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注意到方若好在这种时候,说的是“法律的惩罚”,而不是“应有的惩罚”。她在求助的同时,也在告诫他——不要再像对付冯静秀那样走捷径。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人行走在悬崖边,内心深处经常会抑制不住地想要往下坠落。可爸爸妈妈编织了无数根绳索拖拉着他,让他不会掉下去的同时,也让他无比窒息。
然后方若好来了,她砍断了那些绳索,让他得以自由的同时,她走在了他身侧,用自己的手拉着他的手。
手跟绳索,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一个温暖柔软,一个条条框框。
如此一来,他想坠落,会被她阻止。
除非他忍心推着她一起坠落。
他自然是不忍心的。
不得不说,方若好找到了一个更高明的跟他相处的办法。
这时审讯室的门终于开了,女佣被一名女警押着泪流满面地出来了,看见方若好便嘶声叫了起来:“方小姐!我
真的是被冤枉的!求求你帮帮我!我没有毒老爷子,我也不知道那笔钱哪里来的,求求你……”
方若好没有回应,只是异常严肃地审视着她。她很快被带走了。
律师走过来说道:“现在的情况是,第一,李玉香对账户里莫名多了十万块表示毫不知情,她没开通短信提醒,近期也没检查存折;第二,警方搜查发现贺豫的免疫抑制药被换成了形状相似的维生素片,上面只有你、贺豫和李玉香三个人的指纹,李玉香不承认是她换的;第三,贺宅监控显示这一周内只有五个人来过,分别是你、贺小笙、王珊、李玉香和送菜工,警方现在已经去找王珊和送菜工回来问话了,但送菜工是不允许上楼的,能接触到药物的机会很少。”
方若好皱眉:“警方怀疑是王珊吗?”
“对。因为她前阵子在澳门欠了大额赌债,且在案发当天跟贺豫起过冲突。”
方若好抬腕看表,事情牵扯到王珊,而贺小笙还要五个小时才能到……
“我去趟公司查些东西。提鱼你先回家休息吧……”
颜苏坚持:“我回医院休息。”
“好,保持联系。”方若好叫上崔姐回昭华,车上跟李秘书通了个电话,交代他查一些东西。李秘书应下后,说道:“刚接到严总的电话,林导带着贺源西他们回来了,刚下飞机,这会儿正往公司赶。”
“源西还好吗?”
“林导让他一起回公
司,他没反对。”
“好。他到了你看着他,等我回来再说。”方若好挂上电话,想起一事,让崔姐绕道去表行先把青铜大飞买了,刷卡的时候心都在滴血,这大概是她人生中送出的最昂贵的礼物了。但想到他即将面对的事情,又觉得送怎么贵的礼物都不过分了。
方若好买好表,抵达昭华时已近中午。林随安跟贺源西都在会议室里。贺源西低头刷着手机,林随安则对李秘书唾沫横飞地大倒苦水,并且口音里明显带了H省腔:“二十二年来第一次长冻疮哇!啊呀妈呀,那给我痒得咔咔一顿挠……”
方若好走了进去。
林随安立刻停止了聒噪,贺源西更是第一时间抬起头来,直勾勾地望着她。
“林少回来了?辛苦了。”方若好和颜悦色,林随安叹气:“可不咋的,给我累够呛……”
“那就休息休息,先把给董事会的报告写了吧,解释一下为什么预算超出那么多。”
“哈?”林随安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提这个……真是的,我又不是故意的,没多少钱的事儿……”一边念叨着一边出去写报告了。
李秘书一看方若好的表情,十分识趣地说:“我也处理工作去了。有事叫我。”
他体贴地关上会议室的门,把空间留给方若好和贺源西。
方若好走到贺源西面前:“跟我一起去看你爷爷吗?”
贺源西摇了摇头:
“暂时不想。”
“为什么?”
“加护病房不允许随便进的,我去了也只能隔着玻璃看,而且他还没醒……”贺源西停了一下,打量着她,“你还好吗?”
