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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得那使者和阿紫的脚步声慢慢远去,终于不再听闻,又想到耶律洪基命他伐宋的旨意。
“皇上叫阿紫去干甚么?定是要她劝我听命伐宋。我如坚不奉诏,国法存何?适才在南郊争执,皇上手按刀柄,已启杀机,想他是顾念君臣之情,兄弟之义。这才强自克制。我如奉命伐宋,带兵去屠杀千千万万宋人,于心却又何忍?何况爹爹此刻在少林寺出家,若听到我率军南下,定然大大不喜。唉,我抗拒君命乃是不忠,不顾金兰之情乃是不义,但若南下攻战,残杀百姓是为不仁,违父之志是为不孝。忠孝难全,仁义无法兼顾,却又如何是好?罢,罢,罢!这南院大王是不能做了,我挂印封库,给皇上来个不别而行,却又到哪里去?莽莽乾坤,竟无我萧峰的容身之所。”
他提起牛皮酒袋,又喝了两口酒,寻思:“且等阿紫回来,和她同上缥缈峰去,一来送她和游君相聚,二来我在二弟处盘桓些时,再作计较。”
阿紫随着使者来到御营,见到耶律洪基,冲口便道:“皇上,这平南公主还给你,我不做啦!”
耶律洪基宣阿紫来,不出萧峰所料,原是要她去劝萧峰奉旨南征,听她劈头便这么说,不禁皱起了眉头,怫然道:“朝廷封赏,是国家大事,又不是小孩儿的玩意,岂能任你要便要,不要便不要?”他一向因萧峰之故,爱屋及乌,对阿紫总是和颜悦色,此刻言语却说得重了。阿紫哇的一声,放声哭了出来。耶律洪基一顿足,说道:“乱七八糟,乱七八糟,真不成话!”
忽听得帐后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说道:“皇上,为甚么着恼?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吓唬哭了?”说着环佩玎珰,一个贵妇人走了出来。
这妇人眼波如流,掠发浅笑,阿紫认得她是皇上最宠幸的穆贵妃,便抽抽噎噎的说道:“穆贵妃,你倒来说句公道话,我说不做平南公主,皇上便骂我呢。”
穆贵妃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多时不见,阿紫身材已高了些,容色也更见秀丽,向耶律洪基横了一眼,抿嘴笑道:“皇上,她不做平南公主,你便封她为平南贵妃罢。”
耶律洪基一拍大腿,道:“胡闹,胡闹!我封这孩子,是为了萧峰兄弟,一个平南大元帅,一个平南公主,好让他们风风光光的成婚。哪知萧峰不肯做平南大元帅,这姑娘也不肯做平南公主。是了,你是南蛮子,不愿意我们去平南,是不是?”语气中已隐含威胁之意。
阿紫道:“我才不理你们平不平南呢?你平东也好,平西也好,我全不放在心上。可是我姊夫……姊夫却要我嫁给一个瞎了双眼的丑八怪。”洪基和穆贵妃听了大奇,齐问:“为甚么?”阿紫不愿详说其中根由,只道:“我姊夫不喜欢我,逼我去嫁给旁人。”
便在这时,帐外有人轻叫:“皇上!”耶律洪基走到帐外,见是派给萧峰去当卫士的亲信。那人低声道:“启禀皇上:萧大王在库门上贴了封条,把金印用黄布包了,挂在梁上,瞧这模样,他……他……他是要不别而行。”
耶律洪基一听,不由得勃然大怒,叫道:“反了,反了!
