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脸,无脸怪?”唐励尧感觉自己在听天方夜谭。
怪不得全家福上顾缠的脸被划花掉了。
顾严喝酒不说话。
天黑起风了,唐励尧明明感觉不到风,却还是觉得凉飕飕:“你父母去世……该不会和你妹有关系吧?”
顾严又捏扁一个易拉罐,扔去一边:“是因为我爸从前那个女人。”
顾缠打小身体不好,经常去医院,有一回顾向枫在医院里碰到自己前女友,因为被老公家暴来看医生。
“我爸本心可能并不想与她有所牵扯,但毕竟瘫痪那会儿,这女人出过钱也出过力,于是帮忙教训了她那位有钱老公。她瞧见我爸不但身体复原,甚至比从前更有魅力,又开始纠缠我爸。她离了婚,还撺掇着我爸和我妈离婚……”
唐励尧心道这听上去可不太妙:“然后呢?”
顾严破天荒地微微笑了笑。
唐励尧看不懂他笑容背后的情绪,只感到苦涩。
“然后我妈控制着我爸……”顾严稍作停顿,摸出弹簧刀在手里把玩,眉眼低垂,“我爸一连捅了那个女人三十几刀,肠穿肚烂,体无完肤,死的要多惨有多惨……”
“我爸崩溃了,他开始觉着我们全家都是怪物,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给我妈下药,半夜里,趁着我和我妹熟睡,放了一把火……”
唐励尧光听着都很崩溃:疯批啊疯批,全家都是疯批!
顾严仰躺在地,望着夏夜的漫天繁星:“但他还是舍不得,大火里将我和我妹抱出来。他说,他爱我们。”
唐励尧感叹:“对比之下,你妹这样挺正常的。”
“我妈从前也正常过。”顾严冷冷一笑,“何况我妹还没有收回她的油桶,等收回之后,谁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油”是有定量的,并且存在一个年老者向年轻者不断转移的规律。
薛仪婷小时候,她的“油”远远不及薛丁香。
随着她逐渐长大,结婚生子,“油”越来越多,薛丁香的“油”则相应的逐渐减少。
薛仪婷死后,也没有反流回薛丁香身上,而是流向顾严与顾缠。
这其中顾缠占据绝大多数。
兄妹俩从此愈发吸引灵怪,又失去了顾向枫的保护,顾严照顾自己都勉强,哪里保护得了顾缠。
薛丁香只能将顾缠抱走,没有傀儡,年纪也大了,还有许多仇人。
于是答应顾严的请求,以邪术将顾缠的“油桶”先转移给顾严。
“外婆死时我立刻便知道。”顾严当晚就感觉到属于顾缠的油桶在暴涨,知道妹妹即将到来。
唐励尧听是听懂了:“‘油’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严也想知道:“外婆说是诅咒,但我觉得更像是一种古老的神秘寄生物……”
与蹀躞邪性属性类似,但又不同。
蹀躞邪性可以开启人的天赋。
“油”能够改造人的身体。
蹀躞邪性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猛烈而毒辣。
“油”却执着的寄生于同一道血脉,平稳且温和。
并控制寄生体繁衍的欲望,保证传承不断,比蹀躞邪性似乎聪明的多。
这些年,他一直在研究蹀躞邪性,正是想试图找到消灭体内“油”的办法。
嘎吱……!
房间里传出开门声,顾严闭上嘴巴。
顾缠屏住呼吸慢慢走到门口:“哥,晚饭想吃什么?”
顾严心累:“不吃了。”
顾缠点头:“好。”
顾严见她不去厨房,只倒了杯水,知道自己不吃,估计她也不敢开火:“我不吃你倒是省事儿了,去做饭。”
“好。”顾缠放下水杯往厨房走。
唐励尧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内心感慨万千。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子,往后可能会成为一个丧心病狂的疯批???
“决定好没?”顾严话锋一转,问他。
“什么?”唐励尧一时不曾反应过来。
倏地如遭雷劈!
他听半天故事,险些忘记顾严讲故事的意图,是为了令他做选择。
此刻,他生出和顾缠中午吃鸡块儿时同样的疑问:“我不懂你是想我答应,还是不答应?”
如果想他答应,难道不该只捡好处说吗?
讲的这样恐怖,谁敢答应啊?
