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身下,却渐渐涌起一团极细的珠粒。那些珠粒五颜六色,千形万状,不一而足。开始还不过蚕豆大小,而后缓慢上升,逐渐膨胀,速度越来越快,如乱炸的花雨,向冰宫上端喷薄鼓涌而来。

珠粒受了宫顶反压,又转折向下,不断破碎,化为万亿尘芥。然而每一粒尘芥,又返向上涌,慢慢膨大。如此循环往复,整个冰宫都被大大小小的彩色珠粒充满,围绕着她的身体飞速旋转

日曜婴儿一般的躯体,也随着这些珠粒在倒梨形的冰宫中飞速旋转着。那些宛如脐带的长发在旋转中螺旋扭曲,越绷越紧,不时“啪”的一声,被生生挣断,桃红色的鲜血大股大股从断口喷出。瞬间,冰宫就已被这诡异的桃色染红。

筋肉断裂之声噼啪不绝,让人毛骨悚然,而冰宫中的血色也越来越浓。到后来只剩下一汪粘稠的血液,缓缓翻涌。

里边的人体,似乎都已看不见了。

血光映照,相思眉心刺痛宛如刀割。她要紧紧抓住帝迦,才能让自己不至于晕倒过去。她双手颤抖,长长的指甲将他的手心刺得鲜血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倒梨形的冰宫渐渐平静,那汪血水浓得几乎凝固。

寒光隐微,四周一片死灭般的寂静。

突然,空中响起一声碎响,那团粘稠的血块似乎被突然撕裂。

两张浴血的脸不知从何处冲出,紧紧贴到冰壁上!

那瘦弱如鸟爪一般的手掌,伸出十支寸余长的指甲,在冰壁上疯狂乱抓。冰壁吱喳作声,只听得人寒毛倒竖,而一道道凌乱的血痕,就在惨白的冰壁上纵横交错。

相思头痛欲裂,捂住双眼,也顾不得看她。

帝迦道:“有了结果了么?”

日曜两张脸上都露出诡秘的冷笑,声音变得嘶哑而尖细,宛如锐利的金属划过坚冰,同声道:“你要真相?”

帝迦深红的眸子渐渐变得静如止水:“讲。”

她左侧的头颅微微转开,笑容讥诮而冷漠,凝视着相思,缓缓道:“她不是。”

而她右侧的头颅却爆出一阵尖利的叫喊,刺得整个地底都在震颤:“杀了她,杀了她!”

相思扶住额头,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只见那两张脸一笑一怒,披发浴血,狰狞异常,让人不由骇然变色。

正在她这一怔之时,一道极细的紫光,无声无息的逼进她的胸口。

眉心又是一阵剧痛袭来,鬼使神差,她突然扶着额头,侧了侧身。

一声极轻的碎响,那道紫光从她胸前透体而过,深深没入冰封的岩石里。

她缠绕在身上的彩幔被划开一道极小的口子,鲜血如散开一蓬妖艳的花,从她身后的伤口喷出,溅上殿中冰柱,宛如雪地中绽开的一支寒梅。

相思双眉紧皱,脸上都是痛苦之色,她双手捂在胸前,鲜血还是从苍白的指间流淌而出。

帝迦轻轻收手,叹息道:“本来这样可以让你少受一些痛苦,然而你偏偏躲开了…这就是你的命运,我也帮不了你。”他一扬手,从上方摘下一支锐利的冰凌,缓慢而准确的抵上她的咽喉。

他从上而下,俯视着她,深红的双眸中已经没有了一丝怜惜、犹豫、甚至一点温度。

就宛如那跳起坦达罗舞的灭世破坏神,一切在他眼中都已消散为过去的灰烬,那曾经的柔情与怜悯,爱意与仁慈不过是他短暂的幻影。

而这个神灵最终想要的,只是毁灭。

相思望着他,微笑了一下,将目光转开,轻声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他眼中冰霜一般的神光似乎也为之一动,然而这种波澜立刻又消失了。他点了点头,手腕一沉,冰剑爆出一片森然寒茫,向她胸口刺去。 

地脉震动,银浪翻涌,所有石柱都在巨大的轰鸣中缓缓下沉。

卓王孙站在一根赤红的石柱上,身后的长发在灼人的热浪中蓬然乱舞,而他的身形却宛如渊停岳峙,一动不动。

桑戈若脸上的微笑却再也挂不住,指着他脚下的石柱,沉声道:“为什么不进反退?”

