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缓缓从长阶顶端传来。
曼陀罗向着声音的方向,深深跪了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伫在相思身后。
然而,相思却没法回头。
一声龙吟,一道妖异的光华反照在大殿另一端的石壁上。似乎来人从墙上取下了一柄剑。
曼陀罗起身,将蜡烛紧贴在相思脸颊旁,耀眼的光让她不得不闭上了眼。
相思突然感到脖子上一丝冰凉,领口似乎已被剑锋挑破。剑刃极轻的贴着她的肌肤游走,刚好从脖子一直到胸前,伴随着丝帛裂响,她的衣衫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来人似乎沉吟了良久,将手中一卷暗黄的图卷收起,叹息道:“的确很像…希望你是。”
他的剑缓缓挑开她的胸衣。
相思胸前突然一阵刺痛,心脏所在的地方,已多了一道血口。伤口并不深,却已足够让鲜血涌出,打湿她雪白的衣衫。
相思的胸膛也因恐惧而不住起伏着。来人突然拾起她的左腕,轻轻一弹,她腕上禁锢的绳索顿时断开,那人温和的替她将剑握于手心。
曼陀罗道:“教主,可以开始么?”
那人一挥手,殿顶的帷幕垂了下来,而后转身和曼陀罗一起,走入帷幕另一边。
夜色,似乎退去了一些,点点星光洒下,将大殿染上一层微霜。
相思只有一只手腕能够活动,她努力翻转手中的短剑,去割手臂上的绳索。而这个时候,大殿角落里,一扇尘封已久的铁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突然,一声巨大的兽啸传来,只震得整个大殿震颤不止!继而是沉沉脚步,宛如直踏在人的心头,连天地都不住震动,仿佛洪荒巨兽,突然从上古壁画中挣脱,挟着风雷水火、天地变易之威,欲搏人而噬!
相思惊得花容失色,向殿中望去。
一头雪白的雄狮正缓缓向她走来。
那狮子雄健异常,比一般狮子高壮了一倍不止,一蓬雪白的鬃毛猎猎炸开,利爪森然向天,两眼赤光如火,剑齿森寒,左右顾盼,傲然前行,每一步沉沉踏落,都伴随浑身长毛凛凛抖动。
相思全身都被冷汗湿透,她的手腕颤抖不止,几乎握剑不住。而这时,雪狮已然嗅到了血腥之气,突然一声咆哮,纵身向祭坛扑来。
相思刚刚解开了手上的束缚,勉强坐起来,雪狮已狂啸着跃到祭坛上!
雪狮巨口大张,一股腥热之气息迎面喷来。相思本能的向旁边一侧身,抬手挡住了眼睛。那头雪狮长声厉啸,震耳欲聋,突然猛一扬爪,正拍在相思肩头。
雪狮这一拍,虽未甚施力,已轻而易举的将她的身子强行翻转,继而双爪齐伸,紧紧将她按倒在祭坛上。相思全身剧痛,只觉得雪狮颈间长鬃如芒刺一般,直拂在她胸前。还未待她躲避,只听雪狮仰天一啸,大张血口,径直向她的脖子咬去。
相思一声惊呼,也不及多想,手腕一使力,那枚短剑自她腕底反弹而上,向雪狮腹部刺去。她肩头虽已被雪狮利爪按住,然而她本以暗器见长,功夫大半在于指腕之间,这奋力一击,速度极快,去势也极准,休说是一头野兽,就算天下高手之中,能躲开的也不多。
剑尖直挺而上,正刺在雪狮腹下。相思只觉得手中短剑宛如刺在一种极其柔韧之物上,那物随着剑尖来势深陷下去,却无论如何不能刺穿!
雪狮突然嘶声狂啸,怒发如狂,猛地将利爪高高扬起,向相思肩上猛拍过去。相思欲要躲闪,已经不及,竟然整个人都被这一掌打得飞了起来,从丈余高的祭坛沉沉摔落地上,又在滑出好长一段距离,才在大殿一角停住。
这一击之力巨大非常,连她周身还未割断的绳索,也被强行挣断!好在她年纪虽轻,修为却已经有了根基,而且刚才雪狮怒吼在先,让她已有防备,将大半力道用轻功化开,这才免了粉身碎骨之难。
然而雪狮尖牙利爪却不是仅用巧力能逼得开的。相思上身衣服几乎都被撕碎,肩头条深痕几乎见骨,手足上被绳索勒开的伤口也血流不止,整个身子都被染红,连地板上也拖出一道绯红的血迹。
她低声咳嗽着,努力想扶着墙壁站起身,却始终不能。
雪狮一甩头,双目赤红,连声低吼着向她走来。
相思只觉得全身骨骼经脉似乎都已经碎了,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昏厥,额头的冷汗淋漓而下,她几乎睁不开双眼。
相思并不是一个很柔弱的女子,她年纪轻轻,已位列华音阁上弦月主,地位亦可谓尊崇。她的武功,虽不见得能匹配上弦月主这四个字,却也绝非弱到不堪的地步。只是她身边的绝顶高手实在太多,每次遇险,自然有人帮她化解;而且那些敌人,也很少真的想伤害她。所以,她的武功,几乎已是无用之物,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快忘记了。
而这一次,她却孤身无缘的被放在兽吻之下,能帮她的人,都在千里之外。而对方却是传说中的邪神,噬血如命,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将她撕成碎块,更丝毫不会起一点怜香惜玉之心。
相思只觉得身上的剧痛和心底真正的恐惧交织袭来,她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昏倒,也不让眼泪淌下。她紧紧握住手中短剑,脑中飞快旋转着种种可能的招式。虽然她知道,腹下已是雪狮皮肤最软之处,况且不能刺入,其他部位更如铜墙铁壁,然而手中这柄并不锋利的短剑,已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雪狮在她面前踱了几步,不时躬身作出捕扑的架势,却又收了回去。宛如将猎物撕碎吞噬前,要好好戏耍一番。突然,它将雪白的爪子在地上的血迹里一抹,身子向后绷紧,双眼宛如要突出出来,直盯着相思。
相思知道不好,只听雪狮猛然一声嗷嗷怒吼,身体猛地跃起,宛如在半空中飞起一座雪色山岳一般,向相思恶扑而来!
