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道:“是…”
步剑尘道:“我死之后,你愿意照顾、守护她么?”
相思大惊:“步先生…您,您正当盛年,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步剑尘摇头道:“我只问你原不愿意。”
相思迟疑片刻,道:“当然愿意…只是,只是我不过是先生门下最末流的一个弟子,武功、地位都那么低微…只怕…”
步剑尘道:“所以我要你去做华音阁的上弦月主。”
相思更是惊得脸色都变了。上弦月主虽然历代由女子担任,但在华音阁地位之高,已和四部宫主并立,也可谓阁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华音阁创建以来,能做到上弦月主一职之人,在江湖上莫不是可睥睨一世的人物,是多少人毕生的梦想。
然而,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得到这么高的尊崇。
相思嗫嚅道:“相思何德何能,能继任这样尊崇的职位…何况上弦月主,似乎是要等新任阁主既位之后,才能选定的。”
步剑尘摇头道:“这一届阁中事务变化甚多,姬云裳离开后,将上弦月主的历传信物苍天令也随身带走。信物既失,拘泥古制也毫无意义。我已和阁主商量过,上下弦月主的选定,就在本月十日。届时,你只用战胜所有备选之人,就能顺利继任。”
相思愕然道:“可是,以我的力量,怎么可能战胜所有的备选人?”
步剑尘道:“我可以将一部分内力暂时输入你的体内,这部分内力,是我近几月来专为你而修练,所以极为平常,毫无特点,别人也就很难起疑心。这部分内力,你虽然并不见得立刻能运用自如,然而好在本届女弟子中也再没出姬云裳那样的人才。这一点手段,估计也足够用了。只是昊天部下的秋璇,也算得少年才俊,她用毒的功夫,只怕当今天下已少有人及。你和她对阵,只怕必定要败的。不过我可以将这枚避毒珠送给你。”他摊开手,掌心中有一粒珠子,米粒大小,淡淡的没有什么光华,看不出有何希奇。他淡淡道:“这枚避毒珠乃是上古蛟龙内丹,传言可以避尽天下万种毒物。一年前我在苗疆遇到玉手神医李清愁,以至宝和他交换而来。你身怀此物和秋璇交手,必能立于不败之地。”
相思脸上有些泛红,迟迟不去接那枚珠子,轻声道:“这样岂不是作弊?相思才疏学浅,这样就算作上了上弦月主,心中也会不安的。”
步剑尘看了她一眼,长长叹息一声,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能强迫于你,你下去吧。”声音中竟大有萧索之意。
相思有些不忍,道:“步先生难道有什么难处?”
步剑尘挥手道:“算了。我也不再瞒你,小鸾却一刻不能无人照顾,而我必不能久存于世。我死后,天下有能力能照顾她的人只有新任华音阁主一人而已。然而即将上任的阁主却与我不和已久,就算我最终能设法让他答应照顾小鸾,却只怕他未必真肯尽心。”
相思道:“新任的阁主是…”
步剑尘冷冷道:“这个人你也曾见过,算来也是你的同门,正是东方苍天部下苍龙使卓王孙。”
相思讶然道:“他?你不是一直反对他继任的么?”
步剑尘摇头叹道:“他如今羽翼已丰,已非我所能撼动。”他默然了片刻,又对相思道:“你知道此事,应该很高兴才对。”
相思脸上一红,再也说不出话来。她万没想到,自己一点心事,步剑尘也了如指掌。
步剑尘道:“你不必为难,我知道少年人的事,有时候很难以道理来推断。我现在就算再说此人寡情薄幸,你也是听不进去的。只是你是我弟子之一,我教你的东西虽然不多,但却了解你的为人。所以,我和阁主商议,准备趁我在世之时,将你安插在他身边。你做了上弦月主之后,一来照顾小鸾,二来…”他犹豫片刻,道:“说牵制也好,说规箴劝谏也罢,无论他听不听,总是有益无害的。”
相思默然,道:“可是当我胜了之后,却无法当起上弦月主之职又怎么办?”
步剑尘正色道:“你要记住,上弦月主四字,并非仅靠武功而得来。我和阁主既然选定了你,就说明你有继任此职的资格。”
相思心中一凛,低头道:“是。”
步剑尘道:“至于武功,我自然另有替你打算。秋璇最近炼成一种七色幻蛊,霸道无比,连她自己都还没有练出解药。她久战不胜之下,必然使出。这种蛊毒随风而入心脉,极为厉害,就算你有避毒珠在身,也会暗受轻伤,不过一时之间,却是看不出来的。所以这上弦月主之位,是非你莫属。而后…”他遥望窗外,淡然一笑:“而后你就可以找卓王孙为你治伤了。”
相思一听到这三个字,已是心头撞鹿,喃喃道:“他肯么?”
步剑尘冷冷一笑道:“这你不必担心。你只要坦言告诉他,是为了接近他才暗怀避毒珠与秋璇争此上弦月主之位,如今重伤在身,只有他才能将蛊毒逼出,他必不会拒绝。”步剑尘顿了顿,缓缓道:“而我会事先传你一种导引之术,他在逼毒的过程中,部分内力会不知不觉中注入你的体内。只是他目前已是天下第一流的高手,想瞒过他的眼睛,这部分导引的内力便不能太多,甚至可以说极其微小,微小到他就算有所感觉,也不会在意。长久以往,也能聚集起相当不弱的一部分,而我原来暂行注入你体内的内力,也正好一点点消失。这一入一出我已仔细计算过,正好两相抵消,休说别人,就算卓王孙自己,也万难察觉。半年之后,你内力自然会有根基。虽然和姬云裳这样的人相比仍是天地悬远,然而在本届女弟子中,也算一流了。对于你而言,这半年接近他的的时间,也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相思脸上更红:“我…”
步剑尘看着她:“计划我已经全部告诉于你,现在你只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相思迟疑了片刻,正要回答。
步剑尘道:“你要想清楚,此事一旦败露,重则你立刻有生命危险,轻则他也将从此厌恶于你。你毕生的幸福就在此一念之间,你真的不后悔么?”
