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还是忍住了青霉素的诱惑。
在京城,用到青霉素的机会不多,相较而言,大蒜素的抗菌范围更广,多用于肺病,在京城的可用性更广泛。
最重要的是,大蒜早就是治病的良药,许多药方里都会用到,只不过提取的纯度不够,疗效不够明显。
在已有的基础上改进,比凭空变出青霉素更简单,推广起来也容易。
她支着头,细细思量着,一时没留意谢玄英拿着烛台进来了。等想定主意,准备拿纸笔记下来,才惊觉他就坐在对面,正垂眸翻书。
程丹若已经恢复如常,开了炕上的柜子,取出纸和行囊笔,写了几项备忘录。
首先肯定是玻璃器皿,原先的在搬家时碎了一件,得寻来补上,然后是酒,酒精很重要,大蒜是最好找的,培养基需要琼脂,应该也有得卖。
她写完,吹吹干,随手夹在书页里,收拾好东西,脱鞋上床。
谢玄英就把蜡烛吹了,跟着上床。
帐子里呼吸可闻。
两人都没说话。
程丹若闭上眼睛,默默酝酿睡意,脑子里反复推敲实验流程。
正入神,冷不丁听他说:“陈家的恩情,我想法子替你还了吧。”
“不用。”她拒绝,抚养之恩的人情不小,要还得别人挑不出错儿,必定是要付出大代价。
谢玄英已经待她很好,何必让他再背上她的人情债:“我会自己还。”
然而,这话不知怎么触怒了他。
他猛地翻过身,背对着她,竟然翻脸了。
程丹若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现在不是退让的时候,她想,原则性问题,还是要早些说明白,省得他以为成了亲,两个人就是一个人了。
至亲至疏夫妻。
恩爱的时候,自然恨不得把她的事当做自己的,不爱的时候,一笔笔都是债。
与其今后翻旧账,被他指着说“我对你如何如何”,不如最开始就分清楚。将来若有万一,也不必落下太多怨憎。
她打定主意,忍着不吭声,闭眼睡觉。
枕边。
谢玄英睁眼,气不打一处来。
他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之前她只是害羞,不是有意和他生分,这才开口提起了陈家的事。可瞧瞧她,想也不想,问也不问,开口就是拒绝。
成了亲,她的事当然就是他的。这份人情一日不还清,她就要一日在陈家伏低做小,被人拿捏。
他暗吸了口气,试图冷静。
不能和她置气,你好不容易娶她回家,不是为了和她吵架的。但理智归理智,感情归感情,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何况谢玄英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冷遇,心里一阵火一阵冰,五脏六腑都在难受得要死。
我不和她吵嘴,不说话总行吧。
他悻悻地想着,也闭上眼。
可满腹心事,哪里睡得着,模模糊糊的,听得她轻手轻脚起夜。他竖起耳朵,却没等到她回来,反倒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然后就没声了。
谢玄英立即醒了,无声无息地下床,挑开帘子。
梢间无窗,怕烧了地炕闷热,将槅扇开了一道缝隙,与西次间相通,借了一缕月光进来。
借着淡蒙蒙的月色,他瞧见程丹若披了件袄子,就伏在炕上睡了。暖阁不冷,她只穿一件薄绸的寝衣,长袄盖到小腿肚,露出两只天足。
不知道是不是冷,没一会儿就缩了起来,把脚藏到袄子里头,动作还挺熟练。
他满肚子的火气如浇冰雪,立刻消融无踪。
这架势,怕是以前没少给人上夜,听说陈家老太太是中风,更难伺候,一夜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个囫囵觉。
谢玄英吐出口气,甩开帐子,大步走到炕前,把她拦腰抱了起来。程丹若下意识挣扎,可才有动作,后背就靠到了柔软的被褥,人已经在床上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谢玄英把锦被裹在她身上,“我不顾着你,你就不知道顾着自己。”
又莫名有些恨,“换个丈夫,同你置两回气,你就能把自己逼死。”
一句狠话都没说,就气大到分床睡,放在别人家,谁惯她的坏脾气?男人和妻子斗气,都不用人教,你不和我睡,有的是娇妾美婢,多则半月,少则三五天,看你低不低头。
她肯定是不会低头的,男人也没几个愿意低头,早晚耗死自己。
可这话没吓着她。
“胡说八道,我根本不会嫁那样的人。”烧了地暖的屋子,再被严严实实地裹上丝绵被,她热得都要出汗了,“你松开。”
谢玄英不松。
程丹若使劲扒开被子:“松开啊!你要热死我吗?”
