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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中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在醉生梦死,颠倒错乱中殒命,血色的曼陀罗在无风的黑暗中飘荡,将躁动的亡魂安抚。
不一会儿,灭秽突然抬起了头,他用空洞的目光直直地瞪向元曜。
元曜不寒而栗。
忽然,大厅里的灯烛熄了,四周顿时暗了下来。
人们的声音消失了,连一丝风声也没有,比死亡还要安静。
元曜有些害怕。
“离奴老弟,发生了什么事?小生有些害怕……”
黑猫紧张地道:“爷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书呆子,你不要害怕,一会儿看爷的眼色行事。”
元曜低头,四处张望,愁道:“离奴老弟,这四周一团漆黑,你又是黑猫,小生看不见你的眼色啊!”
“那,你就听爷的号令行事。”
“……行吧。”
“哎呀——喵啊啊啊——”
突然,离奴发出了一声惨叫。
“离奴老弟,你怎么了?这个号令是什么意思?!”
元曜颤声问道。
四周一片漆黑,没有人回答元曜。
离奴好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元曜独自一人站在无尽的黑暗里。
元曜心中恐惧,喊道:“离奴老弟,你在哪儿?”
黑如浓夜,四周十分安静,只余空洞的风声。
站在原地不动,令元曜心慌,他抬起脚,往前面走了几步。
“一切众生,心本无二,著妄迷真,幻为地狱。六道众生,依业受报,轮回流转。堕落三途,沉溺六欲,受苦无量……”
元曜的耳边响起了念经声,听起来是灭秽的声音。
元曜往前走去,黑暗之中,他看见了一些幻象。
乱世烽烟,山河染血,一座村落萧条凋敝,新坟四立。
一群村民拿着战场上捡来的残刀,驱赶着一对衣衫褴褛的母子。男孩与母亲都是面黄肌瘦,衣不蔽体,他们的皮肤上满目疮痍,流着脓血,看上去像是染了某种疫病。
男孩跟母亲光着脚走在黄土路上,他和母亲都被绳索绑缚着。母亲的脸上呆滞如死,眼神麻木浑浊,人生充满了无穷无尽的苦难,她已经心如死灰了。
因为饥饿和疾病的折磨,男孩破烂不堪的衣衫下,瘦得可以看见肋骨。他踉踉跄跄地走着,眼神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男孩的父亲去年劳病而死,母亲带着他和弟弟艰难度日。为了生存,孤儿寡母在附近的古战场捡拾尸体,扒拉尸体的铠甲,和尸体上值钱的东西。
今年夏天,格外炎热,一种传染性的疫病从腐烂的尸体上蔓延,很多捡尸人得了疫病。
疫病爆发,古战场附近的城市和村落都死了很多人。
因为以捡尸为生,男孩的弟弟也得了疫病,没钱医治,死了。不幸的是,照顾弟弟的过程中,他和母亲也被传染了。
村落里的人发现他们得病了,害怕被传染,便驱赶他们。可是,他们孤儿寡母,身无分文,又疾病缠身,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只有村里的一处破房子还能遮风挡雨。
外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他们又有疫病,无论去哪儿,都是死路一条。与其像野狗一样在荒野忍受风吹雨淋,最后病饿而死,或者靠近城邦村落被人打死,还不如待在自己家里等死。
母亲心如死灰,只想留在破房子里,守着丈夫和小儿子的坟过完不多的日子。所以,被驱赶后,她屡次偷偷带着大儿子跑回来。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村人赶不走这对母子,又害怕被他们传染疫病,便决定把他们杀了。
一众村人绑着这对母子出村,来到荒野,逼迫他们跪下。
母子二人跪在地上。
