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晏伸手拭去脸上的血迹,那是曼荼罗阵所造成的第一步伤害。他看了看依旧沉睡于阵中的七人,心头突然涌起一阵特殊的感觉,于是他抬起头来。

他看到的是千利紫石那惊恐的目光。这目光仿佛穿越了天地的威严,万世的轮回,带着无限的仰望与崇敬,默视着他。

小晏心中微微一震,难道这胎藏曼荼罗阵,也将幻影加于她身上了么?

恭谨地,千利紫石缓缓跪了下去。

你每天到这里来,供奉我一碗水,这便是修行。

前生今世,恍惚之间,重叠于眼前这个影像,重叠于小晏的心中。他禁不住伸出手,扶住了她。

这就是那个生生世世,供奉着他,而他,却欠了一个笑容的牧羊女。

他知道,他一定要还的,因为那是诸天诸神的许愿。

但现在还不能,因为他的背负太重太重,他抬起头,望着雪峰之顶。岗仁波吉峰那秀雅庄严的身姿,在夕阳的垂照下,苍茫而寥廓。

他扶起跪在地上的千利紫石,向雪峰深处走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胎藏曼荼罗阵中的诸人才苏醒过来。

大地依旧一片空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那八件煌煌的法器,却似乎黯淡下来,再不复当初的光泽。

索南迦错有些愕然,雪地上的八瓣之花已经消融大半,整个胎藏曼荼罗阵仿佛已经被完全破坏,回归虚无。

然而,又是谁把这个上古法阵化为虚无的呢?

刚才那个拯救大家于危难的紫衣少年,又去了哪里?

难道,真的是佛祖不忍看到生灵涂炭,亲自化身来到世间,将胎藏曼荼罗阵收回天界?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听到一声狂笑传来:“胎藏曼荼罗阵已经破了,看你们还有什么办法!”

众人愕然抬头,却是那三个灰衣人,踏着残损的法阵向这边走来。

众人的心顿时如遍地积雪一样冰冷。

对方张厉的大笑震的诸人耳膜一阵生痛,他们看上去还完好无损,然而这些大德已经筋疲力尽,再也没有了丝毫抵抗的力气!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此处么?

三生影像从诸位大德面前穿了过去,似乎已将他们视若无物,他们在白衣女子面前停住脚步,讥诮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

白衣女子默然立于雪中,手中的菩提枝显得有些枯败,但她的神色却依旧镇定而安闲,洁白的轻纱在她身后扬开,仿佛雪域深处迎风盛开的白色优昙。

索南迦错心中不禁一怔,连场大战之下,她还能这样气定神闲,或者,这一切早在她意料之中?又或者,她的实力远不止大家目前所见?

当中灰衣人冷笑道:“你还不出恒河大手印,只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另一人笑道:“我三人一直没有痛下杀手,不过想看看传说中的恒河大手印到底威力如何,你却一直不肯使出,难道是真的不会么?”

又一人似乎有些不耐烦道:“少废话,杀光他们回去复命,”伸手一指那白衣女子:“就从你开始。”言罢十指张开,就要向白衣女子抓去。

白衣女子脸上却浮出了一个微笑。

这个微笑却让那灰衣人一怔,忍不住收手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白衣女子笑道:“我笑你们已经死了,却还不知道。”

三生影像一怔,脸上的惊讶终于渐渐转化为怒容:“胡言乱语,我们是湿婆大神的化身,又怎么会死?”

白衣女子笑道:“在你们与主人的灵魂同化的那一刻,属于你们自己的肉身就已经死亡,你们是将自己的灵魂寄存在主人前世、今生、未来的三生影像,才能行走于世。而胎藏曼荼罗阵的力量,正在于能化解数世轮回,正是三生影像大法的克星。因此,刚才胎藏曼荼罗阵中,你们受轮回之力,已经神形俱灭,化为尘埃!”她的声音不高,却极其清越,震的诸人心头都是一惊。

她却又微笑了一下,轻声叹道:“可笑的是,你们自己还浑然无觉。”

灰衣人怔了半晌,其中一个怒极反笑:“我们已经神形俱灭?”他回头看了看另外两人,忍不住大笑道:“你们看,这女人莫非已经被胎藏曼荼罗阵弄疯了?

