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她道:“我说的是实话,陆家虽贫,前途不可限量,根本不会看上我。穿的是绫罗绸缎又怎样,他想娶的一直都是陈家的女儿。”
谢玄英心底的郁气一下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怜惜。
但没等他出言安慰,她冷不丁补了句:“当然,不穿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猛地坐起,好歹还记得压低声音:“不穿是什么意思?”
程丹若被他吓了一跳:“什么是什么意思?”
“你还想过勾引他?”他竭力保持平静。
她:“我还没有疯。”
“咳,也是。”他安静地躺下,但说,“那你说实话,那个时候……”
程丹若:“嗯?”
“我给你袖子。”谢玄英侧头看着她,“你做什么拉我的手?”
她:“……因为你的衣服料子看起来很贵,我怕扯破了,没有钱赔你。”
枕边一片沉默,然后,他又坐了起来,直接下床点亮蜡烛。
程丹若:“?”
“姑娘。”谢玄英面无表情地说,“你过来。”
程丹若谨慎地缩到床角:“是你让我说实话的。”
但这点躲藏毫无意义,他轻轻松松就把她抱了出来,送到浅廊的柜子上。
程丹若坐在柜子上,头顶就是拔步床的雕花罩子,柜子及腰高,她坐上面,脚都碰不到底。
她迷惑:“你干什么?”
烛火微微,照亮床帐的方寸。
谢玄英望着她,心里有什么被唤醒了。
“姑娘。”他伸手,“我拉你上来。”
程丹若怔住了。
霎时间,往事如潮水涌来。那一日,上巳节,她在山上见到他,被他的浅红袍子惊到,又为他的容光所震慑。
这个晦暗的世界,竟然有这样如月似霞的美人,天地都明亮了。
而且,他明明可以和顾家人走的,却留下来拉了她一把。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被拉进了他怀里。
“姑娘,你为什么衣衫不整?”他低头瞟着她散开的衣襟,附耳悄问,“是不是勾引我?”
“……”程丹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玄英愣住了。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她自己好像也被惊到,表情不再是平日的恬淡温和,反倒迷茫又惊讶,好像在问,是我笑的吗?
我怎么笑了呢?
顷刻间,酥麻的痒意泛上心头。
这样的笑容,他从前从未在她身上见到过,是他带给她的。
她映衬着烛火的瞳仁,泛出明亮的光,生动而鲜活。
“姑娘。”他轻轻拨开她散落的鬓发,声音轻轻的,唯恐惊走她,“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武侠小说里总有这样的桥段,神功一旦被破,再厉害的人,功力也会大泄。
程丹若就是这样,她短暂地失去了修炼的城府,居然回答:“没人理我,我就到山上走走……”
他低头,与她额角相碰,呼吸相闻:“那我理你,好不好?”
程丹若又想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芍药栏前,湖山石边?”
他跟着说出后半句:“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而后,重重含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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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草长黄莺飞,茕茕白兔在草帷。
蝶儿贪恋花间蜜,渐入春境却相催。
第178章 年节中
正月初二过去了, 正月初三不能见客,正月初四, 立春时节。
作为二十四节气之一, 古人也有自己的过法:削一寸椿树皮戴在发髻上,据说可以辟邪,彩纸剪成燕子, 佩戴在钗头, 连早晨的洗脸水,都是白芷、木香和桃皮煮的。
这日有迎春盛会, 敲锣吹鼓, 是一个与农业相关的日子, 内容多和农耕有关。
比如给牛撒豆子, 让它健康肥壮, 用春鞭打牛,以兴农事。
就不知道牛乐不乐意了……
相比之下,把鞭子插在门上, 意欲蚕事兴旺, 蚕肯定要开心一点。
而士人离农耕很遥远,他们的主要和朋友赏花, 一道喝春酒,吃春席。
但不幸的是,当天很冷, 谢玄英上午出去,吃过午饭就回了,带回一篮麦粉蒸的人形点心, 叫“春健人”(……)。
程丹若中午则吃了春饼,生吃水红萝卜, 谓之“咬春”。
下午没事做,谢玄英道:“钱明也该回来了,你跟我去前头见他吧。”
就这样带她到了外院。
他在外院的书房靠近西侧门,虽然不似谢二的书房临近中门,就在靖海侯的书房旁边,却胜在便利,打发人出门不易惊动人。
书房比程丹若想的小,只有半个院子,三间阔的书房,一间半的卧室。
谢玄英叫来奶兄:“这是林桂,林妈妈的儿子,平时就是他管我的外库房,你要什么就问他要。”
又瞥了一眼垂手而立的小厮,道,“我有什么,夫人就能用什么。”
林桂立时道:“小人遵命。”
退下时,还听见谢玄英在说:“过了年,你就不必事事小心了,我不在家时,你自己过来就是。我这里的东西,你就当自己的取用。”
程丹若四下观察,觉得所有家具都要比霜露院的旧一些。
“你以前常在这里?”
