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贾春和楼明理:“你们知不知道方岳现在在哪儿?”
贾春腼腆,不敢跟陌生女孩儿说话,楼明理大大咧咧自来熟,他说:“不知道啊,咦,他座位上东西还在,他还没走啊?”
陈兮见问不出,又跑到教室周边去找,厕所和教师办公室都找过了,还是没看到人。
陈兮路上又遇到一位班里男同学,叫沈南浩,是方岳同桌。对方满头大汗像刚运动回来,她拦住人询问,楼明理恰好经过看到。
楼明理是外地学生,补课这几天住校,现在补完课放假,他回寝室收拾行李。回宿舍经过篮球场,楼明理意外看到方岳在跟一群人打篮球。
方岳穿着白T,身形出众,在人群中捕捉到他太容易。他刚进一个球,几个男生笑骂说跟他打球没劲,全在被他虐。
“方岳——”
方岳捞住篮球,循着声音,他看到楼明理站在球场外冲他喊:“陈兮满学校找你呢,找你找得可着急,再找不到你她可就疯了!”
方岳一愣,楼明理话落的同时,他正好看见前方一道小身影,背着书包,拎着塑料袋,气喘吁吁由远及近,她耳边滑落的几缕沾着汗珠的发丝也逐渐清晰。
今天中午,隔壁实验班的两个老同学叫方岳放学一块儿来篮球场,他们再找几个同样参加暑期补课的高二师兄凑人数。方岳这几天按时上下学,一直没打过球,就答应了下来,还叫上了他的同桌一起。
平常他跟陈兮一道坐公交车,也就今天放学没跟她走。
方岳撇下篮球,大步朝着人走去。身后篮球茫然地滚出了球场,老同学见状追着球跑。
“我下次会跟你说一……”
“——潘大洲找你,很紧急!累死我了!”陈兮单手扶着腰,快速说完后赶紧喘口气。
方岳静了片刻,身后老同学捡回球,又抛给队友。
“你手机给我,他给你打的电话?”方岳伸手。
“啊。”陈兮掏手机给他。
方岳低头,在手机上回拨,又撩袖子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朝旁边看台走去。
陈兮跟在他身后,也坐到了看台椅上。
电话拨通,方岳问:“有事?”
“大哥你可算健在啊,你手机坏了就不知道登下电脑吗,你知道你失联,你兄弟我有多担心吗?”
“废话真多,没事我挂了。”
“别别别,你怎么这样,我都还没开始说呢,你就不想知道我着急找你干吗?”
“三、二——”
“好我说,老班下个礼拜结婚你知道吗?我也是昨天才看班长在群里说起,老班瞒得好紧。大家伙儿说他们明天要去老班家里聚聚,给你打电话都没打通,你说你手机坏了就不能赶紧买个新的?”潘大洲说着又抱怨了一句,“他们都说要给他单送新婚礼物,但我现在回不来啊,你明天去不去?你帮我买份礼吧。”
“你想好送什么了?”方岳边说着话,边拿起边上的矿泉水瓶。
之前已经喝过水,现在水只剩下瓶底一小口,方岳拧开盖子,仰头把这仅剩的一口喝干净。喝完的同时,旁边递来一盒牛奶,连吸管都已经插好。
“喝吧。”陈兮动了动嘴型,无声地跟他说。
电话里潘大洲报出几件礼物让方岳帮他参考,方岳有几个字没听清,他慢慢接过牛奶,低头咬住吸管,牛奶很醇香,就是不怎么解渴,他很快就喝完了一盒。
潘大洲还在问:“我淘宝上看到的那个玻璃花瓶特好看,我怕你实体店里找不到,明天就得送,网上买了也没那么快寄到啊。要不你说干脆送皮带?送皮带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旁边陈兮又拿出一盒牛奶,无声问:“还要吗?”
方岳看了眼,点点头。
他打电话腾不开手,陈兮又帮他插上吸管,方岳低头咬住,很快,一盒又见底了。
潘大洲举棋不定:“送烟送酒其实最实际,我看老班烟不离手,就是我要是送条烟,老班应该不会抽我鞭子吧?”