“你指投毒嫌疑吗?没事,我已经习惯了。”方若好拉了把椅子坐下,决定跟他好好谈一谈,“源西,你听我说。”
贺源西专注地看着她。
“我看了一下进程表,你剩下的戏份如果顺利的话,一周就能拍完。我建议你专心把片子拍完……”眼看贺源西面色微变要说话,方若好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为什么呢?因为第一,目前的势态比较复杂,大人们会处理,你没必要跟着走;第二,《滑冰少年》对我来说很重要,尤其这个时候,我希望起码工作上能尽量顺利;第三,老师万一真的去世了,贺小笙一个人是撑不起公司的,你身为贺家的嫡系血脉,必须尽快成长。老师曾向我透露过这方面的意思,他希望你能加入管理层来。”
贺源西的目光不停闪烁,最后抿紧了唇,说了一个字:“好。”
方若好松了一大口气,她好怕这小孩又叛逆发作跟她对着干啊,当即笑着招招手:“把手伸出来。”
贺源西伸出手,他有一双骨肉均匀的手,带着少年独有的清瘦白皙,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方若好从包里取出表盒,打开其中一个,拿出手表亲自给他戴上。
在此过程中
,贺源西乖乖地坐着任由她摆布,整个人异常安静和温顺。
方若好替他戴好表,吹了记口哨:“帅!很配你。”说着将第二个没拆封的表盒递给他,“喏,第二个。”
贺源西的目光掠过她手上的绿水鬼,没有接,淡淡地说:“不用了。”
“嗯?”
“退了吧。”
“为什么?你不是要两个吗?”
“突然不想要了。”
方若好握紧手,在心中默念了N遍“双子座,双子座,不要跟双子座置气”,才能强笑着点头:“也好,给我省钱了。”
贺源西起身:“我走了。”
“去哪儿?”
“去拍戏。”
“别呀。”方若好叫住他,“饭点了,先吃个饭再走呀……”
贺源西停步,刚要说话,方若好的手机响了,她接了起来:“提鱼……嗯……是吗?你不补觉吗?好的,等会儿见。”
贺源西眯了眯眼睛,等方若好挂上电话后,说道:“看来你找到一起吃饭的人了。”
“一起呗?”
“不。我急着红呢。”贺源西没好气地抛下这句话后,去隔壁房间一把拐住林随安的脖子,“走了,进棚。”
“什么什么?我还在写报告啊……”
“我替你写,走了。”
“真的?你是我祖宗!”林随安连忙跟他勾肩搭背哥俩好地走人了。
方若好在走廊上看到这一幕,真是哭笑不得,半晌后,她给张晌晌发了条短信:“源西的女保镖一起回来了吗?”
“回来了。合同还有三
个月呢。要提前结束吗?”
“不用,我就随便问问。”方若好便又随便问了一个问题,“源西跟保镖姐姐们相处得如何?”
虽然那两人形象剽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霸王花,但好歹真的是细腰长腿身材一级棒。
“长公主慧眼识人、料事如神,给小太孙挑的保镖自然也是极好的。”
“说人话!”
“源西跟那两位女壮士可合得来啦,有一次我还看见他去给大花买卫生巾!”
方若好一怔——已经好到可以买那么私密的东西的地步了吗?“大花?”
“就是有文身那个。”
“他更喜欢大花?”
“那倒未必。他也经常跟不愁一起抽烟的。”
这是什么混乱的关系!方若好皱了皱眉,发过去一行字:“禁止源西再抽烟!”发完看着没拆封的手表,她本以为贺源西要两个表,是要跟某人戴情侣表,很可能就是其中一名女保镖,结果他又反悔不要了。是觉得不适合女性佩戴吗?还是脚踏两只船不知该送谁好呢?
“他怎么不管我要三个?”这样不就全解决了吗?不过一想到价格,还是算了吧。只要一个,挺好的。
贺源西坐在保姆车里,用手机飞快地打字。
林随安在一旁递蘸了番茄酱的薯条,他递一根,贺源西吃一口,配合得天衣无缝。
林随安凑过去看了眼手机上的报告书:“写得真快,写得真好。辛苦辛苦!”
“剧组齐了吗?”
“主创们都在
,放心,B城是俺们的大本营,要啥有啥,睡一觉起来,立马开拍。”林随安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不过……你真不去医院看看老爷子吗?”
