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须臾不离,你如何替他证明?”那顺大吼,手中长剑猛地刺进了他的咽喉,那随员两眼大睁,伸手捂着喉咙,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指缝中飞出,缓缓倒地身亡。
不但使团成员,便是在场的帝国官员也都惊呆了,擅杀外国使者,在天竺极为少见。天竺人极为重视信誉和荣誉,当年戒日王和伊嗣侯三世针锋相对,但伊嗣侯三世亲自访问曲女城,双方即便谈崩,戒日王也并未拿他怎么样,反而一路护送他安全离境。可如今的帝那伏王竟然毫无底线了。
“呜——”王玄策目眦欲裂,却被刹帝利禁卫死死按住。
那顺提着长剑,笑吟吟地走到另一个使者的身边,用剑抵着他的咽喉:“你呢?”
那使者傲然说道:“我家少卿绝未和鸠摩罗王勾结,我亦无法证明。”
“好!”那顺的长剑噗地刺入他咽喉。那使者翻身栽倒,抽搐两下便气绝身亡。
鲜血溅上那顺的脸,他狞笑着看向下一个使者,狰狞如同魔鬼。
“陛下!”战陀元帅实在看不下去了,急忙走出来劝谏,“无故诛杀大国使者,实在有伤帝国体面啊!”
“体面?”那顺疯狂地大吼,“朕才不要什么体面!所有想谋夺朕帝位的人,统统要杀!”他快步走到第三名使者前,短剑一指,“你!”
那使者同样傲然扬起脖颈:“你要杀便杀。我大唐威服四方,雄兵百万,总有一日铁蹄会踏破你曲女城,为我等报仇!”
那顺一言不发,挥剑横斩,噗的一声,竟然斩掉了那使者的头颅。无头尸身轰然栽倒。那顺只觉心中有一种暴戾的烦躁发泄不去,整个人像是要发狂一般,他继续走向下一人。然而这些年大唐国势蒸蒸日上,开创盛世,威慑四方,使者们心胸之中充满着自尊自豪之气,竟无一人屈服。一个个都是铁骨铮铮,视死如归。那顺连杀六人,胸中那股暴虐之气才疏散了一些。
那顺提着滴血的长剑,站在尸体中间,恢宏的大殿映照着他的身影,宛如嗜血的魔鬼。他忽然流出了眼泪,转身走到王玄策面前,闭上眼睛,不愿看故人的面孔,喃喃道:“奈何命运如此沧桑——”
他闭着眼睛挥剑斩去,只听当的一声,长剑几乎脱手。他诧异地睁开眼,却见一名刹帝利禁卫挥剑挡开了他的长剑,并随手割断了王玄策身上的绳索,大喝道:“走!”
“这——”那顺惊呆了,随即愤怒地大叫,“给朕抓住他们!”
刹帝利禁卫一拥而上,但其中却又有三名禁卫倒戈相向,抵挡住同僚的同时割断了使团成员身上的绳索,顿时大殿里乱了起来。大唐使者大都是军人出身,纷纷抢来兵器和刹帝利禁卫格杀在一起。
混乱中,王玄策抢过一把长矛,大吼道:“往外冲!”
众人冲破刹帝利禁卫的包围,往大殿外冲去。
“战陀,这是怎么回事?”那顺怒吼。
战陀元帅脸色阴沉:“恐怕是十六国联盟的人。看来这些国王早就居心叵测,竟然在皇宫之中安插奸细。”
为了营救王玄策,这些禁卫早已经安排妥当,先是一人出手救出王玄策,然后其他人在同僚中制造混乱,释放使者。大殿中虽然有上百禁卫,但谁都不知道敌人是谁,彼此提防之下,竟然让王玄策等人冲了出去。
王宫之中竟然连马匹都已经备好了,但是只有三四匹。
那名禁卫道:“王少卿,请上马!”
“我的同僚呢?”王玄策见跟随自己的只有蒋师仁,急忙喊道,“你们可有办法带他们一起出去。”
“没有。”那名禁卫道,“我家主人的命令只是救您!”
“不行!”王玄策断然道,“我等同生共死!”
“少卿,”一名使者哈哈笑道,“原本要被人像杀鸡一样宰掉,如今能战死,实在是我等的荣幸之事。”
另一人也大笑:“为大唐而死,马革裹尸!”
