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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麴文泰临死前,我那二师兄麴智盛返回高昌,继承王位之后,出城投降。”王玄策道,“弟子在长安见到他了,二师兄很是思念师父。他让弟子转告师父,说他很好,虽然做了亡国之君,却让高昌子民避免了战火,心中有大安宁。”
玄奘内心悲伤:“如今的高昌是什么样子?”
“如今高昌国已经没了,陛下在交河城设置了安西都护府。焉耆、龟兹等国纷纷臣服。如今大唐的兵锋已经进入西突厥,正和其在大草原上逐鹿。”王玄策道,“所以,弟子才说动松赞干布西进,他只要进入于阗,就等于一刀插进了西突厥的腰腹,我大唐征服西突厥必然更加顺利。”
“难道松赞干布就甘愿被你利用吗?”玄奘问道。
王玄策冷笑:“师父,松赞干布乃是一代人杰,更兼年纪尚轻,雄心勃勃,他当初向大唐求亲,其实不无试探之意,所幸我大唐兵锋正盛,将他打了回来。可松赞干布的雄心何处安放?放眼天下,唯有将他引向西突厥。”
“大国之谋,有多少人做了战城南、死郭北的冤魂。”玄奘叹息。
“是啊!”王玄策道,“娑婆世界既然如此残酷,我等的人力所能改变的,只能是保护我们自己的家园。若是不把松赞干布的兵锋引而向西,让他向东向北进入我大唐,那我大唐边疆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玄奘默然,情知他说的是实话,却内心郁痛难消。三人默默地在吐蕃的大营中行走,高原的月光照耀营地,辉映着篝火与歌声,更觉苍天寥廓,大地无情。
“是陛下让你做的吗?”玄奘问。
“陛下?”王玄策哑然失笑,“怎么可能?陛下远在数千里之外,怎么知道吐蕃的局势?陛下采取的对策是扶持吐谷浑,牵制吐蕃人,而我的对策是让吐蕃人向西发展。”
“如此大国争锋,动则死伤数万,覆灭数国,却被你如此随性而为。”玄奘严厉起来,“胆大妄为,说的就是你吧!”
王玄策刚要反驳,忽然想起如今二人的身份,顿时讪讪:“师父责骂得是。”
第二日,松赞干布果然将苏毗女王送了过来。
苏毗女王今年已年近五旬,头发有些斑白,形容也有些憔悴,但气度风采却不减当年。身上仍然穿着青毛绫裙的王服,外披青袍,袖子长可拖地,耳朵上还挂着黄金垂珰。这一代女王名为汤滂氏,任小王 十六年,任女王八年,当年苏毗国强盛时几乎统御整个高原,连吐蕃人也曾经是其藩属,长年养成的王者风范,令人不敢直视。
在王玄策和十余名吐蕃士兵的押送下,苏毗女王走进帐篷,静静地望着玄奘:“便是你要见本王?”一口流利的梵语。
“阿弥陀佛。”玄奘躬身合十,“贫僧玄奘,见过女王陛下。”
“我苏毗国的王号称为宾就,你称呼本王宾就即可。”苏毗女王道。
“见过宾就。”玄奘道,“贫僧虽然是大唐之人,却是那烂陀寺戒贤法师的弟子,这次从天竺来到吐蕃,是为了前往贵国,却不想遇见贵国和吐蕃之战,意外与宾就在此处相逢。”
苏毗女王有些惊讶:“你是戒贤法师的弟子?十多年前,我曾经亲自去过那烂陀寺,拜见戒贤法师。他老人家如今身体可好?”
“师尊除了痛风之症时时发作,其他都好,身体康健。”玄奘道。
苏毗女王这才相信,点点头:“你果然是戒贤法师的弟子。戒贤法师早就不再开坛收徒,你如此年轻,却能为你破例,想必你也是高僧大德。嗯,说吧,你来苏毗国见我,所为何事?”
“贫僧想打听一个人。”玄奘道。
“她叫莲华夜!”那顺急不可待。
“莲华夜?”苏毗女王的脸色顿时变了,神情间似乎有些恐惧,有些期待,更有些五味杂陈之意,连长长的袖子都有些抖动。
“宾就,您知道莲华夜?”那顺兴奋了,奔跑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苏毗女王默然良久,才缓缓地点头,说道:“我当然知道。在苏毗国境内,不知道她的人很少。你们怎么知道她?难道她现在还活着?”