但他又好像能体会顾严的意图,自愿点头的傀儡,往后与他妹妹相处时,心里也会少些怨气:“不过,你是不是也应该问一下你妹的意见?”
“她现在能听得懂什么?”顾严道,“信不信,我和她说什么她都点头。”
并且还不能告诉她,当她知道“油”,有意识去想“油”,“油”就会朝她倾斜,他拦都拦不住。
她现在没有傀儡,还有一伙人虎视眈眈不知想做什么,不能再等了。
“你点头,我立刻就能救活你。”顾严一动脑子想事情就烦躁,“你也不必理会我妹对你满意不满意,她往后不满意可以再换,你的命在她手里,她却是自由的。”
唐励尧沉默,此事当真难以抉择。
他当然想活命,但活下去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且充满未知。
若他与顾缠相处出感情,那皆大欢喜。
若没感情,绑在一起便是受罪。
若他喜欢顾缠,顾缠不喜欢他,那他赚了。
若顾缠对他产生感情,他不喜欢顾缠,他就会比死还痛苦。
现在他还没有喜欢的姑娘,可他才二十一岁,往后难保不会遇到喜欢的人啊。
更可怕的是,万一顾缠哪天疯起来,也操控着他捅那女孩子十刀八刀……
唐励尧无法想象这些场景,也无法承担这些后果,他下定决心:“谢谢你的好意,但我选择作为人,有尊严的走向死亡。”


第17章 金刚
唐励尧的回答,似乎在顾严的意料之中。
“不急,你还有大概一天两夜的时间考虑。”顾严将拿出来的最后一罐啤酒喝完,捏扁。
“不会改了。”唐励尧表情酷酷地说,“等夜里市区磁场弱一些后,我就离开,回医院见见家人。”
老爷子心脏病严重,肯定得瞒着。
妈妈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原始丛林里,估计联络不上。
他能见到的只有爸爸、温叔和彭非。
原本他想请求顾严带他去,或者打个电话将爸爸他们叫过来,用小手电帮自己显影,让他们再见上一面。
可顾家兄妹似乎惹上不小的麻烦,就不要再给他们增添新的麻烦了。
走到今天这地步,唐励尧突然庆幸自己从来不和家人朋友赌气,也从不吝惜表达对他们的爱。
没留下太多遗憾。
“随便你。”顾严内心蠢蠢欲动着想要强人所难,因为唐励尧真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但他忍住了,面无表情着起身,将六个扁掉的啤酒罐捡起来,扔进角落里的编织袋内。
这下勾起了唐励尧的好奇心,原本见顾严喝完一瓶捏一瓶,他以为是在发泄情绪。
再一瞧,那编织袋内竟囤了上百个捏扁的啤酒罐子。
他盯着编织袋猜测,蜡烛招灵,手电显魂,囤这么多易拉罐又是做什么用的?
顾严回头瞪他:“闭嘴,不许问!”
表情恶劣,眼神却蕴含一抹受伤。
唐励尧被吼懵逼了:“我又没问,心里想想都不行?”
“不行。”顾严绑好编织袋,往屋里走,嫌恶地说,“最讨厌你们这些富家子弟。”
唐励尧:“?”这被讨厌的简直莫名其妙,“那对不起啊严哥,我不想了。”
虽说别有用心,但在他将死之前,给他最后一份温暖的人是顾严。
这份人情,他这辈子还不上了,喊声“哥”不过分。
顾严微微顿住脚步;“听了我们家的事,你不怕我们兄妹俩?”
唐励尧纳闷:“怕你们做什么?连法律都没规定杀人犯的孩子也有罪。”
顾严摇头:“不一样,在名门正道眼里,我们都属于要被消灭的邪魔歪道。”
什么天师协会、驱魔联盟之类的,入不了他的眼。
以他们的道行抓点小鬼和山精野怪之类的还行,在蹀躞邪性和“油”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但他爸爸叮嘱过,必须小心四个古老的驱魔家族。
这四个驱魔家族神秘得很,不常在外活动,但每家都守护着一个灵力极强的镇邪灵物。
顾严怀疑唐励尧提过的简南柯,就是出自这四大家。
因为四灵物听说是模仿四大金刚的法器锻造的,四大金刚在佛教中,又被称为“护世四天王”。
那么,四灵物的外形应该就是伞、剑、琵琶……还有一个不知是蛇还是貂。
而传闻中简南柯“伞”不离手。
再加上他名字里的“南”。
掌管混元珍珠伞的多闻天王,坐镇北方。
简南柯真名里应该有个“北”,入世成为风水先生之后,改为“南”。
“我可能害过人,还害过不少人。”顾严微微扭脸,嘴角勾勒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得了吧。”唐励尧根本没再怕的,摆了下手,示意他甭装了。
这次轮到顾严纳闷:“怎么,难道我瞧着不像坏人?”
