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皙:“……”她泄气,“不说别的,他一个老人家,守着那么大的一个房子,你不觉得很可怜么?”

贺燃:“不觉得。”

“那是你爸爸,又不是血海深仇的冤家,至于吗?”简皙绕到他前面,蹲下,平视贺燃,“我是说万一,万一他病了。”

“自己治。”

“万一是癌症。”

“他有钱,可以向天再借五百年。”

“那如果他去世了呢?你也打算老死不相往来吗?”简皙严肃地问:“是不是连块碑你也不打算给他立?”

贺燃搜肠刮肚好一会,明明有满腹稿的说辞,这会子,一个字也蹦不出了。

简皙窥探到他眼里一闪即逝的犹豫,一鼓作气继续道:

“不就是那么点事吗?老爷子性格硬,你也不软,你们棋逢对手这么多年,就算是上辈子欠了的钱,这辈子也该还清了。”

简皙指着萌萌,“还有你闺女,你不想给他树榜样了吗?”

贺燃沉默的眸子,就这么软了一下。

简皙还说:“如果以后我们生了个儿子。”

她话只提半句,却像一根刺,轻易挑破贺燃心里的屏障。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我不会。”

我不会和他站在对立面,我不允许父子关系变崩塌,我不会冷他骂他,我不会让他看到亲情里的割裂。

简皙握上贺燃的手,轻声,“我知道。”

贺燃深深呼吸,揽着她的后脑勺,把人按在了怀里,“老婆,对不起。”

简皙闻着他胸怀里的味道,“我也不该先斩后奏,可是老公,我希望这一家子好好的。你跨不出的这一步,我来帮你,你做不到的妥协,我来牵线,你只要站在原地,不往后逃就好。”

贺燃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无声地回应。

简皙捏了捏他的手,“你别怕,有我在,我不让老爷子凶你。”

贺燃鼻子埋在她的发香里,闷声笑,“女超人。”

简皙嗯了声,“老爷子应该会喜欢我。”

“谁会不喜欢你。”贺燃给予了她最高肯定。

安静了数秒,贺燃说:“我不能做到马上冰释前嫌,我也不会主动迈出这一步,但我会克制,会尽量地心平静气,我答应你,不和他吵架,我会让着他。”

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简皙抬起头,递给他一个温暖欣喜的笑容。

贺燃凑近,低下头,在她的眼角眉梢处,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声音沉到了嗓子眼,“简皙,你真甜。”

有点儿痒,有点酥,简皙踮起脚,在他耳朵边,“甜味只给你一个人尝。”

贺燃手往下,掌心贴着她的臀,打着圈地揉,“咱们什么时候生儿子?”

简皙咳咳咳,“我刚才只是举个例而已。”

贺燃:“……”

简皙憋笑,“有了萌萌还不够吗?”

“不够。”贺燃的气息热热一层洒在她脖颈间,“儿子像妈,我想看看男版的你。”

简皙抬起头,笑道:“你还没看够陶星来呀?”

贺燃:“……”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李小强说的。”

简皙皱眉,“他不是我弟的经纪人吗?”

“我特地早点办完事,从南通提前回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人去楼空,后来碰见了他,被我套出了话。”

陶星来现在是当红炸子鸡,私人行动也得跟经纪人报个备。

贺燃奇怪:“他这一路,没人找他要签名?”

“自己开车,和外面接触的少。而且他帽子墨镜装备齐全,还真没被人认出来。”简皙看了看时间,十点,萌萌差不多该睡觉了。

这时,贺燃手机响。一看,是陶星来。

接通后——

“姐夫!!”

这嗓门吼的,贺燃问:“怎么了?”

“我起火了,我发烧了,挖槽烫手!”

隔了这么远,简皙也听见了他的嚎叫,“白天还好好的,怎么发烧了呢?”

贺燃挂断,“我去看看,你带萌萌早点睡。”

陶星来在隔壁房间脆弱了,躺在床上,气息奄奄,“姐夫,我病了,都赖我姐,是她让我这么辛苦这么操劳。”

贺燃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行了,别什么事都怪你姐,我看你就是草莓吃多了。”

“姐夫,你护妻狂魔呢。”陶星来顺便感慨,“啧啧,你的手,好宽,好厚,好温暖。”

贺燃笑,“都烧成这样,还有精力耍嘴皮。”

“不说话可会死。”陶星来全身虚弱,“姐夫,我没点力气。”

“你这样子,真得去医院。”贺燃问:“起得来吗?”

“要是起不来呢?”

“那我就扶你。”

“能申请一个公主抱吗?”

贺燃快笑死,“你他妈认真的?”

