幻现,压在身上每一处,响亮的扣合起来。当他落地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枫了。他锁着重甲的手高举起剑,说:“天宫界的战士们,我与你们一起战斗,以我的尊严,我的血!”他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帝释天王。

  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这样做,他也没有时间想,他回过身,宽阔的重剑在空中闪过晶亮的一片流星,他冲过了天香的身旁,阿修罗的战士在他的剑下失去了生命,无可抵御的力量在他身体里滋生,没有由来的运剑本领被他施展出来,他身上晶莹的战甲使得他好象黑色大地上的星辰,照耀了所有天兵的心。他身后,原本失神的战士们舍生忘死的冲锋,在天王的身后,是摧毁一切的洪潮。

  这是枫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修罗场”,在他劈倒最后一个修罗士兵的同时,他再也没有力量站立,他倒在了满地的尸骨上,那么多的血,他根本在这里找不到一片干净的土地,这就是恶战后的修罗杀场!他其实是压在了身后的天香身上,听见天香苦笑了一声说:“枫殿下不要这样赖啊,我也没有力气起来了。”

  这一战,天香确实已经尽了全力,只得等待后面赶上来的士兵把疲惫的天王和乾达婆王扶了起来。

  在他们起身的时候,几乎是同时惊呼了一声:“沉沙!”

  他们都忘记了远处和罗恸罗战斗的沉沙,在所有的士兵都涌到城前的时候,沉沙还在牵制着罗恸罗。以尊为龙王的沉沙,难道会为一个阿修罗的将军杀死么?但事实上,沉沙正在罗恸罗的鞭下苦苦支持,他的戟已经快要架不住罗恸罗的铁鞭,一股沛然难当的力量象一个奇迹一样在罗恸罗双臂里轮转,甚至超越一个王的力量,把红戟压了下去。而沉沙为了救护自己的士兵,则耗费了太多的力量,远处跑来的士兵还很遥远。龙王的命危在旦夕。

  就在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虚空里一个紫色的影子忽然出现,瀑布飞流一样的紫光无声无息的窜向罗恸罗的背后。来不及回身的罗恸罗硬起了背后虬结的肌肉,生生接下了那一刀,紫色的刀深深嵌在他背后,他松开了铁鞭猛力回砸,紫色的刀在空中和它交击,刺耳的交击声中,一串跳跃的紫色火花里,罗恸罗神奇的消失了!只有倒地的沉沙和那个紫衣紫铠的男子茫然的立在那里。好久,紫衣的男子玉石一样完美无瑕的脸上才露出一缕无奈的笑容。地上的沉沙也摇了摇头:“夜影殿下,你不但来晚了,还令我非常失望啊!”

  夜影轻轻耸了一下肩膀说:“为了救你,刚才的刀速度太快,力道上欠缺了,所以没有能够一次刺死他,你就不要抱怨了。”

  沉沙苦笑了一声说:“不是怨你,我总要谢谢你终于从两千里外赶回来救我,总算还是来得及,也只有你能跑那么快了。”

  “是啊,我一看见月亮变暗就出发了,上巡仞利天虚空,一共在虚空里奔驰了四百里,可惜还是不够及时。”夜影说。

  沉沙说:“算了,没有你夜叉的巡游虚空之术我就不再是龙王了,不过要不是天王的转生,你可能就只能看见善见城的焦土了。”

  夜影笑了:“我知道,路上,空梦刀一直不断的震动呢!”

  他接着说:“你看清罗恸罗去哪里了么?”

  龙王脸色灰暗得厉害,摇了摇头。

  夜叉王夜影打了个哆嗦:“这难道是罗恸罗能达到的实力?”

  龙王还是摇头。

  夜影和沉沙走到枫的身边,夜影笑着说:“七百年了啊,天王殿下,我是夜叉的王夜影。”枫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是枫,我已经忘记了,夜影殿下。”

  夜影笑着把他的胳膊扛在肩上,把他扶上了城楼,枫看见他作为一个男子俊美无双的脸上有一道斜斜的伤痕穿过眼睛,有些英武,也有些可怖。

  王者和战士们都在城楼上休息,沉沙一直沉默着,许久才说:“罗恸罗的实力大的惊人,已经远远超越了七百年前消失的修罗王本人,八五八书房连纵横天地虚空的夜影都封锁不住他的逃离,是为什么呢?”