“像,不只像坏人,还像个大魔头。”唐励尧诚实点评,“但我不相信有哪个大魔头会这么穷,不要说害人,你用你的本事偷点钱,都不至于付不起你妹的房租。”
“……”这可能是顾严这辈子第一次哑口无言。
看样子猜对了,唐励尧为自己的推理能力点赞。
……
顾缠做好饭,顾严又说没胃口,不吃了,直接回去卧房。
还将门“哐当”一声重重摔上。
瞧见顾缠坐下后默默自省,唐励尧很想说“与你无关,他是在嫉妒我的绝顶聪明,人间清醒”。
但顾缠也就反省了一分钟,便把菜拨走一半,开始吃自己那份。
小米粥配清炒油麦菜,再加半个流心咸鸭蛋。她吃相斯文,细嚼慢咽,而且特别有节奏。
一口粥配一口菜,再用门牙刮一点儿咸蛋。
像是精确计算过,最后三种食物竟然同时吃完。
唐励尧啧啧称奇,你说她平时得有多闲多无聊,才能练出这门功夫?
刷过碗筷,顾缠回来客厅开始看晚间新闻。
榕州沿海,夏季天气多变。九点多钟时下起大雨,老式建筑不仅墙体阴水,房顶还会漏。
顾缠原本想问顾严该怎么办,怕挨骂,于是去厨房拿了几个碗,搁在漏雨的地方接水。
房间隔音效果还极差,雨水拍在墙体和玻璃上,噼里啪啦的,像在下冰雹。
但这种天然白噪音十分催眠,加上为了省电没开灯,仅有电视机的光亮,不一会儿她就蜷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了。
朦胧里,她想起外婆临死前说的,小缠,别难过,你可以进城去过好日子了。
却原来,兜里没有钱,再繁华也与自己无关。
这算是顾缠来到城市后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唐励尧此时正在看窗外的一只鸟,就很常见但叫不出名字的鸟,羽毛被雨淋湿了,楚楚可怜的贴窗站着。
唐励尧会盯着它看,是因为发现鸟先盯着顾缠看,然后视线转向他。
但下一秒,那只鸟忽然展开双翅,两道火焰从它眼睛里喷出!
火焰喷在玻璃上,似乎是想融出一个洞,让它能够钻进屋里来。
这难道就是顾严口中的妖怪?
经过这一天作为灵魂的经历,唐励尧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刚想去喊顾严,却见顾严矫健的从房顶跳下露台,出现在那只鸟背后。
看来他是从卧室的窗户翻出来,翻上房顶,从房顶走过来的。
不使用任何武器,简单粗暴的一脚朝它踩下去!
并没有血肉模糊的场景出现,那鸟并不是真的鸟,成一团黑气被顾严吸收了。
顾严脚踝上又添一道疤,较小,扭曲挣扎。
他露出阴冷的表情:“毛都没长齐,就敢来闯鬼门关,谁给你的胆子?”
疤痕挣扎一会儿,彻底不动弹了。
顾严开门进屋,先拿毛巾擦干净身上的雨水,又拿条毯子给睡着的顾缠盖上。
压低声音交代唐励尧:“等雨停再走,这会儿邪灵出没频繁,小心没走到医院,你就被吞了。”
唐励尧站在窗边,看一眼小鸟消失的地方升腾出的滋滋黑烟。
再看巷子,雨雾迷蒙中,依稀隐藏着一双猩红可怕的眼睛。
他问:“如果我接受了你改造,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可以看到它们?还会像你一样拥有对付它们的能力?然后将它们变成疤痕留在身上?”