“少卿,副使,你们走吧!为我们报仇!”
众人大吼着,将王玄策和蒋师仁抬上战马,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戳,那战马狂嘶一声,飞奔而去。营救他们的两名禁卫也上了另外两匹战马,追赶了过去。其余大唐使者站成一排,堵住了皇宫城门,有些人手持弯刀,有些人手持长矛,更有些人赤手空拳,但所有人脸上都是战意昂然。在那顺的怒吼下,上千名刹帝利禁卫逼压而来,众人对视一眼,不知道谁唱起了《秦王破阵乐》,低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逐渐有更多的声音汇进来,形成慷慨豪迈的歌声:
受律辞元首,相将讨叛臣。咸歌《破阵乐》,共赏太平人。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杀——”使者们同时怒吼,向刹帝利禁卫冲杀而去。无论是那顺还是战陀都看得惊心动魄,这仅仅二三十人,竟然有千军辟易,锐不可当的气势。在上千名禁卫的包围下,所有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浴血厮杀,直到战至最后一人。看着最后一名使者的尸体倒在地上,帝国的所有重臣都半晌不语:这便是极尽辉煌的大唐么?
曲女城中,两名刹帝利禁卫带着王玄策和蒋师仁奔出了宫城,立刻就有人接应。营救王玄策的势力看起来庞大无比,那名禁卫带着他们几经转折,最后甚至跳进一眼枯井之中,通过地道直接出城,轻而易举地甩脱了追兵。
到了城外,在一处村邑更换马匹。那名禁卫也不说话,带着二人向东奔驰数十里,到了一处密林环绕的山坳之中,却见一支精锐的骑兵正紧张地等候着,为首之人竟然是鸠摩罗王。王玄策恍然大悟,也只有鸠摩罗王这位戒日王三十年的盟友,才能在曲女城经营出偌大的势力,甚至连皇宫都渗透了进去。
“王少卿!”鸠摩罗王喜悦无比,迎了上来,“自从得知您被抓,本王忧心如焚,特意从王舍城赶来,幸好您吉人天相!”
“多谢陛下!”王玄策感激不已。他这次输得极为窝囊,这些年他纵横捭阖于诸王之中,无往不利,没想到今日竟然栽到了那顺手中。尤其是把整个使团赔了进去,更是让王玄策焦虑不已。倘若使团全数被杀,自己即使回到大唐,也是丧权辱国,这辈子就走到头了。
“来,本王给您介绍一下。”鸠摩罗王引着他来到旁边几人面前,这些人都是平常装扮,看不出身份,但这么一介绍,让王玄策和蒋师仁吓了一跳。这个狭小的山坳中,竟然来了六位国王,除了鸠摩罗王之外,还有瞻波王、吠舍厘王、婆罗痆斯王、苏伐剌那王、战主王,都是东部联盟的诸王。
“玄策何德何能,敢劳动诸王大驾犯险。”王玄策鞠躬感谢。
“王少卿放心,”战主王道,“我们倒也说不上犯险,帝那伏王想抓我们,并没有那么容易。”
“王少卿,”鸠摩罗王问道,“不知道您有何打算?”
王玄策想了想,苦笑道:“我乃是使臣,却把使团陷在了曲女城,若不进行报复,回到大唐便是丧权辱国。”
“不知道王少卿有何计划?”吠舍厘王询问。
王玄策黯然摇头,这乃是异域之地,大唐再强大终归鞭长莫及。他孤身逃出,又有什么办法?
“王少卿,”鸠摩罗王道,“我们迦摩缕波国往东北去,大约千里之遥,便是大唐的朗州 。我等也是久闻大唐强盛无双,只不过中间有高山密林,少有人行,但毕竟与大唐交界。若是我等为您开山辟路,帮助您抵达朗州,引大唐雄兵来击破逆贼,您觉得可行么?”
王玄策迟疑,蒋师仁问:“既然道路难行,如何保证大军同行?”
