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贺老师,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问题,光想一想,就足以让此刻的方若好原谅贺源西。老师……如果还在的话,肯定会好好教他,他就不会变成这样。
“想当明星?为了当明星,可以忍受日复一日的饥饿?可以忍受汗流浃背的训练?可以在未成名时忍受寂寞,成名后忍受谩骂?”
柜顶上的贺源西一怔。
果然,他并没有真的想过这些。
“三百二十六——这是三年来昭华签过的艺人数,他们都很漂亮,勤奋,豁得出去,也有人捧。但红了的连二十个都不到,站在顶点的只有两个。你凭什么认为没有身材,不会唱歌、跳舞、演戏,甚至连念书的痛苦都无法忍受的自己,能当明星?”方若好抬起头,眼中满是轻蔑,“就凭你这张连表情控制都不会的乏味的脸吗?”
“你!”贺源西颇有几分雌雄莫辨的
脸涨得通红通红,气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方若好去开门,柳橙和钱豪来了。
贺源西从衣柜顶上跳下来,与面对方若好时的嬉笑怒骂不同,变得毫无表情,无论柳橙怎么抱着他痛哭流涕,都一言不发。
方若好在旁看着,觉得他长着两张面孔。也是,双子座。一半阴郁,一半跳脱。
柳橙哭了一阵,向方若好道谢,带贺源西离开。
贺源西忽然回头盯着她,低声说:“你等着。”
方若好挑了挑眉。
当晚,不知为何,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美剧《权力的游戏》里的布兰变成了贺源西。少年紧抿的薄唇,在皮裘大衣的衬托下成了镜头里最闪亮的存在。
因此,当方若好醒来,看着穿透窗帘的晨曦时,不由自主地想到——让贺源西参演电影,其实是可行的。
虽然他身上确实有百分之九十的缺陷,但也有百分之十的优点。如果从艺的话,其实已经够了。
一件事情,有人看见百分之九十的失败,有人看见百分之十的成功。
对方若好来说,她从来只看得见希望,也只允许自己看见的是希望。


第六章
到睿天后,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
罗山殷勤地将她引入新办公室——不再是依附于总裁的临时隔间,而是敞亮精装修的大房间。
色彩对比强烈的红黑两面墙,清一色的银白家具,充满了现代时尚感设计。与墙等高的博古架上陈列了各种睿天出品的电影周边,比起一本正经的昭华,显得青春张扬、活力四射。
不得不说“企业文化”四个字,睿天做得非常突出。
这是年轻人的领域。而年轻,是睿天最大的特色。
方若好在办公室等了一会儿,谢岚便来了,礼节性地寒暄后,又匆匆离去。
罗山在一旁解释:“总裁虽然不怎么喜欢说话,但人很好,不难相处。你熟悉了就知道了。”
“嗯,好。”方若好微笑。
“照说你第一天进公司,应该一起吃个晚饭的,但他要回家给十六喂饭,所以……”
这是方若好第二次听到“十六”这个名字,好奇之下问道:“十六是?”
“他的猫。”
好吧,方若好嘲弄地想,这也不算什么。
名人对宠物的怜爱会引发公众好感。谢岚此举无疑能在女性心中大大加分,看公司里所有仰慕着他的女员工就知道了。
第二天的立项会议上,方若好递上自己的计划报告书,没有遭到任何质疑和阻挠就通过了,成了该项目的负责人。
接下去的融资、选导演也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她总觉得如有神助,一切都顺利得不
可思议。
方若好向贺豫汇报时,贺豫老谋深算地微笑。
从他的笑容里,方若好得知了一个信息:这一切肯定是谢岚跟贺豫事先商量好的。
贺豫要让睿天跟昭华打擂台。而与其让不知根底的对手横空出现,不如派个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去。这样万一情势对昭华真的有害时,还能够及时撤离止损。
“市场的繁荣,需要靠百家争鸣。一家独大迟早会变成夜郎自大。我绝不会犯这样的错误。”这是贺豫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所以,他在彻底衰老之前,还在布局。为贺小笙找谢岚做对手,就是今后昭华能否继续前行的最关键的一步棋。
可是,谢岚又为什么要同意这一点呢?他就放心贺豫老狐狸放一枚这么重要的棋子在他身边?是被逼到绝境不得已而为之的冒险,还是对掌控这枚棋子成竹在胸的自信?