他这才放开手臂,摸摸颈边,果然薄薄一层汗。
不由尴尬:“要不要喝水?”
她犹豫了下,“要不要喝水”就好像“要不要吃饭”,算是个台阶。
“喝。”她别过脸颊。
谢玄英便重新点上灯,倒一杯水给她。
程丹若伸手去接,他却半途返回,抽回手自己喝了。她大感无语,心想男人就是幼稚又记仇,也不和他计较,自己下床去倒。
可壶提到手里,轻飘飘的,居然空了。
背后传来他的闷笑。
程丹若:“幼……唔!”
唇间渡来涓流,润了舌喉。
“茶冷了。”他说,“你不能喝冷茶。”
程丹若喘匀气,还没开口,他又说:“不许说话。”
她:“为什么?”
“你想气死我。”烛光昏暗,谢玄英低头,注视着她的脸孔,“我可不舍得你守寡。”
程丹若:“……”
他搂住她的腰,轻咬她的后颈。
程丹若下意识地躲开,耳廓又传来湿润的热意。她又躲开:“我累了。”
他松开她。
少顷,说道:“别生气了,夫妻哪有隔夜仇。”
“我没生气。”她说着,也有些微的失神。
谢玄英借着烛光,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见她低拢着眉,表情怔然,确实不像是生气,便道:“好,是我不好,不该闹你的,今儿这么多事,你肯定累了。”
他拉着她上床,给她盖好被子。
程丹若没有反抗,安静地合拢了眼皮。
地炕的热意穿过木板,温暖床帐。
第165章 碎瓶人
新婚第四天。
冬天给柳氏请安的时间是七点钟, 程丹若六点起来,洗漱穿衣, 就着热茶吃炉子上热过的糕饼垫饥。
谢玄英没有穿道袍, 反倒穿了窄袖袄和裤,干练利索。
她瞧了他几眼。
“今天该晨练了。”谢玄英说着,伸手捏住她的茶杯, 感觉到烫才放下, 转而吩咐竹枝,“帐子换了。”
程丹若吃点心的动作一顿。
竹枝应下, 请示道:“换哪顶?”
他看向程丹若。
程丹若:“梅花?”
谢玄英白了她眼:“正月才用梅花, 这才十月, 还是用菊吧。”
程丹若点点头, 咽下口中的糕点, 去和柳氏请安。
打卡上班后,回去吃早点。
谢玄英回来了,重新擦脸换衣服, 再到东次间和她一道用膳。
“多吃点。”他督促, 连连给她夹菜,恨不得把她喜欢的全塞她碗里。
程丹若瞥他两眼, 在他脸上看不到任何痕迹,好像昨晚说了她以后,他就完全消气了, 一点都没有赌气的意思。
真是个好人,但……她垂下眼眸,咬了嘴里的腌萝卜, 却尝不出一点味道。
饭毕,谢玄英和她说:“我要出去见个朋友。”
程丹若点点头:“好。”
然后他就出去了。
天气很好, 她站在窗边发了会儿呆,随后叫来喜鹊,开了东厢房的库房。
观察了一下环境,叫人挪箱子,把嫁妆里容易损伤的布匹、箱橱、书画挪到另外两间,只留下金银玉器。
而后用一个大理石插屏隔断,辟出半间通风明亮的空间,拿两张条案拼了,凑出一个拐角桌台。
又搬出嫁妆里的博古架,把香器、酒具、药器和茶具摆好。
玛瑙问:“夫人这是要做香,还是酿酒?”