“这个——”鸠摩罗王苦笑,“本王也没走过这条道,只是听我国东北部的百姓说过,有山中商贩历经艰险穿越高山密林。”
王玄策连连摇头:“能走得了商贾,未必能走得了大军。我在融州做过县令,听说过朗州以南的险恶,到处充满瘴气、沼泽、高山大河,哪怕大军翻山越岭抵达天竺,十停中也死个七八停。此事行不大通。”
听到王玄策否决,诸王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陛下,”王玄策奇怪地问道,“你们诸王联军和帝国军队已经对峙了这么久,为何不发起进攻?若是打败帝那伏王,所有的事情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诸王面面相觑,鸠摩罗王苦笑道:“说得容易。当年戒日王为何威权如此之大?因为我们东部联盟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过五万人,而仅仅压在东部的帝国军队就有十万人!这还是西部联军拖住了五万帝国军,要不然我们连对峙都做不到。”
“五万对十万,足可发起一战!”王玄策慨然道,“倘若诸位大王不嫌弃,我愿意参与赞画,帮你们击破帝那伏王的军队!”
“这——”诸王面面相觑,纷纷摇头,“实力差距太大啊!”
“诸位,五万和十万只是数量的差距,并不是实力的差距。”王玄策道,“在我看来,贵方有三胜,而帝那伏王有三败!”
“哦?此话怎讲?”鸠摩罗王问道。
“帝那伏王得国不正,军心背离,此为一败;帝那伏王此前寂寂无闻,毫无根基,无人为他而战,此为二败;十六国联合起兵,帝国已呈瓦解之势,统兵的将领人人思谋后路,无人愿意死战,此为三败。”王玄策侃侃而谈。
“那我们又有哪三胜呢?”战主王问道。
“诸位若不能战胜帝那伏王,迟早被他灭国杀身,必定会殊死一战,此为一胜;诸位和帝国军联盟多年,熟悉对手,此为二胜;帝国军队内部也有不满帝那伏王之人,与你们暗通款曲,此为三胜。”王玄策道,“所以,只要诸位挥兵进攻,一战之下帝国军必然溃败!”
“你怎么知道帝国军队内部和我们有暗通款曲之人?”战主王惊讶地问道。
王玄策笑了:“帝那伏王对你们恨之入骨,派遣大军平叛。十万大军呈压倒性优势,却和你们隔河对峙一个多月都不曾开打。若不是你们和帝国军的将领之间有秘密协议,安能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六个国王移步到一边进行商量,激烈争辩了半天,几个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最终鸠摩罗王走过来,有些尴尬地告诉王玄策:“王少卿,我们商议之后,还是不能和帝国开战。帝国军战斗力极强,一旦失败,事情将不可收拾。其实对我们而言,最佳的策略就是通过军事压迫,逼迫帝国内的将军和重臣废黜阿罗那顺。”
王玄策恼了:“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顺在朝廷中的支持力度有多强大。我告诉你们,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鸠摩罗王不服,“如今很多贵族和将领都表示对我们的支持。就差战陀等朝中大员了。”
王玄策无言以对,他有口难言,他很清楚地知道,战陀等人是不可能背叛那顺的!戒日王统一天竺,造就了三十多年的盛世,至今仍受大多数贵族和百姓的拥戴。在这种情势下,他根本不敢透露那顺的儿子是戒日王转世之身的事,这件事虽然是个骗局,但普通人难辨真假,他只要一宣扬,反而给那顺增加凝聚力。
眼前的十六国联盟虽然来势汹汹,却都被强大的帝国军队吓破了胆子,看来是依靠不上了。王玄策左思右想,忽然道:“你们能否再跟那顺对峙一个月?”
“这倒没有问题。”鸠摩罗王道,“您有一事判断得对,帝国军队内部的将领确实也不想跟我们开战。毕竟这么多年和平下来,大家的关系盘根错节,撕扯不断。能不打,自然不打。”
“可是,一个月之后呢?”战主王问,“您有何破敌良策?”
“一个月之后,我搬来大军,独自击破那顺!”王玄策慨然道。
众人面面相觑,鸠摩罗王急忙问:“哪里又有能跟戒日帝国匹敌的大军?”
