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优冷笑:“她有个外号叫摩羯,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是摩羯座的?”
“西方神话中,摩羯是既可陆生又可水生的‘魔鬼’,适应性极强。方若好也是,平日里不声不响,但给她一丝机会,她就能紧紧抓住。”
贺小笙叹息:“当年她只不过是在爷爷为孤儿院剪彩时递了把剪刀,就变成了他的特别助理。”
“所以我一直奇怪,”方如优说到这里,笑得狡黠,“她为什么不干脆嫁给贺老爷子算了?”
贺小笙低头,声音古
怪:“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喂喂,我只是说笑的。”
“万一是真的呢?”贺小笙抬起头,盯着她,“万一老爷子真的犯糊涂娶她呢?”
方如优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那么,我会放低底线,做一些我本不想做的事情。”
贺小笙面色微变:“如优!”
方如优的眼底风起云涌,那是许多许多厌恶,还有深入骨髓的憎恨:“小三都不许有好下场。不许。”
方若好整理完私人物品,用时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
她抱着笔记本电脑和一盆细辛草下楼。由于方如优的空降,她的职务变得十分尴尬。贺豫给她的临时头衔是总裁助理,本想借着镕裁基金起来后正式任命她为项目经理,但现在贺小笙摆明了想用方如优把她挤走。
方若好慢慢地走着,边走边思考该如何应对,不期然听见三十楼的茶水间内传出说话声,而内容又跟她有关——
“新老势力要打架,眼看就要变天啰。我比较看好方如优,你们呢?”
“当然是方如优了。学历、资历、身价、美貌度,统统超过方若好不知多少倍!方若好怎么跟人家比啊?虽然老爷子喜欢她,但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还能分多少精力给公司?以后还是得看小贺总的。方若好千算万算,把什么都安排好了,独独没算好爱情,呵呵。”
“好可惜,其实我还蛮想看她赢的。比起门当户对来说,灰姑娘的
发家更令人期待啊。”
“别逗了。灰姑娘可是正牌大小姐,被后妈和继姐们迫害才落魄的。方若好算什么?二奶生的女儿……”
方若好听到这里,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进茶水间。
里面的同事面面相觑。
方若好径自走到水龙头前,一边给细辛草浇了点水,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办公室生存守则一,隔墙有耳,不要公开说会得罪人的话。”
几个说她坏话的同事立刻煞白了脸。
“二,得到上司递过来的橄榄枝后再站队。”
众人眼神闪烁。
“三——”方若好关上水龙头,朝众人淡淡一笑,“要给别人台阶下。所以,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众人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
方若好走出去,轻轻将门带上。门后传来纷乱的叹息。
其实这些人没有真正的恶意,此刻的八卦不过是局外人的闲聊。可一旦她和方如优的战争真正打响,一旦明确了利害、敌我,这些人的立场就会显得重要和可怕,到时候会有多少人肯站在她这边呢?
仿若大战前夕,阵前点兵,却怅然发现,身后空空,孑然一身。
十年后如是。十年前,亦如是。
虽然在学校外露天坐了一夜,但由于年轻,她并未觉得有多疲惫。方若好在校园里按着路标指引找到了陌北老师的办公室。一位好心的女老师帮她联系了贺陌北,半个小时后,双目赤红、一脸憔悴的陌北老师匆匆
赶来,看见她,松了口气。
原来昨晚他正要去车站接她时,儿子贺源西突然高烧。等将儿子送到医院打好针再去车站,方若好已经走了。
“真是对不起,幸好你没出什么事,否则……”贺陌北连声道歉,眼神中满是愧疚。
老师真的是个好人。方若好淡淡地想。然而,当儿子和学生有冲突时,老师还是会选择优先考虑儿子。这是人之常情,没法指责什么。只是,对年仅十五岁的她而言,还是处理不当了。他本可以开着手机,或者另派人去接她。昨夜若非遇到那个红毛衣男孩,自己会怎样,方若好没有勇气想象。
然而,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她默默低头,没说话。
“我带你去你所在的班级。”贺陌北转身带路。方若好跟上去。
名声斐然的市一中,因为建校较早,都是老式建筑,四四方方的青砖墙面和郁郁葱葱的树木,令这所百年名校显得古朴素雅。早七点,刚好是早读时间,沿着洒满阳光的紫藤架走过长廊时,耳中全是琅琅读书声。
长廊的尽头,是教学楼入口,从门洞进去,迎面一堵公告墙,东西两侧是教室。A班在西侧的第一间,方若好经过公告墙时第一眼就看到了方如优的名字,排在年级成绩排行榜的第一名——一千零四十五分,比满分只少了五分,想必是扣在了语文上。
贺陌北留意到她的异样,也朝榜单上看了
一眼,点头说:“一中学霸很多的,你要努力。”
方若好没说话,她的目光被最后一名吸引了过去。这张榜单太神奇,有个一千零四十五分的学霸不算,还有个一百四十五分的学渣。九门功课加起来才一百四十五分,此人是怎么进一中的?
