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缘其实是这么脆弱,最经不起的就是时间。但是却能一遍一遍的轮回着,加起来,也是天长地久。

所以,时间破碎了情缘,也成就了情缘。

然而,天下,本没有永生之河,忘川后边,是另一道忘川。

只是卓王孙却什么也没有忘记。他知道自己现在要去的,不是那点光源,而是眼前这汪淡蓝的湖波。

身后突然水声涌动,从另一池湖波的倒影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头庞然大物满面浴血,正跌跌撞撞的从红池中起身,向自己追来。

他没有理会,纵身投入蓝色池水。

或许,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圣湖寂寂,雪峰无语。夕阳的落晖将大地点染得一片辉煌。

马祭已竟。万匹白马长眠圣湖之底,作为神永恒的祭品。而马童静静仰卧夕阳下,全身鲜血,都已舞尽,坦达罗舞的余韵,似乎还弥散在幽幽晚风之中。

檀华马也已跃入湖底。湖面如镜,连一丝水纹都不曾泛起。

四围雪峰,婷婷而立,脉脉含情,夕阳还未落尽,新月已然升起,一时双璧沉影,如诗如画。

倒影突然破碎,水面一声极轻的脆响。

檀华马浮出碧波。

马背上,相思长发尽湿,发间还残留着细碎的白色花瓣,而一身白衣,已经薄如蝉翼,轻轻贴在她冰冷的肌肤上。

帝迦一手温柔而坚决的将她的长发挽在手中,强迫她抬起头,另一手却轻轻放在她唇上,不让她出声。

此刻,他眼中的神情变幻不定,似乎已不再如那高高在上的灭世神祗——就算是神,也是甘愿沉沦于俗世情爱的堕落之神。

而相思嫣红的脸上,还残留着迷离的神情,似乎前生的梦魇已经将她整个人陷了进去,而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一切,她都已无力却感知。

在浮出水面的一刹那,她本能的想呼吸,帝迦却已深深吻了下去。

她的身体冰凉而柔软,没有反抗,也没有迎合。

天穹旋转,雪峰拱卫,湖波悠然托起檀华马洁白的身躯。而那缕血红的马鬃,却在碧波中盛开着。

檀华马划破碧波,向对岸游去。它是如此之轻,怕细碎的水声也会惊扰了马背上的主人。

圣湖的对岸,一片绿草如茵。

一种不知名的藤蔓开到荼靡,极柔极韧的枝蔓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碎花,宛如铺开一张巨大的锦绣。

檀华马游到岸边,轻轻跪下。

第十九章、轮回

小晏静静的站在胎藏曼荼罗阵中。

兵火,战争,纷乱,杀戮,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在他脑海中闪烁的光影片断,带着金戈铁马轰然卷来,几乎踏平了他的意识。在混茫的乱世中,他忽然看到了一束光,所有的纷乱于是定格起来,照在眼前这个人的身上。莫名的,小晏就觉得这个人好熟悉,就仿佛是他自己一般。

这难道是他的前世?

小晏瞩目于这个人,但这人却浑不觉他。那是一个苦行者,他正疲惫地走过荒原,去寻找那渺然不可触摸的天意。

他希图自己的虔诚,能够为他带来解脱的智慧。

他赤足走着,干裂的嘴唇在炽炎的日光下焦灼着他的心,但他的心却一丝都不动。因为这本就是他所求的。

所求为苦,只因天下众生皆苦。

他的眼前突然显出了两株树,这两株树极为高大,参天而起,仿佛翼盖整个大地的神祗,在整个天地间舒展在自己的肢体。

尤其奇异的是,这两株树一枯一荣,枯者片叶不生,荣者遮天蔽地。苦行者若有所悟,他向那两株树走去。从此,他就端坐在树的中间,思索着这个世间,这个宇宙。

花为何要开?生命为何要死去?这世间为何滋生穷苦?

他沉沉思索着,每个清晨,他踏着露水来到这双树间,端坐思索,夜晚,他踏着星光,来到他栖身的岩洞,依旧思索。

这是片荒原,人迹罕至,没有什么可以打断苦行者的思索。

直至有一日,一个牧羊女出现在他的面前。

苦行者并没有停止他的思索,牧羊女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他华丽的衣衫早已褴褛百结,他英俊的容颜早已被烈日尘土掩盖,然而他的眼睛,却依旧如星辰大海一样深沉。

牧羊女望着他,任由羊儿自行寻觅着草食,就这样静静地陪伴着苦行者。

在那个国度里,有着供奉苦行者的习俗,贫穷的牧羊女并没有钱财、食物供奉,因此,每天早晨,在苦行者从岩洞走出时,牧羊女就送上一碗清水,作为她的供奉。

但她跟苦行者并未交过一语,因为苦行者的思维,全都沉浸在他的思索中。树枯树荣,万世轮回,都沉在了他的思索。

牧羊女静静地坐在一边,默默看着他。

就这样,度过了整整一年。

终于,牧羊女第一次对苦行者说话,她清脆的声音中有虔诚,有好奇,却也有少女特有的顽皮:“上师,我也可以修行么?”

他沉默着,牧羊女的这句问话让他想到了苍生。

你每天到这里来,供奉我一碗水,这便是修行。

牧羊女沉默了,羊在欢快地跑着,牧羊女的眼睛却再也没落在它们身上。

是的,每天到这里来,供奉一碗水,这就是我的修行。

从此,两人就再也没有交谈,只消受着这一碗水的供奉。

直到有一年大旱。

就连荣的那株树,也只剩下了很少的一点枝叶,大地都龟裂了,但苦行者却依旧端坐在双树下,他的心中甚至有些欢喜,因为他将这当成是上天的成全。

牧羊女的脸上却有着忧愁。因为她连供奉的一碗水,都拿不出来了。

她每日还在默默仰视着苦行者,但心中却充满了愁苦。干旱依旧肆虐着,这是万生的苦,却宛如只割在牧羊女的心上。

因为她没有了供奉之物。

一夜,她抚摸着自己的手腕,忽然有了感悟。她用齿咬开自己的手腕,接了满满一碗鲜血。她欣喜地冲到了双树下,献上了她的供奉。

上师,这是我的供奉,也是我的修行。

她抬起头,盈盈的双眸中充满企盼与虔诚。

但苦行者却皱起了眉头。虽然在夜色的掩盖下,鲜血的气息仍让他的心烦乱。

他走开了。

牧羊女满心惶惑,不知道为何鲜血的供奉仍不够虔诚,竟不能让苦行者接受。她苦苦思索着。

百姓谣传着,百里外的甘泉仍在喷水。她想也没有想,就托着钵盂赶去了。

一百里,每一步都是坎坷的路程,蹒跚着,去了又来。她的脸上写满了风霜,终于,她托着半钵清水,走回了双树下。

但苦行者已走了,双树下再也没有苦思的身影。

钵盂打翻在地,浸入干涸的地面,瞬间就已不再。牧羊女跪坐着,苦苦思索。

你每天到这里来,供奉我一碗水,这便是你的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