程丹若:“做药。”
香、酒、药、茶的工具都不少,一样样都别致精巧,除了个别实验器具需要另行烧制,其他完全可以替代。
置完实验室,程丹若就写了“大蒜素”三个字,贴在墙上鼓励自己。
在古代做什么都不容易,她怕浪费,提前写好实验步骤,揣摩两遍才动工。
第一步:做培养基。
大蒜素提取出来有没有效果,总得培养点细菌看看。
做培养基的主要原材料,主要是牛肉和琼脂,听着简单,可中药的琼脂膏是用鹿角熬制,并不是后世的琼脂。
她叫玛瑙去大厨房,找做点心的人问,有没有一种从海草里熬出来的软胶,半透明的样子。
侯府不愧是侯府,做点心的老师傅一听,就知道是石花胶。
不愧是大公司。
程丹若多了两分信心,让喜鹊拿了琼胶,大半留着第一次实验,剩下的交给陪嫁来的一对夫妇,让他们去买,以备失败后再次尝试。
牛肉也是从厨房要来的,熬汤,加入剪碎的琼脂,趁热用纱布过滤,得出一瓶溶液。
培养皿是香盒,烧得精美绝伦,用来培养细菌,有那么一点暴殄天物,但独它有盖子,能密闭处理,只能忍痛用了。
先高温消毒,再倒入溶液,密闭处理。
当然,这也没有办法保证无菌,可考虑到细菌培养出来也难以筛检,只能算了。
这步简单,做得倒也成功,很快结出一层固体培养基。
细菌也好办,上完厕所摁两下,过两日,便养出了一些不知名的菌落。
假如在实验室里,现在就该用革兰氏染色法寻找合适的菌落,可程丹若没有这个条件,培养出来就算成。
下一步,捣蒜,加入蒸馏瓶,点火蒸馏,而后再冷却,提取精油。
火折子点燃炭火。
火苗窜起,舔舐着玻璃瓶,加热蒜末。
“咔嚓”。
什么声音?
程丹若绷紧心弦,立即检查,却发现蒸馏瓶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她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半透明的琉璃瓶碎掉,在桌上裂成一片片碎渣子,还有不少飞溅到地上。
瓶碎了。
刚点火都不到五分钟,怎么就碎了呢?
她赶紧蹲下来去捡,心里却纳闷:怎么刚开始就搞砸了?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蒸馏,她都能搞砸呢。
就好像结婚。
结婚不是很简单的事吗?很多人都会结婚,在古代,几乎每个女人都结婚。
婚后,无非是孝顺公婆,友爱丈夫,而她想要的更多,要与他一道经营事业,从而获取她想要的东西。
怎么就搞砸了呢?
手指缓缓收拢,尖锐的琉璃碎片扎入手指,却恍然不觉。
她平淡地将碎片收拢,放到桌上,心里还在思考。
可大脑不复平日的迅捷,有些空白和混乱,好像过低的处理器无法运行最新的软件。
程丹若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搞砸了呢。
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吗?她反思。
对柳氏,她很恭敬,对妯娌,她坚决和柳氏站在一起,立场鲜明。柳氏不方便和儿媳置气,她却可以争锋相对。
对家事,她任用柳氏新给的玛瑙,一举按压住了晏家和谢家的丫鬟,目前霜露院运行良好。
对陈家,她维持原先的恭敬,既不落人口舌,说她攀高枝后看不起亲戚,又让陈家无法拿捏她。
这些事和她婚前的预计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才第四天,就出现了问题?
