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萧矜拱了拱手,推了季朔廷一把,“你先跟去,我随后就到。”
季朔廷忙前忙后,还来不及坐下来喝杯茶,又被使唤走,气得直哼哼。
萧矜这才转头看向陆书瑾,走来几步站到她面前,低声说:“我差人给你送回学府,哪都别去,老老实实呆在舍房之中。”
陆书瑾听了他的话,才恍然从方才看到的那一箱箱银子的震惊里回神,指了下杨沛儿,“那沛儿姐……”
“我也会安排人送她离去。”萧矜想了想,又叮嘱道:“你千万不可碰她,现在外头人的造谣厉害得很,去年庙会有个女子走我边上的时候鞋被人踩掉了,因着人多被往前拥了几步,我顺手捡起来要还给她,不曾想自那之后云城皆传我偷藏女子鞋袜拿回家闻……”
他露出忌惮的神色,“人言可畏。”
陆书瑾当然是不信的,若萧矜当真感觉人言可畏,就不会行事如此荒唐。
但她现在的身份是个男子,的确该注意男女大防,便点头回应。
这副模样落在萧矜眼中,真是乖巧至极,他满意一笑,“快回去吧。”
“我想跟刘全再说两句话。”陆书瑾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萧矜想都没想直接答应,喊住了押着刘全的侍卫,将吓得半死不活的人又给拖了回来。
萧矜抬步去了外头找方晋说话,堂中的侍卫带着一群女子也基本走空,只余下寥寥几个人。
陆书瑾对他说:“刘全,其实我骗了你。”
刘全现在的脑子乱成一团,吓得全身发软,哪还顾得上被陆书瑾说的这些。
但陆书瑾还是继续道:“先前在给你代笔策论的同时,我也在为萧矜代笔。那日我故意将你二人的策论调换,再告知我的同桌,我晌午会去百里池的后方,萧矜交上去的策论引得夫子大怒,将他提去悔室训斥过后,他必定会去甲字堂找我,届时再由我同桌告诉他我去了何处。”
“我一早便在百里池等着了,我看见你伙同别人殴打梁春堰,一直等到萧矜出现在百里池我才去你的面前,故意说话激怒你,惹得你大喊大叫引来萧矜。”陆书瑾将那日的计划全盘托出,“我原以为你挨了顿打应当会想清楚,却不曾想你竟是如此蠢笨,今日问你时,你还满脸糊涂。”
刘全像见鬼似的瞪着她,忽而想起了半个月前的第一次见面,这人捧着包子站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后来被他带人拦下,陆书瑾非常惊慌,甚至逃跑时还狼狈地摔了一跤,其后又主动低头,向他示弱,提出帮他代笔策论。
一直以来,刘全都以为陆书瑾这个穷苦人家出生的孩子是个极其好欺负的,甚至比他以前所欺辱的人还要卑微,像只随便就能碾死的蝼蚁。
然而此刻与她对视,才算是明白,陆书瑾此人虽看上去乖巧老实,说话总是不徐不缓似乎极其真诚,但实际上心眼是黑的,远不如表面看上去干净清澈。她的话只会说一半,剩下的一半藏在肚子里,变为算计。
他不明白陆书瑾说这话的目的,正想着时,就听她认真道:“当日萧矜并非是为我出头才打你,也从未说过要在云城内庇佑我,保我不受欺负的那些话。我与他不是一伙,你下了地府化成鬼要报仇报怨,可别来找我。”
刘全差点让陆书瑾气得先走一步。
作者有话说:
【萧矜的小小日记】:
承祥二十五年,九月十五
记上一笔。
这小白眼狼,我刚帮了他,他就急着跟我撇清关系,气死我了。


第23章
他眸色有些浅,里头是淡淡的,隐忍不发的愠怒。
刘全仰着脖子红着脸呜呜叫个不停, 也不知道是在骂什么难听的话,被侍卫给叉走了。
陆书瑾看着刘全远去的背影,知道他肯定会找机会将这些话添油加醋说给萧矜。
这正是她所愿,她需要借此来应证心中一个隐隐的猜想。
陆书瑾将郎中配的药膏收好,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杨沛儿, 先是自己去楼上狼藉的废墟中找了一件女子的衣裳给她穿上, 又对将她送回大院的侍卫详细描述了一下住址, 为了杨沛儿的名声,她再三强调送人回去的时候旁人好奇问起, 让侍卫不可作答。
叮嘱完这些她才稍稍放心, 想着今晚是没有时间去照看她了,只能等明日再来, 顺道还能在街上给她买些吃的补一补身体。
陆书瑾一边想着, 一边往外走,刚出门就看到萧矜双手抱臂站在路边。
门口站了很多侍卫和衙门的人, 楼馆附近的小摊贩被清理了个干净, 不再是来时那般热闹的样子,街头群众隔了老远的距离聚成一团朝此处张望,皆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萧矜身后有一辆墨黑的马车, 车身雕刻着镂空的花纹与精致的图案,车顶一圈坠着金华流苏,车轮都赶得赶上半人高, 前头是一辆皮毛亮丽肌肉雄健的黑马。
见到陆书瑾出来, 萧矜一下子皱起眉头,冲她招手, “干什么去了?怎么才出来?”