他点点头:“从前只有晚上才回去,有时候太晚,也会在这歇下。”
程丹若“哦”了声,暂时没什么想法,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她坐的是客人的位置。
谢玄英不动声色:“我通常会在这里见人。你跟我来。”他带她走到西面的一间半屋,地方真的不大,原来也就是起居睡觉而已。
但此时,程丹若推门而入,首先看到的是墙上挂的一副画,靠墙是长条案,供着佛手和香炉。
右手边是一架丝制的大屏风,屏风后是书桌、椅子、书架三件套,最里面还有恭桶和洗手盆。
他道:“这边就给你了。”
程丹若惊讶:“给我?”
“嗯,你就在这里见钱明吧。”谢玄英若无其事,好像这事很正常,“人你早就认识了,我就不陪你一道,还有点事要做。”
程丹若欲言又止:“其实……”
他:“有事?”
她点头:“想请你参详一二。”
“那就在明间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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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明历练多次,办事已十分老道。
他不止问了惠元寺的僧人,也在周边村镇找人打听了,多方面确认过后,才肯定地表示:“夫人的新药很好,许多信众都说管用。”
程丹若好奇:“都治了什么病?”
“山下的村子里,里长妻子常年咳嗽,吃过药就说好多了。
“镇子上,有妇人刚生产,血崩不止,据说也有效。
“因年节多宴席,治腹痛的最多。”
钱明逐一回禀。
谢玄英好奇:“还能治血崩?”
“不能。”程丹若否认了,“估计是虔诚之家,以为是仙药,夸大其词了。”
她想了想,商量道:“既然已薄有名气,我想找人去药铺询问此药。”
谢玄英一下听懂:“你想宣扬此药?”
“是。”程丹若和他解释,“光靠惠元寺施舍,不能真正发挥效用,说到底,百姓求此药,与求符水并无不同,还是要让大夫对症下药。”
谢玄英道:“这倒不难,你想卖给谁家?”他思索道,“京里有名的大夫都在几家大药铺坐馆,安民堂、济世堂、仁爱堂……这三家口碑最佳,你可选其一。”
程丹若说:“我都要。”
他顿住:“又是一两银子?”
“好药不该是一家之物。”她说,“再说,制备过程并不难,有心人想学,总是学得到的,不如尽快投入实用,再控制一下价格。”
这是她的东西,谢玄英自然由她做主:“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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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安民堂。
一个穿着棉衣皂靴的小厮走进来,张头打量。
正在打扫药柜的伙计一瞧,对方衣着整洁,眼神灵动,背却微微佝偻着,进门前习惯性掸了掸衣角,蹭掉鞋底的浮灰,马上判断出是大户人家的家丁。
“您有什么事儿?”伙计扬起笑脸,“大过年的,大夫不在,配药的话,药方给我瞧瞧。”
小厮问:“胶丸有没有?”
伙计奇怪:“什么胶?阿胶?”
“不是,咱们主人在惠元寺得了一新药,叫什么胶丸。”小厮比划,“这么大一颗,治腹痛、泄泻极灵的,你们这儿可有?”
伙计说:“这倒是没听过,若是伤酒泄泻,配副理中汤如何?平胃散也有。”
小厮摆摆手:“主人家不耐吃苦药汁子,那胶丸无色无味,吞服就好。我家少爷不日南下,也想路上备些用,你们若没有,我去别家问问。”
伙计稀奇:“怎么,这胶丸能治肠胃,还能管肺?”
“可不是,若不然遣我到处问呢。”小厮唠嗑两句,没久留,拱拱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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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六,济世堂。
大过年的,生病不吉利,许多人能熬就熬,可总有熬不住的。
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就在和药铺的伙计说:“张大夫呢?快随我去家里一趟,我爹昨儿咳血了,这可怎生是好?”
伙计认得他,很同情,但说:“张大夫回乡下老家去了。以前吃的药如何,再抓两副试试?”
中年男子愁眉苦脸:“还有,可刚喝下去就吐了出来,还是咳得厉害,整晚都睡不着。”
伙计没法子,只能说:“过了初八再来吧。”
这时,进来一个衣着整洁的小厮,他打探说:“我家小姐得了百日咳,想找一副药吃。”
掌柜走出来问:“有方子没有?”