玄奘点点头:“活着。”
“她如今如何了?”苏毗女王神情关切。
“不算太好。”玄奘老老实实地回答。
“也是。”苏毗女王叹气,“像她那样的人,此生如何能好。她如今在做什么?”
“她……”那顺心中难受,“她如今做了犍陀罗国的妓女。”
苏毗女王脸色大变,喃喃道:“竟然真的应验了,难道还是逃不脱么?”
“到底怎么回事?宾就,麻烦您告诉我!”那顺连连追问。
苏毗女王沉默,慢慢地道:“她是一个转世之人。前世、此生、未来都将陷入轮回,无法逃脱。”
那顺激动得浑身颤抖:“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宾就,请您仔细讲来,莲华夜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你和莲华夜是什么关系?”苏毗女王望着他。
“我……”那顺苦涩地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前世我们之间有些宿缘未了。”
“哦,你是偶然入得这场轮回。”苏毗女王叹息,“相比而言,你是幸福的。”
那顺眼睛有些发红:“我知道,莲华夜受了很多苦。所以我想查清楚,我和她前世究竟有何纠葛,我想拯救她,把她从这场轮回中救起,从此守护着她,不再让她受到伤害。宾就,求求您告诉我,莲华夜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当年,我苏毗国居住于羌塘,国脉有七百余年,下辖十余国,我们种植宿麦,淘炼黄金,贩卖盐巴,国中人烟阜盛,衣食无忧。”苏毗女王缓缓地讲述着,“我姓汤滂氏,二十四年前,我还是王族的一个女贵人,尚未被选为小王,因为女王去世,小王顺位为女王,我被推选为小王,开始参与国政。也就是在此时,王族内部诞生了一个女婴,生下来头发、眼眸漆黑如长夜,肤色白皙如牛乳,女王甚为喜爱,取名为莲华夜。大家当时都认为,等到我顺位之后,莲华夜极有可能是未来的小王。然而,七年后,莲华夜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却突然有一天说起了梵语!女王极为惊异,下令调查,得知莲华夜竟然是个转世之人,她的上一世让人极为恐惧。女王又请巫师来占卜,得到了大凶之兆,主亡国之运。女王下令将知情者灭口,将莲华夜的秘密尘封起来。”
玄奘、王玄策、那顺愣在了当场,心中仿佛掀起了惊涛骇浪。他们也想过莲华夜身上的秘密会十分惊人,却从未想过诡谲离奇到了这种地步!
“她上一世到底是何人?”玄奘忍不住问道。
“不可说,不可问,不可查。”苏毗女王身体有了一些颤抖,脸上强忍恐惧,严厉告诫,“我也不会说的,因为一旦说出莲华夜身上的秘密,必然会导致国家倾覆,血火战乱!”
那顺却不管不顾,大吼:“我不管!不管山崩地裂,血火漫天,我都要知道她到底是谁,我又在哪里!”
“如果你不后悔,我便告诉你!”苏毗女王冷笑,“她的上一世,便是我苏毗国的小王,衍罗娜!”
这个名字三人都很陌生,玄奘合十问:“那么这衍罗娜小王,又有什么奇异之处?”
苏毗女王叹了口气:“这是我苏毗之耻辱,既然你要听,我便讲给你听。这衍罗娜出生不久,便被王族和巫师选中为小王,二十一岁那年,在一次与迦湿弥罗国的战争中,她的军队覆灭,自己也被俘虏。迦湿弥罗王为了羞辱她,将她卖入妓院,做了妓女。六年之后,坦尼沙国的王子偶然遇见她,为她倾倒,将她赎回,迎娶为后。”
玄奘大吃一惊:“坦尼沙王子?坦尼沙的哪一个王子?”