她愣愣走过去, 问道:“萧少爷是在等我?”
“我在等里头的桌椅成精。”萧矜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陆书瑾听出他故意阴阳怪气, 但也没有计较,只说:“我还以为你已经去了衙门。”
“去衙门和学府不顺路,我便就不与你同行,你自己先回去吧。”萧矜说。
陆书瑾点点头应了,还在心里纳闷,萧矜在外头等她,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一句话?
但正当她打算往前走的时候,却忽然看见面前的侍卫打开了马车的门,将纱帘打起来,对她道:“小公子请。”
她惊讶地微微瞪大眼,转头朝萧矜看去,就见一个侍卫牵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走来,马背上装了华贵的马鞍,黑长缨坠在皮毛漂亮的马腹上,看上去像是品种名贵的宝马。继而萧矜拉着缰绳踩着脚蹬轻松翻身上马,坐在上头之后整个人就高了一大截,陆书瑾仰头看去,还扯动了伤口,传来微微的疼痛。
“小公子。”侍卫又唤了她一声,似作提醒。
她猛然回神,已经明白这马车是萧矜留给她的,便接着侍卫的手扶了一把踩着阶梯进了马车。
马车里面无比宽敞,散着一股子浓郁的檀香,当间有一方四角桌,桌上摆着瓜子果干等零食,还有葡萄梨子等一些小分量的新鲜水果,中间放置着一套壶具,应有尽有。
车壁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座椅处还垫了软竹凉席,两边各开一扇往里打的小窗,坠着金丝纱帘。
富贵人家永远懂得如何享受,单是这小小一个马车,陆书瑾就觉得比她这些年住过的房间都好了不知多少。
她靠着窗边坐下,将金丝纱帘撩起,窗子微微打开些许,外头的喧闹声瞬间涌入,一下就看到萧矜的侧脸,他正坐于马背上与侍卫说话。
许是余光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他话说一半停下,偏头望来逮住陆书瑾的视线,见她缩在小窗后面露出那双点漆般的杏眼,当即顿了顿,而后道:“你记住我的话,就待在舍房之中,哪里都别去。”
陆书瑾看着他被华灯晕染的俊脸,回道:“我知晓了。”
随后她闭上了窗,马车也缓慢启动,而萧矜则调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马车行的不快,路上平稳,陆书瑾在马车中颇为无趣,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多次从中间的桌子上那些零食水果中扫过,研究那些她从未看过的,也叫不上来名字的食物。
摇摇晃晃小半时辰才到了海舟学府,门口看守认出这是萧家的马车,自然没人敢阻拦,一路畅通无阻来到舍房,侍卫就在外头问,“小公子,请问你住在哪一间?”