母亲目光呆滞,神色麻木。她干裂出血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男孩十分恐惧,瑟瑟发抖。他转头朝母亲望去,颤声道:“娘,我害怕……”
母亲转头望向儿子,目光空洞。
“世间如地狱,人世煎熬,众生皆苦……”
母亲喃喃道。
长老一声令下,一个壮实的村人举起了残刀。他正好站在男孩身后,所以打算先杀男孩。对他来说,先杀谁都一样,反正就是前脚后脚,一瞬间两刀的事情。
一道光芒划过,残刀劈了下去。
男孩看不见背后的刀落,只觉得十分绝望,十分哀凉。
母亲看见了刀落,一瞬间她呆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神采,本能的母爱让她长期被苦难所浸润,变得麻木的灵魂清醒了一瞬间。
母亲纵身扑向男孩,替他挡住了下落的残刀。
“咯噔——”
残刀将母亲的头颅劈成了两半。
温热的鲜血溅落,如同猩红的甘霖。
男孩看见母亲被劈开的头颅对着他喊:“快跑——”
男孩头脑中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起身,带着满脸满身的鲜血,飞跑而去。
杀死母亲的村人愣了一下,男孩跑远了,他才反应过来。
一众村人望着母亲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犹豫着要不要去追杀男孩。
长老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走了就行。作孽啊!把她埋了吧。埋在山上,离村里的土地远一点,她有疫病,不要感染了村人。”
男孩游荡在荒郊野外,他像一只野狗一样,又病又饿,时日无多。
人群聚集的城市和村里,男孩是不敢去的,去了他会被杀死。他不知道该去哪儿,能去哪儿,就来到了曾经捡尸的古战场。
男孩躺在一堆尸骸之中,望着浩瀚无垠的灿烂星空。
男孩想起了母亲临死前的话,世间如地狱,众生皆苦。他年纪还太小,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明白苦难,在他的记忆里,生活中全是困难。贫困、辛劳、饥饿、寒冷、疾病、战乱、死亡、悲伤、痛苦,恐惧,这是他短暂生命中的全部,他从未有过欢乐,一刻的欢乐也没有。
男孩躺在尸堆之中望着星空,身上的痛楚,腹中的饥饿与内心的空虚交织,让他整个人在痛苦与绝望之中煎熬,他看见过路边的野狗是怎样在伤病与饥饿中凄惨地死去,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就跟野狗一样。
一滴眼泪划过男孩的眼角,仿佛流星一样。
男孩安慰自己,也许再苦挨一会儿,就能飞上星空,体会到欢乐了。
“阿弥陀佛!战乱四起,疫病横行,这人世间如烘炉一般,众生皆苦……”
一个沧桑的声音响起。
男孩听见众生皆苦四个字,想起了母亲,便睁开了眼睛,从尸堆中坐起身来。
“啊!师父,这儿还有一个活着的,是一个孩子。”
另一个年轻的声音道。
男孩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因为太过饥饿和虚弱,又浑身病痛,他头昏眼花,产生了幻觉。他看见了古战场上,有一群金光闪闪的佛陀降临在这苦难的人世间。
男孩晕了过去。
男孩看见的是一群僧人。
这群僧人来自于浮屠寺,为首的老僧人法号枯灯,是浮屠寺的主持方丈。每隔三年,枯灯会带着弟子们出门化缘游历,在乱世中传播佛法,普渡苦难的众生。这一晚,他们正好经过古战场,准备给战死疆场的亡魂念经超度,恰好遇见了男孩。
也许是佛光普照的缘故,也许是小孩子只要不再挨饿,身体自然会强壮起来,男孩的疫病在枯灯和弟子们的照料下,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
