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贺燃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个饭盒。
“手术室里也吃不上东西,太晚了,你凑合吃点,是我外婆做的酒酿丸子。”
简晳啧了声,“多不好意思,让你洗车,还吃你东西。”她歪头笑,“我赚大了哟。”
贺燃也笑,“赚吧,该你的。”
简晳是真饿了,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扑哧扑哧,“你不吃吗?”
贺燃给水泵通电,拿起水枪开始洗车,“家里有,回去吃。”
他换上雨鞋开始擦车,“你多大?”
“二十六。”
“这么年轻能当医生?”贺燃停下动作。
“我读书早,中间还跳了几级。”简晳腮帮鼓鼓,嚼着糯米丸,“从小学到硕士,我都是班上年纪最小的。”
贺燃说:“年纪小受欺负。”
简晳捧着饭盒看他,“你肯定欺负过比你小的。”
贺燃:“……”他拿着毛刷,手指尖有水坠下,“牙尖嘴利,看出来了,没人敢欺负你。”
简晳吃得快,拿着饭盒走过去,“哪有水龙头?我把碗洗一下。”
贺燃伸手,“给我吧。”
没等她动作,贺燃直接把饭盒从她手中抽了出来,然后对着水枪一番冲刷,没几下就干净了。
贺燃把碗搁在一边,又从车里把坐垫和脚垫都取出来清洗,外坪上只一盏不算亮的灯,淡光罩在男人身上,静默得只听见水声。
等车洗完,贺燃却发现墙边的椅子上,简晳竟然坐着睡着了。连续三天高强度的工作劳心劳力,她实在是累得不行。
贺燃擦干手走过去,发现她嘴角边还有没拭干净的糯米渣,闭上的眼勾出两条上扬的眼廓,简晳长相不算艳丽,但气质淡然很吸人。
贺燃没见过这么白净的女人,从脸到脖颈,好像一碰就能掐出水来。
他嗤了一声,“心真大,也敢睡。”
简晳这一觉不到十分钟就醒了,她猛地睁眼,正好撞见贺燃低头点烟。
暗红星火在他指尖划拨,贺燃瞥她一眼,“醒了?”
“不好意思。”简晳坐直身子,眼雾迷蒙。
“本来想着,再过五分钟就把你叫醒,晚上冻人,睡久了要感冒。”贺燃起身,咬着烟递过车钥匙,“早点回去。”
简晳从凳子上站起,才发现坐久了脚一阵麻,重心顿时不稳踉跄了下。
贺燃眼明手快扶住她,粗粝的掌心贴在简晳的手腕上,细腻的触感让贺燃手一抖。
他说:“站不实啊,医生,你得补点钙。”
简晳边乐边上车,“顺便再炖点大骨汤是吧?”
“行了,快走吧。”贺燃拿着烟的手对她一摆,“路上小心,别再闯红灯了。”
简晳系安全带,“今天的事是特殊情况,再晚十分钟,老赵爱人就够呛。救人的时候,什么都是次要。”
“咔哒”轻响,安全带系好,简晳回头冲他笑,“拜拜。”
月夜做掩,却掩不了贺燃眼里微微跳跃的火光。
十点过后,市中心的路况也极顺畅。
简晳有点困,空出右手去储物格里拿木糖醇,结果一摸手感不对,她抽出一看,愣住。
是钱。
六张,工工整整地叠在一起。
里头还夹了个字条,上头写着:今天你闯了三个红灯,不够的日后再补。
是贺燃洗车的时候,放进来的“罚款”。
简晳盯着纸条好一会,别看这男人长相凶巴巴的,字却意外地好看。简晳失笑,把纸条搁回原处。
救人是她的本职工作,久了,本职便变成了本能,换做任何时候,她都会那样做。
这都是些平常普通的事情,没什么特别。
简晳把这事儿抛之脑后,可老赵爱人出院的那天,俩口子手提水果篮来到简晳办公室。
“简医生,这饭你一定得赏脸,如果不是你,我老婆孩子就都完蛋了。”老赵不顾简晳的再三拒绝,十分之坚持。
简晳连声说不用,老赵也是轴脑子的人,直接把她堵在办公室,“我不管,你不答应我就不走了。”