“你既然不打算接受,问那么多做什么?”顾严开冰箱拿酒,发现酒没了,皱起眉。
准备回房间时,还想再劝劝唐励尧,所以忍不住解释,“以“油”为食物的傀儡当然能够看到邪灵,也会拥有对抗比“油”低等级邪灵的强大能力。但不会像我一样留下疤痕。”
他身上的疤痕,是他小时候被火烧伤后留下的。
“油”可以改造身体,只要不是当场毙命,再严重的外伤都能在短时间内复原,却唯独怕火。
所以他爸才会放火。
被火烧伤之后,“油”是治不好的。
医学却可以治,但他选择保留。
顾严小时候去医院,曾被一个小邪灵通过伤口钻进了身体里。
他没当回事,“油”会像免疫细胞一样杀死它。
但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小邪灵瑟瑟发抖的躲在火疤里,竟然活了挺久。
顾严刻意抓捕许多邪灵,将它们吸纳进疤痕里,散布全身。
虽然痛苦,但在大量不同类型邪性的作用下,“油”的力量显然被压制住了。
于是这成为他压制两个油桶的秘诀,不然早就疯了。
可随着外婆去世,“油”量暴涨,他俨然已经无法再压制,势必要开始朝顾缠倾斜。
“雨停之前,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顾严步伐轻轻,关门也很小心。
唐励尧走回来,看向熟睡的顾缠。
虽然他是不打算答应的,但耐不住会想象一下。
这样看来,傀儡只在偶尔被操控时像是一个玩具,其实大部分时间,都在充当守护者的角色……
*
长邮件读到这里时,唐励尧整个脑壳都是懵的。
他不敢相信这信上写的一切,但奇怪的是,读着这些笼统的文字,他脑海里似乎真有印象,并且能将缺失的部分主动补齐?
这些全是真实发生过的,错不了。
唐励尧脸色苍白,慢慢转头看向顾缠。
顾缠当然更懵,她需要消化的信息比唐励尧更多。
慈祥的外婆竟然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外婆口中天真无邪的妈妈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
爸爸杀了妈妈?
唐励尧梦里的换骨怪居然是她自己?
顾缠刚刚才萌芽的情绪,这会儿好像完全枯萎了。
又出现加载过量,主机完全卡死的情况,甚至都忘记去想“油”的事情。
“可是,你不是拒绝成为我的傀儡么?”顾缠回看唐励尧,审视,“怎么又改主意了?”
明明说的那么大义凛然,一转头又同意了?
唐励尧哪里知道,从现在的结果来看,这个选择并不令他反感。
顾缠人不错,这段日子他和她相处起来合拍又舒服。
即使真保护她一辈子……似乎也无不可。
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若没有特殊理由,他是不可能同意的。
两人很有默契的双双望向顾严。
顾严坐在沙发上默默喝酒,许久没说话了,指向天花板:“因为它。”
顾缠和唐励尧齐齐抬起头,天花板上有张凸出来的模糊人脸,不知凸出来多久了,一直在俯视着他们。
奇怪的是,唐励尧并不觉着这张脸孔陌生,并没有吓到他。
相反,当这张脸孔的五官逐渐清晰时,他的瞳孔越缩越紧,一刹脑海里几乎浮现出那两日里所有的经历!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知道自己为何会接受这种改造了。
顾缠却被吓得不轻,直接捂着脸蹲在地上。
犹如梦中的唐励尧和她挨得近,下意识想要抱住她,但本能又令他收回手。
因为比天花板上那张脸更恐怖的,是顾严刀子般的眼神。


第18章 使仆(修)
算你小子识相。顾严问:“想起来没有?”
“嗯。”唐励尧点点头。
顾缠从乍惊之下逐渐平静下来,松开捂着脸的手,慢慢仰起头。
天花板上凸起来的浮雕脸孔早已消失。
她想站起身,不知低血糖还是怎么回事,头有些晕。
唐励尧扶一下她的手臂,隔着厚厚的小棉袄,这总没问题吧?
“刚才是……”她的疑问尚未说完,眼睛倏地睁大,只见顾严背后的墙壁慢慢凸起,越凸越夸张,直到整个脑袋脱离墙体。
顾缠对危险的嗅觉总是十分敏感,她本以为会看到一颗头飞出来,没想到竟是连带着身体一起的。
终于,“它”完完整整的脱离墙体,站在客厅里,是个美丽的女人模样。
顾缠见顾严和唐励尧都表现的十分镇定,便没那么怕了。
仔细回忆起来,从前她住在这栋楼里时,有一次午睡醒来曾在天花板上见过这张脸。
当时还觉得是自己睡迷糊了眼睛花。
她看向顾严,漂亮的瞳孔里充满好奇:“哥,我还在这里的时候,它就在么?”