“没有,药带来了。”小厮掏出纸包,展开,里面是一粒淡黄色的胶丸,“前两日吃了甚好,可惜就剩一粒,太太叫我来问问,贵店可有这药?”
掌柜拿起来瞧瞧,皱眉:“这是什么药?我未见过。”
细细闻了闻,“大蒜的味道。”
“是惠元寺的方丈舍的,说是新药,治肺病最好。”小厮问,“若没有,我上别家去问问。”
旁边的中年男子听了,立即问:“惠元寺的药?治咳嗽好使吗?”
“我虽不懂药理,但咳嗽也有各式各样的,你这样问,我怎答得上来?”小厮小心收好纸包,随口道,“你若要,就去寺里讨两颗试试。”
中年男人犹豫了。
大夫不在,开药也不知道开什么,不如去惠元寺碰碰运气,就算要不到,在山下讨些灵水回去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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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七,仁爱堂。
一个穿绸缎的男人走了进来,张口就是南音:“掌柜在不在?”
掌柜抬起眼皮,瞧见他的绸缎衣裳和玉佩,才略略正色:“阁下是?”
“这你不用管。”来人趾高气昂,随手掏出二两银子,“做笔买卖,给我瞧瞧这是什么药。”
二两银子不多,但也够叫一桌中等席面。正好年节没什么生意,掌柜闲着也是闲着,乐得挣个外快:“什么东西?”
男人掏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你能不能辨出什么成分?”
掌柜拿起胶丸,放在阳光下瞧瞧,隐约能看见液体流动,再闻闻气味,一股大蒜独有的气息,捏捏手感,硬中带着软,竟是没见过的触感。
“能尝尝不?”他问。
男人说:“不行,这要是吞服的,咬破就没用了。”他问,“认得出都用了什么药材没有?”
掌柜沉吟:“肯定有大蒜,再多就得尝了。”
“罢了。”男人冷嗤,“三大医堂,不过如此。”
他转身就走,毫无留恋,倒是引起了掌柜的好奇心。他朝侄子使了个眼色,干活的大侄子会意,偷偷跟了上去。
男人没有留意,和小厮抱怨:“问了几家,都不知道什么药,这可怎么仿?”
“要不给惠元寺的僧人塞点钱,把方子偷出来?”小厮出坏主意,“这药治痢疾那么灵,贩到南边去,稳赚!”
“就这么办。”男人上了马车。
侄子溜了回去,朝掌柜耳语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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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八。
程丹若小心翼翼地搁下画笔,说:“所以,安民堂的药最全,济世堂的大夫最有名气,仁爱堂喜欢挖人,仿作别家的药?”
“全对。”谢玄英说,“济世堂的张大夫医术高明,若能得他推荐,必定事半功倍。”
程丹若瞅瞅他,倒是佩服:“这你都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谢玄英说:“田南。”
她莞尔,想说什么,冷不丁脸颊上被贴住柔软。
“?”好端端的,干嘛又亲人。
“你又笑了。”他注视着她,“笑得很好。”
程丹若抿抿唇角,又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总有点不自在,别过脸:“我又不是没笑过。”
“不一样。”谢玄英现在半点不着急了,转而端详她的画作,“这是什么?”
程丹若的注意力转回了纸上。
冬至时,谢玄英说要教她画画,过年这几日空闲,果然履行承诺。她学会了简单的运笔后,他就让她随便画点什么。
她就画了以前上课最熟悉的笔记。
“心脏。”
“心脏是这样的?人的心脏?”谢玄英见过死人,却没剖过尸体,微微好奇,“和猪心很像。”
“人和猪有很多相似之处。”程丹若说,“在完美条件下,猪的心脏可以移接到人身上,代替人心。”
说完,专程瞄了他一眼,想知道他的反应。
结果这个古人思考了片刻,居然问:“所以,志异录中,将狗的阳具接给人用,也是可行的?”
她没绷住:“啊?”
“你要看吗?”他小声道,“我一时记不清了,回头给你找找。”
“不用了。”程丹若正经地告知,“这是不行的。”
“原来如此。”谢玄英好像解开了一个疑惑,平淡地继续欣赏她的画作,“男人和女人的心脏,都是一样的吗?”
“当然。”
他瞧瞧她,忽然叫她:“丹娘。”
程丹若:“?”
“这画甚好。”他问,“给我可好?”
她略意外,没想到他会喜欢,犹豫道:“我随便画的。”仔细想想,他送过她不少东西,她却连个荷包都没送出去,多少有点不好意思,“我重画一个更好看的给你。”
至少换两种颜色,把静脉和动脉画出区别。
“这是你的第一幅画。”他说,“我就要这个。”
程丹若迟疑片刻,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吧。”
她转回正题:“你觉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找上门来?”