陶星来摇头,“嘴巴寂寞,就喜欢贫,我不要你抱,我是男孩纸。”

贺燃乐的,“快点啊,我先去热车。”

陶星来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还给自己配音打气,“此刻我叫陶坚强。”

出门前还不忘职业素养,抓起墨镜帽子穿戴齐整。

到了医院,下车前,贺燃说:“你这墨镜别戴了吧,大晚上的,戴了更醒目。”

“有道理,听你的。”陶星来跟蔫了的茄子一样,脸蛋烧得通红,把棒球帽往脑袋上一搭,“姐夫,我可能真的需要你的公主抱了。”

贺燃把他扶住,“你找个地方坐坐,我先去挂号排队。”

陶星来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看着贺燃的背影匆匆,感慨道:“我终于知道我姐为什么会爱上他了,超有安全感。有他在,我打针的时候一定不哭脸。”

大医院的急诊,永远人多,这灯火通明跟白天似的。

贺燃挂了号,打电话给陶星来,在第三诊室。

算好时间,等人过来,正好轮到他。五分钟后,贺燃开始看时间,怎么还没到?

就在这时,一阵嚎叫声隐隐传来。

贺燃皱眉,听了会。

叫嚷声越来越大,清晰地传出“陶星来”的名字。

贺燃当即眼皮一跳,完蛋!肯定是被哪个粉丝认出来了!

急诊大厅里,人群都向一个点靠拢。

“我好喜欢你演的皇太子!”

“星星,给我签个名,要正楷!”

“一米八五没差呢,真的没穿增高鞋垫!”

然后不知怎的,有人喊起了:“乔殊!乔殊!”

陶星来被逼到了角落,退无可退,强颜欢笑,身上还在发烧,但是偶像包袱又不能丢。

他都快要崩溃了。

贺燃见势不妙,赶紧去找医院保卫科,最后值夜班的保安全体出动,才勉强疏散人群。

陶星来不敢再逗留,麻溜地跑了出去。

回到车上,他对贺燃说:“姐夫,你再摸摸我额头,是不是快要火山喷发了。”

陶星来委屈地给简皙打电话:“如果还有来生,我一定还要当你的弟弟。”

贺燃:“……”

发烧四十度,诉苦两分钟。

陶星来在电话里向简皙撒娇,把事情始末重新还原。

好不容易结束通话,贺燃掏了掏耳朵,被“陶琼瑶”的演技所震撼,懵逼地说:“走吧,我带你去找个诊所,不退烧可不行。”

正准备踩油门,陶星来的电话响,简皙打来的。

说了几句,陶星来连忙叫停,“贺贺哥等一下。我姐说,她找到医生了。”

贺燃皱眉:“这里人生地不熟,她上哪里找的?”

陶星来晃了晃手机,贼几把兴奋:“我亲家。”

贺正安的私人医生。

贺燃:“……”

他们到酒店的时候,医生也到了,就等在楼上。

电梯每跳动一层,贺燃的心就跟着紧一分。

万一贺正安也来了,三句不和又吵起来怎么办。

万一他还和以前一样蛮横霸道不讲理怎么办。

贺燃神色复杂,眉头深锁,“叮”的一声,电梯门划开。

穿过走道,转弯第四间就是。

刚走几步,就听到中厚的笑声,还有孩子奶声奶气的咯咯叫。

敞开的房间门,像是一副取景框,贺正安一身棉麻材质的衣着,颇有民国时期当家人的风韵气质。

他抱着萌萌,慈眉善目,笑得像个老小孩。

而一旁的简皙,温顺乖宁。可巧的是,萌萌睡意全无,笑容堆脸,胖乎乎的手揪着爷爷的小胡须,十分来劲。

陶星来虚弱地感慨,“含饴弄孙,人间极美。”

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人,简皙眼睛发亮,“你们回来啦。”

抱着萌萌的贺正安,身形一僵,暂未回头。

陶星来最爱凑热闹,发个烧也能身残志坚,他像小火车似的跑过去,“亲家好!我叫陶星来!今年二十四!我想跟你握个手。我天,你比老简长得还要帅呢。”

简皙哭笑不得,这个弟弟,可能是高烧上身,有点热情过头了。

而身后的贺燃,不情不愿的,别别扭扭地发了一个最小音——

“爸。”

由于声音太小,陶星来大喇叭,“姐夫你在说什么呀?”

贺燃的舌尖,抵着门牙,来回涮了好几遍,想把陶星来的脑袋给拧下来。

全场安静,都在等他。

贺燃的情绪在忐忑和装逼之间起承转合,最后臣服于后者,平平静静道——

“哦,我刚在说,粑粑。萌萌是不是拉粑粑了?”

简皙差点吐血,心想,老公,你真的很棒棒哦。

而一直背对贺燃的贺正安,可能也是魔鬼附身,莫名其妙地应了一声——

“嗯。”

妙啊。

第59章 光身子打架

气氛有一点尬尬的。

简晳对着陶星来, 眼色一使,他立刻会意,手扶着脑门儿,开始哼哼唧唧起来。“姐夫你给摸摸, 是不是可以煮鸡蛋?”

贺燃用手背敷衍一试,嗯了声, “炸油条也够了。”

有了别的话题, 好歹把这一幕给搪塞过去。

贺正安的私人医生装备齐全, 连吊瓶架都带上了。陶星来回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脆弱脸。

“医生您贵姓?”