问完立刻后悔,因为顾严的脸色不大好看。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是要发怒痛骂她的前兆。
她有点儿慌,琢磨着自己问错什么了。
顾严心底的火气噌噌往上窜,恨不得给她一巴掌,质问她:你就只关心这个问题?
那张脸你认识吗你操什么心?
听完家里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对外婆有什么想法?对爸妈有什么想法?对你的“油桶”又有什么想法?
你一点儿不担心等“油”向你倾斜之后,你会变的比薛丁香薛仪婷更可怕吗?!
再不济,你哥为你保存油桶这么多年,为你操碎心,就不能先说一声辛苦了?
顾缠和唐励尧凑在一起读封邮件时,顾严全部心思都放在观察顾缠的情绪状态上。
他害怕,怕顾缠得知这一切之后承受不住,会出现一些他无法预料的后果。
甚至开始喝酒,提前压制“油”的邪性。
不曾想完全是他多虑了,除了迷惑,她像个傻子似的没有任何额外反应。
都不如瞧见天花板上那张怪脸更能刺激她的情绪!
他这一口郁气还憋在心里,唐厉尧先说:“严哥,她这样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你想看她当场发疯吗?”
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泼下,顾严原本气郁的脸色呈现出灰败。
唐励尧赶紧拽一拽顾缠的衣袖,微微弯腰附耳低语:“道个歉,然后别再说话了,最好假装深沉。”
“哥,对不起。”顾缠低头。
唐励尧的话像极了露水,又让她脑袋里枯死的小树苗重新发芽。
她勉强理解了顾严生气的原因。
可她也不想啊,没有太多感受是事实,她什么办法?
她可能真像唐励尧之前所说,是属大象的,需要时间去消化。
她挺委屈:“知道这么多内情后,我还以为哥你总骂我,是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苦衷。原来根本没有,你就是因为脾气差,看我不顺眼,才一天三顿骂我。”
“我……”顾严刚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要窜起来。
“哎呀严哥!”唐励尧连忙说,“你快瞧你家小妖怪这小嘴撅的,情绪多饱满……”
他疯狂给顾严使眼色: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你瞧她都会挖苦你了,总比之前像个鹌鹑似的不敢和你说话强吧?
顾严捏了捏眉心,毁灭吧他累了。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顾缠:“何止是你在的时候它在,它已经待了十几年了。”
遭受家庭巨变的第三年,它像其他邪灵一样,主动找上门。
顾严第一次见到它时,它和唐励尧一样属于灵魂状态。
但又不一样,它仅仅是一团幽幽白光,无法言语,一问三不知。
这正常,灵魂体本身是非常脆弱的,意识也混沌。唐励尧才属于例外,灵性蹀躞戴久了的缘故。
顾严以为它用不了多久便会消散,并未在意。
大概一天左右,果然不见了。
没想到的是,过一阵子,他发现墙体凸出来一块儿,终于明白它一直寄生在墙壁里。
这不是人类灵魂体可以办到的事情。
由于年纪太小,顾严驱赶不走它,也并未从它身上感受到恶意,便暂且搁置一边。
日复一日,亲眼瞧着它从一个游走的凸起物,逐渐凝结出石膏状的脸孔。
而它陪着他长大,甚至成为这个孤僻少年唯一的朋友。
十八岁那年看电视,它总盯着荧幕里的一个人看。
当时播放的是本地财经类节目,记者采访之人正是唐氏集团实际当家人唐律。
它认识他,并且逐渐情绪激动,焦躁且愤怒!