看了看名字,颜苏,倒是很别致。
贺陌北打开A班的门,里面很快安静了下来。二人走进去,无数目光转向方若好,带着好奇与打量。
贺陌北示意她自我介绍。方若好走到讲台旁,刚要开口,目光扫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少年,顿时睁大了眼睛。
少年大大咧咧地靠着椅背睡得不省人事,身上还盖了张试卷。
方若好对他久久凝望,令周遭同学开始好奇,有好事者上前推了少年一把:“三哥,醒醒!”
少年顺势从椅子上一头栽下去,眼看就要掉地上,身体一个奇异的扭曲,又坐回了椅子上,晃晃脑袋,茫然睁眼。
旁边几个女生“扑哧”笑出声。
少年迷离地看着推他之人:“有事?”
该男生无奈,小声提示:“自我介绍了!”
少年怔了怔,忽地起身,大步走到讲台前,清清嗓子开口:“在下颜苏,颜真卿的颜,苏东坡的苏。本是你们的学长,那个,众所周知的原因,现在是你们的同学。总之,要打架找我,要逃课带我,有好吃的想着我,考试记得丢小抄给我。以上。”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然
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颜苏眨眨眼睛,显得很自得。
叫醒他的男孩拍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谁叫你自我介绍了,是新来的同学要自我介绍,哈哈哈哈哈……”
同学们笑得更大声,方若好也忍俊不禁。
颜苏扭头看见她,眼睛一亮。方若好上前一步刚想帮他化解尴尬,颜苏却伸过手,哥俩好地揽住她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方若好,本市中考状元,你们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身体原因没能跟大家一起参加军训,所以现在才来报道。好了,认识完毕,咱们回座位吧,你坐我旁边。”
方若好还没反应过来,颜苏已拉起她走向教室后排,贺陌北出人意料地没有阻止。
坐定后,颜苏朝她凝眸一笑:“又见面了,流浪的小孩。”
方若好从书包里取出红毛衣递还给他:“你不是也一样?”
两人目光交集,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而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未来三年请多多指教。”颜苏说,停一停,补充,“尤其是考试,就靠你了。”
方若好汗颜。
高一生涯就在颜苏这个非同寻常的要求下开始了。
跟同学们相处一段时间后,再加上住宿生之间的八卦,方若好对颜苏有了更多的了解。颜苏本是二年A班的,因为打架受伤,旷了小半年的课,刚病好就赶上了考试,考了个华丽丽的一百五十分,校方既惋惜又痛心,开会讨论后让他留一级,就这样留
到了她这班。
“听说他家很有背景,爷爷是大官。”
“这样的,谁敢打他?还把他打得住院?”
“之前不知道啦,就是因为搞出这个事情来,才爆出来原来他家这么厉害。动不得。”
“家里厉害有什么用,自己不上进,也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对吧,若好?”宿舍女生讨论着,把话题转到正在做练习卷的方若好身上。
方若好抬起头,“嗯”了一声,又低下头去继续做。这些八卦听一耳朵就可以了,深谈的话,她没有时间。一中跟她以前的初中完全不一样,所有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尖子生,她虽顶着中考状元的头衔进来,但这段时间上课,感觉还是很吃力。
这就是市重点跟县重点的差距吗?每当方若好想到这一点,就感到难言地焦虑。她没有忘记是向老师借钱才得以入学的,更没有忘记母亲在她上车前气急败坏地说:“我等着,我等你哭着回来找我认错的一天!”
这条路,已经没法回头。所以,必须要更努力、更刻苦地走下去。
方若好“唰唰唰”飞快地解着方程式,同寝室的几个人见状彼此交换了眼神,不再深谈。这时寝室的电话响了,一人接起来,听了几句后转向方若好:“若好,贺老师叫你去办公室一趟。”
方若好连忙放下笔,起身出门。
她一离开,室友们就议论起来——
“方若好好像很穷,你们发现没有,她一共就两
套衣服,去食堂吃饭也都打最便宜的菜。”
“应该吧。但她挺用功的,宿舍里有这样一个人,大家压力都很大呀。”
“是呀是呀……”
议论声依稀随风飘进耳中,方若好没理会,匆匆下楼,赶往教学楼。
一进办公室,就见几个老师围在一起议论什么,贺陌北见她来了,招手说:“若好,过来。”
其他几名老师打量她。
“这位就是方若好同学?”