他还当我是皇帝么?”略一思索,道:“唤御营都指挥来!”片刻间御营都指挥来到身前。耶律洪基道:“你率领兵马,将南院大王府四下围住了。”又下旨:“传令紧闭城门,任谁也不许出入。”他生恐萧峰要率部反叛,不住口的颁发号令,将南院大王部下的大将一个个传来。
穆贵妃在御帐中听得外面号角之声不绝,马蹄杂沓,显是起了变故。契丹人于男女之间的界限看得甚轻,她便走到帐外,轻声问耶律洪基道:“陛下,出了甚么事?干么这等怒气冲天的?”耶律洪基怒道:“萧峰这厮不识好歹,居然想叛我而去。这厮心向南朝,定是要向南蛮报讯。他多知我大辽的军国秘密,到了宋朝,便成我的心腹大患。”穆贵妃沉吟道:“常听陛下说道,这厮武功好生了得,倘若拿他不住,给他冲出重围,倒是一个祸胎。”耶律洪基道:“是啊!”吩咐卫士:
“传令飞龙营、飞虎营、飞豹营,火速往南院大王府外增援。”
御营卫士应命,传令下去。
穆贵妃道:“陛下,我有个计较。”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阵。耶律洪基点头道:“却也使得。此事若成,朕重重有赏。”
穆贵妃微笑道:“但教讨得陛下欢心,便是重赏了。陛下这般待我,我还贪图甚么?”
御营外调动兵马,阿紫坐在帐中,却毫不理会。契丹人大呼小叫的奔来驰去,她昔日见得多了,往往出去打一场猎,也是这么乱上一阵,浑没想到耶律洪基调动兵马,竟然是要去捉拿萧峰。她坐在一只骆驼鞍子上,心乱如麻:“我对姊夫的心事,他又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他竟半点也没将我放在心上,要我去陪伴那个丑八怪。我……我宁死也不去,不去,不去,偏偏不去!”心中这般想着,左右足不住踢着地毡上织的老虎头。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按上了她肩头,阿紫微微一惊,抬起头来,遇到的是穆贵妃温柔和蔼的眼光,只听她笑问:“小妹妹,你在出甚么神?在想你姊夫,是不是?”
阿紫听她说到自己心底的私情,不禁晕红了双颊,低头不语。穆贵妃和她并排而坐,拉过她一只手,轻轻抚摸,柔声道:“小妹妹,男人家都是粗鲁暴躁的脾气,尤其像咱们皇上哪、南院大王哪,那是当世的英雄好汉,要想收服他们的心,可着实不容易。”阿紫点了点头,觉得她这几句话甚是有理。穆贵妃又道:“我们宫里女人成百成千,比我长得美丽的,比我更会讨皇上欢心的,可也不知有多少。皇上却最宠爱我,一半虽是缘份,一半也是上京圣德寺那位老和尚的眷顾。小妹子,你姊夫现下的心不在你身上,你也不用发愁。待我跟皇上回上京之时,你同我们一起去,到圣德寺去求求那位高僧,他会有法子的。”
阿紫奇道:“那老和尚有甚么法子?”穆贵妃道:“此事我便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跟第二个人说。你得发个誓,决不能泄漏秘密。”阿紫便道:“我若将穆贵妃跟我说的秘密泄漏出去,乱刀分尸,不得好死。”穆贵妃沉吟道:“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牵涉太也重大,你再发一个重些的誓。”
阿紫道:“好!我要是泄漏了你告知我的秘密,叫我……叫我给我姊夫亲手一掌打死。”说到这里,心中有些凄苦,也有些甜蜜。
穆贵妃点头道:“给自己心爱的男人一掌打死,那确是比给人乱刀分尸还惨上百倍。这我就信你了。好妹子,那位高僧佛法无边,神通广大,我向他跪求之后,他便给我两小瓶圣水,叫我通诚暗祝,悄悄给我心爱的男人喝下一瓶。那男人便永远只爱我一人,到死也不变心。我已给皇上喝了一瓶。这还剩下一瓶。”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醉红色的小瓷瓶来。紧紧握在手中,唯恐跌落。其实地下铺着厚厚的地毡,便掉在地下,也不打紧。
阿紫既惊且喜,求道:“好姊姊,给我瞧瞧。”她自幼便在星宿派门下,对这类蛊惑人心的法门向来信之不疑。穆贵妃道:“瞧瞧是可以,却不能打翻了。”双手捧了瓷瓶,郑而重之的递过去。阿紫接了过来,拔去瓶塞,在鼻边一嗅,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穆贵妃伸手将瓷瓶取过,塞上木塞,用力揿了几下,只怕药气走失,说道:“本来嘛,我分一些给你也是不妨。可是我怕万一皇上日后变心,这圣水还用得着。”
阿紫道:“你说皇上喝了一瓶之后,便对你永不变心了?”