旁边陈兮再次拿出一盒牛奶,有些不确定地问:“你还要吗?”
方岳“嗯”了声,于是手中又有了一盒插好吸管的牛奶。
潘大洲说:“你也觉得送烟最好是吧?行,那我就送条烟,庆祝老班大龄脱单!”
电话打完,方岳把手机还给陈兮。老同学见他似乎忙完,招呼他:“阿岳,你还打不打?”
陈兮拎起装着九盒牛奶的塑料袋准备要走,方岳拿着空牛奶盒,顺路和她走到了垃圾箱那边扔了。垃圾箱已经出了球场,方岳说:“不打了,你们继续,改天再约。”
方岳书包还在教室,两人走到教学楼附近,左边是学校大门,右边是教室,陈兮迟疑应该选哪边,方岳说:“我先洗把脸。”
于是陈兮就去了教室等他,方岳洗完脸回来,收拾好书包,两人一道出校门坐车。
这趟车时间偏晚,车上有三张空座,其中两张相邻。陈兮先上车,自然而然首选相邻空位的那张靠窗位置。
方岳身后还有位中年乘客,似乎怕抢不到座位,上车后他健步如飞地赶超方岳,一屁股坐到了陈兮边上。
中年乘客屁股没坐实,只坐了半边,看到方岳视线落在他身上,中年乘客又瞅了眼旁边同样背着书包的陈兮,他没迟疑,果断改坐到了过道另一边的那张空位。
公车已经启动,随着车身轻晃,方岳就坐到了仅剩下的那张座位上。
陈兮侧头看他,方岳摘下肩上的书包改放腿上。
两人第一次在公交车上同坐,窗外生生不息,道边绿树上知了叫不停,风推着时钟前进,这一程从白天过度到了弯月繁星。
也是一晃眼,夏天只剩下一个招人喜爱的小尾巴。
八月下旬军训之后,九月正式开学,八中校园热闹起来,高一新生大部分都选择住校,陈兮和方岳、潘大洲几人,是少数的走读生。
住校生早上得晨跑签到,走读生七点二十分之前到校就行。
晚自修结束时间是九点,竞赛班和其他班级不同,陈兮和方岳每天的第一节 晚自修是上竞赛课,每周六上午半天也是上竞赛课。
荷川八中很重视竞赛,早前已经让竞赛班学生做过测试,每人选了一门竞赛科目,也有人心有余力选择两门。
五大竞赛,陈兮和方岳都选择了数竞,班里同学选择各不相同,选数竞和物竞的人数最多,选化竞和生竞的次之,选信竞的人数最少。
竞赛课小班教学,每到上课时间,陈兮和方岳就要拿上书本换教室。
就这样换了两周的教室后,这一天,陈兮和方岳休息在家,方奶奶在厨房炖花胶。
方奶奶从前没吃过花胶,过年时她被儿子嫌弃丑,多少心里不太痛快,所以她这大半年一直在研究美容养颜。
她总听人说燕窝是智商税,但似乎没听人说花胶是智商税,方奶奶果断选择花胶食补,一次炖上一周的分量。
这回她轮住在大儿子家,炖好的花胶自然有陈兮的份。
花胶出锅,方奶奶喊陈兮过来吃。陈兮端起小碗尝了一口,有点腥味。
方奶奶命令她:“有腥味是正常的,这碗你要吃完,这可是好东西,贵着呢。”
陈兮又舀了一勺。
方奶奶看着她拿勺的左手,突然说:“对了兮兮,你练一下右手拿筷子吧。”
陈兮一愣。
方奶奶朝餐桌上坐着的方岳扬了扬下巴,道:“让他教你,速成班。”


第18章
方奶奶也是临时才想到让陈兮练习右手拿筷的技能, 她没有用“纠正、改正”这类词,因为方岳小时候说过:“为什么是改正?左手拿筷子是不对的事情吗?可是我用左手拿筷子,没有把大米饭吃得到处都是, 我没有做得不对。”
那会儿的方岳还处于混世小魔头的幼龄阶段, 方奶奶就强硬说:“大家都是右手拿筷子, 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就得改正过来!”