方若好在心中揣度了很久,还是没有答案。她决定继续看。
看这一盘暗潮汹涌的棋局,究竟会走到怎样的地步。
罗娟的手术定在一个月后。
五个导演人选已签约,资金也都洽谈顺利,就等挑选好的剧本开始投拍,正好有一段松缓期。
因此方若好去请假时,罗山一下子给了她一星期的假期:“这么重要的手术一定很耗费心神,就多休息几天吧。反正目前也没特别好的本子,不急于一时,你先忙好家事,忙好了,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来,
不是吗?”
这么长篇累牍的安慰,报批到谢岚那儿,批示就一个字:“嗯。”
方若好想,此人果真是极不爱说话。共处一个多月了,他对她说的话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而且他比贺豫还要工作狂,到得比她早,走得比她晚。真是越优秀的人越努力。偷懒和放松,于他们这个阶层的人而言,都是奢侈品。
手术前一天,方若好再次给罗娟读《阿绣》。
“女曰:‘郎视妾与狐姊孰胜?’……”念到这里,她看着罗娟。
十年植物人生涯,令罗娟的美貌荡然无存。
她如今骨瘦如柴,肤色蜡黄,四肢也有很大程度的萎缩。
妈妈生平最爱美,若苏醒了,看见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估计会伤心。再对比沈如嫣,她在去年年会上见过一面,徐娘半老,风姿绰约。
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不公平。
方若好放下书,走过去将额头抵在罗娟脸上,轻声呢喃:“但我不嫌弃你。我一点也不嫌弃你……只要你能醒来,你会拥有一个全天下最最孝顺的好女儿,你的余生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我保证。”
我保证再不像小时候那样顶撞你,一意孤行。
我保证再不像小时候那么自私,把自身的挫败全归咎于你没有给我一个好的出身。
我保证敬你爱你宠你,让你不会再寂寞。
我保证。
她亲吻了一下罗娟的额头后,起身正要走,撞到了来查房的颜苏。
颜苏例行检查后
叮嘱了护士几句,对方若好说:“要回去了吗?”
“嗯。”
“我的车限行。不知道你方不方便送我一起回城?”
方若好心头一颤。这段时间,因为要洽谈手术事宜,他们频繁见面,但都有旁人在场,没有独处的机会。
而今,颜苏终于找了个借口,来准备一场私底下的谈话。方若好其实并不想答应,但他太自然了,自然得让拒绝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因此,最后颜苏还是坐上了她的车——黑色大众,低调朴实,却看得颜苏眉心微皱。
再看车牌尾号——214,是她的生日。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就算手术能够使阿姨苏醒,但醒来后的她……”
“神经功能障碍,智力受损,需要更长时间的恢复期。”方若好淡淡地回答。
颜苏苦笑了一下,也是,优秀学生如她,怎会不做功课。
“即使如此……仍要坚持吗?”
方若好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晚上的街灯一盏盏地从她瞳中划过,像一双双天使的眼睛,一直一直注视着她。
方若好忽然笑了。
“颜苏,你查过我的吧。”
颜苏一怔。
“十年前那场车祸,你被撞伤入院,转去A国治疗,再后来留在那边上学。你有没有试图向人打听过我呢?”
颜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你就该知道,我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当年那么困难,穷途末路,我都没
有放弃过,现在,怎么可能放弃呢?”
颜苏的手慢慢地在腿上握紧:“我……我住了很久的医院……”
“我知道。”
“我出院后四处打听你,但你退了学,跟失踪了一样。”
“我知道。”
“我找人查罗娟的转院讯息,也一无所获。”
“我知道。”
“当我再得知你的消息时,你已成为贺伯伯的秘书,出现在昭华。”颜苏说到这儿,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现在说这话其实很不合适,但这么多年,我一直记挂你。”
“嘎吱——”
方若好刹车,将车停了下来。她的手在方向盘上松开,再握紧,然后转头,回视颜苏:“我知道。”
我有很多小号,用来登录你的社交网络,默默注视着关于你的一切。
我知道你住在什么医院,接受怎样的治疗,如何努力才一点点地恢复行动力。
我知道你隔着万水千山依旧是意气风发的少年,被鲜花掌声和爱包围。
我知道你曾发过一条状态:“在哪儿呢?”下面的配图是你的红水鬼手表。
我知道你还在情人节时发过一张生日蛋糕的配图。
我知道你曾寻找我,惦念我。
可我丝毫不敢回应。
因为……
因为你不知道,在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把你送到医院,守在手术室外时,你的母亲,曾对我说过什么话。
方若好跟着救护车来到医院时,整个人都还在恍惚状态。救护车旋转的红灯伴随着呼叫声一直围绕着
她,久久不散。随行的警察本想向她求证一下案发经过,见她如此模样,也只好暂时放弃了。
她被安置在外面的椅子上等待,恐惧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万万没想到继母亲之后,颜苏也出了事。
是诅咒吗?