“他的名字叫王增。”苏毗女王道。
玄奘的脸色顿时严峻起来,沉吟不语。王玄策和那顺却不太了解,二人询问,玄奘才叹了口气,答道:“王增就是戒日王的亲兄长。戒日王喜增,兄妹三人,他排行在二,兄长王增,小妹罗伽室利。当时还没有如今的戒日帝国,他们的父亲光增王还在世,定都坦尼沙城。”
这段历史玄奘很清楚,当时的天竺大陆,主要有四大强国争霸,西天竺的坦尼沙国,定都曲女城的穆克里国,东天竺的高达国,控制中天竺的摩腊婆国。光增王为了联姻,将女儿罗伽室利嫁给了穆克里国的摄铠王,两国结盟,对抗高达国和摩腊婆国的军事联盟。
不久,盘踞吐火罗区域的嚈哒人残部入侵五河地,光增王派两个儿子讨伐嚈哒。就在五河地战事最为激烈的时刻,光增王突生疾病,王增分身乏术,喜增赶回王城,光增王最终病逝,王后也自焚殉夫。喜增则代理国政,直到王增胜利班师,才将王位交还给了哥哥。传说中兄弟二人极为和睦,对王位互相谦让,王增一心一意要让弟弟继位,自己进入山林修行,但他拗不过淳朴的弟弟。喜增坚拒,把王位让给了哥哥。
“那么,衍罗娜最后做了坦尼沙的王后?”玄奘问道。
“是的。”苏毗女王道,“王增当时要娶一个妓女,令国人极为不满,光增王也颇为恼怒,但两人恩爱情重,王增宁可不要王位,也要娶衍罗娜,与父亲的关系闹得颇为僵硬。直到光增王死后,他继承了王位,才娶了衍罗娜为妻。然而,仅仅一年之后,就发生了塌天大事。”
玄奘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
王增即位的第二年,穆克里国和摩腊婆国之间爆发了战争,摩腊婆国击败了穆克里国,并攻破曲女城,斩杀摄铠王,俘虏罗伽室利。王增大怒,让喜增监国,自己和大将婆尼率领一万骑兵攻打摩腊婆国。双方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战争,王增勇冠三军,彻底歼灭摩腊婆军队,将其国王斩杀于乱军之中,却并没有找到自己的妹妹。
这时高达国的设赏迦王宣布调解两国争端,邀请王增赴会。王增不知有诈,结果在会场中遭到设赏迦王的暗算,被杀。之后喜增即位,对设赏迦王宣战,经过数年的征战,最终与鸠摩罗王联手,才击败设赏迦王,从而一步步建立起了如今统辖天竺的戒日帝国。
“我之所以不想告诉你们,是因为衍罗娜小王被俘事件,乃是我苏毗国一大耻辱。”苏毗女王叹息,“正是因为苏毗小王被俘,上一代女王末羯才仓促地被选为小王,数年后即位,成了女王,而我也被改变了命运,选为小王。”
“衍罗娜之后的事情呢?你是否了解?”玄奘问。
苏毗女王摇摇头:“她去了天竺以后的事,我便不清楚了。那是苏毗国之耻,谁会去关心她,打听她?想来你们也问完了,我也该回俘虏营去了。”
玄奘站起身,朝着她深深鞠躬合十,女王不说话,沉默地从容走了出去。到了营帐门口,她又转回身,望着王玄策:“方才你一直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你便是这两日的战争中,为吐蕃出谋划策之人。”
“是我。”王玄策坦然道。
“你是大唐官员?”苏毗女王看了一眼他腰里的银鱼袋。原来王玄策虽然披了发,易了服,却不舍得自己的银鱼袋,照旧挂在了身上。
“您认识此物?”王玄策惊讶。
“末羯女王在位时,曾派人朝贡过前隋,武德年间和贞观六年,我也曾两度遣使朝贡,皇帝承认我苏毗国的藩国地位。”苏毗女王冷冷道,“却不知道为何大唐的官员会帮助吐蕃,灭我苏毗?说不得此事我苏毗国要去长安问个清楚明白。”
王玄策顿时有些狼狈,他神情郑重,朝着苏毗女王长长一揖,说道:“玄策虽然无愧于职责,却有愧于您苏毗。若是宾就同意,我愿作保,让吐蕃人将您释放,送您到长安颐养。”
苏毗女王露出嘲讽的笑容:“你认为这一战我苏毗败了么?”
王玄策愕然:“难道不是?”