方岳头铁道:“那别人家里都是老公出门赚钱,老婆烧菜做饭洗衣服,你们也跟别人不一样,你们都要改过来。”
彼时尚在人世、弱不禁风的方岳爷爷正坐在小院的板凳上搓洗衣服, 闻言他一怔,随即眼眶微红,哀哀欲绝。
方岳爷爷身子骨不好,空有如花似玉的美貌, 却没有安身立命的能力,方奶奶心疼地哄了我见犹怜的老伴几句, 回头就把方岳提溜进厨房, 抄起烧火棍, 意思意思地赏了他几下。
其实方奶奶只是为了让方岳在饭桌吃饭的时候能不影响旁人, 因为过段时间他们要去喝亲戚家喜酒。
方奶奶没上过一天学, 但她有最质朴的智慧, 她家在方岳之前没出过左撇子, 可方奶奶就是能无师自通地教孩子怎样更好地融入社会。
不是左撇子不好,而是中国人生来就是围在大桌上拿筷子吃饭的,左右胳膊撞在一起, 于人于己都不方便。
方奶奶那时脾气挺火爆, 不会好好说话, 习惯一声令下不容反驳,整个方家只有方岳初生牛犊,不畏强权,真是个异类。
“所以你也是左撇子?”陈兮坐在方岳对面,惊讶于这件刚获知的事情。
“没发现?”方岳反问。
陈兮看了眼他拿笔的右手,诚实回答:“没发现。”
方岳眉心微拧。
陈兮第一回 给他做饭的时候,方岳就发现她是左手拿菜刀。方岳平常写字和拿筷子是用右手,但打篮球或者手机发短信,他还是习惯左手。陈兮没见过他打篮球,但这九个月也该见过他发短信。
方岳手上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低头算账。方奶奶的租房账本记得乱七八糟,方岳已经坐在餐桌上帮奶奶改了半天的账。
方岳边计算边问:“你想练吗?”
陈兮说:“奶奶想我练。”
陈兮左手用了这么多年,没觉得不方便。
方家饭桌是大圆桌,座位隔得开,她吃过最热闹的一顿饭也只有方家过年那顿团圆饭,但当时她跟方岳以及方岳的小表弟单独在茶几上干饭了,所以她也没机会体验胳膊相撞。
至于学校里,从前她一直坐左边桌子,现在高中正式开学,她还是和张筱夏同桌,所以她依旧坐在左边,也没再跟张筱夏手肘相撞过。
现在方奶奶说两周后的国庆节,他们全家要回新洛镇参加亲戚婚宴,到时候陈兮也得跟去,让她尽快练出来。
这情景与当年如出一辙,方奶奶叫方岳练习右手拿筷,也是起源于要去喝亲戚的喜酒。
方岳说:“你要不想练就不用练。”
陈兮好奇:“你当时怎么就愿意练右手拿筷了,因为被奶奶打了一顿吗?”
方岳额角一抽,停笔看向她,“奶奶跟你这么说的?”
方奶奶刚才在厨房里,边吃着花胶,边说故事似的告诉陈兮,别看阿岳现在总一板一眼的,其实他小时候就是个浑身反骨的小霸王,让他往西他偏往东,要不是她老人家慈母心肠呕心沥血,哪有阿岳现在文质彬彬、出类拔萃的样子?连学右手拿筷子都得靠她老人家一顿胖揍他才肯老实,这个家全靠她一把老骨头在撑着。
陈兮想到这,斟酌语言:“算是这么个意思。”
方岳鼻腔轻轻带出一声,他说:“就我奶奶拍的那两下?”