跟她有关联的人,全受到了诅咒,危在旦夕。而她毫发无伤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然后颜苏的父母便来了。
父亲是个高挑沉默的中年人,身上还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颜锐实验室”的铭牌,一副刚从实验室过来的仓促模样,身旁还带了几个医生。母亲则截然不同,妆容精致,衣着得体,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极为干练。
颜父出示了铭牌后,跟他来的医生们便被允许消毒入内了。颜母等在外面,沉思片刻后,来到方若好面前。
“介意我坐在这儿吗?”
方若好连忙摇头。
颜母便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近距离看,颜苏长得非常像她,都有一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这种眼睛笑时显得缱绻多情,不笑时就格外冷淡。
如今这双眼睛,就没有笑,而是打量着她,目光闪动若有所思。
方若好下意识地捏紧手指,有些紧张地开口:“那个,是对方突然骑着摩托冲过来……”
颜母淡淡地打断了她:“事故现场的监控拿到了,我们已经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方若好无言。
“提鱼从小心眼好,爱打抱不平,所以老惹一些不
必要的麻烦。”
方若好愣了愣:提鱼?颜苏的小名吗?
“之前那些也就罢了,但他大了,有时候,他纯粹出于正义感做某些事,但落在旁人眼中,就跟感情扯上了关系。江唯唯就觉得提鱼喜欢她,才帮她;周定也以为提鱼喜欢江唯唯,才揍他……一个麻烦的误会,对不对?”
原来黄毛的名字叫周定啊,那个被骚扰的女孩叫江唯唯……方若好有些慢半拍地想:可是,颜母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呢?
颜母注视着她,忽然笑了笑——笑容里却没有丝毫温度:“我跟沈如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密。”
方若好顿觉全身血液都冻结起来了。
“如嫣有段时间神经衰弱,每天都要大把大把吃药,总跟方显成吵架,如优就躲到我家来。提鱼跟她青梅竹马,很关心她,就问她怎么了。”
方若好愕然抬头,震惊地看着颜母。
“提鱼带着如优去看过你妈妈和你。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唔,大概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也就是说,她和颜苏的初见其实并不是车站站牌下。在那之前,他早就见过她。
他早就知道她是方显成的私生女,是方如优憎恶的妹妹。
可他一次次地帮助自己……为什么?
“提鱼心软,善良,喜欢一切弱小的小动物,总想做英雄,帮助无助的人。他这性子让我又自豪,又担心。而现在……我的担心,成真了……”颜母转过头,望着
手术室紧闭的门,眼眶红了,“这是他第三次进医院。一开始言语冲突,后来肢体冲突,再到恶意车祸,伤害升级了,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将一切在此终结的话,下一次他会没命。”
方若好想了一下,确实如此。周定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次什么时候爆炸,又会造成怎样的伤害。
颜母却又将视线转回来对准她:“所以,为了杜绝伤害,不管周定这次会被警方如何处理,我都打算让提鱼转学出国。”
方若好的心颤了一下:颜苏……要离开了吗?
“虽说父母债不累子女,但是作为如嫣的朋友,无法直视令她痛苦的根源;作为提鱼的母亲,不想他卷入可预见的麻烦中。你,能理解吗?”