“我苏毗国都城被攻破,一直向西迁徙,在吐蕃人的追杀下,根本逃不到勃律。”苏毗女王淡淡道,“所以我才发动这一战,只不过以自身为饵,将松赞干布的大军拖在此地,换其他国人能顺利抵达勃律而已。我如今已经年有五旬,高原苦寒,寿命短暂,我又患了重疾,原本活不了太久,能以我这一身,换苏毗国重新立足,于愿足矣。一战的胜败,自身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她苍凉地笑着,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帐篷之外时,仍有幽幽的声音传来:“人生短暂,瞬间哀苦老死,化作劫灰,连个痕迹都留不下来。和轮回者比较起来,到底谁更幸福?”
见完苏毗女王,此间的事便算了了。玄奘向松赞干布告辞,松赞干布有些不舍:“法师,松赞正好有一事要请教。”
“陛下请说。”玄奘道。
“我有一大心愿,”松赞干布道,“如今我吐蕃已经一统整个高原,却尚未有自己的文字,因此前几年,我曾经两次派遣大臣,携带黄金、金沙等财物,希望能学习天竺的文字,创造吐蕃文字,然而有些人为魔鬼所阻,有些人因为酷热而亡,还有些人则不晓梵语,只好回来了。我一向听闻法师的声名,知道您不但是大唐的高僧,更精通梵语,能以梵语写作经论,实在是一等一的高僧大德。若是可以,松赞愿意供奉法师常住逻些城,教授梵语,为我吐蕃制作文字。不知法师意下如何?”
玄奘顿时有些为难,想了想:“不瞒陛下说,贫僧此次来到吐蕃,是为了替戒日王办一件事,此事办完,必须要返回曲女城。”
“那不急,我可以等待法师。”松赞干布快乐地说,“只要法师能在我有生之年来到逻些城,我就于愿足矣。”
玄奘只好明确表态:“陛下盛情,贫僧感激不尽。只是贫僧在天竺游历十余年,搜集经卷数百卷,为的是有生之年能返回大唐翻译经典,造福众生。如今贫僧四十有二,尚不知寿命几何,等返回曲女城之后,贫僧就要向戒日王辞行,回国翻译经典。”
松赞干布遗憾不已。
“陛下,不如这样。”玄奘道,“您可选派一些人到天竺去,贫僧将他们引荐到那烂陀寺学习梵文。”
松赞干布这才高兴起来,连连感谢。两人约定,等松赞干布挑选好学习梵文的人选,就送到曲女城,请玄奘找人教授他们梵文。
在一个清晨,朝阳映照雪山的时刻,玄奘带着王玄策、那顺离去。回去的路要顺畅许多,松赞干布送了大批的骆驼和马匹,以及一应物资,三人免了饥寒之苦。但过了迦湿弥罗国,玄奘却改道向东。
“师兄,咱们这是去哪儿?”那顺问。
“去天竺国,曲女城。”玄奘道。
“去曲女城作甚?”那顺不解,“咱们不是要回犍陀罗找莲华夜吗?”
玄奘温和地望着他,说:“那顺,莲华夜的上一世,先是做了苏毗小王,享尽万千宠爱,随后沦为妓女,之后遇见王增,成为王妃,这都一一应验了。那么,她最终的死亡,必然是被杀。所以贫僧想来,王增的王妃之死,恐怕会与戒日帝国有关。咱们便去那曲女城调查一番。”
[1] 吐蕃军制中的千户长。
[2] 吐蕃官名,相当于丞相。
[3] 苏毗国世代以女子为王,最高统治者为女王,另有小王协助女王管理国家。
第九章
曲女城的杀手、谈判和真相
对于天竺,玄奘熟悉无比,跋涉千里之后重新回到曲女城,却发现门外号角响动,旗帜招展,宰相婆尼亲自出来迎接。玄奘问了周围的路人才知道,伊嗣侯三世竟然亲自访问天竺了。
这倒让玄奘惊愕无比,自古极少有国家的帝王亲自去别国,尤其是波斯和天竺目前这种关系,伊嗣侯三世怎么会亲自来到曲女城?他不怕戒日王将其扣押么?