穆贵妃微笑道:“话是这么说,可不知圣水的效果是不是真有这么久。否则那圣僧干么要给我两瓶?我更担心这圣水落入了别的嫔妃手中,她们也去悄悄给皇上喝了,皇上就算对我不变心,却也要分心……”
正说到这里,只听得耶律洪基在帐外叫道:“阿穆,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穆贵妃笑道:“来啦!”匆匆奔去。嗒的一声轻响,那小瓷瓶从怀中落了出来,竟然没有察觉。
阿紫又惊又喜,待她一踏出帐外,立即纵身而前,拾起瓷瓶,揣入怀中,心道:“我快拿去给姊夫喝了,另外灌些清水进去,再还给穆贵妃,反正皇上已对她万分宠幸,这圣水于她也无甚用处。”当即揭开后帐,轻轻爬了出去,一溜烟的奔向南院大王王府中。
但见王府外兵卒众多,似是南院大王在调动兵马。阿紫走进大厅,只见萧峰背负双手,正在滴水檐前走来走去,似是老大的不耐烦。
他一见阿紫,登时大喜,道:“阿紫,你回来就好,我只怕你给皇上扣住了,不得脱身呢。咱们这就动身,迟了可来不及啦。”阿紫奇道:“到哪里去?为甚么迟了就来不及?皇上又为甚么要扣住我?”
萧峰道:“你听听!”两人静了下来,只听王府四周马蹄之声不绝,夹杂着铁甲锵锵,兵刃交鸣,东南西北都是如此。
阿紫道:“干甚么?你要带兵去打仗么?”
萧峰苦笑道:“这些兵都不归我带了。皇上起了疑我之意,要来拿我。”阿紫道:“好啊,咱们好久没打架了,我和你便冲杀出去。”萧峰摇头道:“皇上待我恩德不小,封我为南院大王,此番又亲自前来,给我加官晋爵。此时所以疑我,不过因我决意不肯南征之故。我若伤他部属,有亏兄弟之义,不免惹得天下英雄耻笑,说我萧峰忘恩负义,对不起人。阿紫,咱们这就走罢,悄悄的不别而行,让他拿不到我,也就是了。”
阿紫道:“嗯,咱们便走。姊夫,却到哪里去?”萧峰道:“去缥缈峰灵鹫宫。”阿紫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道:“我不去见那丑八怪。”萧峰道:“事在紧急,去不去缥缈峰,待离了险地之后再说。”
阿紫心道:“你要送我去缥缈峰,显是全没将我放在心上,还是乘早将圣水给你喝了,只要你对我倾心,自会听我的话。
若有迁延,只怕穆贵妃赶来夺还。”当下说道:“也好!我去拿几件替换衣服。”
匆匆走到后堂,取过一只碗来,将瓷瓶中圣水倒入碗内,又倒入大半碗酒,心中默祷:“菩萨有灵,保佑萧峰饮此圣水之后,全心全意的爱我阿紫,娶我为妻,永不再想念阿朱姊姊!”回到厅上,说道:“姊夫,你喝了这碗酒提提神。这一去,咱们再也不回来了。”
萧峰接过酒碗,烛光下见阿紫双手发颤,目光中现出异样的神采,脸色又是兴奋,又是温柔,不由得心中一动:“当年阿朱对我十分倾心之时,脸上也是这般的神气!唉,看来阿紫果真对我也是一片痴心!”当即将大半碗酒喝了,问道:“你取了衣服没有?”
阿紫见他喝了圣水,心中大喜,道:“不用拿衣服了,咱们走罢!”