方若好呼吸微窒,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
颜母认为,跟周定一样,她也是个不定时炸弹,给颜苏带去的只有麻烦。而且,还是个让人很讨厌的麻烦。
“我看过你的成绩,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子,跟你爸爸一样有进取心,将来必定会出人头地。但是,我不希望我的儿子成为你进取的一部分,与其真到那一天逼迫你们分手,不如趁着还没发生的时候及时遏制。”颜母说到这里,露出愧疚之色,“请原谅我把话说得这么直白,我无意伤害你。我只是想保护提鱼。”
方若好抿紧唇角,一字不发。
“接下去,我想对你提几个请求。在提鱼住
院期间,不要再来看他。转学后,不要联系他。可以吗?”颜母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卡,“作为报酬,我愿意支付令堂的医疗费用——提鱼昨晚管我借钱,试图替你解决这桩麻烦,我说过,这孩子总是这么好心。”
方若好重重一震,盯着那张卡,赤红的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
颜母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接卡,便若有所思道:“我明白了。这件事让你的自尊心无法接受是吗?也对,如果要钱的话,你早找方显成要了。那么,我提供另一种帮助吧。”
信用卡被收回,换成了一张名片——颜锐的名片。
“这是国内目前最顶尖的独立医学实验室,拥有丰富的医疗资源,能够提供医院、医生、检测、器械等全方位的帮助。令堂的病,非常微妙,也许换一个好医生,能马上苏醒。”
不得不说,这句话的诱惑力太大了。大到此刻的方若好,根本没法拒绝。
虽然接过名片就意味着答应颜母的请求,但在颜苏和妈妈之间,她只能选择妈妈。
方若好颤抖地接过了名片。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做出选择后,颜母眼中的神色并不得意,而是更多的愧疚:“我很抱歉,让你这么难过。”
方若好低着头,紧紧地攥着名片,像是攥着她最后一件衣服。
颜母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准备走人。
方若好忽然开口:“谢谢……”
颜母停步,回头——少女站在空荡
荡的座椅中间,天花板上投递下来的冷光在她身上交织出重重阴影,瘦小、苍白,看上去荏弱不堪。可她抬起脸,巴掌大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深黑深黑,有一种对比强烈的视觉冲击。
“我,我真的很感激,遇见颜苏……和您。谢谢。”
您本可以不必跟我解释的。您偷偷将颜苏转院,出国,离开。无能如我,是找不到他的。
您本可以不必提供帮助的。对待您闺密心中的一根刺,不落井下石已是仁慈。
您本可以不必跟我道歉的。这个世界上,骨肉至亲如我父,只有欺骗我、忽视我;如我母,只有打压我、为难我。更何况一个外人。
颜苏的心很柔软。您不也是吗?
面对这样的您和他,不再有交集,大概便是我仅能做的祝福了。
我这般不祥,带给周遭人的只有悲剧。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所以,谢谢。
方若好转身低着头一步步地走了。
她没有再回头。
她的手插在衣兜里,左边的口袋里有一块表。那是她带走的唯一一件有关颜苏的物品。
自那后,颜苏再没来学校。
人们对他的病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残疾了,有的说他一直昏迷,有的说他挂了。慢慢地,再也没人提及他了。
母亲一直昏迷着,颜母帮她转院换了别的医生。
方显成去了A国,临行前发了条短信给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她面无表情地看完后,删了短信没做任何回应。

城的房子终于卖掉了,用来支付后续的医疗费用。
很快到了期末考试,学业是她最强大可靠的朋友,在那样的境地中依旧公正慷慨地给予她回报:高一年级期末考试完毕,她总分一千零四十七分——又前进了一分!
当她走向公告墙时,看到了也在那儿看成绩的方如优。两人视线相对,方如优这一次,罕见地没有笑。
高二年级栏里,她的名字已不在第一,而是一分之差,屈居第二。
方如优一言不发掉头就走。她的好友们立刻跟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劝慰。
“没事吧,如优?”
“别不高兴啦,偶尔发挥失常而已……”
“是语文换了新老师,太苛刻了,给如优的作文扣了五分……”
方如优加快脚步冲了出去,好友们只好停下来,彼此面面相觑,感慨道:“看来如优真的受了很大的打击呢……”
她的确深受打击,却不是因为一分之差输给别人,而是,遭遇了这么多事情,方若好竟然还能考得那么好。
在她被一系列的胜利搞得飘飘然失去警惕时,那个贱人的女儿正以光速追上来,仿佛在对她说:“就算我妈退出战场又如何?接下去,是你和我的战役了。”
送走爸爸的那天晚上,她回家时看见妈妈破天荒地在喝酒。
她走过去,看着半醺状态的妈妈,问:“不开心吗,妈妈?”
沈如嫣望着远方的灯火,半晌才回答:“我去了市第三医院
,罗娟不在那儿了。看来你爸爸还是没死心啊,还在偷偷替她们做安排……”
方如优的心沉了下去。
“我有些后悔。”沈如嫣红着眼睛,被酒精蒸腾出许许多多情绪,“当年发现罗娟生了个女儿时,就该让一切终结的,可当时心慈手软,想着是个女儿,她们又去了县城。穷人可以不需要懂如何做人,因为他们没有选择。而我们是有选择的人,所以,能选择同情的时候,一定要选择同情,而不是……恨。”
方如优定定地凝望着妈妈,难过得无以复加。她的妈妈,这么好,这么这么好,却被爸爸祸害成了什么样子?!