他刚才的一步,并未向前迈出,而是退回了第一支赤红的石柱上。

五色斑斓的巨大石柱,如雀屏一样在地底张开,而他就站在这最根本的一支上,俯瞰脚下这幅绚烂夺目、漫无边际的图案。

身后,地脉震动,热浪滔天,银湖撼荡,碎浪横飞。

整个石阵都在巨大的轰鸣之中,缓缓沉向银湖之底。然而那些石柱下沉的速度,却并非是一致的,石阵之柱时高时低,无数幅湿婆神像,被千万道无形之力撕扯拉伸,透过灼热的空气,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变形。

桑戈若声音转厉:“你难道是要放弃?你手中不是有此阵的破法么,为什么不拿出来看看?”

卓王孙也不看他,双眉紧锁,俯视整个石阵。

石阵在一种几近崩溃的振荡中,上下沉浮,光影凌乱不堪,宛如燃烧着烈焰的炼狱,让人无法呼吸,在这里,死亡也成了一种解脱。

就在整个石阵就要沉入银湖的一刹那,卓王孙的身形突然跃起,宛如长虹贯日,直掠向石阵西面一支毫不起眼的彩柱。

卓王孙广袖一拂,地底涌动的灼热气流顿时一滞,整个地底宛如顿时被抽空,所有的气息都被他聚在腕底,瞬时已凝结为一道锐不可当的劲气!

这道劲气如钧天雷裂,狂龙一般凌空扫下,围绕在彩柱周围的幽幽蓝光顿时撕裂成满天碎屑,纷纷扬扬。那一瞬间,整个地宫宛如突然被剥去了一层光影的包裹,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景象。

这种景象不过一纵即逝,然而卓王孙的身形宛然已与那道锐不可当的劲力合一,撕开光幕,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西面的彩柱掠去。

他的身形还在半空之中,突然凌空出掌,向彩柱上方击下。

彩柱上方却空空如也,绝无一物。

夜色中,一声碎裂的闷响从柱上传来。大蓬鲜红的血花宛如秋江芙蓉,突然盛开在空寂蓝光之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扭曲的血色中缓缓凝聚成形,然后立刻又瘫软下去。

这个黑色的人影,骇然正是一直引导他入孔雀阵的桑戈若。

桑戈若伏在彩柱边缘,身体剧烈的抽搐着。鲜血宛如小溪一般,从他身下淌出,顺着彩柱,滴滴落入水银湖中,将皎洁的湖面,染上朵朵红梅。

这一刻,整个孔雀之阵都宛如被一道无形的巨力震动,突然往上跃动了一下,宛如垂死之人最后一声心跳,悲怆而剧烈,而后就归于永久的寂静。

氤氲热气渐渐消散,湖底水银波浪翻涌,如怒海惊涛,呼啸不止。然而,无论如何,总有归于平静的一刻。

卓王孙站在彩柱顶端,冷眼看着正在喘息的桑戈若道:“杀死了你就能解开孔雀之阵,看来我的想法没有错。”

桑戈若眼睛死死盯着湖面,剧烈喘息道:“不可能…幻影重叠,阵中一切光线、声音都被打乱,你,怎么可能找到我的真身所在?”

卓王孙冷冷道:“整个孔雀之阵我都已看透,那些幻影甚至你本身,在别人看来或许纷繁芜杂,在我却不过是有和无的各种组合。”

桑戈若摇了摇头:“孔雀之阵是湿婆大神亲手布下,其中秘梓决不可能为凡人所知晓!”

卓王孙脸上聚起一丝讥诮的微笑:“这个秘密,正是你们的神亲自告诉我的。”

桑戈若似乎被激怒,挣扎着回头看着他,目光与他一触,却觉骨鲠在喉,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卓王孙道:“这个阵分支无穷,要想一直对下去,几乎毫无可能。而运气这种东西,我是从不相信的。”

桑戈若嘶声道:“你是说你找出了其中规律?”他语音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白摩给你的那张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话音未落,他头顶上方一声哗的轻响,一那张带着樟木气息的纸卷从卓王孙袖底展开,直垂到他眼前。

纸上,是一片被岁月浸成的深黄色。

桑戈若惊道:“他给你的就是这个?”

卓王孙淡淡笑道:“正是。”

桑戈若摇头道:“可是上边什么都没有!”

卓王孙道:“然而他却提醒了我孔雀之阵的关键。”

桑戈若道:“什么?”

卓王孙将目光投向整座石林,缓缓道:“略其枝节,观其全部。”

桑戈若方要开口,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他低下头,沉吟半晌,喘息道:“你是说,最后的关键并不在于一步步的猜选,而是通观整个孔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