这时就见远处尘土漫天,铁蹄震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杆杆的波斯王旗,随后是五百人的不死军团轰隆隆地开了过来。这种重甲具装的铁罐头军团,走到哪里都能带来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而波斯皇帝伊嗣侯三世,就在不死军团的拱卫下远远而来,旁边还有戒日帝国的官员陪同。
波斯帝国的人物玄奘是熟悉的,仔细看去,却不见大麻葛和军方的统帅菲鲁赞,护卫伊嗣侯三世的是两名军团长赫伦和纽多曼。这时宰相婆尼迎候上去,两人以礼节相见,鼓乐之中,婆尼将伊嗣侯三世迎入城中。
“师兄,他们俩怎么搅和到一块儿了?”那顺颇为不解。
玄奘摇头:“估计是咱们前往吐蕃之时,犍陀罗又发生变故了。毕竟,那场赌约算是波斯人输了。”
王玄策路上已经了解了犍陀罗发生的事,当下笑道:“这种大国之间的权谋争霸,分分合合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伊嗣侯三世输掉这场赌约,未必不是如他所愿。”
玄奘倒稀奇了:“哦?难道他还想故意输掉?”
“故意输掉虽然未必,可输掉于他恐怕正中下怀。”王玄策解释,“波斯人想进入天竺避难,有戒日王在,靠武力基本不可能,那么大家就谈判。但之前双方是对等的大国,波斯帝国虽然被灭了,伊嗣侯三世仍旧是皇帝之尊,要谈就极为艰难。可如今他输掉赌约,若是摆低了姿势,正好给谈判营造了一个契机。”
玄奘恍然大悟,道:“这种大国权谋,为师还真不擅长。你这么一说,倒解决了我心中的一个疑问。不过,你可能判断出他们究竟如何谈判?”
王玄策无奈:“这让弟子如何判断?师父且入城问一问不就清楚了。”
玄奘哑然失笑,等仪式结束后,便跟随入城的人流进入曲女城。
王玄策是第一次来曲女城,颇为好奇,一路走着四处打量。曲女城是方形城墙,用砖砌成,高峻厚实,规模宏大。但是城内却不像长安一样有条理,大大小小的街巷曲折盘绕,店铺酒肆遍布道路两侧。然而建筑却要比长安城高大,各处的豪富宅邸和各教寺庙,往往有三四层高,楼阁相叠,耸入半空,屋檐和椽梁都雕刻着奇妙的图案,门户和墙壁则绘制着众多的彩图。
戒日王的王宫就更显得宏大,楼阁重重叠叠,阁上有楼,楼上有塔,整个王宫建筑有如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玄奘三人到了王宫前,此时伊嗣侯三世已经被迎入宫中,玄奘通报了姓名,求见戒日王。如今的玄奘已经名满天竺,几乎无人不知,宫廷禁卫不敢怠慢,急忙禀报上去。戒日王一听玄奘回来,连忙派人来请。
到了王庭院落,戒日王带着婆尼亲自出来迎接,一见玄奘顿时开怀大笑:“法师啊,当日朕请您帮朕收复犍陀罗,您一人一马渡河而去,朕一直颇为担忧,如今法师安然返回,朕才放心下来。”
“惭愧。”玄奘道,“贫僧当初答应陛下收复犍陀罗,如今未能完成,实在有愧陛下之托。”
“法师啊,您何必过谦,这犍陀罗,您已经帮朕收复了!”戒日王大笑,看到玄奘颇有些不解,解释道,“法师也知道,犍陀罗的困局,在于谁也不敢伸出第一只手,否则必定会遭受三方的殴打。可朕为何敢大兵压境?因为法师您替朕找到了借口!那就是,您替朕赢了这场赌约!根据约定,犍陀罗王要举国皈依,而波斯人必须全部撤出。可如今呢?犍陀罗王首鼠两端,伊嗣侯三世恋栈不去,那么朕就提兵驱赶,逼他们履行赌约,这就叫师出有名!是法师替朕找到了这个名!”
“陛下竟然出兵了?”玄奘吃惊。
“当然。”戒日王自豪地道,“朕派了五万大军,屯兵印度河,借赌约之名逼压伊嗣侯三世。”
玄奘愣了:“可当初您告诉贫僧,是要等犍陀罗王皈依之后,您和他秘密结盟,然后才挥军渡河,兵不血刃收复犍陀罗的。”
王玄策这才弄清楚师父跑到犍陀罗的原委,忍不住摇头苦笑。
果然,戒日王哈哈大笑:“法师啊,国与国之间的事,朕难道能赌犍陀罗王的向佛之心吗?即便他肯皈依佛家,就肯跟朕结盟吗?朕请法师做的,其实是要犍陀罗王皈依之后,引起西突厥人的猜忌,然后朕挥军渡河。大军压境之下,他才会跟朕结盟啊!”