陆书瑾从昏昏欲睡中回神,撩开窗子一看竟是到了,不敢再麻烦别人,就从马车上下来说道:“不劳烦,我自己走去就好。”
“少爷吩咐了一定要叫你送到门口。”侍卫也从驾车位跳下来,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请吧。”
陆书瑾现在十分疲惫,想马上回房休息,并不打算在这种事上推脱,便自顾自往前走,来到自己房前,一边拿出钥匙一边回头道:“多谢。”
看见她开了锁打开门,侍卫这才确保自己的任务完成,颔首回应,而后转身离去。
陆书瑾回到房中,只觉得好像经历了一场让她筋疲力竭的奔跑,简直恨不得马上躺在床上睡觉。她坐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便强打起精神出门打水,在浴房烧热了水,开始慢慢地清理自己的身体。
由于屋内没有镜子,陆书瑾无法看见自己的伤口,清理起来的时候更是格外小心翼翼,用温水洗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又扯裂了,血液又涌出来,很快就将水盆染得腥红一片。
她一边疼得龇牙抽气,一边擦拭着冒出来的新鲜血液。
擦洗干净后,她照例拿起白布一层层缠裹胸脯,换上干爽的衣裳,用麻布覆在伤口上捂了一会儿,待伤口糊住止了血,才拿出药膏来,摸索着往伤痛的地方涂上药膏。
看不见难免要涂错很多地方,陆书瑾担心浪费药膏,每一次下手都要摸索很久,用了很长时间才涂好药,找了先前裹胸用的白布裁成长条,在伤口的位置缠了几卷,于另一侧的脖颈打个小结。
接下来她又去将换下来的衣裳洗干净,晾在门口的竹竿上,又特地换了干净水洗了萧矜给她的那方锦帕,这才发现上头的血迹已经干在上面,无论怎么揉搓都洗不干净了,最后只得作罢。
忙活完这一切已是很晚,陆书瑾反锁了门吹熄了灯,这才上床睡觉。
方才干活的时候还哈欠一个接一个的困得不行,没想到一躺上床反而精神不少。陆书瑾闭上眼睛,睡意还没袭来,就先在脑中看到了今日在玉花馆的那一幕。
她伤了脖子摔在地上,只感觉浑身上下哪都是痛的,这样的经历不是没有过。
以前在姨母家的时候,她就是个比奴仆地位高一点点的外人,表姐妹皆看不起她,从不会主动跟她搭话。宅中即便是有什么宴请聚会,也从来都是与她无关的。
但是后头她慢慢长大了,出落得有模有样,姨母生了要将她赶快嫁出去的念头,便在二表兄娶妻宴上让她着新衣露面,还特地指派了婢女为她梳妆发。陆书瑾记得特别清楚,那天她穿的鹅黄长裙,头上还钗了一支姨母赏的杏花簪子,那一身装扮她喜欢极了。
娶亲宴上人很多,陆书瑾与表姐妹站在一起,即便没人与她说话,她也安安静静地高兴着,想看一眼满身红妆的新娘。
却不曾想站在对面的一群男子当中,忽而有个男子开口夸赞了她,随后三表姐便气红了脸含泪离去。
陆书瑾当时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下人喊去了后院,那站着脸色冰冷的姨母和满眼泪水,狠狠瞪着她的三表姐。
再然后她也没能看到新娘子,就跪在后院的山石旁,忙碌的下人来来往往,偶尔朝她撇来目光,却无一人停留。前院吹锣打鼓闹到日暮,陆书瑾便在后院跪到日暮,起来的时候双腿剧痛无比,方走两步就重重地摔在青石路上,在地上趴了许久都没能起来。
她低着头,看着那些人的脚一个一个从她面前经过,却没有一双鞋能够停下来。
陆书瑾回去之后砸碎了那支杏花簪,她没有感觉难过,已经对别人的善意和关怀不抱任何期待。
今日在玉花馆摔倒的那会儿恍若当初锣鼓喧天的那个晌午,她还苦中作乐地想,这次比上次好点,不至于在地上趴很久都爬不起来。
却没想到视线中猝不及防出现一双黑锦靴停在她面前,紧接着就是一股结实的力道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再然后她就看到了萧矜的眼睛。
尽管他喝花酒,旷学,殴打同窗,测验作弊又整日捧读艳情话本,字写得比狗扒的还难看,看起来似乎劣迹斑斑,但陆书瑾就是觉得那双眼睛不像是一个坏人的眼睛。他眸色有些浅,里头是淡淡的,隐忍不发的愠怒。
陆书瑾已经忘记那愠怒之中有没有关怀,但每次回想起那个瞬间,她的心里就涌起一股不易察觉的,捉摸不透的情绪。
她躺在安静的舍房之中,听着外头风吹过树梢的??x?叶声,慢慢琢磨着,不知怎么入了睡。
睡到后半夜,陆书瑾突然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
她睡眠本就不大好,是以外头的人在敲到第三下的时候,她就从床上坐起,仔细一听外面似乎有人低声询问,“陆公子,可否开门?”