男孩活了下来,做了枯灯的徒弟,排灭字辈。因为见到男孩时,他全身疮痍,脓血污秽,枯灯就给他起了法号叫灭秽。
从此以后,灭秽一直跟着枯灯修行,大多数时候,他们待在浮屠寺,研习经卷,有时候会出去云游普法。
通晓佛法,又在云游中看遍乱世的狰狞万象之后,灭秽对于人心,对于苦难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他对于佛理的参悟,也比一众师兄弟要强很多,枯灯经常夸赞灭秽灵台清明,很有慧根。
灭秽心中一直有一个迷障,他永远忘不了母亲临死前说的那句众生皆苦,他救不了母亲,不能给予母亲快乐,这让他很难过,所以他发愿想要普度众生,给予众生极乐世界。
这一年,又是战乱四起,北魏攻打宋朝(1)时,枯灯正好带着一众弟子游历到了郾城,挂单在圆通寺。
这时候的灭秽已经中年,而枯灯已经老迈体弱了。这是枯灯最后一次带着弟子们游历了。这一次回浮屠寺后,枯灯打算把主持之位传给灭秽,自己闭关静修,不再出门了。
郾城是一座小城,圆通寺是郾城中最大的佛寺。
北魏的军队围困了郾城,郾城的城主和将军不肯开城投降,希望等待宋军救援,双方便僵持着。枯灯、灭秽一行人,也被困在了圆通寺。
从入秋到寒冬,这一僵持,便是三个月,宋军被困在了渭水,根本来不了。但是,郾城的人不知道,还困守围城,誓死苦等。
郾城中的粮草早已断绝,家家户户都已经没有一粒粮食了,牛马狗之类的牲畜在下第一场雪时也都被杀光吃掉了。隆冬时节,连树叶和草木都没有能吃的了,从士兵到百姓,都饥肠辘辘,吃土果腹。
有些人身体虚弱,因为吃土,腹坠而死。这些人的尸体被放在了圆通寺前,第二天就会变成了一架血淋淋的白骨。
那是灭秽第一次看见人类分割尸体,啃噬人肉。
灭秽有些崩溃。
不过,更让灭秽崩溃的,是后来发生的事情。
注释:
(1)宋朝:420年——479年,南北朝时期南朝的一个朝代,共传四世,历经十帝。跟唐宋元明清的宋朝名字一样,但不一样。


第25章 灭秽(下)
那个年代,佛法并未普世,各种信仰繁多,各国各城都有着不同的信仰,有些国家重佛,有些城邦灭佛。
郾城的人们对于佛教并不尊崇,有些贵族认为佛家的神迹是异端,佛家的理论是邪说,又因为圆通寺外尸体屡化白骨,一时之间流言四起,都说和尚们是食尸之鬼。
城主和将军本就不喜佛教,听到这个流言,便下令将圆通寺里的妖僧煮食,分给众人。
一群军士手执兵器闯入了圆通寺,圆通寺中的一众僧人,包括枯灯和灭秽等几名随行的弟子全都被士兵们抓住。士兵们将老老少少几十个和尚驱赶到了圆通寺外,但凡有反抗者,一律杀死。
圆通寺外,柴火燃烧,火焰上架起了三口巨大的汤鼎。
士兵们将僧人们的衣衫剥下,不顾僧人们哀嚎挣扎,强行将他们丢入汤鼎之中。
“啊啊啊——”
僧人们在汤鼎之中痛苦哭喊,活活地被烫死。
汤鼎之中,水沸如潮,水中翻滚着一具又一具被煮得皮肉翻卷的尸体。有几具尸体已经彻底煮烂,只剩下森森白骨。
空气中,弥漫着肉汤的香味。
一群饥肠辘辘的城民捧着碗,排着长队,依次经过汤鼎。
士兵们拿着一个大勺子,如同给难民施粥一般,从汤鼎中舀出一勺带着碎肉的肉汤,放入城民们的碗中。
城民们腹中饥饿,对肉汤极度渴望,他们狼吞虎咽地吃肉喝汤,对于在血海中翻滚挣扎,活活被烫死的僧人们,置若罔闻。
一个大鼎里能煮三个僧人。三个僧人煮成的肉汤被分食完后,士兵们又会加入清水,等水烧开后,再度丢入僧人。
僧人们沉默地站着,等待自己被丢入汤鼎。他们之中有的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只是小声地念着佛号。有的十分恐惧,内心承受不了,想要逃跑。然而,僧人们一跑,士兵们就会追上去,一刀杀死,将尸体投入汤鼎之中。
枯灯和灭秽站在僧人们之中,看着士兵们将僧人们一个一个地扔进汤鼎里。
僧人们在沸水之中挣扎哀嚎,痛苦万状。
周围捧着碗的城民却仿佛被恶魔附体,一丝怜悯之心也没有,他们双眼放光,盯着汤鼎,等待着肉汤入碗。
灭秽十分崩溃,他颤声问道:“师父,这就是地狱吗?”