“过了十五吧。”谢玄英道,“这两天和府里的管事喝喝酒,攀攀交情,才有可能把话递到你跟前。”
他无奈地提醒,“侯府的门可不是这么好进的。”
“也是。”她暂时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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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四到十六日,元宵节。
程丹若在宫里经历过一次元宵,吃汤圆,看烟火,过得也挺热闹。
但宫外的节庆又有不同。
早晨请安时,柳氏就十分自然地说:“十五我和永春侯夫人看百戏,芷娘、芸娘同我去,无须你们侍奉。”
百戏就是一些现场表演,包括歌舞、魔术、杂技,等等。
“多谢母亲。”媳妇们笑着应下。
然后,就真的准备各玩各的。
莫大奶奶说,要带平姐儿和福姐儿去看象舞,是的,就是皇城象房的节目,训练大象表演,等于马戏团。
荣二奶奶更注重社交,说和其他几位交好的奶奶们,一道去白塔寺吃斋看灯,说今年的能工巧匠,做出了“散花飞天”的烟火。
届时,烟火冲天而起,将有四位飞天仙女怀抱乐器,出现在夜幕之上,恍如天宫倒影。
程丹若:“……”
两位妯娌问:“弟妹欲往何处?”
她只好回以万能答案:“三郎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到底是新婚夫妻。”年还没过,妯娌们不过取笑两句,没有穷追猛打。
午饭之际,谢玄英回来,问她晚上想去哪里。
程丹若:“都行。”
他随口问:“你以前都怎么过的?”
“吃碗汤圆,早点睡。”还能怎么样?
谢玄英惊愕无比:“灯呢?”
她:“没看过。”
他:“……”
那还有什么可问的,看灯去吧。
第179章 元宵节
上元佳节, 悬灯最多之处,莫过于几条大街主干道, 其中以正阳门东为最。
下元节的水灯会, 已经让程丹若十分惊诧,感慨千灯万烛的辉煌,但和元宵节的灯会一比, 顿时算不得什么。
整条街灯火通明不说, 各式各样的灯令人大开眼界。
九曲黄花灯,就是在宽阔之地, 树立大量竹木, 再用绳索相连, 系出黄河一般蜿蜒的道路, 两侧皆挂有灯, 男男女女在其中迂回行走,完全是大型的夜晚灯会迷宫节目。
来往的行人中,骑在大人肩头的小孩子, 高高举着鱼灯、荷叶灯、伞灯, 彩纸糊成的灯笼色彩艳丽,造型各异。
还有调皮捣蛋的大孩子, 在地上推着球状的滚灯,什么狮子、大象、羚羊、车舆都有,嘴里“呜呜”“驾驾”, 不知道配了什么场景。
乖一点的小女孩则裹成花生样,手里拖着一根线,后面一只比她矮一点点的白胖兔子灯, 短短的尾巴在风里一动一动。
豆蔻年纪的大姑娘们,则矜持地跟着父母身边, 手里提着花篮灯、蝴蝶灯、仙鹤灯。
假如这些灯都是静态的,也不过叫人震撼其瑰丽精巧。但它们都在人的手里,全部都在动。
漆黑的夜色中,发光的金鱼、狮子和龙,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光弧,兔子和马在地上跑,蝴蝶和仙鹤在人群中穿梭。
人声鼎沸,火光乱舞。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原来,真有这样的场景,真是这样的鱼龙。
程丹若看到行人脸上的笑容,听见儿童的欢笑,感觉好像误入了桃花源。在这个刹那,古代的阴霾短暂地消失了,留给她的是光鲜夺目的体验。
她好奇地看着路边的走马灯,隔着薄薄的红纱,马的剪影在转圈,好像微型的旋转木马。更有一种八卦灯,看着一如风车,随风旋转不定,光晕成圆。
“丹娘。”谢玄英叫她,却发现她根本听不见,只能握住她的手腕,免得她一头扎进人流。
程丹若立着望了许久,方才转头:“我们要去哪儿?”
谢玄英问:“先买只灯,你喜欢哪个?”