“还不错,你们觉得呢?”
方若好一头雾水地走过去。贺陌北将一份文件递给她。方若好一看,是全市高中英文演讲比赛的通知单。这个比赛历史悠久,已经举办了四十九届,今年是第五十届,因此上头很重视。每所中学派一名学生代表参赛,得奖者可去美国做一年的交流生,食宿费用全免,还能得到一大笔奖学金。
方若好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明白了贺老师叫她来的目的。
贺陌北说:“我觉得这个机会很适合你,要不要试试看?当然,你得先通过校内的选拔赛……”
“我要参加!”未等他说完,方若好已抬头做出了决定,眼睛闪闪发亮。
“那么,加油。”贺陌北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些许担忧,“对了,刚得知这个比赛方如优也参加。她很厉害,你要多下点功夫在演讲稿上……”
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方若好已听不清了。
一中很大,不同年级在不同的教学
楼上课,方若好入学近一个月,却一次都没遇到过那位拥有传奇历史的学霸“姐姐”。只不过,该来的终究会来,而且,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
一时间,她仿佛再次听见母亲在那个女人面前唯唯诺诺、敬畏又谄媚的声音:“我知道你也有个女儿,她念书很好,在一中上学。为了避嫌,不给你们添堵,我都不让我家若好报考一中……”
眼中依稀有泪。不明原因,莫名委屈。
最终,化成了不服气。
——来吧。
“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午休时间,方若好在修改她的演讲稿时,身旁的颜苏睡醒了,忽然伸过手来,抢走她的笔记。
“别捣乱。”方若好忙抢回来。
颜苏凑到她身旁看了几眼演讲稿,哈哈一笑:“Very、very、very(意为“非常”)!一眼看去好多very!”
方若好脸上一红。她的演讲稿主题是《高中三年,我们学什么》,通篇措辞激昂,积极奋进,最适合演讲时的状态,也因此导致修饰词频繁出现。她现有的单词量,明显匮乏。
“用extraordinary,比very拉风一百倍。”
方若好将信将疑地拿出字典查“extraordinary”的意思。颜苏在她身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悠闲地将两条长腿伸到前排靠背上,双手环胸向后靠,一边调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一边说:“演讲比
赛办了那么多届,什么题材论点都已不新鲜了。想要拔得头筹,就得令人耳目一新。不仅是立意,还有组词。把important换成significant,set换成establish,此外什么better and better、good、great能不用就不用吧……”
不得不说,方若好有点被惊到。
颜苏以前成绩如何,她并不得知。光从这一个月的同桌相处看,这家伙基本从第一节 课睡到最后一节课,要不就索性缺课,怎么看都是一副不良学生的作风。但他只扫了她的演讲稿一眼,就说出了这样的指点,顿时让她萌生出“此人深藏不露”的震撼来。
似乎察觉了方若好的心态,颜苏睁开眼睛,对她微微一笑:“其实这些都是培训机构英语老师的教学名言,随便上网一搜就有了。”
方若好低下头,原本觉得写得不错的演讲稿,忽然间变得乏善可陈起来。她没有电脑,不怎么上网,更没听过培训机构的课。这些城里孩子很轻易就能得到的教学资源,于她而言,都是店内昂贵的礼服,买不起,也没有机会穿。
在贺陌北还在县城教书的时候,方若好有次帮他批改试卷,看见他在看一篇论文。论文的题目是《寒门再难出贵子》。大意是“在拼爹的年代,寒门出贵子的概率已经越来越低。国家教育投入的严重
不足和城乡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公,令投入差、师资力量弱的学校的学生,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就是这篇论文,让贺陌北最终决定卖掉房子花二十万元为自己捐一个前程,也让此刻的方若好胆战心惊。
光成绩好,是没有用的。
教室外的布告墙上,除了成绩榜,还有各种活动报道,书画、乐器、舞蹈各种大奖都被一中的学生们拿到手软。离谱的是,方若好还在上面看到了摄影、骑术、射击、击剑等奖状。这里的学生每人都不止一技之长。那么自己呢?
