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义无反顾地挂掉了电话。
心娜无力地把电话扔在桌子上,轻轻转身,伏在栗田野怀里,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栗田野紧紧抱着她,眼眸沉痛得滴出了水,一颗一颗地落在了心娜的肩上。
我侧过身去,抬起头努力深吸了一口气,嗓子里哽咽得难受,似乎有什么东西痒痒地划过了我的脸。
梁心妮再没有出现过,生活于是又回归了风平浪静的轻松快乐和安逸。
只是,当天气越来越冷的时候,尹丹枫消失了。
那个星期六的上午,我们进店的时候,店长说,丹枫姐突然间就把店转手给了别人,然后就杳无音讯。她换了住的地方,电话也停机了。
我们几个全部愣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店长从柜子里摸出一封信,说是丹枫姐留给周迹的。
周迹一把夺过那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那封不长的心,他看了几十分钟,自始自终像一尊雕像一样伫立在那里。
脸上展露无遗的悲伤和哀痛让人揪心。
他看完那封信后,凄凉地大笑:“我已经做尽了一切,她竟然还是觉得不安全!”他傻子一般地痴痴笑着,眼中泪光闪闪。某一瞬间,他修长的手指颤抖着一松开,信纸像冬天的枯叶一般飘摇着坠落。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栗田野不放心他,跟着追了出去。
我和心娜捡起了那封信,尹丹枫的字迹像她的人一样清秀而美丽:
“周迹,
给你写这封信,我都不知道从何写起了!
第一次见面?
我以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我的陶艺店里,你有些局促不安,有些羞涩,让我瞬间就对你很好奇,觉得你像是一个可爱的大男孩!
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原来是在那个迪厅,你说你在那天看见了我在跳舞,所以对我一见钟情了。后来,你带我去了那个地方,我没想到那个迪厅在9点钟的时候竟会变成一个旱冰场,那么多青春洋溢的男孩女孩们在那里滑旱冰。那天,你牵着我滑冰,那时,你的手很温暖,很安全!
其实,你来店里打工后不久,我就从田野心娜他们的暗语和眼神中看出了异样。我发现,或许你可能喜欢我吧!一开始,我不以为意,以为这只是小男孩的一时冲动。
但没想到你会那么认真,那么执着,那么诚恳,即使我一次次伤害你,给你带来各种惊恐的意外,你那纯净的满是爱意的眼神却始终如一。
我开始想象着接受你,和你在一起,
和你在一起,很轻松很自在很惬意很幸福。
可是,我越来越觉得,你对我的好,我接受不起。周迹,你不明白,我的复杂,我的过往,我的沧桑,是你年轻的肩膀承受不起的。
那天凌晨,你按约定的带我去看日出。
你骑着自行车载我,说让我体验一下校园时代的纯美爱情。坐在后座上,搂着你,那时的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暖。你身上的香味在初冬的早晨变得冰冰凉凉的,像冰淇淋一样诱人。
骑车上坡的时候,你不肯让我下来,你说,你要载着我,为了我,翻山越岭。
那段上坡路,很陡,很长,就像我们的未来。
你骑车骑得很辛苦很艰难,我清晰地感觉到你身体肌肉每时每刻都紧绷着在使劲在尽力,听到你渐渐因筋疲力尽而沉重的呼吸。每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都是很痛苦的吧!
可你却一直坚持着,不肯放弃。
可是很累吧!很痛吧!
因为我坐在后座上,因为我是你最沉重的负担!
为了我,翻山越岭,这么巨大的荣耀,我心领了!
只是,滑旱冰,骑单车,已经不是我这个年龄的女人适合做的事情了!
我会永远记住那世界上最美的日出和那温暖的感觉。
枫。”
我的心难受得像是被揉进了沙子,灼热地疼痛,却又隐隐不安,不会是有人在其中做了什么吧?