萧峰将一个包裹负在背上,包中装着几件衣服,几块金银,低声道:“他们定是防我南奔,我偏偏便向北行。”携着阿紫的手,轻轻开了边门,张眼往外一探,只见两名卫士并肩巡视过来。萧峰藏身门后,一声咳嗽,两名卫士一齐过来查看。萧峰伸指点出,早将二人点倒,拖入树荫之下,低声道:“快换上这两人的盔甲。”阿紫喜道:“妙极!”两人剥下卫士盔甲,穿戴在自己的身上,手中各持一柄长矛,并肩巡查过去。阿紫将头盔戴得低低的压住了眉毛,偷眼看萧峰时,见他缩身弯腰而行,不禁心下暗笑。两人走得二十几步,便见一名帅营亲兵的十夫长带着十名亲兵,巡查过来。萧峰和阿紫站立一旁,举矛致敬。
那十夫长点了点头,便即行过,火把照耀之下,见阿紫一身衣甲直拖到地。不大称身,不由得向她多瞧一眼,又见她腰刀的刀鞘也拖在地下,心中有气,挥拳便向她肩头打去,喝道:“你穿的甚么衣服?”阿紫只道事泄,反手一勾,勾住他手腕,左足向他腰眼里踢去。那十夫长叫声“啊哟”,直跌了出去。
萧峰道:“快走!”拉着她手腕,即前抢出。那十名亲兵大声叫了起来:“有奸细!有刺客!”还不知这二人乃是萧峰和阿紫。两人冲得一程,只见迎面十余骑驰来,萧峰举起长矛,横扫过去,将马上乘者纷纷打落,右手一提,将阿紫送上马背,自己飞身上了一匹马,拉转马头,直向北门冲去。
这时南院大王王府四周的将卒已得到讯息,四面八方围将上来。萧峰纵马疾驰,果然不出他所料,辽兵十分之八布于南路,防他逃向南朝,北门一带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这些将士一见萧峰,心下先自怯了,虽是迫于军令,上前拦阻,但给萧峰一喝一冲,不由得纷纷让路,远远的在后呐喊追赶。
待御营都指挥增调人马赶来,萧峰和阿紫已自去得远了。
萧峰纵马来到北门,见城门已然紧闭,城门前密密麻麻的排着一百余人,各挺长矛,挡住去路。萧峰倘若冲杀过去,这百余名辽兵须拦他不住,但他只求脱身,实不愿多伤本国军士,左手一伸,将阿紫从马背上抱了过来,右足在镫上一点,双足已站上了马背,跟着提了一口气,飞身便往城头扑去。这一扑原不能跃上城头,但他早已有备,待身子向下沉落,右手长矛已向城墙插去,一借力间,飞身上了城头。
向城外一望,只见黑黝黝地并无灯火,显是无人料他会逾城向北,竟无一兵一卒把守。萧峰一声长啸,向城内朗声叫道:“你们去禀告皇上,说道萧峰得罪了皇上,不敢面辞。
皇上大恩大德,萧峰永不敢忘。”
他揽住阿紫的腰,转过身来,只要一跳下城头,那就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再也无拘无束了。
心下微微一喜,正要纵身下跃,突然之间,小腹中感到一阵剧痛,跟着双臂酸麻,揽在阿紫腰间的左臂不由自主的松开,接着双膝一软,坐倒在地,肚中犹似数千把小刀乱剜乱刺般剧痛,忍不住“哼”了一声,阿紫大惊,叫道:“姊夫,你怎么了?”萧峰全身痉挛,牙关相击,说道:“我……我……中了……中了剧……剧毒……等一等……我运气……运气逼毒……”当即气运丹田,要将腹中的毒物逼将出来。哪知不运气倒也罢了,一提气间,登时四肢百骸到处剧痛,丹田中内息只提起数寸,又沉了下去。萧峰耳听得马蹄声奔腾,数千骑自南向北驰来,又提一口气,却觉四肢已全无知觉,知道所中之毒厉害无比,不能以内力逼出,便道:“阿紫,你快快去罢,我……我不能陪你走了。”
阿紫一转念间,已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穆贵妃的诡计,她骗得自己拿圣水去给萧峰服下,这哪里是圣水,其实是毒药。她又惊又悔,搂住萧峰的头颈,哭道:“姊夫……是我害了你,这毒药是我给你喝的。”萧峰心头一凛,不明所以,问道:“你为甚么要害死我?”阿紫哭道:“不,不!穆贵妃给了我一瓶水,她骗我说,如给你喝了,你就永远永远的喜欢我,会……会娶我为妻。我实在傻得厉害,姊夫,我跟你一起死,咱们再也不会分开。”说着抽出腰刀,便要往自己颈中抹去。
萧峰道:“且……且慢!”他全身如受烈火烤炙,又如钢刀削割,身内身外同时剧痛,难以思索,过了好一会,才明白阿紫言中之意,说道:“我不会死,你不用寻死。”
只听得两扇厚重的城门轧轧的开了。数百名骑兵冲出北门,呐喊布阵。一队队兵马自南而来,络绎出城。萧峰坐在城头,向北望去,见火把照耀数里,几条火龙还在蜿蜒北延,回头南望,小半个城中都是火把,心想:“皇上将御营的兵马尽数调了出来,来拿我一人。”只听得城内城外的将卒齐声大叫:“反贼萧峰,速速投降。”
萧峰腹中又是一阵剧痛,低声道:“阿紫,你快快设法逃命去罢。”阿紫道:“我亲手下毒害死了你,我怎能独活?我……我……我跟你死在一起。”萧峰苦笑道:“这不是杀人的毒药,只是令我身受重伤,无法动手而已。”
阿紫喜道:“当真?”转身将萧峰拉着伏到自己背上。可是她身形纤小,萧峰却是特别魁伟,阿紫负着他站起身来,萧峰仍是双足着地。便在此时,十余名契丹武士已爬上城来,一手执刀,一手高举火把,却都畏惧萧峰,不敢迫近。
萧峰道:“抗拒无益,让他们来拿罢!”阿紫哭道:“不!