枯灯叹了一口气,平静地道:“阿弥陀佛!灭秽,人世如炉,众生皆苦,这娑婆世界本就是地狱,在十万亿佛土之遥的佛国,才有极乐净土。极乐众生,思衣得衣,思食得食,一切自然俱足。无贪,无嗔,无痴愚。一切众生,恒闻妙法,是为极乐世界。”
一众僧人听见了枯灯的话,纷纷双手合十,垂首念佛。
灭秽望着眼前众僧被煮食的狰狞景象,他崩溃碎裂的心中,逐渐浮现出一片虚无缥缈的极乐净土。
大火熊熊,一鼎清水沸腾,几名士兵又走过来捉和尚了。
枯灯道:“灭秽啊,今日为师大限已到,不能再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了。为师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让佛光普世,让苍生脱离苦海,给人世间一片极乐净土。”
说完,枯灯主动走了出去,走向了沸腾的汤鼎。
士兵们一时之间愣住了。
枯灯从容地脱掉了袈裟,放下了念珠。
“阿弥陀佛!众生皆苦,我佛慈悲——”
枯灯挺直了枯瘦佝偻的身躯,大声念完佛号之后,自己扑入了沸腾的汤鼎。
“师父——”
灭秽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枯灯被沸水烫死,尸体在水中沉浮。
“阿弥陀佛——”
一众僧人低头念佛,枯灯的弟子们流下了眼泪。
灭秽泪流满面,他望向那群麻木冷漠的士兵,和饿鬼一般狼吞虎咽地吞噬人肉的城民,心中充满了仇恨。可是,仇恨到达巅峰之后,又化作了怜悯。众生在苦难之中沉沦了太久,心灵被罪孽侵染,已经变成了魔鬼,他们需要救赎,需要被净化,需要被带入极乐世界。
僧人们一个一个被抓走,在轮到灭秽时,突然城门外起了一阵骚乱,北魏的铁骑踏入了城中。
原来,因为煮食僧人太过残忍,让一部分佛教信众和有良知的城民不能忍受,他们趁着城主和军队在圆通寺外聚集时,悄悄地发动了变乱,打开了城门,携家带口地逃了出去。
北魏的军队看见郾城城门大开,便集结铁骑,冲了进来。
郾城中战火纷飞,北魏的铁骑入城之后,大肆烧杀抢掠,郾城的士兵和百姓死伤无数。
一众捧着碗分食人肉的城民看见北魏的铁骑杀来了,他们纷纷逃散,然而却逃散不及,在刀光剑影之中,被北魏的铁骑践踏和残杀。
哭喊哀嚎,血肉飞溅,芸芸众生皆是战争的亡魂,猩红色遍布天地之间。
圆通寺外,灭秽和所剩无几的僧人们都安静地站着,并不打算逃走。此时此刻,天地如烘炉,世间是地狱,没有极乐净土可供逃亡。
北魏重佛,军队有严令,不许屠杀僧侣。所以,一群铁骑在圆通寺外与郾城的军队交战,大肆屠杀城民,却没有人伤害灭秽一行人。
灭秽在地狱中活了下来。
不久之后,灭秽带着枯灯的舍利子,与几名师兄弟一起离开郾城,回到了浮屠寺。
灭秽将枯灯的舍利子供奉在浮屠寺的佛塔之中,并按照枯灯的遗愿,当了浮屠寺的主持。
在余生的岁月中,灭秽继续修习佛法,参悟禅理,他也会跟枯灯一样,四海云游,给芸芸众生普及佛法。
在乱世之中游历,总是能看见无穷无尽的苦难。苦难万象,让人悲伤,灭秽的心中逐渐产生了一个执念,他想要净化这个苦难的人间,将人们都带入极乐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