简晳:“赵哥你别这样,真的不用。”
话还没说完,老赵直接往地上一躺,呈大字特硬气,“反正我就不走了,踩死我我也不走。”
简晳望着地上的大老爷们,哭笑不得,“……我去还不成吗。”
老赵数秒之间,一跃而起,“成成成,我最听医生话了。”
———
贺燃忙活了半个月,终于把手头这笔烂账给债主要了回来,周六总算能补个懒觉。
他醒来是九点,老太太正在揉面团,花袄子把她裹得像个喜庆的不倒翁。
“咱家煤气烧完了,你去充罐回来,外婆给你炸十个春卷。”
“吃那么多,喂猪啊。”贺燃刷牙洗脸。
“喂成猪才好咧。”外婆蜷着背,粗短的手却十分灵活,“嫌弃我,就赶紧找个姑娘,唠唠叨叨的我也很烦的。”
贺燃边刷牙边拧松螺丝,把空罐卸下,含着满嘴白沫:“要真找着了,您把这唠叨劲分一半给她。”
外婆迈着小脚,端着满盆的春卷往灶边递,“你倒是找个回来啊,小狼崽子操心死我了。”
贺燃充完煤气回来的路上被香味勾停脚步,看着老赵在厨房里头忙碌,“哟哥们儿,几百年没见你下厨房了。”
老赵系着围裙正在剥蒜,探头从窗户喊:“对了,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中午来我家吃饭。”
“啥好事?”
“今儿个我请客简医生,感谢救命恩人,你俩不也认识吗,来做个陪。”
贺燃提着煤气罐的手一顿,“简晳?”
“对啊,就是她。”老赵剥好蒜,转身又去拿韭菜,“得了,我没空跟你说,按点来。”
贺燃把煤气罐拎回家,飞快换好后就进了卧室。
外婆坐沙发钩毛衣,边钩边往屋里瞧,“哎呦,你在干什么哟。”
贺燃裸着上身,下边松垮垮地套了条罩裤,腰腹的肌肉尤其紧致。
他手里掂着两件衣服,“哪件好看?”
一件灰色,一件藏蓝。老太太指着灰色的线衫,“这个好,看着就暖和。”
贺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那件藏蓝色的,“我中午去老赵家,您自个儿吃饭。”
十一点四十,贺燃出门,到老赵家门口的时候,正好碰见停车的简晳。
只是她遇到了些麻烦,车卡在坡上,怎么也停不进去。
简晳开车技术还行,就是怕这种不上不下的停车,她弄了半天,不但卡不准位置,还直接把车斜在了路中间,前后都是大石墩,进退两难。
“你上哪儿考的驾照。”贺燃敲了敲她车窗,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面前的光。
见到他,简晳先是一顿,然后面有愁色,“是要我回炉重考吗?”
贺燃瞥她一眼,“是找驾校退钱,教成这样还敢收费?下来,我帮你倒车。”
简晳听话地下车,站到一边,贺燃坐进去。
只见他青筋隆结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来回动了几把,车就乖乖地挪到了该待的位置。
贺燃下车后把钥匙递给她,简晳接好。
等了一会,他开口问:“你也不说点什么?”
“嗯?”简晳:“说什么?”
贺燃啧了一声,“夸我啊。”
简晳:“……”
“简医生来啦,快请进,快进屋!”老赵的声音极其热烈,从门口迎来。
简晳从后备箱里拿出礼物,笑着打招呼,“老远就闻到肉香了,这是我给宝宝的。”
老赵家是自己建的楼房,阳台和客厅相连,种了不少花草。
进屋后,简晳逗了逗孩子,又帮老赵爱人检查了下刀口的恢复情况,才走到客厅。
贺燃在阳台上抽烟,烟味儿随风散了去,空气里都是淡淡的味道。他背对着,肩宽腰窄,藏蓝色的外套衬得身材硬阔。
简晳走过去,“我发现你很爱抽烟啊。”
贺燃手指捏着半截烟身,“不爱。”
“那还抽?”