墙体微微震颤,腻子落雪似的纷纷扬扬。
它从墙壁里跑出来,顾严追出去,发现它想杀唐律,但唐律身上有一层佛光,它根本靠近不了。
又灰头土脸的回来,躲进墙壁里。
顾严注意到了唐律身上带着的一块儿充满灵性的蹀躞,最终确定“它”的来源。
再一调查,发现这玩意儿邪门的令人胆寒。
他开始驱赶它滚蛋,但每隔一段时间,它还会回来待一阵子。
大概是他的“油”,对它有所裨益。
“蹀躞邪性?”顾缠终于知道,原来蹀躞的邪性并没有被净化,而是跑了出来。
她看向唐励尧,大概明白他接受改造的原因了。
他应该是和面前这个“女人”起了冲突,然后达成了什么默契。
唐励尧点点头:“那天晚上雨停以后,大概凌晨一两点,我准备离开你家回医院……”
*
回想起那晚场景,直到现在他都还心有余悸。
当时,他沿着梯子吓到一楼,拐角处的墙壁里忽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
哪怕处于灵魂状态,唐励尧也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以及来自灵魂深处的颤栗。
听见它在耳边说:“我警告你姓唐的,给我立刻、马上回去答应顾严的要求,成为他妹妹的傀儡!不然的话,我会在你灵魂消散之前,让你眼睁睁看着我一个个杀光你的亲人!”
它语气冷冰彻骨,唐励尧被压制的无法动弹。
做人之时,他一个能打十个。但成为灵魂体之后,面对强大邪灵,仿佛幼儿园对上大学生,毫无招架之力。
但唐励尧也不是吃素的,立马猜到它就是顾严说的蹀躞邪性。
“算算时间,你跑出来也有二十几年了,要真如自己说的那么有本事,早报仇了!还会由着我家老爷子风光一辈子,活到今天这把岁数?”
“你……!”它动怒。
若往常,唐励尧非常懂得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可眼下他早已一条腿迈进棺材了,还怕它?
“我猜你做梦都想报仇,但你没办法靠近我们,甚至还得躲着我们。因为你怕那块儿蹀躞的灵性,谁和灵性接触时间过久,你都无法靠近!”
唐励尧可不是凭空猜测的,“你看你抓我脖子的手,都开始滋滋冒烟儿了!”
黑烟袅袅飘起来,一股焦糊味,熏得他想吐。
“你说你,干嘛非得自讨没趣?”僵持中,顾严出现在梯子上方。
他双手环抱,居高临下,“我早和你讲过,这小子瞧着像是地主家的傻儿子,但也不是真傻,偶尔还是有点脑子的。”
唐励尧:“……”这算夸奖吗?我可真谢谢你了,“你们这算什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软磨不行,于是换种方式逼我就范?”
“顾严用得着逼你?”它并未松手,冷哼一声说道,“结血契用不着傀儡配合,只需取你一管血……”
“行了。”这两天顾严被折腾的挺烦,“让他走。”
“不可以!”它态度强硬,“放走他,短时间内你上哪儿给你妹找更合适的傀儡?到最后,不还是得逼着一个人点头!”
顾严垂着眼,它这话说的不错。
若真到那么一天,一直没有自愿的人,他或许真会强人所难。
“放他走。”顾严说,“如果真需要强迫,他反而不是个好选择。”
骨头太硬,逆反心里更强。
自愿点头绝不后悔,一旦被迫永无宁日。
它:“顾严……”
顾严打断:“我说放他走,你是不是听不到!”
夜深人静里,他刻意压低声音,反而愈发冷厉。
那只冒烟的手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顾严,你往后可千万不要后悔!”
唐励尧怕他们反悔,不曾回头,迈开步子便跑。
跑到巷子口时,他停下来。
下午那两个匪徒停面包车的角落,此时竟然又停着一辆车,改装过的奔驰大G。
唐励尧怀疑他们也是冲着顾家兄妹来的。
他距离那辆车尚有一定距离,却产生极为严重的不适感。
车里八成有专门对付灵魂体的武器。
“管他呢……?”唐励尧决定绕开走,顾严那么厉害,身边还有一位邪灵帮忙,他操哪门子心?
然而脚步踟蹰许久,这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一咬牙,算了,还是回去提醒一下顾严吧。
唐励尧转身又折返,跑回顾家那栋小楼。
没想到顾严还没回屋去,墙上的蹀躞邪灵也在。
这下,唐励尧和蹀躞邪灵来了个面对面,他停在墙壁前两米远的地方,惊讶:“怎么会是你?”
墙上的脸皱了皱眉。
顾严在上方问:“你见过这张脸?”