扪心自问,方若好怅然发现:似乎除了念书,她,什么都不会。
而即使是念书,理科还好,文科尤其是英语,成了她最大的一块短板。应付考试也许够了,但要比赛,远远不够。
方若好的脸色越来越白,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笔记本。
颜苏收起漫不经心的轻笑:“怎么了?被打击到了?”
方若好突然扭头,问他:“哪里可以上网查这些?”
“网吧。”
“我未成年。”
“那么,跟老师申请一下,去学校机房。”
话音刚落,方若好已抱着本子快步走了出去。颜苏张了张嘴巴,想要叫住她,但最终没叫,只是眼眸沉沉,若有所思。
方若好在机房里查了个天昏地暗。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面前打开,她像渴了很久的人,将那些知识源源不断地喝下去。可惜,学校的机房是有时限的,
每天只开放两个小时。眼看校内选拔赛的日期越来越近,而她的稿子还没改好,方若好正着急时,某天上学,颜苏突然把一个包包递给了她:“给你。”
方若好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台红色的笔记本电脑。
她一惊,刚要拒绝,颜苏已背上书包起身:“今天不舒服,班长帮我请个假吧,走了。”
对他的迟到早退已经习以为常的班长应了一声,埋在书本里连头也没抬。只有方若好,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有点感激,有点羞涩,还有点不知所措。
放学后,她把笔记本带回寝室,发现旁边的小口袋里还有网卡,插上就能上网。开机后,桌面异常简洁,除了必要的几个程序外,还有一个名叫“点我”的图标。
双击“点我”,里面是一本电子书,首页上整整齐齐罗列着近百个链接,什么《英文写作技巧》《浅谈有趣的英文典故》《英文演讲时的注意事项》等。
一想到这是颜苏特地为她做的电子书,心底那种难言的情绪再次出现,令她气息紊乱。
他为什么这样一次次地帮她?
即使是亲哥哥,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地步。更何况他们只是同学,虽然同桌,但颜苏更喜欢跟男孩子们玩,一下课就跑得没影,要不就在睡觉,很少交谈。
可他对她的事情这么上心。
带她来学校,因为担心她独自露宿街头而特地回来陪伴
,把自己的外套给她穿,如今,又帮她准备演讲比赛。
一次两次是意外,那么第三次呢?
方若好不敢想下去。
当晚,终于改好演讲稿的方若好却睡得很不踏实。
她反反复复地做梦,梦见去参加演讲比赛,可不知为何沿途总会出现各种阻挠,令她心急如焚。而当她好不容易扫清障碍来到会场门前时,妈妈突然出现,像巨人一样挡住了入口。
方若好醒来时,脸上一片冰凉,全是无声的眼泪。
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她睡的上铺上,枕头旁摆放着颜苏的笔记本电脑,红艳艳一如他喜欢的毛衣颜色,它用浓墨重彩驱散了那个阴冷焦灼的苍白梦境。
方若好抚摸着笔记本电脑,深吸口气,翻身下床。
走进教室时她在脑海中把如何向颜苏道谢的话构思了几十遍。
但最终没有派上用场。因为,颜苏又因为打架被送进了医院。有知情者说,这回估计又要躺几个月了。


第三章
校内选拔赛在一周后的周六上午十点正式开始。
方若好竭力让自己不要太紧张,但走进可容纳千人的大礼堂时,感觉脚是踩在棉花上的,虚浮得厉害。
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大家都在议论谁能夺冠。方若好走到贺陌北身边坐下,贺陌北鼓励她:“演讲稿我看了,写得非常有新意。只要发挥正常,应该没问题的。别紧张。”
其实,从小到大她也参加过很多演讲比赛,早已不会紧张。只是,今天的这场比赛不一样。
今天,是她和方如优正式见面的日子。
也是决定她能否去美国交流学习的关键一役。
无论多不甘心,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命运真的是由“一件”事情决定的。而对方若好来说,这件事情就是——赢得比赛。
选手一共六人,学生会成员捧着签纸过来,方若好抽中了第二个。眼看掌声响起,第一人上台开始演讲,她松了口气。
她比方如优早上台。这是好事。无知者方能无畏,如果让她先看过方如优的演讲,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保持镇定。
第一人很快演讲完了,发挥正常,没有失误,但也不算精彩。下面轮到方若好,方若好默默地做了三个深呼吸后,才起身上台。
一双双眼睛投注过来,宛如墨空中的星光。她幻想自己是在星空下说话,天地浩渺,万物俱静。
她用英文做了开场白:“我来念这所高中,我的母