程丹若拾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放在掌心,深深凝视。
在山东的时候,谢玄英愿意冒着危险去救她,她毫无疑问是信任他的。他当初月下的剖白,也真切地打动了她。
选择婚姻,与对方是谢玄英不无关系。
但好像结了婚,一切都变了。
有太多和预想不同的事。
她以为洞房时,自己能够平静地面对,人的身体她已经看过太多了,但事到临头还是紧张。
她以为相处时,自己能游刃有余,就好像面对陈老太太,面对洪尚宫,面对宫里的其他人。结果就变成现在,莫名其妙就不对劲了。
假如说,在晏家书房的事只是意外,昨天的异常却着实令她心惊。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明明理智知道,不该说伤人的话,可以好好商量,嘴巴却一意孤行,以最大的力度反击对方。
更可怕的是,当他生气的时候,当她独自睡到炕上的时候,她反而感受到了一丝安宁。
程丹若用帕子包好碎片,手掌在桌上按压,寻找更细微的碎渣子。
有几粒硌到了皮肤,尖锐细密的刺痛。
她轻轻剥落黏在手心的碎片,思绪未曾断裂,依旧盘桓在昨夜。
为什么婚姻和她想的不一样呢?
她忽略了什么?
人。
是人啊。
再怎么类比,婚姻终究不是开一家公司,也不是寻找一个合伙人,婆媳、家务、事业,全都不是最关键的东西。
婚姻是两个人组合成了一个家庭。
这就意味着,他名正言顺地将她拉进自己的生活,合并她的生活,衣食住行,每件小事都有对方的影子。
在宿舍,好歹帘子一拉,小小的床上就是私人空间。
婚姻却迫使一个人,必须接受另一个人加入自己的生活。两人肌肤相亲,呼吸相闻,一道吃、一道穿,荣辱与共,亲密无间。
程丹若扶着椅子坐下,怔怔出神。
她能做到吗?
太难了,她无法因为他是“丈夫”,就理所应当地相信他,接受他。
潘姨娘有名分,一样被丈夫转卖;墨姨娘有宠爱,照样转头就忘;黄夫人贤惠大度,没耽误丈夫纳妾。
她们也有丈夫。
把他当做亲人呢?
堂兄和她血脉相连,为她带过街上的花鼓,给她吃过难得的麦芽糖,可关键时刻,还是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父亲好不容易同意教她医术,却只肯教皮毛,和祖母说,姑娘早晚要嫁出去,终归是外人,御医教的本事,还得传给儿子。
母亲不是没有对她嘘寒问暖过,但怀孕后,顺理成章地忽视了她的病情。她半夜发烧,自己倒了残茶,咽下药片,在床角浑身发抖,冷汗止都止不住。
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亲人不是亲人。
感情可以改变这一切吗?
不,不能。
当年,她对陈老太太真的呕心沥血,端茶倒水,嘘寒问暖,老太太咳嗽一声,梦里都会惊醒。
为她把屎把尿,擦身倒痰盂,做了能做的所有事。
结果呢。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从未有过期待,所以不伤心,也不流泪。
程丹若慢慢蹲下,蹲到桌子底下,无声阖眼。
原来,十五年的人生,已经悄无声息地摧毁了她的一部分。
她失去了与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
他越靠近,她越拒绝。
我犯了一个大错。她痛苦地想,我太贪心了,我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但其实,今日所有的成就,不是在于她有多么强大,而是足够幸运。
但幸运不会一直眷顾她的。
她终于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了代价。
而这条路……不可能回头,也没有办法回头。
“夫人。”门外传来玛瑙的声音,“茶好了。”
程丹若瞬时睁开眼,五官归位,安静起身:“进来吧。”
玛瑙捧着托盘入内,看见一帕子的碎片,不由焦急:“瓶子碎了,叫我们来收拾就是,夫人怎么自己动手了?”
