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决敛衽,“见过燕王殿下。”

卫靖颔首,“大将军无需多礼。”

如此生疏的语气,让一旁的邢若紫与安可洛听了,心里别扭得像麻绳拧在了一起一般。

外面院中秋风扫落叶,风轻且不凉。

邢若紫命府上下人做了多样精致小点,又将卫淇从北国托人带来的特色糕点拿出来,在院中摆了桌子布了茶,回房取了绣线银针,邀了安可洛就出去了。

空留两个男人在厅中。

卫靖往椅子上一座,身上销金青墨袍动了动,看着尉迟决道:“人都走了,你也不要装了。坐。”

尉迟决眼里露出笑意,依言至卫靖下首坐下,“你不也在装?单单就说我。”

卫靖抬手摸摸下巴,叹道:“这些日子憋得我都快生藓了,你也真忍得住!”

尉迟决看他,“现在形势一天一变,不忍又能如何?本来今日我也是不愿来你这儿的,可拗不过她…王妃给她下帖子,你竟也拦也不拦?”

卫靖嘴角一歪,“你拗不过安姑娘,难道我就能拗得过她?那位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好了的事情,谁也劝不动。但她心思实在单纯,这回看我和你多日不来不往,替我急着呢…”

尉迟决大笑,“都是一样,昨日收到帖子,就旁敲侧击地让我随她一道来,我装傻充愣,她今日亲自动手迫我更衣…可笑得紧,怪让人心疼的。”

卫靖一叹。“你和她,到底想要如何?如今这叫什么事儿?尉迟相公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便是让你收一个教坊女子又能如何?”

尉迟决眉角凝住,“今日别和我说这个,我来你这儿,不愿想这些烦的。老爷子想要如何我不管,将军府上他也管不着。”

卫靖端过茶碗,好整以暇地抿了口茶,“前几日听中书的老臣说,皇上有意拜秦子迟为翰林侍读,龙图阁直学士。”

尉迟决眼睛蓦地睁大。“原先传闻不是太府寺少卿么?怎地突然又变了?”

卫靖吐出茶针叶,“所以都说父皇现在的心思谁也摸不准,我已想好了,眼下最好的打算便是不做打算。”

“这还不叫打算?”尉迟决嗤了一声,“先是做出与我不和的样子,又大肆在王府中摆宴请客,做笼络人心状,分明就是想让晋王松了戒心,以为你城府尚浅,心里埋不住事儿。”

卫靖笑了一笑。不再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看着对方的眼里都带着火花。耳中偶尔传来屋外院中女子的笑声,和着落入屋中的秋阳,心里是说不出的惬意。

卫靖忽而略低了低头,“倘若中>:好…”

尉迟决眉头浅皱,“你还在怪我?”

卫靖摇头,“事已至此,怪你又有何用?初闻彼噩耗时,真真恨你当初怎的就派了拱圣军去。后来日子久了,再想想。倒是自己只记私情,而置家国于不顾了…”

尉迟决黑眸黯了一下,没有说话,放在桌角的手紧紧握了起来。

卫靖看他一眼。又道:“当初听了你地话,留了天音楼那姑娘,倒也是件好事。现在看来。廖家尚且还能有后…范姑娘近日来如何,你可知道?”

尉迟决开口,“一个人住在五丈河边,倒也听话,太医说什么便听什么。只是不知将来生产之后又会如何。范性子刚烈,我甚怕…”

卫靖摆摆手,“那便不是你能操心的了。说到这个,”他忽然抬眼看尉迟决,脸上是促狭的笑,“当初儿与秦子迟匆匆成婚,据说是因事出紧急…可如今看来,好像也并无紧急之态啊。”

尉迟决一听他这话,脸上登时黑了去,“你不提此事还好,你一提此事,我就想把那丫头好好收拾一顿!秦子迟也当真可恶,当初从梓州写来的那封信上所提之事根本就是骗人的…早知如此,才不会把儿给他!”