“他没有醒。”
“我知道,但也得看两眼啊,万一那旮……啊呀,呸呸呸!”林随安自扇乌鸦嘴。
贺源西停止了打字,垂下眼睛沉默了一会儿。
林随安一边想着美少年哀愁起来都这么好看,一边安慰:“我扯犊子呢,老爷子肯定啥事没有,有方总他们守着,妥了。”
“四年前有一天上学时,妈妈哭哭啼啼地把我从学校叫出去,带我去医院,说看爸爸最后一眼吧。我到了医院,看到他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冲我笑,我扭头就跑了。”
林随安一愣。
“我在家里锁着门打游戏,我妈在外头叫一夜我都没应。第二天,妈妈说行了,你可以不用逃避了,你爸走了。我陪她去医院,送爸爸去殡仪馆,看着他被推进炉子里火化,变成了小小的盒子。然后妈妈办了葬礼,很多人来祭拜他。他们都夸我沉得住气,在痛不欲生的妈妈身边的我,显得那么冷静可靠。”贺源西的目光闪了几下,“然后,方若好来了。”
“方总……可不得劲吧?”林随安试图搭话,但贺源西明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理会他的话。
“她管我妈要了钥匙就走了。葬礼散场后,我们精疲力竭地回到家时,发现她做
了满满一桌菜,在家里等我们。”
“这事办得敞亮!”林随安不死心地继续用H省话刷存在感。
“我妈吃不动,说头疼去睡了。就我跟方若好两个人吃。她什么都不说,吃完后洗了碗就要走。我不想在家待着,便也出去了。我们两个在学校里散步,那时候我家还在职工宿舍住。她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突然感慨说:‘能遇到陌北老师,是我这一辈子最幸运的事。你也好幸运,能有那么棒的爸爸。’”贺源西的手一下一下地抠着牛仔裤上的洞,“我说我没爸爸了。当我说出这五个字时,原本正常的世界突然崩溃,我突然发现爸爸不在了的事实——再没有人陪我去学校的操场跑步,他不会再骑着自行车去给我买冰棍,不会再气喘吁吁地陪我玩篮球,并且耍赖非说比分不对……我在那一刻号啕大哭……”
林随安吓得赶紧找纸巾,正要递过去,贺源西转过脸来,一双眼睛清冷清亮,虽有些红,但没有眼泪。
“自那后我再不打篮球了。”
林随安结结巴巴地说:“哦哦,这样……那个,你溜冰也挺有天赋的,不如以后就玩这个呗。”
“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哭得那么惨,方若好在旁边,最后说了一句‘你这个小家伙啊’……”贺源西将手张开,看着明明已经完全长开却仍显力量欠缺的手,眼眸沉沉。
林随安在旁感慨:“可怜啊,那
么小就遭那罪……”
贺源西的表情起了些许变化,有些错愕还有些生气地瞪着他。
偏偏林随安没注意到,继续说:“现在也是,都没成年呢,又要经历一次……没事,以后咱俩就是老铁,有哥罩着你!”话音刚落,贺源西已冷冷说道:“停车!”
张晌晌连忙停车:“怎么了?”
贺源西将后车门推开,对林随安说:“下去!”
林随安一愣:“为啥?”
“等你什么时候改了口音再跟我说话!”贺源西把他推下车,无情地关了车门。
车子一溜烟走了。
林随安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能耐了嘿!敢推导演?!”
方若好去医院找颜苏用午饭,再回到病房前时,方如优和贺小笙提前到了,正缠着颜盖伦打听情况,贺小笙的反应跟崔姐如出一辙:“我爷爷真的是中毒吗?”
然而,颜盖伦对他的回答只有特别简单的两个字:“不是。”
“他们都说是方若好下毒啊!”
“不是。”
“那我爷爷还能醒吗?”
“不知道。”
眼看贺小笙就要发火,方如优连忙说:“好的,我们知道了。谢谢大哥。”说着拉他走到病房前。
贺小笙不满:“什么态度啊他?”
“颜大哥嘴笨,但医术很硬,你少说两句,别惹他生气……”正说着,方如优抬眼看见了方若好和颜苏,连忙招手,“正找你们呢!查到谁投毒了没?”
方若好当即交代了一下目前的
状况,贺小笙果然不干了:“什么意思?现在你们是怀疑我妈?我妈怎么会缺钱呢,管我要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去找爷爷?”
“王女士在澳门一晚上输了B城的三套房。她不想给房,就折合成一点二亿给了现金。”
贺小笙目瞪口呆:“怎么可能?那爷爷给她了吗?”
“当然没有。老师骂了她一顿,监控拍到她气呼呼离开的画面。”方若好看向方如优,“你怎么看?”
“不是我看不起王珊,就她那胆,连鸡都不敢杀,更何况人。但李玉香是服侍老爷子三十年的老人了,一向老实可靠,怎么可能为区区十万就害他。”方如优说到这里瞪着方若好,“反而是你,最说得通。”
“为什么?”