“不要紧。”程丹若笑道,“我自己捡才知道在哪里。对了,你帮我把香炉拿过来,里面一股蒜味儿。”
一面说,一面打开窗户,让冷风灌入室内。
风吹过纸张,哗哗作响,如听松涛。
玛瑙取来炉瓶三事。
程丹若道:“我自己来。”
丫鬟将香炉放到旁边的圆几上。
程丹若放进一块炭,盖上香灰,铺平,再放上银叶,夹进香饼。
热力烘烤下,清苦的香气徐徐升起。
依稀熟悉。
她默默地看着冉冉升起的香烟,摆正椅子,重新坐下。
铺平纸,拧开墨囊,她舔舔笔尖,开始勾勒蒸馏瓶的样子。
瓶子碎了就碎了,再烧一个就是。
墨迹勾勒出琉璃瓶的轮廓,她专心致志,好像方才短暂的崩溃,从未出现过。
一刻钟后。
她画好图纸,压在窗前等待墨迹晾干。
微风拂面,香气袭人。
混沌的思绪中,一个名字涌上脑海。
赵清献公香。她记起来了。
程丹若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转身翻找箱笼。
一个黑漆螺钿盒子中,藏着做完的扇套。虽然过程艰辛,但在宫里诸多好心人的帮助下,她仍旧完成了绣活。
程丹若拿起它,心想,我不能认输。
现代的父母给过她无微不至的爱,现代的朋友曾与她惺惺相惜。她见过人世间美好的一面,就不该忘记。
不要被痛苦打败。
她可以不爱他,但至少,不应该伤害他。
*
傍晚,谢玄英收到了程丹若的荷包,这才意识到事情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他早就不生气了。
不过是句无心之言,既然她还愿意和他亲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夫妻之间还要慎重其事道歉,也太生疏了。
“我不要。”他把荷包推回去。
程丹若看看自己的荷包,再看看他腰上挂的,叹口气:“好吧。”
拿扇套改荷包,好像是有点敷衍了。
她正要收回来,他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为什么要赔礼道歉?”
“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她道,“人总要是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
谢玄英板起脸:“我是你丈夫。”
程丹若不解,他为什么总要强调这一点?丈夫这个身份,意味着“权威”和“控制”,每次提起,都让她不舒服。
“你在外面做错事,我会替你承担,你在家里做错事,我也会包容你。”谢玄英说着,又有一点点心虚,“再说昨天……”
他别过脸,“是我吓到你了吧?我也不是有意的,我以为……算了,你也原谅我吧。”
程丹若沉默了。
许久,慢慢道:“下次我请求你离开的时候,你能马上照做吗?”
谢玄英想答应,但没忍住,费解地追问:“又不是没见过,为什么沐浴不准我进来?”
程丹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私人空间,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沐浴是很私密的事,和更衣如厕一样。我不介意看人的粪便,但你愿意吗?”
谢玄英的表情冻结了。
“我知道了。”他艰难开口,“我答应你。”
程丹若如释重负,觉得又能呼吸了。
谢玄英反倒不安起来,犹觉寒毛直竖:“快把这事忘了,不许再说。”
程丹若:“便便。”
他:“闭嘴!”
第166章 小改变
程丹若的婚后生活, 正式步入正轨。
早晚两次,晨昏定省, 这是上班打卡, 雷打不动的事,要做的活,也不过是和例会似的, 每天当两回服务员。
这活也真不难, 不过是装样子,还能刷一刷“孝顺”的声望, 何乐而不为?
除此之外, 针线活有丫鬟, 调解人事矛盾有玛瑙和林妈妈, 小姑子的学习问题更不用她来操心, 人家自有女西宾。
新妇的婚后生活,就是这么平淡而无聊。
但这不是坏事,日常琐碎的生活, 其实也是一种奢侈, 代表了安稳和富足。
程丹若为自己规划了新课表。
上午读书、练字,下午继续实验。
蒸馏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
这个再碎, 她就破产了。
然后,墨菲定律生效。
最后一个蒸馏瓶,在她沸水消毒的时候, 裂了。
程丹若想过实验会失败,却从未想过一切都没开始,瓶子全碎了。
她心痛得直抽气, 怀疑十月水逆。
傍晚,雪上加霜。
黄昏时分, 她去明德堂请安,柳氏正好在里屋同女西宾说话,媳妇们便在外头等着。
刚坐定,荣二奶奶开口了,体贴地问:“弟妹,这些日子,饮食可有不习惯的地方?若有不好的,尽管同我说。”
程丹若惜字如金:“还好。”
荣二奶奶口气诚恳:“弟妹这就见外了,你既嫁进来,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顿了顿,笑道,“莫不是上回我说错了话,弟妹还在恼我不成?”