卫靖仍是笑着,“可现如今看来,却是件美事,不是么?当初秦子迟被放外任,朝中多少人都以为他就此翻不了身了,现在呢?一眨眼的功夫,便比当初还要更红。要我说,儿嫁了他,再好不过。”

尉迟决不再说话,脑中回忆起前几日秦须从将军府上带走尉迟紫时的神情,心里默叹了一口。

熬了这么多日子,他这妹妹,总算是收得秦须的心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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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中厅,不大的红木桌上摆满了菜。

秦须坐在桌

上是最普通不过的素色布袍,眉间敛着笑,手中拿了动也不动。

桌子那头一把木椅,椅上有绣花软垫,尉迟紫坐在椅上,脸蛋上飘着两小团红云,盯着秦须道:“只顾着笑,菜都要凉了。”

秦须剑眉峰动,抬手夹了几样菜至碗中,笑道:“没曾想你回了帝京之后,这手艺更见精进。这些菜样看着甚是好看,我倒不忍心吃了。”

尉迟紫急了,亲自盛了一小碗汤至他面前,“怎么能不吃?你看你现在,比我在梓州府时还要瘦,若要再瘦下去,当真没人形了。”

她拿起金小瓷勺,舀了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递到秦须眼前,大眼看着他愈显瘦削地颧骨,目光里俱是心疼之意。

秦须看着她,嘴角轻扬,抬手,握住她细细的腕子,就着她手中地小勺,慢慢慢慢地喝下那口汤,末了,还舔了舔勺把儿上沾了的汤汁。

尉迟紫的手有些颤抖,他那动作如此暧昧,让她的脸都红了。

秦须却不松开她的手,笑着轻声道:“当日在悦仙楼初见我时,你那般肆意妄为,天地不怕,怎的如今嫁给我了,反倒动不动就脸红?”

尉迟紫脸愈加红了,扭了扭手腕,却脱不开他的钳制,不由略带恼意道:“当日在悦仙楼初见你时,你那般清冷傲然,目中无人,怎的如今倒成了无赖了?”

秦须笑得更厉害,“这话教训得极对。夫人没听见这帝京里现如今的市井传闻么?人人都道我秦须惧内…惧内呐!”

尉迟紫身子一软,就势倚进他怀中,小嘴开开合合,嘟艿溃骸耙不要我替你纳几个侍妾?也好绝了他人之口…”

话未说完,腰间便是一紧,秦须咬着她耳朵道:“光你这一个我都顾不过来,还要多几个?夫人以为秦某是三头六臂?到时候若都离家出走了,莫不是我还得分头一个个去追回来?”

尉迟紫面色大窘,耳根又是火辣辣的麻…这几日在秦府上,秦须对她真是百般呵护,两人虽已成亲多时,却仍像新婚似地。

每天一下朝便回府,有时同她一道读书,有时写字给她瞧,都说秦子迟的字是天朝士大夫中的一绝,可有幸得以观之的人却是凤毛麟角…有时什么事情都不做,就光看着她,看她读书,看她作画,看她作女红,连男子白日不入内寝地礼教都不管不顾。

还有夜里那不为人知的秦须…一想到那些香旖之景,她的身子都在不由自主地微微发颤。

尉迟紫小手探上秦须地脖子,头埋进他的颈窝里,小声道:“这日子,要是天天都能如此,便好了…”

秦须夹了一小块盐水h鸡,扳过她的身子,“总在说我,其实真正瘦了的人是你。”

尉迟紫乖乖吃下去,软滑细嫩的鸡肉,味道入得正好,他最爱吃的东西,她也跟着喜欢上了。

秦须握住她的手,“你爱过这种日子,那便一天天这么过下去…有何不可?”