“因为老爷子走了你受益最大啊。”方如优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引起了贺小笙的警觉:“爷爷立遗嘱了吗?”说着掏出手机走到一旁打电话去了。
方若好跟颜苏交换了个眼神,颜苏点点头,进办公室找他哥去了。方若好示意方如优跟她走到一旁的露天阳台。那里摆了个自动饮料机,还有长椅,正适合坐下长谈。
方若好问方如优:“喝点什么?”
“咖啡吧。一上午折腾死我了。”方如优一边说一边揉捏着自己的肩膀。
“来得挺快。”
“正好有朋友的私人飞机在附近,就送我们过来了。这事闹得挺大,我看股票还在跌……”
“嗯,那个不重要
。”方若好把咖啡扔给方如优。
“嘁,就你觉得不重要。小笙一路上接了无数个股东打来的电话,全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你回来了呀。”方若好嘿嘿一笑,“成如投资不就是靠哄抬股价出身的吗?”
“我说你怎么这么殷勤给我买咖啡!把我当财神爷了是吗?”方如优作势要拿咖啡砸回去,方若好连忙躲,方如优将她扑在长椅上,用咖啡罐敲了敲她的头。
方若好笑了。
“被砸还笑,傻吗?”
“不疼,所以笑啊。”
方如优怔了怔,注视着压在身下的这张笑脸。好奇怪,她们并没有真的和好,也没有为过去正式道歉,可经过那个醉酒的夜晚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们仿佛天生就该在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吵架再和好,和好再争吵……
方如优心中感慨,手上却没停,继续敲了两下,凑成了三记:“悟空,晚上记得来为师房间。”
“师父,给钱吗?”
“需要还吗?”
“这个我说了不算,得贺总跟你谈。”方若好眼角余光看见贺小笙回来了,便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贺小笙拿着手机,目瞪口呆地看着压在一起的两人:“你们在做什么?”
方如优爬起来,打开咖啡喝:“某人企图色诱我哄抬股价,贺总怎么看?”
贺小笙表情难看地冷笑了两声:“我怎么看?我也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权利做主。”
“什么意思?”方如优扬眉
。
“意思就是——”贺小笙大步走到方若好面前,“爷爷上个月立了新遗嘱,要把昭华的股权一分为二,留给方若好和贺源西。因为贺源西没有成年,所以他那部分也由方若好暂时代理——你别说你不知情,方、若、好!”
方如优张了张嘴巴,却没能发出声音。她下意识地去看方若好,方若好依旧保持着半靠在长椅上歪斜的姿势,脸极白,眸极黑,形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对比。
贺豫是个做事看似不近人情,其实内在逻辑缜密的人。四年前他在接受换肾手术前立了遗嘱,然后保持着每年元旦修改一次的习惯。
也就是说,他在今年元旦例行公事地修改完遗嘱后,不到两个月时间又改动了。这十分不符合他的“内在逻辑”。
方若好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第二反应是:“遗嘱是被动了手脚?”
她腾地站了起来,生气地说:“老师还没去世,遗嘱内容是如何获知的?!”
贺小笙一怔。
方若好立刻给贺豫的专属律师打电话,贺小笙一看,又急又怒:“怎么,就许你撺掇爷爷改遗嘱,不许我查?而且爷爷这基本属于意外事故,可以提前公布遗嘱了……”
方若好气得一下子回转身,扇了他一耳光。
贺小笙顿时被打愣了。
方如优也吓一跳。她认识方若好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她发脾气动手打人。
“老师没死!没有!没有死!”方若好咬着
牙,眼中升起一层泪光,气得整个人都在抖。
贺小笙有些心虚地别过视线,还想说什么,方如优掐了他一把,贺小笙的眼泪顿时也起了:“疼疼疼……”
“口没遮拦,活该!”
就在这时,一连串脚步声飞奔而至。颜盖伦、颜苏以及几名护士神色焦灼地冲向贺豫所在的加护病房。
颜苏路过她时匆忙说了句:“贺伯伯心跳停止了。”
方若好的脸“唰”地白了。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万物在这一瞬间寂静。力量在这一刻缺失。
方若好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方如优连忙过来扶住她。
方若好抬眼,从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软弱而陌生。
方如优想了想,将她抱入怀中:“哭吧。”
“还没死,还有希望的,我不哭!”