“吐蕃!”王玄策道。
[1] 即今日云南。隋朝置南宁总管府,贞观八年改南宁州为朗州,设朗州都督府。治所在石城,今日云南曲靖市。


第二十三章
最是仓皇辞庙日
吐蕃与天竺各国来往颇为密切,蒋师仁留下来联络,吠舍厘王亲自护送王玄策北行,将他送到吠舍厘国的边境。从吠舍厘国往北,便是泥婆罗国。泥婆罗国风俗大体与天竺类似,然而此时是吐蕃的藩属国。
泥婆罗王名为那陵提婆。数年前,那陵提婆还是王子的时候,他的叔父叛乱,杀了他的父亲篡位。那陵提婆逃往吐蕃,受到松赞干布的庇护。松赞干布更出动大军帮他平叛,立那陵提婆为王。那陵提婆于是认吐蕃为自己的宗主国,并将女儿尺尊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
王玄策来往大唐和天竺多次,走的都是吐蕃、泥婆罗这条路,与那陵提婆也颇为相熟。抵达王城之后,那陵提婆亲自迎接,将他迎入王宫。吐蕃在泥婆罗驻扎有一千二百人的精锐骑兵,统兵的东本名叫赤德赞,曾随着松赞干布和王玄策西征,对王玄策颇为敬服,当下也一起到王宫中欢迎王玄策。
王玄策将在天竺的遭遇一说,那陵提婆和赤德赞勃然大怒,怒斥帝那伏王。
“王少卿,大唐国威不可堕,您既然来借兵,我泥婆罗必当全力相助。”那陵提婆慨然道,“我国小,只有七千兵,但个个是精锐战士。本王全部交给您带走,击破这伪王!”
“王少卿,”赤德赞也表态,“我吐蕃在此地还驻扎有一千二百精锐,自然尽数借给您。不过此事还需要告知我们赞普。您且稍等几日,我派快马前往逻些,六七日便可往返。”
王玄策千恩万谢,赤德赞当即派人去逻些城请示松赞干布。在等待的时间里,整个泥婆罗的军事开始动员,七千人厉兵秣马,准备粮草、马匹、器械,召集民夫、辅兵。七日之后,松赞干布的命令传来,令赤德赞统领所有人马,追随王玄策击灭帝那伏王。松赞干布有大志向,早就垂涎天竺的富庶,戒日王死后,又没了最大的对手,当即密令赤德赞,沿途画下天竺各处的关隘、国情,看看将来吐蕃是否可以往天竺用兵。
第二日,一共八千二百人列队出发,从高山雪原席卷而下,直扑曲女城。沿途各国都算是十六国联盟的成员,鸠摩罗王下令,大军所到之处,各个城池提供粮草,因此王玄策进军很是迅速,短短十五日,便抵达恒河之北,绕过双方僵持的战场,直击曲女城。
那顺起初听说王玄策率兵而来,颇为吃惊,又一听只有八千余人,当即大笑。命战陀从前线抽调五万人,渡过恒河,列阵迎击。
那顺亲率五万大军,其中三百象兵,一万骑兵,军容鼎盛。过恒河三十里,斥候来报,说王玄策在十里外驻扎,设置工事,严阵以待。那顺下令大军逼压上去,战陀对这一带地形熟悉,认为不可冒进。因为左侧是连绵的密林山丘,右侧是沼泽地带,只有中间是狭长的平原地带,五万大军根本摆布不开。王玄策把此处作为预设的战场,显然是为了抵消自己的兵力优势。
那顺不以为然,这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战。他要以堂堂正正之师击败王玄策,震慑天竺的反叛者。战陀知道自己的陛下很是执拗,同时他也坚信自己一方既然具备绝对优势,倒也不必以奇制胜。战陀下令步兵在前,骑兵居于两翼,象兵在后,然后命令一支万人军团发动进攻,破坏对方的工事,为骑兵突击打开缺口。等骑兵突入对方阵营,打乱对方的阵势后,再以象兵横推而上,彻底击溃对方。
王玄策既然是把此处作为预设战场,自然经过一番准备。为了遏制对方的攻击,他竖起三重鹿角,纯粹采取守势。因此第一波的帝国步兵首先就遭受到了狂风骤雨般的打击,联军躲在鹿角后万箭齐发,无数的士兵在冲锋中被射翻,但更多的士兵蜂拥而来。
步兵的长矛长达三四丈,双方就隔着鹿角展开激烈的搏杀,战事从一开始就惨烈无比,鹿角内外,双方丢下了上千条尸体,几乎堆得如鹿角一般高下。几经拉锯之后,帝国军仗着人多的优势,艰难夺下了第一层鹿角,王玄策下令撤回第二层鹿角据守。
但第二层鹿角也没能守多久,帝国军奋勇前进,艰难夺了下来。士兵们搬开鹿角,为骑兵突进扫清了障碍,齐声呐喊着,潮水般冲向最后一层鹿角。那顺看得心花怒放,若是没有意外,半个时辰内就能破开鹿角,攻入王玄策的军阵。只不过战陀元帅却有些不安,局势进展得太过顺利,王玄策明明兵力存在巨大的劣势,为何要在平原上采取守势?