陆书瑾下床点灯,将外袍披在身上,站到门边警惕询问:“是谁啊?”
“我家少爷经乔老安排,今晚要入住这间舍房,还请陆公子开门,我等将东西抬进去。”外头的人回答。
陆书瑾满头雾水,却还是开了门。
毕竟当初吴成运也跟她说过了,这舍房本就是两人一间,只不过有些当地的少爷不乐意住在这里,所以才有的舍房空下来。
现在人少爷来住了,她断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门开之后,打头的人朝她拘了个礼,随后就低声招呼着身后的人将东西一一抬进来。因着是深更半夜了,为了不打扰别的学生休息,这些人皆是轻手轻脚却又极为利索地将软榻,席垫,茶盏长灯等各种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用具抬进来,摆放好。
陆书瑾不敢再睡,坐在床边看着这群人进进出出,折腾了两刻钟才停歇。
“少爷,都安置妥当了。”
“嗯”外头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就见萧矜打着哈欠进了门,眉眼尽是睡意,含糊道:“水可备好了?”
作者有话说:
【无责任小小剧场】:
(在衙门)
刘全:最后提点你一事,那陆书瑾不是什么好东西,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balabala……
萧矜:用得着你这个蠢猪提点我,显着你这碎嘴子了?我看你就是存心找打!
刘全(鼻青脸肿):妈的老子好心提醒还要挨一顿骂一顿打,这陆书瑾又算计我!


第24章
“少废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陆书瑾看着他, 满眼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她方才还一直在猜想,到底是哪个脑子出了问题的少爷在大半夜里如此折腾,搬来学府的舍房睡觉, 搅得人不得安宁。
但眼下见了是萧矜, 竟又觉得十分合理, 好像也只有他才会这般想一出是一出。
萧矜应当是在衙门忙完就直接来的海舟学府, 身上的衣裳也没换,面上是懒洋洋的睡意, 刚跨过门槛两步就忽而转头, 从屏风边上的缝隙中朝陆书瑾望来。
他本以为陆书瑾已经睡着了,却没想到这人穿戴整齐, 正坐在床边上瞪着一双惊讶的大眼睛看自己。
萧矜脚步这么一转, 绕过屏风走到陆书瑾的床边,刚想问她怎么还没睡, 却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 眉头一皱目光一厉,指着陆书瑾道:“你给我站起来。”
陆书瑾不明所以,站了起来, 小声询问:“萧少爷半夜来此,是为何事?”
“甭打岔。”萧矜摆了下手,仍是肃着一张脸, “我问你, 你可曾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陆书瑾说没有。
“没有?”萧矜哼了一声,“方才在衙门, 刘全那个猪头已经将所有事招了, 你跟他说我与你不是一伙, 让他做了鬼后报仇报怨都来找我?”
陆书瑾倒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只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眼睛,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只说:“刘全此人满嘴胡言,最喜欢在背后编排别人。”
“这倒是真的。”萧矜肯定了这句话,但随即面色一凶,道:“但是不是胡言我还能看不出来?”