然而,方如优再次说道:“哭吧。”
“我没喝酒。我不哭。”方若好倔强地说。
方如优看着她,心中忽然有些难过——她是如何被训练出遇事不哭的性格的呢?答案是一次次的磨难。
这时,病房的门开了,颜苏来到方若好面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轻轻地说:“哭吧。”
方若好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然后,整个世界暗了下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
意识昏昏沉沉之际,方若好仿佛再次见到了贺陌北老师。
她好像以成人之躯回到了初中时代,坐在老师家的客厅里刚看完《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哭得泪流满面。
贺陌
北走进来,看见她这个样子,便拿了纸给她:“别哭啦。”
她非常错愕。一边想着老师不是去世了吗,一边问:“您怎么在这里呢?”
“这里是我家,我当然在这里。”贺陌北说着,朝厨房喊了一声,“爸爸,可以吃饭了吗?”
“好啦好啦。”伴随着这个声音,贺豫端着饭菜从厨房里出来。
她吓得顿时停止了哭泣,起身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贺豫把饭菜端上桌,贺陌北坐下来,两人似乎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开始吃饭。
“爸爸,这个汤太淡了啊。”
“怎么可能?我可是天下一级厨师,带着诚意精心做出来的饭菜!”贺豫倔强地说。
“真的很淡啊。”陌北老师撒娇,“放点酱油吧。”
“这么难伺候,你自己做饭去!”贺豫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起身去拿酱油了。
方若好看到这里,忽然意识到她在做梦,可梦境中的一切,是这般美好。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铺了柚木的地板泛着暖黄色的光。贺豫和贺陌北头碰头地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有说有笑,互相嫌弃。
她忍不住问:“源西呢?你们不带源西一起吃饭吗?”
贺陌北诧异地扭头看了她一眼:“源西不是跟你一起吃饭吗?”
贺豫也放下了筷子,朝她微微一笑:“回去吧。”
她顿时情绪激动,开始哭泣:“老师!”
“快走快走,没多做你的饭!”贺豫嫌弃地挥手。
“老师!”潜意
识里一个声音告诉她,如果离开,就再也无法相见。她不忍心离开,她还有好多话要说。
贺陌北也好,贺豫也好,从某方面来说,都是她人生中“父亲”般的存在。
她怎么舍得离开父亲?
正在她悲泣得不能自已时,贺豫突然生气扔了筷子:“你这个死丫头,你不替我报仇,在这儿磨磨蹭蹭哭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方若好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不是惨白的病房,而是装饰精美的天花板。
看到上面独有的郁金香花纹时,她立刻明白了——这里是昭华?!
她睡在昭华顶层常年为贺豫准备的套间内!
“醒了?”在沙发上小憩的颜苏一个激灵也醒了,连忙朝她走过来。
“我怎么了?”
“你只是太累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方若好抬腕看表,已是晚上八点了。她连忙掀被下床。颜苏问:“干什么去?”
“我还没来得及跟老师的遗体告别……”
“那边我哥看着,不急于一时,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颜苏的表情很是严肃,“冯律师来了。贺家的……亲戚们,差不多也都到了。”
方若好的心沉了下去——遗嘱!
如果贺小笙说的都是真的,可以想见遗嘱宣读后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老师为什么要这样做?这都不像老师的行事作风!他就算真想把昭华留给她和源西,也会有其他更稳妥的方式,不至于一下子让她变成众矢
之的。
是因为……被人提前害死,所以没能完全布置好吗?
方若好去洗手间简单梳洗了一下,前往贺家成员聚集的大会议室。
颜苏在会议室外止步,拍了拍她的手:“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方若好点点头。
次顶层的大会议室里,如今坐了三四十个人,难得一见地人声鼎沸,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贺小笙跟王珊坐在一起,被很多人包围着,贺源西独自一人窝在角落里刷手机,谁也不理会。方如优不知去向。
方若好一眼扫过,了解了个大概,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进去。
人群因为她的到来而瞬间安静。
所有眼睛都紧盯着她。
她的出场真可谓是万众瞩目。
王珊忍不住尖声说道:“三十多人等你一个。可真够大牌的啊。”
贺源西则放下手机,起身迎接她。
王珊又说道:“对嘛,赶紧讨好昭华未来的女主人,以后我们可都得仰仗着她给口饭吃了。”
贺小笙忍不住说:“妈……”
“你闭嘴!”王珊瞪着他脸上残痕未退的巴掌印就来气,“连女人都打不过!我留你在老爷子身边伺候,你就是这样伺候的?他宁可把财产留给一个外人也不给你,你这个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