亲很不赞成。她认为学校太远,回家不便,而在我老家的学校,走路回家十五分钟,交通便利。那么,我为什么非要来这里?要住校,要自己洗衣服,要拼了命地念书得奖学金?与其说我的演讲内容是‘高中三年,我们要学什么’,不如说是‘我为什么坚持来最好的学校念高中’。答案只有两个字——境界。”
是啊,她不顾母亲的阻挠,放弃入其他高中的机会,固执地只来市一中,并不是因为方如优也在这里,而是她知道,这里不一样。这里的世界,跟她原来所在的世界,不一样。
如果说出身是一道起跑线,那么学校是另一道起跑线。
出身是无法更改的,但是学校,还可以努力争取一下。她已经晚了很多年,但是幸好,她还赶得上最重要的高中。在这三年,为进入一流大学做的准备里,不仅仅只有成绩,还有其他方方面面——知识面、个人能力、阅历、资源、人脉。而这一切,比成绩更重要。
沈如嫣,也就是方如优的母亲,是个多么聪明的女人。在得知自己的丈夫出轨,且有个比如优小一岁的女儿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发难,而是以“你的事情我不管,但你得给我体面”为由,让方显成把罗娟打发到县城里,并承诺不让这对母女进城。
罗娟不知她的居心,安于享乐,不思进取了十几年。到头来,除了一点钱,什么也没得
到。她一辈子都只能窝在那么个小县城里开便利店,人生失去了提升的可能。
如今,轮到方若好。
幸好,我不是母亲。我跟她不一样。纵然懵懂年少,但我深知,学习有多重要,环境有多重要,未来有多重要。
所以,我一定要争取到去美国的机会。
我要打败你。
我要赢。
方若好嘴里流畅地说着演讲词,目光则朝台下第三排第二个穿白衣服的女孩子飘了过去。
她早从布告墙上见过方如优的照片,知道她的长相。
即使心中别扭,也不得不承认,方如优拥有过人的美貌。她长得比沈如嫣更美,而且正是最最美好的十六岁,像一朵嫣然盛开的蔷薇,明艳多姿,更因为出身优渥,眉宇间带着三分天生的高雅,有别于同龄人。
她那么那么优秀。
优秀到几乎令方若好绝望。
眼底有薄薄的雾气升起来,方若好就那么专注地凝望着台下的方如优,一字字,异常分明:“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说,人生三大境界,总结起来是三个词——求索、奋发、顿悟。之前的十五年,我一直在求索,现在,是奋发的时候,我期待在这里能够找到顿悟,告诉我,也告诉所有的人——高中三年,我们要学的,是什么。谢谢。”
方若好鞠躬。底下掌声如雷。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须经过三重境界。
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
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
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第三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方若好引用过来做了这场演讲的收尾,彼时的她并不知道,会一语成谶。
方若好回到座位上时,贺陌北一脸与有荣焉地对她说:“如果我是评委,肯定给你满分!”
她红着脸,羞涩地笑了笑。
但下一刻,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第三位演讲者,正是方如优。
礼堂立刻爆发出比之前更热烈百倍的掌声,甚至有男孩子们在集体吹口哨。方如优大大方方地朝那些男孩挥了挥手,脚步轻快又优雅。
她在台上立定,笑着看向方若好:“之前的演讲实在太精彩了。诚然,人生三大境界——求索、奋发、顿悟,现在的我们正在经历第二境界奋发,但从某种角度来说,这其实是个很有趣的陷阱……”
方若好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与她的慷慨激昂不同,方如优太随意轻松了,还接着她的演讲稿往下发挥,对同一个主题进行深入挖掘。如果说,方若好的演讲是为一间屋子打好了坚固的地基,勾勒了整体的轮廓;那么,方如优则是将精致有趣的家具、个性亮眼的点缀搬进了屋子,使得这间屋子充满了情趣。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发音,带着胸腔共鸣的天生好嗓音,加上华丽的牛津腔,每个单词都像教学磁带里
的一样清楚标准。
她站得很随意,笑得很随意,手势很随意,表情很随意。
当方若好把台下的观众当星空视若无睹时,方如优却在与他们对话,眼里满满的都是他们。
“作为同学,我们像长跑竞赛里的同一批参赛者,每个人都在奋不顾身地往前跑,生怕比别人慢,都想当第一。我们被要求念同样的课本,解同样的题目,接受同样的试炼,大人们恐吓说不奋发就会输掉——然而,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