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 荠菜赛灵丹。”正吃着,萧铁峰来了一句这个。
“是挺好吃。”顾镜瞅过去,随口附和。
“对了,今天遇到什么人没?”萧铁峰意味深长地看过来, 这么问。
“遇上了。”顾镜琢磨着,他肯定是知道了吧?这人怎么那么精明呢?想闷下点事干脆不说都不成的, 一切都瞒不过。
“是敬天那小子吧?”
“嗯, 你既然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顾镜小小地不满。
“我这不是想问问你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顾镜听了这话, 不免诧异了,对于赵敬天她还能有啥想法?
萧铁峰看着她那疑惑的样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我就是膈应你和他扯上关系,老早就看出来了,他对你存了心。”
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在诸城的客栈里,敬天对女人从来不正眼看的,可是唯独对顾镜,那是一个殷勤。也许那个时候的敬天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对顾镜的心思,可是萧铁峰却看得明白的。
一个眼里从来没女人的男人,忽然仔细地看起一个女人,这还能有什么?
至于之后路上赵敬天一直盯着顾镜瞧,也许赵敬天自己都在骗自己他没什么心思,可是他却能看出,他就是有那心思。
“管他存什么心呢,反正我又没那心思!你以后少在我面前提他,我听到他就烦。”
好好地吃饭不行吗,非得提那根绿豆虫?
“好,不提了。”萧铁峰凝了顾镜一眼,没想到她对赵敬天竟然这么大反应,于是也就只好不提了。
当晚,两个人吃饱喝足,睡觉。
夜深人静,虫鸣鸟叫,顾镜心中再次涌上那股惆怅,她躺在炕上,难以入眠。
这个时候,一双手搁在了她的腰上,意欲探之。
她当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最近这些天他一直这样,雄心勃勃,急功近利,简直是霸住她不放开,恨不得夜夜操劳到天亮。
真怕这犁给耕坏了啊。
顾镜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不免泛起愧疚,如果他知道真相,会不会生她的气啊?
不,他那么好的人,对自己诸般纵容,不会生自己的气的,顶多就是一盆冷水浇下来,失落一番,之后会笑着告诉自己,没关系,他们这辈子不要什么孩子都没关系。
但是顾镜知道,那不是真话。
顾镜轻轻地一个翻身,背对着身后的男人,推开了那双意欲探过来的手。
身后的人沉默了片刻,收回了手。
顾镜此时说不出的滋味,有点失望,又觉得这样也好。
她想着自己现在的心思,忽然发现自己这样实在是太矫情了。
不就是想霸占祖宗一辈子,可是却知道那是不行的,妈妈姥姥不允许她这样,历史规律不容许她这样,世界的发展不容许她这样,命运也不容许她这样。如果她违背了规律执意要和萧铁峰厮守一辈子,萧家的子嗣就出不来了。
想到这里,又觉得心里泛苦。
别人谈个恋爱,顶多是父母反对棒打鸳鸯,怎么她顾镜看中个男人,竟然连世界发展历史规律都来凑热闹呢?
正想着,萧铁峰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搂紧了。
略粗的呼吸就在身后,她知道他要那个的意思越发明显了,可是今晚,她还真就没心情。
他越努力,最后失望肯定越大。
于是顾镜再次抬手,轻轻地挣脱了他。
萧铁峰身形略显僵硬,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过身去,也背对着她睡着了。
~~~~~~
第二日,顾镜醒来的时候,萧铁峰已经不见了。
她估计着他可能是有些不高兴,所以一大早赌气打猎去了。
顾镜自己劈柴做饭,吃了饭后还给萧铁峰留了点,可谁知道左等右等,他竟然一直没回来。
这下子她就有些担心了,莫不是进山里打猎遇到什么事儿了?可他也没和自己说要进深山的,而在魏云山这一块山域一向没什么豺狼虎豹,应该不会出事吧?