(2012-8-16)
周迹依旧是留在店里打工,丝毫没有想要辞职的意思。
他已经用尽了一切的办法,却仍旧是找不到尹丹枫的踪影,她就像从来没出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一样,悄无声息,毫无预兆,消失得无影无踪,真正的无影无踪。
可周迹却总是盼望着,或许有一天,她会回来。所以,他要留在这里等她。
他说,他怕她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
我和心娜听了,都很难过,想劝他不要这么执着。可是,他只是凄然一笑,继续执著地望着店门口,期望着或许下一秒,尹丹枫能出现。
但是很多秒过去了,很多小时过去了,很多天过去了,店里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么多人,却再也不见尹丹枫,甚至连一个类似她的身影都没有。
于是,周迹眼中仅有的一丝丝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最终彻底破灭。甚至连眼中显而易见的悲伤都渐渐消散。
他整个人的情绪,愤怒,悲伤,爱恋,痴望,希冀,一切一切都逐渐平息,他似乎又回到了以前那个温润如玉柔和内敛的大男孩,只不过眉宇间深刻的伤痕是难以愈合了。
好些天后的一个晚上,周然来到店里,说很久没见到周迹了,来看看。
说话间,周迹静静地从后面的员工间走了出来,见了周然,温温地笑了笑,只是他的魂魄似乎比他的躯体慢了一步。
周然怔了怔,她没问我他怎么了,而是问:“他这样子多久了?”
我一开始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怪异,答道:“有一段时间了,而且,这还算是好的了。头些日子,他一直从早到晚地盯着门口!怎么劝都不听!”
周然沉默了,皱着眉,所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再问我。
梁心娜却有些狐疑地打量了一眼周然:“你怎么不问她,他为什么会这样?”
周然愣了一下,眼神有些乱,不尴不尬地说:“对啊,小果,他,他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狐疑地看了看她:“周然,你该不会是……”
周然很紧张地盯了我一眼,暗示周迹还在附近。我没有把话说完,却更加确定一定是周然做了什么。
周然平复好情绪,转身对周迹说:“周迹,今天星期五,晚上回家吧!爸爸妈妈好久没看见你了!”
周然平静道:“好!”
话音刚落,就传来梁心妮讥诮的笑声:“回什么家啊?也不看看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周然对你做了什么?”
花枝招展的她笑盈盈地推门进来,一瞬间刺骨的北风席卷了整个小店,我不由得一阵哆嗦,脸颊像被匕首划过一样刺痛。
我,周迹,梁心娜,栗田野同时讶异地看着笑得若蛇蝎般的梁心妮,随即,目光落在周然的脸上。
周然见了梁心妮,竟不寻常地有些慌张,脸色也清白了一下。
栗田野似乎瞬间反应了过来,大步走过去,拉住周然的手臂就把她往外拖:“周然,我有点儿事要跟你说!”
但是,
“等一下!”周迹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上前几步,在周然面前站定,无声地看着她,笼罩在他冰冷目光里的周然似乎轻微地抖了一下,但,一秒钟之后,她抬起头来,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
周迹沉下了声音:“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心妮立马插嘴,得意道:“意思就是我告诉她尹丹枫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第二天尹丹枫就消失了!这么清楚还……”
“你给我闭嘴!”周迹突然间狮子一般怒吼,气势凌厉正如刚才开门时涌入的北风。一向温润的周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吼过人。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梁心妮吓得脸色有些苍白,闭了嘴,不敢再发声。
站在周迹面前的周然却依旧面无表情,勇士一般承认:“对,是我!”
“为什么?”周迹听了她的话,忽然间脸上满满的全是悲痛,不相信那个一向疼爱他的周然竟然会背后捅上他一刀,“你对她说了什么?”
周然依旧是风云不惊,认为她做的事是极其正当的:“她比你大六七岁,我已经忍了。可是,她做过小太妹现在和黑道纠缠不清,死过未婚夫现在还想着他,傍过有钱人现在还有牵扯,而且,她还堕过胎,是你陪她去的。”
而周迹并不认为这是些什么理由,悲愤道:“为什么要逼她走?”
“我没有逼她!”周然的声音冷静到可怕,“是她自己走的!”
周迹这种低段位的选手遇到周然这种精通化骨绵掌游刃有余打太极的人,彻底失控了,他几经抓狂地大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干涉我的生活!”
“如果你的生活不是这么自毁前途,”周然丝毫没被他疯狂的气势压倒,反而也狠了起来,“我当然不会干涩你的生活!”
周迹几乎被她镇定自若的冠冕堂皇给击溃,冷笑了起来:“周然,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你没有资格!”
“我是你姐姐!”周然依旧稳如泰山,跟吃了定海神针一样,我都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底气,“所以,我有责任在你的生活偏离轨道的时候,把你拉回来。”
周迹缓缓阖上眼眸,悲伤像河流一样从他的脸上淌过,似乎他的力气渐渐被抽尽了。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眼底没了一丝情绪,他静静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周然,无力道:
“我宁愿没有你这个……”
周然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周迹!”心娜冲上去,望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伤害周然!”