  天香也说:“修罗士兵的力量几百年来一直增长,已经数十倍于以前了。”夜影什么也没说,他转过身,身后的紫铠上,一道凹陷触目惊心。

  然后他才说:“我偷袭罗恸罗的时候,先伤了他,他的反击还可以伤到我的铠甲!”他忽然面如死灰。

  天香长叹了一声说:“不用伤心哟,夜影殿下,天人之甲是能自己恢复的。”夜影不语。阿莲珈走到城边,轻轻说:“真是可怕的修罗啊!不过至少白天的时候我们能有一点安静,终于又要天亮了呢!”

  她说着,大家沉默了。

  沉默里,枫听忽然听见了遥远的地方一首神秘的古歌开始升腾。他原来躺在地下,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他做不到,他无奈的听着号角空虚的哀鸣。他的心里冷了下来,隐约看见天空里,迤逦的队伍无声的行进,走过土,走过水,走过倒伏的鲜花,走过锈蚀的刀剑,走过新血和尸骨。天空里当然什么也不会有,可是那古歌和号角的声音回响在他耳畔,前所未有的真实。静静的,他聆听死亡。

  阿莲珈急忙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枫看见她的眼睛,却是冰莲的眼神在他眼前不断的闪烁。他觉得狰狞的战士们正用锈迹斑斑的铁链紧紧的把冰莲捆在满是血迹的绞架上,他觉得身边的寒气被无声的咒语抽走,他觉得彻寒的气团下,冰莲静静的看他……冰的刀刃飞落如雨,血色河流,冰雪莲花。

  太阳,终于跃出了大地,枫,泪流满面。

  这一次,他觉得冰莲死了,真的死了!

第四篇 战争的史诗

  清晨的阳光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枫的头枕在阿莲珈的怀里,木然的看着天空。夜影,沉沙和天香无语的看着,也不走近。阿莲珈说:“冰莲死了!”

  枫的眼睛转到她的脸上,沙哑的说:“怎么会?”

  “是死了,”阿莲珈无奈的说,而后笑了一下,笑容说不出的悲哀,“但是下一次当修罗们从死亡的地方苏醒,她的元神也一样会复生。你每一次在在幻觉里看见的,都是冰莲真实的死亡,只是现在你离她更近了而已。她是阿修罗王的女儿,阿修罗一族最美丽纯净的女子,阿修罗的战士们用她的血祭奠自己,就能把为阿修罗战斗的希望烙印在自己的灵觉中,在死亡的国度,不会忘记,不会迷失。她每次复活的目的,就是要为阿修罗一族流血,除非你能吻她的唇,唤醒她的记忆……而不是您的泪,殿下……”

  枫觉得忽然抓住了一个希望,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他紧紧抓着阿莲珈的肩膀说:“那么,只要我下一次能够在天明前救出她,她就不用死去了,是么?”

  阿莲珈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很痛苦的神情,她轻轻叫了一声:“好痛,您的力量太大了!”枫诧异着松开手,惊慌的看着蹙起眉尖的阿莲珈,他这才想起他在那次转生里已经脱胎换骨。天香走到他身边,轻轻按揉着阿莲珈的肩膀说:“不行的,除非你能揭开冰莲的心劫。”“那怎么样才能揭开她的心劫呢?”枫顾不上阿莲珈,急切的问。

  夜影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我们何尝不在等待殿下揭开我们的心劫呢?让我们燃起鲜花,呼唤大梵天阁下来告诉你吧!”

  天香和沉沙都点了点头,阿莲珈低头坐在地上不说话,揉着自己的肩膀,象个受了伤的小女孩儿。

  接下来的几天里,修罗格外的平静。夜影留在善见城守护没有再回夜叉的梦魇森林,沉沙指挥天兵们修复了城门和建筑,天香则收集了无数的花瓣,堆积在梵天神殿中央的大池里。每夜,沉沙还是格外有兴致的要枫召唤紧那罗王,欣赏她绝世的舞蹈,天香则弹动银色的天语之弦,夜影有时候会和梦旋一起舞蹈,他的轻灵简直难以想象,他可以在挥动空梦刀的气流里,围绕梦旋的旋转轻轻游动,枫终于相信沉沙所说的,夜叉是这片土地上最迅捷的战士。每天清晨,枫在城楼上挥舞他沉重的剑,然后眺望着城外远远的草海,他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夜摩天上大梵天王的驾临。这个时候,阿莲珈会遥遥的坐在一块巨大的城砖上,静静的看他。不知为什么,枫觉得阿莲珈的眸子没有以前那样明亮了,总是那么空朦。

  终于有一天,天香说:“枫殿下着急了吧?我已经收集了足够的鲜花,请沉沙殿下用火焰点燃它们,让我们等待大梵天王阁下的驾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