程丹若:“二嫂何出此言?”
荣二奶奶便说:“大蒜暖胃健脾,虽然气味大些,却是好东西,你爱吃也不算什么,躲躲藏藏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掌着家,却不肯给弟媳一口爱的。”
程丹若:“……”
正院人来人往,荣二奶奶的声音不大不小,显然是说给人听。可她究竟是嘲讽吃蒜土气,还是在暗示她故作委屈,给人下眼药呢?
罢了,这不重要。
“你想多了。”她说。
渣男式发言堵住了荣二奶奶的下文。她顿了顿,才道:“弟妹若还恼我,我再同你赔个不是。”
说着就要起身福下。
这回,程丹若瞧明白了。弟媳让嫂子赔礼,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她马上避开,道:“二嫂就是心思太细。”
想了想,对待敌人,还是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想得多,却顾头不顾尾,爱吃蒜的人,身上怎么会没点味道?”
荣二奶奶段数高,不动声色:“这可不能怪我,弟妹这些天来,对我一个笑影儿也无,我这心里当然七上八下的。”
“‘我不笑是我不爱笑’。”程丹若淡淡道,“玛瑙,二嫂喜欢人家对她笑脸相迎,你替我笑一个,算是赔罪了。”
“哎!”玛瑙也机灵,立马扬起一个笑脸,脆生生福身,“给二奶奶请安了。”
荣二奶奶的笑容消失了。
她注视着程丹若,再次确认了她的针锋相对——你想我做弟媳的傲慢,我就偏让你做嫂子的跋扈。
帘子一晃,柳氏扶着丫鬟的手出来了,笑问:“说什么这么热闹?”
三位儿媳齐齐请安。
荣二奶奶道:“同弟妹闲话两句。”
“她新妇面嫩,你做嫂子的可别欺负人家。”柳氏笑着说。
在这头上,荣二奶奶从不与婆母争,温顺道:“弟妹心直口快,媳妇怎会和她较真呢。”
程丹若听多了难听的话,只当做没听见。
柳氏却不能不计较,眸光一闪,关切道:“我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只是,家里的事有下人操心,你还是得紧着安哥儿。我听说,昨夜又有些不好了?”
提起儿子,荣二奶奶终于微微变色,勉强道:“已经好些了,多谢母亲挂念。”
“你们初为父母,难免疏漏,这事可马虎不得,小孩子家家最是脆弱,有什么不好都不可大意。”柳氏殷殷关切,却是字字句句扎她心上。
荣二奶奶绝不会以为这是关照,诅咒还差不多,更是恼恨:“我和二爷一定小心照看,母、亲、放、心。”
“那我便放心了。”柳氏口中说着,心里却冷笑,挤兑老三媳妇的时候卖力,这会儿却像是受什么大委屈,要是被侯爷知道,还以为她们婆媳一块儿挤兑继子媳妇呢。
继母难当,继婆婆更是臭名昭著。
她掀起眼皮,说道:“不早了,回吧,老三媳妇留下就是。”
伺候婆母用膳是荣幸,程丹若接下这个荣耀。
吃过饭,柳氏又留了她一留,问:“大蒜是怎么回事?”
“做些药。”她回答。
柳氏温言道:“你要什么,让大夫配就是,何必自己做呢?”
程丹若道:“药是我自己研制的方子,比外头的好。”
行医不是什么高雅的趣味,以靖海侯府的地位,也从来不差好大夫。柳氏并不喜欢她的这个爱好,但托陈家的福,程丹若的习医被冠以“孝”名,也不好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