另一个讥诮的道:“或许,她是想用这些鬼话来拖延时间?”

第三个灰衣人冷冷道:“我看也不用和她废话,一掌下去,就明白到底谁还活着,谁已经灰飞烟灭了!”

三人对视一下,突然同时出手!

一团硕大的血影顿时膨胀开去,如日月轮转,伴着尖锐的啸声,向白衣女子恶扑而下!

索南迦错等诸位大德不禁失色——这股力量看上去并没有丝毫减弱,并不要说已经消亡!

难道这位白衣女子所说的话,真的只是虚张声势么?

然而白衣女子不避不惧,正面血影而立。然而她目光所落,并非血影,而是光血影后的人。她凝视着当中那位灰衣人,一手缓缓抬到眉心处,手腕一沉,五指如妖菊绽放。

这个法印,骇然正和星涟、日曜所结一模一样。

灰衣人蓄势欲发,然而双目被她眼中神光所摄,一时间竟然怔住了。

血影运转,似乎急欲博人而噬,然而主人却神游物外。那光团咝咝乱响,跃动不住,却终究无法从那人掌心中脱出。

她的声音宛如来自天际:“魔劫天成,众生轮回。一切有缘,皆受此法…”

突然蓬的一声巨响,满天红影爆散,无数灰色的尘埃在雪地上纷扬洒落。

第二十章、白莲

日之圣湖对岸。

白马在满天晚霞中跪下。

帝迦抱起相思冰冷的身体,轻轻放在柔软的藤蔓上。他俯下身去,拂开她脸上的乱发,反手从背后抽出金箭,深深插入她头顶上方的土地中。

长箭返照出夺目的光芒,照亮了暗色沉沉的大地。

相思的眼神迷离不定,似乎陷入前世的回忆太深,还无法醒来。

帕帆提的前世是千万年无穷无尽的传奇,又哪里是相思那颗依旧眷恋着凡尘的心灵能承受的呢?

帝迦眼中看不出一丝表情。他缓缓拉过一支盛开的藤蔓,将相思的双手困缚在金箭之上。

相思的长发,秋云一般在地上铺陈开去,苍白的脸上却不知不觉,点染上一抹嫣红的颜色。

或许是霞光的返照,或许是她沉沦的梦境。

她全身的衣衫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体上。天地间最后的一缕霞光在她身上绽开朵朵祥云,将这种人间的至美点缀的更惊心动魄。

在冰雪圣泉中为爱情苦行的女神,想来也无非如此。

帝迦解开她凌乱的衣衫。

她的身体宛如在秋风中横陈的莲华,莹洁如玉,纤尘不染。

帝迦抬起她苍白的下颚,恣意亲吻她柔软的双唇。然而,让他惊讶的是,此刻心中最强烈的,不是即将功行圆满、彻底觉悟为神的喜悦,而是情欲。

狂乱而沉迷的情欲。

他为自己心中的这种念头一惊,深红的眸子中神光跃动,动作却迟疑了。

这时,相思突然侧开脸,轻咳一声,似乎竟从梦魇中醒来。她骇然望着帝迦,一时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

帝迦也默然望着她。夜风微寒,两人就这样对峙良久。

相思剧烈挣扎起来,嘶声道:“放开我…”她的双手被藤蔓所缚,挣扎之下,手腕也因越来越紧的捆绑而泛出娇蕊一般的微红。而这微红之中,却极不和谐的夹杂着一道道藤蔓勒出的青色凹陷,如白莲经雨,芙蓉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