“我只想着我没事的,我不怕罗娟那种女人,胸大无脑,以色侍人。可是,我忘了你。如优,我一念之差,给你留下了最可怕的对手。妈妈很后悔……”
方如优连忙否认:“不不不,方若好是很聪明,很会念书,可是我比她更优秀,我才不怕她呢!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沈如嫣伸手抚摸着女儿的头,用一种呆滞得近乎冷酷的声音缓缓说:“人生就像大海求生,你很幸运,一开始就有一块浮木,而更多人浸泡在海水中挣扎前行。你觉得他们不成威胁,但说不准哪天,他们就把你的浮木抢走了……现今社会的资源是有限的。对那些以为可以凭借不入流的手段改变阶层的人,那些将来会危害到你的利益的人,最好
的办法就是一开始便将他们扼杀在摇篮中。你看所有的故事里,给主角成长机会的人最终都没好下场。”
方如优只觉得心在发颤:“你想做什么,妈妈?”
“你很快就知道了。”
方如优飞快地奔跑着,跑进了一中最漂亮的一栋建筑楼,三分钟后,她平稳了呼吸,换上甜美镇定的笑容,敲响了校长室的门。
“您好,校长,我母亲让我问问您,之前说的那个捐助新实验楼的事情,您考虑得如何了?”
方若好拎着水果走进校职工宿舍。
期末考后,高一年级就放寒假了。她联系好了给一个初三生补课,地点在妈妈现在住的医院旁。如此一来,可以看顾妈妈和补课打工两不耽误。
临行前她去跟陌北老师告别,答谢他一直来的悉心照顾。
宿舍楼高六层,没有电梯。陌北老师家在最高层。因为他来得较晚,资历最浅,所以分到的是一个最差的三十平方米开间。他的妻子柳橙是个善良却平庸的女人,在二十四小时药店上班,为了补贴家用,经常上晚班。儿子贺源西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贺老师提起他就唉声叹气,更焦虑的是,虽然他是一中的老师,但想把儿子塞进一中附小,也很困难。
三十三岁的贺陌北正处于中年男子最煎熬的阶段,年轻时的雄心壮志已快消磨光,事业处于胶着期需要累积,而下一代的教育包袱已沉甸甸地压了上来。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就苍老了许多,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方若好走上六楼时,听到隔音效果不佳的墙那头,传来柳橙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尖厉的声音:“为什么?李主任那边不都说好了给源西留个内部名额吗?为什么变卦了?”
方若好下意识停步,立定了。
贺陌北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文,因此也就听不清楚。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后,柳橙失声哭了出来:“怎么能这样?学校想劝退方若好,找不到理由,凭什么拿你出气?”
一股冷流从后颈处流下脊椎,她手中的水果顿时变得沉若千斤,有些拎不动。
“你的职称报上去没批时我就觉得奇怪,现在还连累了源西!不行,这个我接受不了,我去跟他们说……”房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站在楼梯口的方若好手一抖,几个橘子从塑料袋里掉出来,跳着滚下了楼梯。
推门而出的柳橙跟她打了个照面。
贺陌北追出来:“别这样,也不一定跟若好有关……”话说到一半,他也看到了门外的方若好,顿时停住了。
六目相对,都很尴尬。
贺陌北最快反应过来,上前接过方若好手中的袋子:“怎么来了?快进屋再说。”
方若好先把橘子捡回来,才低头进了房间。
小小的开间里堆满了东西,是那种无论怎么收拾都无可避免会显得凌乱的家,虽然只有一扇窗,但有个小阳台,除了晾晒衣服还用来
做饭。此时快近午时,炉上的锅里飘出猪肉炖白菜的浓香。一个小男孩踮着脚站在锅旁,正在偷吃。
阳光明艳,并不吝啬地照进阳台,给小男孩镀了一层金边。乌密整齐的妹妹头下,是一张异常小巧精致的脸,眼睛占据了三分之一,又大又亮,睫毛更是像把小扇子。
他叼着片肉转头,看见来客人了,下意识把锅盖盖上,再一看是方若好,当即吹了记口哨走过来:“哟,杨白劳又来借钱啦?”
贺源西早不记得三岁时方若好从人贩手中救了他的事情,对此刻的他而言,方若好是个总惹爸妈起争执的麻烦精。
方若好没有回应他的嘲讽,径自把水果放在一叠书上,然后抬眼看着依旧尴尬的柳橙:“可以说说……是怎么回事吗?学校……在为难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