街道两边全是灯笼铺子,什么精工巧作的都有。
她挑了半天,选了一只柿子灯。
谢玄英这才牵了她,去前面的空地看烟火。
那是一个高高的架子,类似秋千,中间悬挂着一个圆形盒子。旁边人拉下线头,哗啦啦掉出一大片材质,一个女子的剪影就出现了。
随后,红色的焰火掉落下来,女子的剪纸就上下飞舞,翩跹而动,好像会飞的仙女。转了一圈,剪纸倏而自燃,变成一大蓬彩烟,消失不见。
程丹若还没来得及惊叹,锦盒里又掉下两个孩童。
一男一女,分别悬挂在架子上,好像你一下我一下玩跷跷板,伴随着乱飞的黄色焰火,他们“砰”一下炸开,变成两条金色的鲤鱼,一面燃烧,一面旋转。
她:“!!”
金童玉女消失,落下几只彩色灯笼。
灯笼往外喷着焰火,差点燎到前排人的衣服。
但行人都在拍手叫好,浑然不觉。几捧烟火过后,灯笼自燃,火焰上行,烧毁整个帘幕,只留下“天下太平”四个字悬挂在半空中,色泽如若紫冰,晶莹剔透。
“结束了。”谢玄英把她拉走,看她仍旧频频回头,无奈又好笑。
正巧,路边有人推着车,叫卖道:“滴滴金,梨花香,买到家中哄姑娘!老爷夫人,可要来几把?小人这儿有千丈菊。”
谢玄英朝长随使了个眼色,立马有人买了两支烟火棒回来。
“到人少的地方才能放。”他把程丹若拉到街角,才给她点燃一支。
烟火棒“滋”开,朝外“簌簌”喷射火星,正如千瓣菊花,妍丽多姿。
程丹若:“……”
在古代玩烟火棒的感觉,好微妙哦。
她晃晃烟火棒,问:“今天这么多灯烛,不会引发火情吗?”
“肯定会。”他仔细解释,“五城兵马司会专门派火兵值守,以备不测。”
他指着远处的高楼:“那是望火楼,今日必有火兵值守,若有火情,随时能派人救援。”
又给她看街角堆积的大缸,道,“每坊皆有坊长一人,管户籍、税收之事,平时也要负责街巷安稳,如这般的节日,就要组织民户储水,以防不测。”
程丹若点点头,回忆说:“我小时候,好像是有里长夫人来过家里。”
谢玄英放缓口气,佯作无意地接口:“是吗?来做什么?”
“不知道,没人和我说。”火树银花,她提着柿子灯,平静地说,“我七八岁之前,还能跟着父亲学点医术,后来慢慢大了,就被祖母叫到身边养,一直到离开程家,我都很少离开后院。”
程祖母就是陈老太太的小姑子,陈老爷的姑姑,家教颇严,拘她很紧。
“连元宵都不让你去吗?”谢玄英小心问。
“没有,只让人买灯回来看,我因为是女孩,又不是大伯家的,只能拿被他们挑剩的。”她说着,忽觉不对,立时顿住,若无其事道,“好香的味道,那边是什么?”
谢玄英一副没留意的样子:“江米糕,要吃吗?”
她点头。
他便叫人买了来,还有山楂糕和羊肉汤羹:“上车吃,我们去西门。”
程丹若咬一口江米糕:“那边有什么?”
“有个窑厂,多南北百货。”他说,“说不定有你喜欢的。”
程丹若果真起了几分好奇心。
正阳门西,有一片连绵的店铺,今日都悬挂着灯笼,开门迎客,空地上搭着广阔的天棚,下悬天灯无数,大大小小的摊子林立,完全就是一个大型的夜市。
有的店卖的东西贵重些,什么琉璃灯、玻璃屏、玛瑙盏,有的是纯粹靠眼力的古董店,古钱、古书、古画、古瓷器,一径排开,分不清是真是假,挤满了老老少少的客人,指指点点,评判年代真假。
书铺各式各样的新书,汗牛充栋,还有文人墨客当场挥毫写诗,点评字画。
又有金石铺子,卖各式的石头或是碑帖、拓本。
摊子上的东西更杂乱一些,有卖钗环脂粉头油的,也有卖残片玉石的,还有给小孩子的糖人、拨浪鼓、爆竹,零星还有几家支起的茶摊,供累的人喝茶歇脚。
程丹若注意到,这里来往的行人,要比之前的街上更体面一些,男男女女皆是绸缎衣裳,插金戴银,更有一驾华丽的车座,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同时,谢玄英被搭讪的概率,陡然上升……
“谢郎,留步!”
“谢郎,夏犹清姑娘在此,正与我们斗诗呢。”
“谢郎,上来共饮一杯。”
程丹若本来都要下车了,这会儿又坐了回去,礼貌地建议他:“我们分开行动好吗?”
谢玄英悻悻:“不好,不准嫌弃我。”
程丹若思考片时:“夏犹清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