再说哈士奇也跟着他去了,虽说那傻狗有点笨,可至少萧铁峰有个帮手。
这么想着她就放心了,兀自在那里研究她的精油,看着最近艾草好像不多了,便想着去外面山里摘些艾草来。
三月天,春光明媚,漫天遍野都已经披上了翡翠绿装,山鸟的鸣唱婉转动听,山野百花竞相争艳,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浓郁花香和清新草香。山涧里的溪水也已经解冻,流淌过崎岖的山路,发出动听的叮咚声,偶尔有那苍鹭或者雀儿燕儿的来到溪水边,也不怕人,就那么一只眼瞅着顾镜看。
顾镜心情大好,原本因为萧铁峰的那点低落心情一扫而三,她一下子想通了。
她顾镜是谁,是大仙,大仙的优点除了医术高明普度众生,还有一个是脸皮够厚。只要萧铁峰不打算赶走自己,那自己就赖着呗!
赖一日是一日。
反正他对自己好,她就是自私点,他也不会恼脾气的。
大不了趁早说明白了,他如果能接受,那他们干脆收养几个孩子!
收养孩子?
顾镜想到这个主意,眼前顿时一亮。
是啊,她为什么钻死胡同认为萧铁峰的后代一定是萧铁峰亲生的呢,为什么不可以是收养的?如果萧铁峰可以收养几个儿子,那她就继续留在他身边,历史并不会改变啊,萧家的后代依然会繁衍下去,这样也许一千年,姥姥依然会被生出来!
至于亲生血缘和非亲生血缘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同,从而对历史造成改变,顾镜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欧洲皇室里的血缘早就静悄悄地因为绿帽子而被置换过了,连皇位都可以旁让,他老萧家现在连一块地都没有,收养个把孩子传宗接代又怎么样?
想明白这些,她豁然开朗。
想起昨晚萧铁峰欲要而不得的事,她抿唇笑了笑,算了,今晚她就施展妖精的魅功,让这个男人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然后再适当地吹吹枕边风,让他放弃去制造自己的孩子,收养几个算了。
没准等收养了孩子,他就不再想着自己制造孩子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顾镜已经来到了一片芳草地,三月莺飞草长的,气息清新,分外怡人,她舒服地坐在草地上,想眯眼假寐一会儿。
昨夜因为纠结这个,半宿没睡,现在还真有些困了。
可就在她即将合眼的时候,却听到肩膀上的黑皮袋子里发出了些许声响。
顾镜疑惑地把黑皮袋子拿下来,仔细地听了听,那声音又没了。
她拧眉,疑惑地看了一番,想着这黑袋子里是怎么了,刚刚听得确切,里面是有声音的?
一时又想起这个黑皮袋子就是穿越现代社会和古代社会的穿梭机,不免想着,亏她还以为这是一个随身空间,闹了半天其实就是个大和尚(真神仙?)的法器?
当下她也不困了,倒是起了重新探索下这个穿梭机的兴趣。不过考虑到上次出袋子的时候竟然差点钻到哈士奇嘴里,她决定把黑皮袋子挂在树枝上,藏在树叶之间,这样就不会轻易被人或者动物发现了。
做好了准备,她爬上树,艰难地钻进了黑皮袋子中。
黑皮袋子比起她上次进来时并没有什么异常,依然是许多物品悬浮在半空中,而在遥远的地方,似雾非雾,看不清楚。
她想了想,决定顺着那未知之处探索过去。
也许,她这么走啊走的,就能走到了现代社会,重新回到千年之后?从此后她就可以在两个时空自由穿梭了。
她就这么徒步往前走,走累了就坐下来吃点东西,喝个饮料,然后继续往前走。可是走了约莫三个小时后,她开始心里犯嘀咕了。
远处的那些雾气,看似就在眼前,可是无论她怎么走却也够不着,而奇怪的是那些原本漂浮在她眼前的诸如啤酒罐什么的,也依然在她眼前漂浮着。
明明仿佛是一个狭小的空间,但是却根本没有尽头的样子。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看的西游记,孙悟空跳入了如来佛掌的掌心里,他以为他一个跟头就可以跳出去,谁知道自始至终就在如来佛的掌心里打转儿。
而现在她,是不是自以为自己走了一个小时走出了很远,其实根本就是在原地打转
至于穿越时空之类的神奇事情,显然不是进了黑皮袋子就能穿越的,要不然她姥姥怕是早就钻到黑皮袋子里和祖先玩个斗地主去了。
“算了,我放弃了,还是先回去吧。”
先回家去,洗个澡,香喷喷的,准备迎接她家祖宗的归来,晚上来一个销魂的晚上,争取说服她家祖宗收养几个“次祖宗”是正经。
顾镜于是重新往回走,这一次根本没费力气,走了几步,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这下子她更坚信的想法,她果然就是那只被如来佛耍着玩的孙猴子!