他指着里面那面墙,没好气道:“去站着面壁,待我沐浴完出来再找你算账。”
陆书瑾再无他言,只好走到最里头的墙边上,开始面壁,但并没有思过。
萧矜平日里是习惯使唤人的小少爷,但这舍房在他眼中简直是小到了伸不开腿的地步,当中还架着一扇大屏风,多两个人房间就拥挤得挪不动腿,他便将其他随从都遣了出去,在外头守门。
萧矜动作随性,一边走一边就脱了外袍,解了里衣,露出精瘦而结实的臂膀。房中只点着两盏灯,一盏是陆书瑾书桌上的烛台,一盏则是萧矜床头那盏象牙雕落地长灯,散发出柔和的光拢在他白皙的肤色上。
陆书瑾微微侧头朝地上看,就见萧矜的影子被长灯投在地上,看见他将上衣脱尽便慌忙挪走了视线,连影子都不敢看。
萧矜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只脱了上衣就进了浴房。一打开门进去,里面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小,基本上就一个石头砌成的圆形池,洗具用品全放在了旁边的一个小桌上。这圆池陆书瑾想必是用过的,萧矜在这方面穷讲究,哪怕随从们已经清洗了几遍,他也不想用,便用水盆一盆盆往身上浇。
实际上今晚在衙门跟他说的不止那些,还说了陆书瑾坦白那日百里池一事是她故意算计,故意借他之手去教训刘全。
这些萧矜之前都是清楚的,并未动气,但后头那些急着跟他撇清关系就让萧矜生气了。
对于陆书瑾想要从青楼里赎人这回事,本来一开始萧矜是打算给杏儿些银子,让她狠狠将陆书瑾羞辱一顿,彻底断了这书呆子在青楼里赎人,流连情情爱爱的心思。但今日测验作弊被抓,批评全都落在了萧矜的头上,陆书瑾反而红着眼睛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如此脆弱的心灵,萧矜都担心这计划一实行将她伤得一蹶不振。
为了将陆书瑾引上正途而不伤心颓废,萧矜才琢磨出后来的那个方法,虽说这原本就是个误会,但他到底也是费了心思的。
又是请郎中看伤,又是帮忙把那个邻居姐姐送回家,甚至还特地搬来学府的舍房。陆书瑾倒好,一转头就跟他萧矜撇清关系。
萧矜心道,太可气了这小子!
他将身上洗净擦干,披上丝绸冰凉的外袍,推门而出时本打算好好教训这小书呆子一顿,却见这人还站在那处地方,面对着墙一动不动,低着头眼睫垂下来。
听见了动静,她转头看来,半边脸覆上暖黄色的灯光,长长的睫毛落下密密剪影,也遮不住那双漂亮的杏眼。
萧矜不知道为何,一下就不生气了。
他又想着,干嘛跟这个手掌挨了一板子就揉上半天,作弊被抓就哭哭啼啼的软弱穷小子生气呢,犯不着。
“你过来。”他严肃道。
陆书瑾向他走了两步,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他方沐浴完,身上还冒着水汽,脖子的水滴顺着喉管往下滑,落在敞开的衣襟里,陆书瑾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低着头不看他。
“做贼心虚是不是?”萧矜佯装严厉地盯着她,“知道错了没?”
陆书瑾又将头抬起来,直直地去看他的眼睛,抿着唇说:“知错。”
“日后还跟我撇清关系吗?”萧矜又问。
陆书瑾摇摇头。
他道:“那你叫我一声萧大哥我听听。”
她学着喊了一句:“萧大哥。”
萧矜尤不满意:“萧哥。”
陆书瑾只好再喊:“萧哥。”
他又道:“萧矜哥。”
陆书瑾:“……”她不明白这个人精力怎么那么旺盛。
萧矜将双眼一瞪,马上就要找茬,指着她道:“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认错!”
陆书瑾忙道:“萧矜哥莫生气,已是深更半夜,会打扰别人休息。”
她并没有与这些世家子弟结识往来的心思,更不想称兄道弟拉帮结派,但萧矜此人是个大麻烦,若是这会儿不顺着他,他得闹到早上去。
“今日这事暂且作罢,既然你喊了我这一声大哥,日后在云城便不会让人欺辱你,”萧矜这才稍微满意??x?,摆了摆手后自己往床上一趟,“把灯熄了去休息吧,不用你面壁了。”
陆书瑾松一口气,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将象牙雕的灯罩小心翼翼取下来,鼓着腮帮子一吹就吹灭了灯芯,随后将灯罩放回原位。朦胧不清的昏暗中她看了一眼已经闭上了眼睛的萧矜,知道他还没睡着便没敢停留太久,转身绕过屏风,回到了自己的床榻前。
熄灭桌上的那盏小灯,整个房间就变得无比黑暗。陆书瑾动作轻缓地爬回床上,直到躺下来时脑子还是懵的。
她今晚跟刘全说的那些,知道刘全定会找机会告诉萧矜,且刘全告状必不可能避重就轻,肯定会将她算计萧矜一事从前到后夸大其词地说出,但萧矜来了却只挑了撇清关系一事寻她麻烦,旁的没有。
要么就是刘全没告状此事,要么就是萧矜原本就看穿了她的小计谋,他心里跟明镜似的,所以之前不计较,现在也不会计较。
陆书瑾更倾向于后者,更证实了她觉得萧矜压根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草包的想法。
但让她想不明白的是,萧矜今日捅出那么大个事,把刘家私藏官银一事报给官府,待到明日此事传开,必定会在云城掀起轩然大波,上头定罪下来,刘家约莫是要满门抄斩。在此事上报给京府,再定罪执行之前,这段时间萧矜并不安全,他为何还要搬进学府的舍房?在守卫森严的萧府岂不是更为安全?