“所以,”玄奘已经彻底想通了,淡淡道,“只要贫僧这一去,势必会引发一场战争?”
戒日王听出了玄奘的不满之意,沉吟着没有说话。
婆尼笑道:“法师,您切莫责怪自己,这场战争迟早要爆发的,只是要看何时爆发,爆发的时候是哪一方占了先手而已。法师您让我戒日帝国占了先手,结果大军一摆出架势,伊嗣侯三世只好亲自来到曲女城和陛下谈判。这都是您和娑婆寐的功劳啊!”
玄奘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捻着手中的珠串,神情略有些感伤。
戒日王看出玄奘的情绪,也不再多说,将玄奘迎入王庭之中。在宫中的一处园林空地上,搭建了彩棚,正在接待伊嗣侯三世。此时天色已晚,园林中篝火燃烧,数十张食床上瓜果酒食堆积如山,帝国的重臣们正在接待这帮波斯客人。伊嗣侯三世看见玄奘到来,脸上露出喜悦,亲自过来见礼。
“法师,当日您不辞而别,朕到处派人寻找也没有找到,没想到今日却在曲女城相见。”伊嗣侯三世笑道。
“贫僧也吃惊,陛下竟然会亲自来到曲女城。”玄奘道。
伊嗣侯三世的笑容顿时有些苦涩:“朕输掉了赌局,可离开犍陀罗又无处可去,只好来和戒日王谈谈了。”
“陛下难道不怕以身犯险么?”玄奘问。
“再险,又能险过征战沙场的波斯勇士么?”伊嗣侯三世叹道,“他们抛弃生命保护朕,朕为何不能为他们冒上一点风险?”
“陛下仁慈。”玄奘对伊嗣侯三世倒是充满了敬意。这个亡国之君其实是个很温和、很慈悲的年轻人。
“嘿嘿,法师莫要夸奖朕。”伊嗣侯三世笑道,“来之前,朕是递交了国书的,戒日王亲自做出承诺,保证朕的安全。朕若是有事,戒日王的脸面可要丢光了。”
天竺人在草地上铺上地毡,燃起篝火,烤着小羊羔,给玄奘等人奉上乳酪和瓜果之类素食后,众人便围绕篝火,吃肉喝酒,大呼小叫,极为畅快。
戒日王酒至半酣,起身舞蹈,一边舞蹈一边唱着《梨俱吠陀》里的诗句:
人的愿望各式各样,木匠等待车子坏,医生盼人腿跌断,婆罗门希望施主来。苏摩酒啊,快为帝释天流出来!
铁匠有木柴在火边,有鸟羽扇火焰,有石砧和熊熊的炉火,专等着有金子的主顾走向前。苏摩酒啊,快为帝释天流出来!
我是诗人,父亲是医生,母亲忙推磨,大家都像牛一样,为了幸福而辛勤。苏摩酒啊,快为帝释天流出来!
马愿拉轻松的车辆,快活的人欢笑闹嚷嚷,男人想女人到身旁,青蛙把大水来盼望。苏摩酒啊,快为帝释天流
出来!
天竺人大都能歌善舞,一个个加入,有些人把王玄策和那顺也拉了过来,大家围着篝火,欢快地唱起这曲《苏摩酒》。一时间热闹沸腾。
戒日王跳过一曲,执着酒杯笑吟吟地走了过来:“二位为何不跳上一曲?”
玄奘笑了:“贫僧只会念经,不会跳舞。”
“那么伊嗣侯陛下呢?”戒日王大笑,“难道波斯皇帝只会享乐么?”
伊嗣侯三世听出他话中的嘲弄,并不恼怒,淡淡地道:“那是早年间的事了,如今的朕,只会为国求死。”
戒日王眯上眼睛,静静地盯着伊嗣侯三世,两位当世帝王之间不足一尺,却似乎风雷激荡,大浪滔天。很久,戒日王才慢慢点头:“如今你我两国的大军隔着印度河对峙,战争一触即发,既然你敢来我曲女城,朕想,必定带来了能让朕高兴的东西。不妨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