“不想戒。”见她过来,贺燃把烟掐熄在花盆的泥里,反过身靠着栏杆,这个姿势让窄劲的腰身显得更有力量。
“你和老赵认识很久了?”简晳问。
“两年多,”贺燃说:“我搬到牙蹄路的时候就认识了。”
简晳又顺着话问:“那你以前住哪儿?”
“天新区。”
“那边发展不错啊,怎么搬了?”天新是城市发展最好的一区,房价涨上天。
贺燃瞥了她一眼,声音淡,“住不起了。我说,你问这么多,查户口呢?”
简晳的表情从楞然变成无语。
贺燃勾嘴笑,“问了这么多,换我问。”
“为什么?”
“公平。”贺燃笑容绽大,“就照着你刚才的问题答一遍,哥决不让你吃亏——你住哪?”
简晳:“……”
贺燃眼神坚持。
简晳拨弄着一盆杜鹃,说:“医院附近的公寓,上班忙,我自己租的房子。”
“你们医院不给分配宿舍?”
“分啊,但上下班都待医院,像坐牢。”简晳答得一本正经,贺燃却嗤声一笑,“说得好像你坐过牢一样。”
简晳很快反问:“你不也没坐过。”
但贺燃却突然沉默了,简晳心一沉,手上的劲忘了收,直接摘下了一朵花。
“什么眼神,”贺燃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笑容,“我没在里头蹲过。”
简晳哦了声,面无变色。但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自己那颗沉下去的心,莫名其妙地落了地。
“简医生,马上开饭!”老赵的声音混着菜香一块传来。
“走吧。”贺燃迈开脚步。
“贺燃。”
“嗯?”他侧身,不明所以。
简晳歪着头,披肩的长发伴着一阳台的阳光倾斜到右肩,说:“伸手。”
贺燃在原地懵了好一阵,被她嘴角的微笑牵引着,竟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他伸手。
简晳握拳的右手移到上面,然后一松。
一朵红艳艳的杜鹃坠向贺燃的掌心。
“你要的夸奖。”她轻飘飘地丢下话,径直走向客厅。
贺燃眉目松动,看着手心的大红花,是刚才在门口他帮忙倒车时,没有讨到的夸赞。
这迟来的夸奖啊……
上一秒擦肩而过时她怎么说来着?
“贺教练,你超棒的。”简晳的声音柔软,嘴角还带着温淡的笑,这股杀伤力——
操耳又操眼。
贺燃抬眼,简晳的背影勾出纤细的腰身,两条腿被紧身的牛仔裤一勾,臀部又滚又翘。
而那窜出来的浑身燥热,贺燃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简医生杀鸡
5.
老赵做了满桌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
简晳不像大多数女人,为了保持身材避免吃荤。相反,她酷爱肉食,大荤不忌口。
贺燃觉得她比男人还能吃。
简晳十分捧场,每尝一道菜都赞不绝口,“赵哥你以前是厨师吧,味道好赞。”
老赵心花怒放,“完全自学成才。”
他爱人给简晳夹了块猪尾巴,“简医生,喜欢就常来吃,你这么年轻就能主刀,你更厉害。”
“我上学早,中间又跳了几级,该实习的阶段一个都没落下。”简晳语气轻松,“放心,我没有走后门哟。”
一桌的欢笑声结束了这顿气氛融洽的午餐。
饭后,小娃饿了,老赵爱人去喂奶,简晳顺口一问,“奶量够吃吗?”
“够是够,但左边的很胀痛,孩子吸又吸不出来。”老赵爱人喂完孩子,把他放回小床。
两人走到客厅,简晳说:“那你得多注意,就怕乳腺堵塞,万一发炎就不能亲喂了。”
她想了想,“我认识一个催乳师,很有经验,你可以找她看看。回头我把号码发给你。”
老赵俩口子连声道谢。
简晳告别,“谢谢你们的午餐,我先走了。”
贺燃也说:“我一起。”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简晳拿出车钥匙,“需不需要送你?”