再且说刘家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一定正急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能力和功夫去寻萧矜的麻烦?若他们真有本事收拾了萧矜,也不会在刘全被折断手臂的时候对外宣称是他自己摔的。
陆书瑾看不明白萧矜搬进舍房的目的,更担忧如今与一个男子共处一室要面对的种种麻烦。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墙,轻叹一声,得想个办法将萧矜逼出舍房,如若不然就必须出去租一处离学府近的地方住,断不能长时间与他住同一个房间之中。
许是真的太累了,陆书瑾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这一觉竟睡到了日上三竿。
睁开眼睛时已经是大亮,阳光照在窗子上相当刺眼,陆书瑾刚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背遮住眼睛,缓慢地坐起来。
五感逐渐恢复,她听见了外头传来的杂音,有人高声背书,有人笑着闲聊。
除了偶尔生病严重到会让她卧床不起,她从未睡到这个时辰才起来。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昨晚上萧矜太能折腾了。
她昨晚是穿着衣裳睡觉的,这一觉醒来身上的衣服全揉成皱巴巴的,松垮地挂在身上。
陆书瑾叹一口气,将身上的衣裳慢慢抚平。
谁知这一口气,却将萧矜给叹醒了。
萧矜是萧府唯一嫡子,又是老幺,除了萧云业之外,他在府中的地位是最高,自然吃穿用度从大到小都是被人悉心伺候着。他虽如此金贵地养着,但并没有认床的毛病,在哪都能睡,却忍受不了这四面透风一般的杂音。
海舟学府的舍房住的大多是外地所来的学生,且好学上进,有人甚至天不亮就已经起床,萧矜耳力好,外头哪间房一开门,一开窗他都能听见。再加上舍房附近种得都是树,蚊虫也多,叮咬得他不得安宁。
如此在睡睡醒醒间反复,一直到天色大亮,萧矜在不安稳间听到陆书瑾起身的动静,这才终于醒来。
他一睁眼就满脸的不耐烦,坐起来的时候没忍住拽过软枕砸在了门上,哑声喊道:“来人!”
陆书瑾被吓了一跳,紧接着门被飞快推开,一个随从躬身走进来,“少爷有何吩咐?”
“这破地方比猪圈都吵,找人加固门窗,装上隔绝声音的东西,即刻去办。”萧矜气恼的声音从屏风的另一头传来,带着浓浓的睡意。
陆书瑾走到大屏风的边上,探出半个脑袋去看,就看到萧矜坐在那张铺上了凉席床榻上,衣襟大敞露着精壮白皙的胸膛,脖颈一处似被蚊虫咬了,被他粗暴地挠出三道指印,在偏白的肤色上尤其明显。
他嘴角沉着,双眉皱得死紧,眉眼间的烦躁泛滥,显然在这里睡了一觉的体验并不好。
陆书瑾心中一喜。等发现了这里毛病越来越多,这小少爷还肯委屈自己一直睡在这?
萧矜没注意到她,无意识地挠着侧颈的痒处,又道:“再备些驱蚊虫的香薰和止痒的药膏,将房中从上到下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全部烟熏一遍。”
随从躬身应是,又道:“少爷可要起床梳洗?膳食已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