唐励尧当然见过,他爸钱夹里一直都有这个女人的照片,他几乎从小看到大。
那是他爸一辈子的遗憾,很多年前死在澳门的未婚妻,谭梦之。
当年他爸带她去澳门结婚,开车兜风时不慎掉进海里。
他爸被救了上来,谭梦之却尸骨无存。
所以他爸这么多年对谭梦之念念不忘,除了年少情深的原因,还有深深的愧疚感。
唐励尧当即想到:“你这邪灵,化成我爸未婚妻的模样,是准备去迷惑我爸?”
这话把顾严和“它”都说愣住了。
“上来说清楚。”顾严指的不是露台,是房顶。他怕露台上说话会吵醒顾缠。
唐励尧是要说清楚,他原本真不把什么蹀躞邪性放在眼里。不就是一团歪风邪气,当年老爷子都能把它收拾了,能有多大本事。
但真没想到,这邪气竟都进化成人了,还懂画皮,麻烦大了。
他们去到房顶,“它”露出人形,俨然就是谭梦之。
听唐励尧说完唐律和谭梦之的往事,且得知她是一个孤儿,顾严皱起眉,看向谭梦之。
谭梦之也皱眉:“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根本就不记得我是谁。”
起初一直飘着,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发现顾严家中十分温暖,她就住下了。
但她脑海里始终有一个念头,指引着她该做什么。
寻找许愿人,开启他们的潜能。
她便能从这些许愿人身上获得力量。
但有一个要求,对方必须是诚心许愿的。
谭梦之看向顾严:“还是你跑来骂我,说我是蹀躞邪性,是寄生虫,我就信了。”
顾严头疼:“从你的能力来看,确实是。因为蹀躞邪性又叫做天赋钥匙,的确是用来开启潜能的。”
但有件事情他一直想不通,蹀躞邪性怎么会说话,还是人的形态呢?
“邪性”是一种状态,即使说它是“活”的,也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活”。
“油”也是类似的存在。
顾严他们祖上和“油”共存多年,谁也没见过“油”从身体里跑出来,更没谁听“油”说过一句话。
寄生物也得遵循寄生物的规则,世界对它们是有约束的。
若可以进化成为人,不会等到今天才进化。
谭梦之不耐烦:“那你说我究竟是谁?”
“你真确定你爸未婚妻死了?”顾严转问唐励尧,“是不是坠海后捞起来变成植物人或傻子,被你爸偷偷养起来,不告诉你们?”
“不可能。”唐励尧摆手,“以我爸我妈的革命友谊,我爸没必要瞒着。”
顾严再问:“那么,你爸开车掉海里是不是有人从中作梗,然后那人将谭梦之带走了?”
“我爸说是为了躲车,他的责任,他当时分心了,没看前路。”唐励尧寻思出问题来,“你怀疑谭梦之没死?”
变成植物人或傻子,灵魂出窍了?
顾严沉吟:“我只是在想,‘油’和“蹀躞邪性”属于同一种范畴,那‘油’可以操控傀儡,“蹀躞邪性”是不是也可以操控使仆,都可以建立共生体。”
谭梦之一愣:“你说我也是傀儡,那真正的蹀躞邪性在哪里?在我灵魂里?”
顾严微微摇头:“根据我对它的了解,它只能寄生身体。”
他怀疑谭梦之还活着,邪性跑出来后寄生在她身体里,钻入大脑,才更方便它远程操控谭梦之的灵魂。
“只是不知道它破例操控使仆的原因。它和我们家‘油’不同,它一腔孤勇,是个喜欢单打独斗的亡命之徒。”
顾严猜,有三种可能。
一是它困在谭梦之身体里了,出不去,所以操控她的灵魂出来觅食。
二是它损伤过重,又在害怕什么,不敢轻易露面,派傀儡出来做事。
第三种最可怕,有人控制住了蹀躞邪性。
没准当年邪性从蹀躞里并非“跑出来”,而是被“放出来”。
他沉吟许久,突然想起来唐励尧似的:“你可以走了,赶紧走啊。”
唐励尧满心疑惑哪里敢走:“这事儿会殃及我们家?”
“那我不清楚。除非找到谭梦之的身体,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
顾严讲的都是实情,并没有吓唬他的意思,“你面前这个怪物一直想杀唐律,但做不到。唐律将开过光的蹀躞给了你,自己身上的佛光越来越弱,而她的能力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