相思低下头,似乎思索什么,良久,缓缓道:“我对他了解不多,但却相信,他绝不是先生所谓寡情薄幸、阴狠凶残之人。步先生也许是误会他了…但是步先生是我平生最敬重的人,先生的所托,我就算舍上性命,也要做到。我…”她突然抬起头,道:“我愿意。我宁愿照顾小鸾,也宁愿留在他身边,劝谏也好,规箴也好,总之是我自己愿意的,先生不说我也会这么做。”她这几句话说得极缓,似乎每个字都用了很大的力气。
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说得每一个字,以后都是她毕生的责任。
而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自己身处险地,也会先为对方开脱。
步剑尘默默看着这个单纯而又颇有些固执的少女。心中有些不忍。他一生自负行事问心无愧,如今却要利用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然而,为了他唯一的女儿,为了每日都在病痛中挣扎,却始终淡淡含笑的小鸾,他也只能如此。
相思手上那捧鲜花,盈盈带露,似乎也因太早就被人摘下,茫然不知自己的未来将会怎样。
相思猝然阖上双眼,道:“杀了我,动手罢。”
帝迦看了她片刻,突然沉声道:“你想死?”突然,扬手向她击下。
相思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静静注视着他,似乎在等待着解脱。
帝迦的手凝止在半空。他突然一弹指,一道深红的光幕从他手下展开,光幕中瞬时散出道道华彩,在那些冰针之上流走游动。
他脸色极其沉重,似乎每一动,都牵引着极其重大的力道。
他正不住的将自己的元神重新灌注于正在消融的冰针内,让它们重新凝结,以图强行维系。他这种行为,可以说将自己置于极为危险的境地。人的元神何等珍贵,这样过度消耗,无异在一寸寸杀死自己,更何况,仅仅这元神分裂反噬的剧痛,就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相思睁眼眼看着他,心中一热,已泪流满面。
她嘶声道:“没有用的,无论你怎样,我也不会答应你…”
帝迦手上一滞,脸上第一次带上了怒容,他突然撤手,那道光幕瞬时裂为万千碎片,坠了相思一身。
他的手猛地抬起她的下颚,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一字字道:“你记住,我要你并非为了情欲,也不是仅为自己的修炼,而是因为——”他眼中的神光如妖莲浴火,跳跃不定:“千万年以来,你就注定是我的妻子。”
相思摇摇头,挣开他的手,嘶声道:“你错了。”
帝迦怒道:“为什么?”
相思伏在玉台上,凝视五色流转的水波,轻轻泣道:“因为我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人。而这点你要化去的内力,就是他注入我体内的。”
帝迦沉声道:“那不过是你在红尘中暂时的疑惑!你记住,你是湿婆之妻、帕凡提的转世…”
相思打断道:“我不是。我这一生,只会爱他一个人,而且…”她双眼含泪,摇了摇头,却再也说不下去。
帝迦突然撤手,也再不顾那些冰针,猛地将她从玉台上拉起来,双手紧握着她的肩头,一字字道:“而且什么?”
相思抬起眼睛,直视着他如炼狱妖莲一般的双眸,轻声道:“而且我早就是他的人了。”
帝迦突然放开她,静静的站了片刻,而后猛地一挥手,数十根冰针就宛如受到了巨大的磁力,同时从相思体内跃出,聚为一束流动的光华,被他握在掌心。
他突然一用力。
一蓬紫色的粉尘在他手上化作一缕青烟,飞扬散去,宛如尘埃。
第十章、胎藏曼荼罗
圣湖之畔。
三生影像似乎也被主人的怒意感染,全身真气陡然提升。他们足下的积雪迅速融化,显出一片三丈见方的冰池。
他们三人在冰池中心结印而立,三人的精、气、神仿佛又已完全融为一体,毫无瑕疵。就连刚才的伤势也已经在怒火中,锻造重生,化为无坚不摧的杀意!
乐胜伦宫中的主人已被激起杀心。
而他控制下的三生影像,更已准备好了新的屠戮!他们抬头仰望蓝天,深深呼吸着,似乎在迎接满天血雨的降临。
白摩大师的神色更加凝重,没有想到,他们三人复原居然如此之快。而自己刚才全力一击之后,早已是后继无力了。
三生影像看也不看他,一起向那白衣女子走去:“这群废物中,只有你还算个对手,如何,你的恒河大手印想起来了没有?”
白衣女子胸口微微有些起伏,并不答话,似乎也尚未从刚才一击中完全恢复。
其中一个灰衣人从胸前掏出一片碧绿的玉珏,骈指一抹,玉珏顿时发出数道妖异的红光:“无论如何,用潜龙珏杀你,也该死而无憾了罢。”
话音未落,他身边两个灰衣人突然向两旁分开一步,各自一掌击在当中那灰衣人的肩上。这两掌击得极重,那灰衣人的脸顿时被痛苦扭曲,捧住玉珏的双手也禁不住颤抖,但他眼中的阴冷的笑意却更加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