贺燃的家离这儿不过两百米,上次洗车时候他说过,简晳也就出于礼貌地客套一问,她手已经拉开车门,准备上去。
哪知贺燃说:“好啊。”
简晳哑然,发现贺燃正看着她,眼神风平浪静。
她只得点头,“上车。”
不到两分钟就到了,一栋两层高的平房不新不旧,门口站着老太太,特费劲地抓着一只鸡。
那鸡扑腾翅膀,扯着嗓子哦哦叫,老太太被它翅膀煽得直眨眼。
贺燃飞快推开车门跑过去,“外婆你干嘛呢?”
他一说话,惊着了老太太,鸡竟然挣脱了钳制,一顿乱飞。
“鸡哟鸡哟!”外婆痛心疾首,矮胖的身材一摇一摆要去追。
贺燃制止住,“我去!您给我站着。”
贺燃手脚长,追着鸡一按一抓都没捞着,那鸡受了惊吓,起劲地发疯。
突然一阵长长的鸡鸣,然后是翅膀疯狂扑打的声音。
只见简晳半蹲着,单手抓着它的两只翅膀,轻松极了,“还跑呢。”
她走向贺燃,递过去,“给。”
那鸡一脸不情愿,扯着嗓子“咯咯咯”地抗议。
贺燃接过,“行啊,身手了得。”
简晳笑笑,“小意思。”
“哎呦,抓住了就好,乡下老母鸡,四十八一斤呢。”外婆颤颠颠地小碎步过来,一看简晳,顿时眉开眼笑:“谢谢你啊,好姑娘。”
贺燃介绍,“这是我外婆。”
简晳亲近地打招呼,“外婆好。”
小老太的眼睛都发了光,看着简晳不移开半秒,“好好好,姑娘进屋坐,外婆给你吃红薯片。”
“行了行了您别忙活,”贺燃一把拦在两人之间,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这鸡是要宰吗?”
外婆不高兴他的插嘴,嘟哝道:“宰了炖鸡汤,给你补补。”
贺燃皱眉,“我身强体壮,补个屁。”
贺燃脱了外套卷起衣袖,用力的时候,手臂上的青筋一条条纹理清晰,极富力量感。他眼一瞥,盯住旁边的简晳,“你笑啥?”
偷笑的简晳立马收起嘴角,挑眉,不语。
贺燃皱了下眉,先干正事。
他把那只大母鸡“啪”的一下按在地上,左脚不知轻重地踩住它脑袋,手一伸,“拿刀来。”
外婆屁颠颠地递过菜刀,念叨说:“杀好点杀好点,鸡脑袋也是要的呀,你不吃我吃。”
简晳一见他这架势,心里五味杂陈,“……一刀下去,砍了它的头?”
贺燃理所当然,“不然呢?”
简晳:“你就是这样杀鸡的?”
贺燃:“对啊。”
简晳比了下大拇指,一言难尽,她舔了舔嘴唇,实在是看不下去,“把刀给我。”
贺燃迟疑,简晳白嫩的手掌朝他伸着,“拿来啊。”
抢过菜刀,简晳放手里掂了掂,然后一手拿刀,一手抓鸡,极为熟练地把鸡脖子往下翻,右手扣住。
拔掉脖子上的几撮细毛,然后用刀深深一划,刀口下翻,鲜红的鸡血“哗啦啦”地朝瓷碗里流。
整个过程利落,干净,并且不急不忙。
事情做到底,拔完毛后,简晳索性把鸡给开膛破肚。
外婆在旁赞不绝口,“这年头会干活的姑娘不多了哟。”
贺燃也讶问:“你还会干这个?”实在不像。
简晳把剖好的内脏搁在碗里,说:“忘记我专业了吗?我大一就在解剖室涮肠子了。”
贺燃:“……”
简晳抬眼,笑道:“怕了啊?”
“你一个女孩子弄这个,没点儿担心?”贺燃摸出烟,咬在嘴里,外婆和简晳俩女人在场,他没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