鹿角内,王玄策手拄长剑,冷漠地站在中军处。每一层鹿角他安排了一千人守卫,此时的中军只不过剩下了两千人,赤德赞和其他人马竟然不知去处。王玄策身边是泥婆罗王派来的内相,那内相从未经历过如此险恶的局势,心惊胆战道:“少卿,第三层鹿角要破掉了!”
“破便破吧,设下鹿角不就是为了被破掉吗?”王玄策淡淡道。
内相苦着脸:“您这般弄险,实际上是将自己置于死地。一旦时机把握不好,或者出现丝毫意外,咱们势必会被踏为齑粉。”
王玄策瞥了他一眼:“八千人想打败五万人,若不行险,哪里会有丝毫生机?”
便在此时,鹿角处传来呐喊和欢呼,第三层鹿角已经摇摇欲坠。内相脸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下一刻面临的将是对方铁蹄的雷霆打击。
而在对面的军阵处,那顺也兴奋地握拳:“鹿角要破了!来人,骑兵突击!”
战陀元帅想说什么,又闭了嘴,他只是觉得奇怪,王玄策气势汹汹而来,难道自己只用一万前锋就将他彻底击溃了?怎么可能?但骑兵突击是既定策略,他也就没有反对。
一万骑兵从两翼离开,缓缓加速,几十步之后开始发力,形成两道轰雷掣电般的狂飙,轰隆隆朝着敌人的军阵冲击而去。然而,就在骑兵刚刚发力,跑出一半距离的时候,突然从左侧的丘陵密林方向传来沉闷的马蹄声,转眼就见一支黑色的洪流从丘陵地带冲了出来,正是消失已久的吐蕃精锐和一部分泥婆罗骑兵,为首的是赤德赞和蒋师仁!
原来赤德赞率领的骑兵早就在丘陵密林中埋伏多时,王玄策付出如此大的牺牲,为的就是调开那顺两翼的骑兵,令两翼空虚之后,让赤德赞骑兵突击,来一个大侧击。为此,王玄策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将自己置于死地,图的就是这刹那的战机。
那顺和战陀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的骑兵竟然在这个节骨眼击打自己的侧翼,一片混乱中,赤德赞和蒋师仁率领铁骑仿佛一柄利刃般捅进了军阵之中。骑兵以巨大的速度和破坏力在步兵军阵中肆意奔腾是什么结果?连刀都不用挥舞就会引发军阵的混乱。
“稳住!”战陀大声传令,“长枪兵密集列阵!阻遏对方的速度!”
战陀绝对算一个将才,如此混乱的情势下,依然强力控制住了军队,长枪兵火速密集列阵,形成密密麻麻的长枪丛林,要阻遏赤德赞的速度。然而战陀刚刚调集完毕,脸色顿时就白了,原来赤德赞和蒋师仁的意图根本不是击溃步兵。三千骑兵,一个个在马上弯弓搭箭,射出一支支火箭,射向自己的战象!
赤德赞的骑兵射出火箭之后,情势突然变化。战象如此巨大,这些吐蕃精锐哪怕闭着眼睛射也断无射不中的道理,按说大象皮糙肉厚,即使射上几箭也没什么,问题是这些火箭上竟然沾有大量的火油,一旦粘在大象的身上就熊熊燃烧,根本灭不掉。这些骑兵的马背上还有大量陶罐,里面装满火油,点燃之后,在奔驰中直接扔在大象的身上,顿时战象整个着起火来。木堡上的士兵浑身起火,惨叫着跳下象背,大象更是被烧得仰天长叫,四处奔突。
三百头战象顿时就炸了锅,到处狂奔,直接把整肃的军阵冲击得七零八落,无数士兵惨死在象蹄之下。
这一来那顺的军阵彻底乱了套,赤德赞抓住机会,和蒋师仁分别率领骑兵纵横奔突,直击那顺的中军,沿途的步兵防御一击即溃,根本抵挡不了三千铁骑的冲击。
那顺早已惊得脸色惨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方才还是大好局势,怎么一转眼间就成了这副模样?眼见得三千骑兵突击而来,自己的四万大军已经陷入崩溃,战陀元帅知道局势已经难以挽回,当即道:“陛下,撤吧!”