“你不会屈服于这种棍棒是吧?”陈兮抢答。
意思差不多,方岳就继续低头算账,嘴里同时在说:“练右手只是因为我想练。”
方奶奶有句评价并不算错,方岳是从小长着点反骨的小霸王,这反骨很犟,但又矛盾地带着点谦逊。
谦逊且很犟的反骨小霸王,陈兮说不清自己是怎么得出这一怪里怪气的结论的。但她很相信方岳所说,因为他想,所以他才会练,而他最初不肯答应,只是因为——
因为奶奶说了“改正”这个词,方岳那时候虽然还很小,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他下意识就不喜欢奶奶的措辞,他不认为用左手是错的,因此不应该是改正。
他因为不赞同,所以犯犟不肯答应,后来方奶奶无可奈何地承认自己说法有误,方岳才乖乖开始练习右手。
方岳没跟陈兮说这个,时间过去太久,他心智再早熟,记忆多少也有点模糊,只能记住几个关键点。
“你自己想练吗?别管奶奶怎么说。”方岳道。
陈兮并不是完全不想练,她说:“奶奶说你是速成的。”
方岳想了想说:“她以前很忙,跟我说了让我练右手后,她就没再管,等后来去喝喜酒,她看到我突然能用右手了,就以为我能速成。”
“……所以你其实练了很久?”
“不太记得,”方岳看她一眼,“但你不是急性子。”
“我本来不急,但奶奶给我画了大饼。”
方岳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说:“刘老师也天天在给你画大饼。”
刘老师叫刘庆欢,教他们班的物理,他的偶像是牛顿,开学第一天他就在说:“牛顿是个怪才,他喜欢做各种奇奇怪怪的实验,比如他会把那种用来缝制皮革的长针插|进自己眼窝,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会怎么样。不过他插的位置是靠近眼睛后面的骨头那儿,所以最后他没有变成瞎子。微积分就是牛顿这样的怪才发明的,说到这里,你们是不是想说莱布尼兹也是公认的微积分发明者?行,但牛顿还是比他牛,牛顿一个物理学家能干倒他一个纯粹的数学家,你们说物理牛不牛?所以,你们应该都聪明点儿学物竞啊,物理能带你们飞天遁地。”
刘庆欢每天都在画大饼,怂恿班里的学生弃暗投明改学物竞,尤其面对数竞生,他可能跟数竞教练有仇吧。
大约因为陈兮坐在第一排,又是刘庆欢很想撬墙角的数竞生,所以刘庆欢整天靠着讲台跟陈兮叭叭。
唾沫横飞前排遭殃,陈兮学乖,看到刘庆欢后她就躲到教室后面去接开水,而饮水机就在方岳身后。
陈兮听方岳提到刘庆欢,她一言难尽道:“所以还是脚踏实地不要画饼比较好。”
方岳笑了笑。
陈兮托着腮,看方岳右手拿笔熟练写字,就说:“你是学会右手拿筷子后,就自然而然会右手写字了?”
“也许其他人能碰上这种好事。”换言之他这也是自己练出来的。
陈兮问:“你怎么还会想练写字?”不光是写字,方岳在生活中其实都能左右手通用。
方岳在学会右手拿筷之后,又主动练了右手的日常,那时他确实很小,并没有很清晰的目的和想法,长大后他偶然看到一句话,突然就联想到他儿时这个行为背后的模糊意识。
“可能是因为,大自然的统治者。”方岳说。
陈兮不解:“大自然的统治者?什么意思?”
方岳阖上账本,把笔帽盖回笔尖,对陈兮道:“感受而已,我说不清,你不如自己试试。”
从这个周六下午开始,陈兮尝试用右手拿筷子。
说来容易做来难,外国人学拿筷子都很难做标准,何况陈兮要换成不常用的右手。
晚上吃饭,陈兮艰难地从盘里夹菜,王阿姨看到后笑说:“你不好好吃饭,在饭桌上玩什么东西呀?”
因为方妈离家出走,方奶奶要轮住儿女家,方老板又常不在家,家里缺人做饭,原本每周只来两回的王阿姨就变成了基本天天来,今晚这顿饭菜就是王阿姨做的。
陈兮还没开口,方茉替她回答:“她练右手呢。话说这我小老弟有经验啊,兮兮你让他教你,速成的!”