她吭哧吭哧地往袋子外面爬,谁知道刚走到袋子口处,便觉一阵冷风吹来。
当下不免诧异,想着这一次难道不是哈士奇,而来了一只喷冷气的鸟?
她把衣服裹紧了,吭哧吭哧地钻出了袋子,迎头却是蓬松的冰冷触感。
咦……
下雪了?!
顾镜震惊地望着周围的一切,只见积雪已经覆盖了这棵树,覆盖了她的黑皮袋子,而这魏云山,也穿上了晶莹雪白的衣裳。
明明她进去的时候是春暖花开,怎么出来就成了天寒地冻。
一阵寒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哆嗦,吓得赶紧回去袋子里取了件外套披上——这是一件现代社会的夹克,不过现在来不及讲究了,先穿上吧,免得冻死。
她穿着皮夹克跳下水,又把黑皮袋子挂在肩膀上,脑子迅速地运转,想着这是怎么回事,细想之下,一阵恐惧涌上心头。
她该不会又穿越了吧??
这一次穿越到了哪里,是现代社会还是萧铁峰的年代……或者说,是其他时代?
种种猜测让她心中发慌,她也不顾上自己穿着单鞋的脚踩在积雪上是怎么的寒凉,飞一样地顺着记忆中的路往她和萧铁峰的宅院跑去。
抓心的恐惧感悬在心头,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那里会有属于她和萧铁峰的宅院吗?还是说早已经沧海桑田之变,世人根本不知萧铁峰,更不知曾有个顾大仙?
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那片林子处,她瞪大眼睛望过去,只见依然有一片宅院立在积雪之中,只不过看样子根本无人料理,以至于墙上的瓦砖都有些缺失了,屋门也几乎要脱落的样子。
北风怒号,积雪狂飞,她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山路上,望着那片白雪皑皑中的宅院,一种比万年积雪还要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涌上心间,让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这是距离她进去黑皮袋子过了多久啊……
萧铁峰该不会已经老了吧?
他,他是不是已经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顾镜的潜意识里其实早就明白,这一切早晚会发生的,他终究会娶了别人生下一群次祖宗,可是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就发生在她打算和他过一辈子收养一群孩子冒充之后?
个人的意愿终究无法战胜历史发展的规律吗?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皮制鞋子踩踏在积雪上的簌簌声,心底顿时涌起一阵狂喜,是萧铁峰回来了吗?
猛地回转身,却见一个穿着蓑衣的男子,并不是萧铁峰。
那是牛八斤。
她连忙跑上去,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牛八斤,只见牛八斤和她之前见过的那个并没有太多变化,至少并没有看出明显的老态。
看来距离她进去黑皮袋子并没有过去很久。
她松了口气,急忙问牛八斤:“萧铁峰呢?他人在哪里?”
这大雪天的,牛八斤突然就见个人穿着奇异的衣裳站在以前萧铁峰的宅院外,不免疑惑。
待到那人猛地转过身,竟然是顾镜——就是那位大仙?
牛八斤也是惊了一跳,待到听她张口就问萧铁峰,他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
别人都敬仰她是个大仙,他却只当她是个狐狸精,蛊魅了他家兄弟的狐狸精!