“朕绝不会撤!”那顺疯狂地大吼,“难道就这样败了吗?”
“并不算败。”战陀道,“只要对方的主力被咱们前锋牵制住,就不算完败。这三千骑兵能起到的作用毕竟有限。眼下是要保证您的安全。”
就在争执间,蒋师仁已经杀入中军,那顺的亲卫纷纷被击溃,眼看对方席卷而来,那顺悲愤之中不得不退。蒋师仁命人砍翻王旗,大叫:“帝那伏王死了!”
三千人齐声吼叫,声震四野。原本就苦苦支撑的帝国军一看王旗翻倒,顿时意志崩溃,整个军阵彻底瓦解。
对面陷入困境的王玄策一直盯着那顺的中军,一看王旗翻倒,顿时大喜,传令所有人一起呐喊:“帝那伏王死了!”
正在攻击王玄策的步兵和骑兵一听帝那伏王死了,都有些惊恐,有些人转头望去,这才看见不但己方的王旗倒掉了,连中军都崩溃了,顿时人心惶惶。王玄策喝令:“所有人上马,往前冲!只要一息尚存,就往前冲!不要看两侧,不要看后面,只要前方有路,只要前方有敌人,就死命往前冲!”
王玄策这时只剩下三千来人,一齐上马呐喊着冲了出去。此刻帝国军的骑兵正冲击而来,双方轰然碰撞,就仿佛两道巨浪迎面而击,无数人翻身落马。但王玄策手下的所有人都遵照命令:往前冲!
他们和帝国的骑兵穿插而过,他们冲过了后面的帝国步兵,他们穿过了战场中间的空白地带,带着一往无前之势,直冲入那顺的大军之中。那顺的步兵军团被发狂的战象和赤德赞的打击搞得乱成一团,这时又遭到王玄策迎面而来的冲击,顿时彻底崩溃。帝国步兵像四万只没头的苍蝇一般到处乱撞,无数的人被驱赶进了沼泽之中,更有无数人被践踏而死,更多的人则是随着那顺向后溃败。
整个战局无比诡异,那顺带着溃兵在前面逃,王玄策和赤德赞率领骑兵在后面驱赶,那顺那支建制完整的骑兵则追在最后。那顺和战陀看得很清楚,此时只要自己能够掉回头来堵上片刻,王玄策就是被前后夹击的命运,战局就能彻底扭转。
可是哪里有这么容易,军队一旦崩溃,那就是无数的散沙一泻而下。三四万人溃散奔逃,谁敢停留就是被万人踩踏的命运。那顺和战陀再有不甘,也只好被败兵裹挟着狼狈而走。王玄策和赤德赞深通骑兵运用之道,尤其是击溃战之中,骑兵所起的最佳作用不是追杀,而是驱赶。大部队不紧不慢地尾随败兵而进,不让他们休息,不让他们停留,一旦有人停留下来立即斩杀,而小部分骑兵则深入到败兵之中刀砍箭射,制造恐惧,让他们一直保持溃败的势态。如果说三四万溃军是一张席子,王玄策就是卷席之人。他要做的就是掀起这张席子的一角,把整个席子卷起,横扫千军。
后面紧追的帝国骑兵一看这状况,知道大势已去,无心再追赶,纷纷溃散而去。王玄策没有了后顾之忧,加紧追杀。
四万大军崩溃的场面如同天崩地裂,被敌人杀死的,互相踩踏而死的,更有些没头没脑地直接跑进了沼泽,没顶而死。三十里路跑到一半,四万大军已经溃散了一半,不少人竟然是在逃命之中活活累死,连战陀都死在了乱军之中。
等三十里路跑完,溃军们更是心头冰凉,前面是茫茫恒河。恒河上原本有船,然而数万人拥挤在恒河边,一时间又能渡过几人?溃兵疯狂地往船上拥挤,王玄策的骑兵逼压而来,把溃兵们朝河中驱赶,一时间恒河之中浮尸成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