周迹缓缓看向心娜,顷刻间泪如雨下:“心娜,她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又是开门的一瞬间,北风似乎更加放肆了,铺天盖地洪水一般地奔涌进来。我的身体猛烈地颤抖着,连心跳都似乎被冰冻了几拍。
周然已然变成了冰雕,面无表情,身体僵硬,就像一个站立着的死人,还是死不瞑目的那种。她漂亮的眼睛彻底失去了神采,飘忽而虚无地盯着冷空气。片刻前,周迹在心娜的阻拦下,没有说出“姐姐”那两个字,但是,对周然造成的冲击效果是一样的。
我想,她冰冷外表下缓缓跳动的心应该被周迹那句话击成了粉碎。
突然间,我一阵心酸,走过去想要抱抱她,她却刹那间闪电一般冲了出去。因为她不想在我们面前哭,因为前一秒我看见了她红红眼眶里水波般荡漾的泪光。
梁心妮站在一旁,一脸的得意洋洋。
或许,上次尹丹枫讽刺她让她怀恨在心,所以去查了尹丹枫的背景,她知道周然肯定不会允许的,一定会拆散他们。
只是,我没有想到,已经达到了伤害尹丹枫的目的,可她竟然还把这件事情抖出来,让周迹和周然反目。
栗田野火了,转身冲梁心妮吼道:“梁心妮,你有病啊!你是心智不全吗?”
梁心妮吓了一跳,继而冷冷地笑了笑:“谁让他们正好在这儿的?我是不想看周迹被蒙在鼓里。再说了,我又不是专程来说这个的,我是来找心娜的。”
梁心娜也正在气她做的事,头都不转过去:“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栗田野不耐烦地把梁心妮往门口推:“你马上给我滚!”
梁心妮却忽然疯子一般大喊大叫起来:“栗田野,你干嘛?你是怕我告诉心娜,你和萧遥的关系吗?”
栗田野陡然间怔住了,脸色瞬间慌乱起来,他没有看心娜,而是盯着梁心妮,眼神阴森得像狼一样可怖,让人毛骨悚然。他的声音极其低沉,带着狠狠的威胁的意味:“梁心妮!”
梁心妮被他恐怖而森然的压迫感给吓住了,一时间没了气势。
而这一切,心娜尽收眼底。
我紧张起来,拉着她说:“心娜,跟我去仓库清点一下……”
她却一把甩开我的手,盯着栗田野清俊却略显慌张的侧脸,一步一步走过去:“萧遥,和你,是什么关系?”
栗田野深深蹙眉,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开口回答。只是,他的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关节一阵发白。
“他和萧遥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梁心妮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恶心,让我嗓子里差点儿一阵干呕。
梁心妮看着脸色渐渐苍白如死灰的心娜,笑得脸都快扭曲了:“心娜,栗田野和我一样,只是喜欢抢萧遥的东西而已!”
室内的暖气一定是出了问题,不然,我不会觉得这么冷,冷得好像我的血液都凝固了。
抢?
梁心娜这辈子最忌讳的一个字!
老天,你开什么玩笑!
“梁心妮!”栗田野突然间风暴般怒吼,一把扯过她,梁心妮踉踉跄跄地摔倒在地上,傻了眼。他恨恨地看着她,眉宇间写满了愤怒,刚要发作……
“栗田野!”梁心娜不顾一切的喊声像龙卷风一样让我一阵恐慌,里面掺杂的悲伤,愤怒,怨恨和被欺骗的情绪让我头痛欲裂,晕眩到差点儿站不稳。
栗田野刚才狂暴的情绪忽然间像台风过后一样渐渐消散,他看着心娜,手足无措,满眼的心痛和恐慌。他心痛心娜的伤痛,恐慌心娜的决绝。
不可一世的栗田野用近乎乞求的声音哽咽着:“心娜,你听我解释,我……”
在心娜挥手的那一刻,我轻轻地闭上了眼。
我不忍看那一幕,气到浑身颤抖的心娜,悲伤到几近绝望的栗田野,还有,笑靥如花的梁心妮。
那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声,像是打在了我的心里。
黑暗中,我猛地一颤。有人推门出去的一瞬间,寒风像冰冷的洪水一般将我包围。我的手脚已然失去了知觉。
四周陷入夜一般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