“免贵姓王。”

陶星来一听, “王子殿下, 你扎针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我有点怕疼。”

医生乐得眼角纹都往上飞了,“放心,我技术不错的。”

“一看您就是拿过奖学金的。”陶星来说:“跟我姐一样。对了, 您吃草莓吗?我这儿还有一盆呢,可别跟我客气。我喜欢和好学生交朋友。”

这医生可能一辈子也没碰见过打个针,戏还这么多的人。

可见陶星来是真的害怕打针。

抹碘伏的那一刻,他已经直哆嗦,“轻一点, 轻一点, 疼疼疼!”

医生戴着大口罩, “我还没打呢。”

陶星来别过头一看,“是吗?”

那针,就在这一瞬间被推进皮肉里。

陶星来一声暴吼, “握草,我要上天了!”

站在门口的贺燃,适时地捂住了耳朵,保护耳膜。

影帝的戏份太多,好不容易缓过劲,陶星来低眼看向贺燃,“姐夫,你杵这儿干吗啊?”

贺燃的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逃避,他不自然地说:“我帮你看吊瓶。”

“那不用,我生病从来不睡觉,最喜欢数着点滴玩儿。”

贺燃咳咳两声,“你这爱好真特殊。”

“可不是,谁还没个小爱好呢。”陶星来冲他挤眉弄眼,“姐夫,你红烧猪蹄做的那么好吃,没点儿对腿的爱好,可达不到那样的水平哦。”

贺燃心不在焉地嗯了声,“你姐的腿是很好看。”

陶星来切了声,“你都不跟我贫嘴了,没劲。别守着我了,去我姐那吧。”

贺燃用鞋底蹭地板,磨来磨去,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陶星来摇摇头,“熟男的心思真是太难猜。”

贺正安抱着萌萌,和简晳聊着天,倒是有说有笑,气氛和谐。

贺燃一出现,画面暂停了一下。

贺正安低头看萌萌,演了个视而不见,“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简晳忙说:“谢谢您费心。”

“你机灵,知道向我求助。”贺正安把萌萌还给简晳,“人啊,在困境的时候,总要有人拉一把。”

最后这句意有所指,话里有话。

贺燃绷着脸,站在门口也不动作。

简晳接过萌萌,“那我送送您吧。”

“不用,你把孩子带好,我自己开车。”贺正安提步,向门口走。

贺燃退避三舍,飞快让到一边,眼神乱飞,盯着墙上的壁画,像在欣赏什么世界名作似的。

简晳见机行事,走过来把贺燃往外一推,大声说:“那让他开车,送您。”

贺燃头皮发麻,对简晳无声怒目。

自动过滤,简晳推他,“快去啊。”

贺正安停住,没回头,也没吭声,几秒之后,留了个沉默背影,往电梯处走。

这是默认的意思。

贺燃进退两难,犹豫和混乱抓心挠肺,简晳一声低斥,“贺燃!”

似乎只要一个推动,那藏于本心的决定,便猝不及防地冒出了头,促使贺燃迈开脚步,紧跟而上。

电梯楼层未到,两父子默声并排而站。

贺正安的脸比方才更加严肃,下一秒就要崩断似的。

贺燃心想,多大岁数了,至于吗。

两人先后进入电梯,一个站左边角落,一个在右边角落,有多远隔多远。

贺燃双手插袋,咳了声,主动向前,按了一楼。

距离靠近了些,便闻到贺正安身上的药味。

到底上了年纪,身子骨不似年轻,早年也是白手起家,根苗到了老年,一个个发了芽,小病小痛不断,常年用药养着。

贺燃有印象,贺正安痛风时的脆弱模样历历在目,到如今,也有近二十年了。

想到这,他抵着牙槽添了一圈,咽了咽喉咙,心思攒动。

走出电梯,贺正安的脚步明显慢下来,贺燃经过去,丢下一句,“等着,我去开车。”

贺正安没应,站在原地,听了他的话。

贺燃一路小跑,从停车坪把车给开了出来,他坐在车里,滑下车窗,按了一下喇叭。

贺正安轻飘飘地瞄了眼,假装没听见,又转过了身。

“嗬!小老头还挺摆架子啊。”贺燃抬高下巴,也不恼,耐着心地又按了两声。

这回,贺正安才满意地朝车走来。

绵绸垂料的衣裳写意风流,高傲了几十年的老脸,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

贺燃极淡地嗤笑,“说老子本性难移,你个老家伙不也一样。”

他眉峰一挑,把车窗关闭,顺便锁了车门。

贺正安绕到副驾,手放在车把上,拉了两下,没反应。

他又拉了一下,锁了。

贺燃吊儿郎当地双臂枕着后脑勺,吹起了口哨,心想,“我就不信你不主动跟我说话。”

贺正安连拉三下,最后负手环胸,站在车外要动不动。

贺燃心情瞬间变好,口哨吹得更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