陈兮和方岳一齐看了方茉一眼,然后两人又对视。
血脉相承啊,方家果然只有方岳是异类吧,陈兮心叹。
就这么尝试了三天,陈兮对干饭的积极性都削弱了一些,她觉得这样死磕不是个办法。
这天课间,刘庆欢又拿着教案逗留在讲台,陈兮不动声色地握着水杯走到教室后方,接完水看到刘庆欢在逮着张筱夏眉飞色舞,陈兮就靠墙站着没有动。
方岳前桌长得胖,空间实在嫌挤,今天他跟方岳商量能不能桌子往后挪,方岳和他同桌就把桌子都后挪了一大截。
这会儿方岳在看书,没注意身后饮水机旁有人。饮水机离得近,他胳膊又长,平常接水他都是椅子往后一倒,歪着身子就把水接了。
今天也是同样,方岳拿起水杯,椅子往后一倒,一时忘记空间已经改变,他的手一下碰到了人,下意识改撑住墙。
再抬眸一看,陈兮缩着肩膀低呼出声,被他圈在了墙和饮水机的夹角中间,水杯没盖,水洒在了她身上。而他的呼吸就在她的手臂旁,他的嘴唇甚至感觉到一点不同于他的温度。
午间阳光遍洒,最热就是这时候。
也就短促的几秒钟,方岳反应过来,椅子立刻恢复原位。他皱了下眉,拽住陈兮手臂说:“过来。”
陈兮只觉手臂一紧,一股不容反抗的大力将她拽了过去。
方岳同桌沈南浩不在座位,方岳把陈兮拽坐下,问她:“带纸巾了吗?”
“带了,在包里。”
方岳起身,去陈兮位置翻她书包,想了想,干脆拎起整个书包往教室后走。陈兮看到他两只耳朵是通红通红的,实在太醒目,很难让人忽视。
耳廓毛细血管扩张会导致耳朵充血,这可能是天气造成的,也可能跟心情有关,但方岳脸上跟平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岳拿了纸巾回来,摆桌上说:“吸水。”
夏季校服薄,陈兮小半杯水洒到了衣服上,湿衣服贴身透光,陈兮尽量缩着自己,拿纸巾反复吸水。
方岳坐在自己座位,面朝讲台目不斜视。上课铃快响了,沈南浩从外面跑回来,看到陈兮坐在自己位置上,他提醒:“上课了上课了。”
方岳起身绕到右位,站在陈兮面前,挡住沈南浩的视线,将他的课本递给他,说:“临时换个座。”
“啊?”
“快去。”
“可陈兮坐第一排啊。”
“你缩一下脑袋,就一节课。”
“你让我扮王八啊?”
方岳推他一把:“别贫了,打铃了。”
“万一老师批我……”
“我来说行了吧?”
伴随着上课铃,沈南浩拿着课本被迫坐到了第一排,张筱夏仰头看自己“新同桌”,沈南浩打招呼:“嗨,小冬瓜。”
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讲课声和书本翻页声,方岳过了一会儿才翻开书本,低头看见右边的人手臂一圈指印。
方岳动作一顿。
陈兮注意到了,她揉揉胳膊,压低声音说:“没事,我容易留印,待会儿就好了。”
“……嗯。”方岳压平课本,右手拿起笔,顿了顿,他又换到左手。
陈兮恰好跟他同步,用右手拿起了笔,两人一左一右,互相对视。
方岳先开口:“你行?”右手能写字?
陈兮小声说:“我决定了,不是说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吗?我从现在开始就要锻炼日常用手,迟早能行。”
方岳说:“那加油。”
陈兮也问他:“你左手还能写啊?”
方岳没答,他已经很多年没用左手写过字了。他在纸间落下笔,慢慢写出了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西”字。


第19章
国庆放假前的最后一个周末, 方岳和潘大洲相约去打篮球。两人走到体育馆门口,方岳看到了不远处的那座商场,忽然改口:“你先进去, 我去趟商场。”
“去商场干吗, 要买啥东西?”潘大洲问。
方岳没说, 只道:“我很快回来。”
“那一块儿去呗,估计廖知时他们人也没到齐。”
潘大洲闲着没事,就粘着方岳一块儿去了商场。方岳目标明确,进商场后直奔母婴用品店,然后他就站在了一个货架前, 看着一排五颜六色的儿童训练筷。
母婴店的店主起初看他们背影以为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上前准备招呼的时候才看清两人的脸。一个戴了副厚眼镜,长得挺机灵,另一个眉眼清俊, 鼻梁高挺,修长脖颈上喉结凸显, 下颌线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看到他的瞬间, 好像阳光都破开屋顶照了进来, 女店主被他惊艳住, 心里飙出一长串带着感叹号的青青草, 热情更添几分。
她摸不准对方年龄, 不确定他到底成没成年, 但法律年限内总不至于已经当了爸。销售词反正就那一套,不会出错的。
“要买训练筷啊,家里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呀?”店主问。
潘大洲笑哈哈抢答:“女宝宝!”