“你还有脸提铁峰,你把他耍得还不够吗?你害他还不够惨?”
“你是什么意思?告诉我,萧铁峰在哪里?现在过去多久了?萧铁峰他有没有再娶个媳妇?”她急得扑过去,拽住他的袖子直接逼问。
“呵呵。”牛八斤不怒反笑了,她还有脸提?!
“求你告诉我,萧铁峰他到底在哪里,我要找他!”
牛八斤盯着顾镜,他可以看出顾镜确实急切地想见铁峰,她甚至还在害怕铁峰已经娶了别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她还不是一声不吭地抛却了铁峰,一走三年!
想到这女人莫名消失后,他亲眼看着铁峰的诸般痛苦,就恨得咬牙切齿,这种女人,铁峰还是一辈子不要再碰到的好!
“你找他也没用。”牛八斤叹着气,故意这么道:“他早成亲了,娶了我们村里的王三翠儿,王三翠儿你见过没,就是之前常喊你大仙的那个?”
“他娶了别人?”明明应该猜到的,可是听到牛八斤这么说,她却还是有些不能信。
她走了三年,他娶了别人,动作快的话,次祖宗已经生出来了吧……
“对。”牛八斤继续道:“头年娶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今年又得了个也是小子,两口子恩爱得很,铁峰疼媳妇,前几天我碰到了,他还说要给他媳妇买点红糖补身子。”
顾镜觉得牛八斤的话不太可信,不过却又不得不信。
她一直知道终究会有这么一个契机,他终究会娶别人,想的是以为自己会被他抛弃,没想到,最终却是自己“抛弃”了他,逼得他伤心之下不得不娶别人?
“他……他有没有提起过我?”顾镜想起许久之前,那个对她发下誓言的男人。
他说,他知道自己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不过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生孩子,他可以不要孩子,至于将来,他们可以永远两个人这么生活,不需要什么孩子。
当时她就知道他是哄人的,不过她依然喜欢听。
哪怕是哄人的话,听着高兴也行,为什么非要是真的呢?
可是现在,这个哄人的话,也终究烟消云散了。
“提过。”牛八斤颇为鄙薄地盯着顾镜:“你刚走那会,他很难受,坐在这个台子上一个人喝闷酒,嘴里还喃喃自语的,不过过了几个月,他就重新振奋起来了。也恰好,我们村里的王三翠儿看上了他,找了赵鸭子说媒,他就应了。”
牛八斤继续道:“他应了的那天,一个人又跑回这个院子,看了好半天。当时我还陪着他来的。”
顾镜听闻,怔了半响,最后颓然地坐倒在雪地里。她抓住了地上的雪,十指紧紧握住,那雪却在指缝里溢出。
冰冷刺骨,她的手在颤。
他当时打算娶别人,想必心里也是很难过的,他最后一次来到属于他们的院子时,在想着什么,字啊恨自己吗?恨自己抛弃了他?
顾镜胸口发闷,闷到窒息,她喃喃地道:“是,不怪他,我不在了,别人看上了他,他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一个人过……我,我能理解的……”
她能理解,即使此时此刻她整个人都已经浸泡在冰冷的深渊寒潭中,也能理解。
其实她早已经猜到了结局,却没猜到竟然是这样一个过程。
当初说出那哄人话的他,终究没有骗自己,是自己辜负了他。
“行,我认了。”她望着那颓废在大雪这种的宅院,眼里泛起湿润,咬牙道:“这就是我命,这就是历史,我争不过。”
“你,你没事吧?”
牛八斤觉得这女人是不是疯了,这么大冷的天,穿着这么单薄的衣裳,还竟然不怕冷地坐在雪地里?她难道不冷?
顾镜仰起脸,对牛八斤苦笑了声。
她不冷,丝毫不觉得冷,她现在浑身麻木两腿无力,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冷了。
如果当时黑皮袋子里没有发出那个声响,如果她不是好奇心突然起来了,如果她不去钻进那个黑皮袋子里,如果她不是在黑皮袋子里呆了足足三个小时,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