相思将短剑握在胸前,紧紧靠着殿墙。只见一对巨爪扑下,随之硕大的兽头从天而降,森森利齿宛如两柄长仞,向她颈脖划下。相思突然一矮身,顺势向雪狮腹下一滑,手中短剑已借力出手,向雪狮眼眶插去。
噗的一声轻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紧随着几声凄厉之极的兽啸,震耳欲聋,大蓬腥血在半空中飞溅开去,相思闭眼侧身让开,狮血全都淋在她左肩之上。她借势从雪狮腹下滑开,向大殿另一边避去。
只见雪狮一爪捂住伤眼,另一目血光暴显,似乎也要脱出眼眶,它惨啸之下,痛急如狂,两只巨爪在半空中森然乱博,所触之处,石台、玉柱皆轰然坍塌。
过了好久,雪狮渐渐止住了狂舞,掉转头颅,用带血的鼻翼猛地抽吸着,似乎在寻找人气所在。它一面搜寻,一面缓缓向大殿中心走去。
突然,雪狮在祭坛边止住身形,怒啸之下,高高扬起右爪,凌空劈下!只听轰然巨响,水晶祭台的数片莲瓣顿时被打得粉碎,淡紫色的微尘宛如下了一天晶亮细雨。
相思一声惊呼,慌忙从祭坛另一端退开。
粉尘散去,雪狮独目看见了仇人所在,更是狂怒不止,猛扑过来。慌乱间,相思短剑刚要刺出,已被雪狮一爪打落。雪狮上前一步,将她扑倒地上,血红舌头伸出,向她肩头伤口撕咬而去。
相思刚刚感到肩头一阵灼热般的刺痛,心知万无生理,只得闭目待毙。
然而正在此刻,那头雪狮却止住了。
相思讶然,睁开双眼。只见雪狮一目已渺,脸上成了一个血洞,模样极为狰狞可怕,而另一只眼直剜着自己,更是凶光迸散,欲将寸寸噬之而后快。
然而,它并没有再攻击相思,只是不断头颅微微转侧,似乎不知如何是好。
雪狮守护圣泉,通灵已久,此刻心中竟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竟然是来自它爪下待毙的猎物!它只觉不可思议,然而这种恐惧又无比真实,缓缓从它口中残留的鲜血中凝聚起来,让它巨大的身体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它能够从鲜血的味道中判断出此人绝不能杀。然而它一生以人为食,从不曾在猎物身上吃过一点亏,而如今一目竟生生被此人刺瞎,创剧痛深,实在不能甘休!两念交织,只折磨得那头雪狮仰天狂啸,宛如疯狂一般,爪下却再不敢多施一点力。
相思的衣衫褴褛,全身浴血,躺在雄狮爪牙之下,夜风淡淡,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
第六章、雪山之女
帷幔微动,曼陀罗在帘后轻轻笑道:“教主,雪山神女是真,属下也可得到教主的宽恕了吧?”
那人冷冷道:“是。”
话音未落,突然间,曼陀罗的身体宛如断线的纸鸢一般,从帷幕那头飞了出来,径直落向雪狮爪边。
那雪狮正在惊怒交加,不知所处之时,看见又有一生人飞来,哪里还能忍住,顿时舍了相思,纵身向曼陀罗扑去。
相思惊叫道:“不要!”还未待她说完,一蓬三尺高的烟花,已从雪狮牙间喷涌而出。
浓浓的血腥气顿时弥散开。
寂寂夜色中,不时传来咀嚼声,骨肉碎裂声,以及血脉喷涌的声音。
相思惊斥着,不顾一切的将手中短剑向雪狮背后插去,然而那雪狮毫不理会,只顾大口撕咬爪下的猎物。
相思一顿乱刺之下,声嘶力竭,手腕酸软,几乎站立不住。
更为可怕的是,眼前的景象实在过惨烈。
曼陀罗的身体,宛如折断了关节的玩偶,在雪狮的爪牙之下扭曲、抛落、碎裂。而那些零碎的骨骼、经脉则在暗红的血泊之中欲沉欲浮。
雪狮猛一甩头,砰然一声闷响,一团大块的血肉落到相思面前。相思一声惊呼,再也无法支撑,跌倒在一旁。
那竟然是曼陀罗的头颅。
她长发沾满鲜血,宛如一蓬猩红的秋草,裹着歪折扭曲的脖颈。而她的脸,竟然几乎未受到损害,连额间淡淡鹅黄,颊上一片胭脂都还宛如生时。她碧绿的眸子半睁着,里边却没有一丝痛苦或恐惧,甚至依旧保持着妖媚而诡异的笑意。
相思再也忍不住,伏地呕吐起来。
雪狮似乎饱餐了人血,渐渐恢复了平静,蹲坐在地上,仔细舔尽爪上余血,然后低声哀喉着,缓缓向来时的铁门退去了。
相思似乎渐渐恢复过来,她止住干呕,双手紧紧撑住地面,眼角的余光怔怔的落到曼陀罗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