谁敢动你一根寒毛,我便将他杀了。”萧峰道:“不可为我杀人。假如我肯杀人,奉旨领兵南征便是,又何必闹到这个田地?”提高嗓子道:“如此畏畏缩缩,算得甚么契丹男儿?同我一起去见皇上。”
众武士一怔,一齐躬身,恭恭敬敬的道:“是!咱们奉旨差遣,对大王无礼,尚请大王莫怪!”萧峰为南院大王虽时日不多,但厚待部属,威望著于北地,契丹将士十分敬服。在人群之中,大家随声附和,大叫“反贼萧峰”,一到和他面面相对,自然生出敬畏之心,不敢稍有无礼了。
萧峰扶着阿紫的肩头,挣扎着站起身来,五脏六腑,却痛得犹如互在扭打咬啮一般,众兵士站在丈许之外,还刀入鞘,眼看他一步步从石级走下城头。众将士一见萧峰下来,不由自主的都翻身下马,城内城外将士逾万,霎时间鸦雀无声。
萧峰在火光下见到这些诚朴而恭谨的脸色,胸口蓦地感到一丝温暖:“我若南征,这里万余将士,只怕未必有半数能回归北国。倘若我真能救得这许许多多生灵,皇上纵然将我处死,那也是死而无恨。就只怕皇上杀了我后,又另派别人领军南征。”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身子摇摇欲坠。
一名将军牵过自己的坐骑,扶着萧峰上马。阿紫也乘了匹马,跟随在后。一行人前呼后拥,南归王府。众将士虽然拿到萧峰,算是立了大功,却殊无欢忭之意。但听得铁甲锵锵,数万只铁蹄击在石板街上,响成一片,却无半句欢呼之声。
一行人经行北门大街,来到白马桥边,萧峰纵马上桥。阿紫突然飞身而起,双足在鞍上一登,嗤的一声轻响,没入了河中。萧峰见此意外,不由得一惊,但随即心下喜欢,想起最初与这顽皮姑娘相见之时,她沉在小镜湖底诈死,水性之佳,实是少见,连她父母都被瞒过了,这时她从水中遁走,那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从此只怕再无相见之日,心头却又怅怅,大声道:“阿紫,你何苦自寻短见?皇上又不会难为你,何必投河自尽?”
众将士听萧峰如此说,又见阿紫沉入水中之后不再冒起,只道她真是寻了短见。皇帝下旨只拿萧峰一人,阿紫是寻死也好,逃走也好,大家也不放在心上,在桥头稍立片刻,见河中全无动静,又都随着萧峰前行。
五 十 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 奋英雄怒
到得王府,耶律洪基不和萧峰相见,下令御营都指挥使扣押。那都指挥使心想萧大王天生神力,寻常监牢如何监他得住?当下心生一计,命人取过最大最重的铁链铁铐,锁了他手脚,再将他囚在一只大铁笼中。这只大铁笼,便是当年阿紫玩狮时囚禁猛狮之用,笼子的每根钢条都是粗如儿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