尉迟紫脸上笑容消了些,“如今帝京这情势,我怕将来…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秦须挑眉,“帝京现在传得都没谱了,什么太府寺少卿,什么翰林院侍读,统统都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皇上想让我入兰台,太后却不愿意,我左思右想,决定去问皇上讨个户部的差事。”

尉迟紫小手去抚他的剑眉,“你做什么,没要紧的。我问你的是…”小嘴咬了咬,不知该不该把话挑明。

秦须望着她,心里早已了然,她原来也在担心那大位之争…狭长的眸子凝了半晌,才道:“现在提这个,过早,且再等等看。”

看着尉迟紫撇过头,又去替他夹菜,秦须的嘴不禁抿得紧了。

这事儿,早在他去梓州之前,便已经拿定主意了。

回京这么多日子来,之所以对燕晋二人避而不趋,不外乎是当日听了王崎直的那一句话罢了。

子迟,莫要让意气误了前程…

秦须盯着尉迟紫白皙的后颈,眼睛不禁闭了闭。

没人知道,他忍得亦是极辛苦。

不到最后那一刻,他绝不会让人窥到他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怀里的这个女人。

卷六忍思量耳边曾道

第一一三章

天朝朝势一天一变人人自危,北国却是山雨夜里骤降狂倾。

皇帝驾崩,毫无先兆。

举国上下怔愣片刻后,皆是不敢相信。

正当壮年的北国皇帝,如何能够就这么没了!

被撼了心神的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连连接了上京皇宫传来的旨意。

先帝的皇后萧氏,携年仅六岁的太子耶律齐,宣北国南北二院皇族及从四品以上朝臣至上京皇宫谒见。

北院大王耶律休戚连夜带兵从北境赶回,却不入上京,只在城外留守;南院大王耶律斜斟亦是抽身出京,连夜调兵至龙化屯守。

消息传至析津府时,着实令析津府上下官员胆寒。

新帝登基在即,皇族内部却分崩离析,谁都盯着上京那位子不放。

前一日刚刚接了皇后旨意,今日又来了耶律休戚的手信,命耶律宁万万不可赶赴上京,只管留在南京析津府,把住军权为上上计。

当下,析津府内幕僚吵成一片,一边说要奉旨谒京,到时见状再做定夺;另一边却说此时需明哲保身,只要留在南京,便谁也动不了。

耶律宁在屋内负手而度,左三步,右五步,耳里听着这些人的争吵之言,心里是越来越烦。

父亲耶律休戚的野心,他是多年前就知道的。

此时天赐良机,若是错过这一次,以后再想寻一个这样的机会,怕是难比登天。

可是南院大王耶律斜斟亦不是饭桶,这些年来的算计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再加上那个皇后萧氏…

耶律宁眸子缩了一缩。在上京皇宫,此人独占圣宠近十年之久,皇帝后妃数众。却只有她育有一子,这又是何等让人不敢小觑的手段!

万一依了父亲所言。此着却是落空,那将来…

耶律宁咬咬牙,仍是拿不定主意。

侧目而视,却发现厅角低头而立地那个人,却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个字。

耶律宁慢慢走过去。“闵念钦,你的意见?”

男子抬起头,清亮的眼里是万分笃定地神情,“殿下当赴上京。”

耶律宁眯眼,“理由?”

男子道:“此时若不去,将来不论如何,殿下俱是有罪。”

“不论如何,俱是有罪?”耶律宁不由冷笑,“哪怕皇位在手?”

男子抬眼。神色未动,“得位容易保位难,殿下如何就能知道以后的事情?更何况南北二院大王虽未入京。但都在上京附近驻守,若是情势有变。随时都可赴京;殿下身处南京析津府。若是等到情势变了才起程赶赴上京,哪里还能够来得及!”