“是女宝啊, 那你看, 这双粉色, 这双黄色,都挺适合女宝宝的。”店主顺势推销,“家里宝宝多大了,是刚学拿筷子吗,要不要顺便再买点配套的小碗小勺,还有饭兜兜?”
潘大洲笑得不行:“问你呢,你家宝宝多大了,要不要再买几个饭兜兜?”
方岳没理会聒噪的潘大洲,他一本正经回答店主:“她十五,快十六了。”
“啊……”
“有适合她这个年龄的训练筷吗?”
“我这店里,目前没有……”店主纳罕,市场需求的年龄层是要再拓宽一下了吗?
两人走出母婴店,潘大洲像被人点了笑穴,全然不顾周围人异样目光,“宝宝筷啊,陈兮知道你要给她买宝宝筷吗?哈哈哈哈哈——”
陈兮这一周严格执行她那套“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的策略,行住坐卧凡是需要用手,她都以右手为先。
拧毛巾会右手更用力,拿东西右手先出,水果削皮就右手拿削皮刀,扎辫子也不忘右手绕圈圈。
连方茉都目瞪口呆了,“我算是知道为什么我是学渣而你是学神了,我做事要有你这样的果决和毅力,我什么事干不成啊。厉害厉害,你跟我小老弟可真有点像,其实你们才是亲兄妹吧,哎,我怀疑我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看到方岳过来厨房,方茉顺嘴就说,“你亲大哥来了,叫人!”
方茉说这话时陈兮正在夹菜,陈兮右手握筷始终练不好,主要是拿筷姿势矫正不过来。小时候陈兮走路经常摔跤,她曾经怀疑自己小脑发育有问题,现在她又有点怀疑自己右手神经发育不良。
筷子尖上的菜又掉了下来,陈兮抬头,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一声:“大哥。”又继续钻研她的夹菜技巧。
只是经过餐桌的方岳无言地看了这两人一眼。
商场超市入口处,潘大洲顺便买了两个奇趣蛋,他还在乐不可支,方岳给他后脑勺来了一记,潘大洲这才“哎哟”叫着摸了摸脑袋,收着笑声说:“我说,你对陈兮可是越来越好了,我本来还担心你俩关系一直这么僵呢。”
潘大洲又不傻,他最多有点童心未泯,喜好独特,说好听点也算特立独行。就像也教他们班物理的刘庆欢所说,牛顿是个会拿针戳自己眼窝的特立独行的物理天才。潘大洲的特立独行没这么“特”,他虽然不是天才,但他也是能考进荷川第一重高的小学霸,智商低不了。
上半年他们几人经常同坐公车上下学,方岳和陈兮永远保持着一段不算小的距离。潘大洲初中跟方岳同学,两人家里又住得近,他跟方岳在一起的时间比他跟爸妈在一起的时间都多,对方岳的喜恶多少有点了解。
潘大洲看破不说破,他担心自己说破之后反而尴尬,他是继续若无其事跟陈兮闲扯呢,还是跟方岳一起冷漠以对?他还是挺喜欢陈兮的。
所以潘大洲就装傻充愣,一会儿跑后跟陈兮唠两句,一会儿冲前搭着兄弟的肩膀嘻嘻哈哈,扮演喜剧人,尽量不冷场。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肉眼可见方岳对陈兮好了。
潘大洲拆着奇趣蛋说:“你看陈兮人多好,就你整天死人脸,好像她欠你八百万似的。你现在怎么就想开了啊,知道对人好了,连出来打个球都不忘给人家买筷子,啧啧,不像你哦。”
方岳脚步一停,堵在了超市入口处。周末顾客多,潘大洲撞了撞他,奇怪道:“干吗呢,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