耶律宁看着他。琥珀色地眸子动了动,不再说话,甩袖离去。

男子盯着出了议事厅的耶律宁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收回目光,打量了一圈仍在厅中争吵的其余诸人,便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出了府,走到外面街上,男子随路买了碗面,坐在摊位旁边慢慢吃了,吃过后付钱,那串吊钱里有一枚钱币的颜色与其它略有不同。

面摊主人收了钱,脸上堆满了笑,“钱收下了,公子走好。”

男子不发一言,穿过街角继续往前走。

街边有一个衣衫褴缕地乞丐,一副无精打采的神情,男子路过他时,袖口中无意般地滚落出一颗五彩珠子,乞丐见了连忙从地上拾起,揣进怀里,一副贪财模样。

男子低头含笑,眸子里精光乍现。

北国,终于也开始乱了。

卫淇亲自指点侍女们替耶律宁打点要赴上京带的物件,上京比析津府要冷上许多,他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当下便把冬衣也翻了出来。

耶律宁尤其喜爱天朝的茶,卫淇将府中仅剩的全部拿了出来,又命府上做了些经久耐放的糕点,让耶律宁带在路上。耶律宁一回府,见的便是卫淇这如临大敌般的忙碌模样。

当下过去止住她,把她拥到怀里紧紧抱了片刻,下唇在她额头上点了几下,才笑道:“我这是去上京,不是去逃难。”

卫淇推了推他,“你当我在府里,外面的事情就都一概不知?你此行…自己要当心些。”说着,手拉了拉耶律宁外袍对襟,紧了紧。

耶律宁摸摸她地头发,仍是笑道:“没什么要紧的,你只管在府中好生待着,不多日我便回来了。”

说完放开她,自去一旁换衣服。

卫淇咬咬嘴唇,跟了过去,在他身后小声道:“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耶律宁没有转身,“上回不是说了吗?你身子较弱,舟车劳顿的不便。再说了,去上京也没甚么意思。”

卫淇上前两步,接了他脱下地内袍,“我就是担心…”

耶律宁手上动作停了一下,“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要胡思乱想了。”

卫淇叹了口气,不再开口。

北国局势着实令人堪忧,虽说北国民风人心不比天朝那么复杂,但皇位这东西,搁在哪里都是让万人眼羡地。

虽说耶律宁城府极深,但卫淇嫁与他这么久,也多多少少对他这人有点了解。

志不在宫廷之争,而在天下。

可是他地父亲耶律休戚…卫淇心里如乱麻一般,真不知耶律宁此去,会是个什么局面。

他不肯让她跟着去的缘由,她自然是再明白不过了。

怕地就是万一…

而她又是天朝公主,光这个身份就能在上京惹来不少麻烦。

手指攥着耶律宁的袍子,上面有他身上温热的气息,看着眼前这男子厚实的背,仿若初见那日,他在紫宸殿的柱子前,那背后的浅浅沟壑,就那么让她的心悸动起来。

那一日他对她说的那句话,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也许,也许从那时起,她的心就已经是他了的。

卫淇伸手,缓缓从后面环住耶律宁的腰,脸贴上他的背,开口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是用北国语说的,声音清晰,语调标准。

耶律宁的身子一僵,不置信地转过身来,拉过卫淇的胳膊,“你懂北国语?”

更让他震惊的是,她那句话的内容…她居然说了,说了这句话,这句他本以为永远都不能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卫淇的脸微微红了一些,点了点头。

耶律宁心潮起伏,握着卫淇胳膊的手也不可遏制地紧了又紧,一把抱起她,朝内寝走去。黑色雕花大床上,她柔嫩的身子在他身下不断战栗,他紧紧抱住她,翻身而起,让她坐在他的身上,腰慢慢地前后抽送,怀中的人儿贝齿磕上他的肩膀,口中断断续续地溢出如小猫般的嘶吟声。

一滴滴香汗从她身上滚到他黝黑的腿上,他大掌探至她身后,托住她的腰,迫使她也跟着他动…

她发上饰物一点点落下来,长发一丝丝滑下来,缠上他的手,缠上他的肩,缠得他的心都瞬间发紧。

他去咬她细软的耳垂,热烫的唇舌裹紧了她,使劲将她往怀里揉。

从来不曾,不曾有过女人,能将他的心弦撩拨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