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紧抿着嘴,没答话。
“要么,咱们在这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好好儿的说话。
要么,让他俩侍候你出去,到我家好好说话儿,你觉得哪儿好?”
李桑柔笑问道。
“我姓叶,叶安生,行四,做点药材小生意。”叶安生两只手紧攥着椅子扶手。
“叶四爷,是你杀了我妹妹?为什么要杀了她?”李桑柔接着问道。
“你妹妹?”叶安生恐惧中透着困惑。
她和她一模一样,可她肯定不是她!她妹妹?她们是双生姐妹?
李桑柔侧过头,眯眼看着叶安生。
“我没杀她!不是我!”
叶安生被李桑柔看的恐惧到喉咙干涩。
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她那个妹妹……要真是妹妹的话,是一把刀,眼前这个,却是恶鬼。
“我不是,我没想到……”
过份的恐惧,让叶安生觉得,要说点儿什么,才会安全。
“是大郎,是大嫂,不是我!不是……”
“不要急,慢慢说。”
李桑柔伸手按在叶安生肩膀上,叶安生顿时浑身抽紧僵硬。
“黑马,侍候叶四爷喝口茶。”
李桑柔抬起手,在叶安生肩膀慢慢拍了两下。
黑马倒了杯茶,一巴掌打掉叶安生的软脚幞头,抓住叶安生的发髻,揪得他仰起头,另一只手端着杯子,将一一满杯茶汤灌进叶安生嘴里。
叶安生呛的连声咳嗽。
李桑柔等他一阵急咳过去,跷起二郎腿,“说吧。”
“姑娘真是湛泸的姐姐?”叶安生看起来不像刚才那样恐惧了。
“想探一探我知道多少,好掂量着怎么说,是吧?”
李桑柔笑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无所知,叶四爷随便说。”
“不,不是,我是……从哪儿说起?”叶安生抖着手抽出条帕子,抹了把茶水淋漓的胡须。
“我说了,随便。”李桑柔从叶安生的胡须,往下看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
叶安生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是,是大郎,还有大嫂,以为杀了湛泸,就能把大哥的过错掩过去。”
“那掩过去了?”李桑柔笑问道。
“没有。”
“为什么没掩过去?”
“大哥为了养湛泸,挪用的银子数目太大,实在掩不过去。”叶安生目光闪烁。
“喔,既然是因为挪用银子,该想办法把银子补上才是,为什么要杀人?”
“大嫂以为湛泸是大哥的外室,不杀湛泸,大哥就会一直挪用银子。”
“一个外室能挪用多少银子?你们叶家,能把这点银子放眼里?”
李桑柔斜瞥着地上那只幞头,幞头上缀的是极品羊脂玉。
“湛泸不是外室,是杀手。”叶安生下意识的瞄了眼李桑柔带剑的那只胳膊。
“杀手啊,那怪不得,养出来一个杀手,那可得不少银子。
杀手可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能养出来的,要从小养起呢。
这银子也是一年一年慢慢挪用的,是吧?挪用了多少年?十五年二十年?十年八年?怎么突然一下,就掩不住了?”
李桑柔笑眯眯看着叶安生。
叶安生紧攥着椅子扶手的两只手微微颤抖。
“是你告发的是吧,怕你大哥让湛泸杀了你,你就先下手为强,除掉湛泸。”
叶安生张了张嘴,一个不字,却没敢吐出来。
李桑柔斜瞥着他,片刻,才接着问道:“你大哥为什么要养杀手?”
“大哥没说。”叶安生低着头。
“你问了,他没说,还是你没问过?”李桑柔拿了根筷子,托起叶安生的下巴。
“问了,大哥没说。”叶安生恐惧的发抖,往下看着顶着他下巴的那根筷子。
李桑柔手里的筷子下滑到叶安生喉结下,点了点。
“你明知道你大哥养的是杀手,却告诉你大嫂是外室。
做药材生意,是安济叶家吧?你大哥原本是要做族长的吧?那现在呢,谁接了你大哥的位置?”
李桑柔转着筷子,慢悠悠问道。
“七爷。”
七爷两个字,叶安生吐的十分痛苦。
李桑柔笑出了声。
“你连你大哥养杀手这样的事儿,都能知道,看来,你是你大哥非常心腹信任的人,是不是?
心腹成这样,你又姓叶,那你从前跟在你大哥身边,你大哥还是族长,或者是未来族长的时候,你在你们叶家,也算位高权重是不是?
你们叶家,可是真正的家大业大钱多。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把你大哥搞下去,你就能取而代之,坐到你大哥的位置上了?
可你挖空心思,把你大哥搞垮台了,摔的最惨的,竟然是你!
惨到连这间山子茶楼,都敢轻易的把你卖给我。”
李桑柔一边说一边笑的愉快无比。
叶安生神情惨然。
“怎么到哪儿都有你这种自以为聪明的坏货呢?唉。”
李桑柔叹了口气。
“现在,去告诉你大哥,让他来见我。
还有,白掌柜是不是已经赔了银子给你了?”
李桑柔说着,欠身过去,在叶安生荷包以及袖管上捏了捏,从袖管里摸出几张银票子,看了看,递给金毛。
“你大哥过来,最快要几天?”
“大哥在山里清修,不好找……十天。”叶安生说到一半,见李桑柔眼睛眯起,立刻给了个天数。
“五天。”
李桑柔将筷子拍到桌子上,愉快的拍了拍手。
“五天后,让你大哥在这儿等我。
本来么,咱们素不相识,现在,托你的福,咱们认识了。
你已经杀了我二三四,一共九次。
不要再惹我了。
你这个年纪,儿子孙子一大家子了吧?你们一家子,再怎么,九条命总归有的啰?”
李桑柔上身前倾,笑道。
叶安生吓的上身紧紧贴在椅背上,拼命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
李桑柔站起来,“咱们走吧。”


第37章 当个杀手吧
李桑柔出了雅间,却没下楼,转弯直奔那间关了门就仿佛不存在的房间,刚才,叶安生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李桑柔刚站到刚才开门的地方,门就从里面拉开,白掌柜微微欠身,让进李桑柔,抬手挡住了黑马和金毛,“请两位到楼下喝杯茶吧。”
黑马看向李桑柔,金毛紧盯着白掌柜。
“到楼下等我。”
听李桑柔吩咐了,黑马和金毛退后两步,转身下楼。
白掌柜轻轻掩了门,看着背着手,仿佛视察一般打量着四周的李桑柔,片刻,才笑道:“李姑娘好身手。”
“有个杀手,我想杀了他,怎么算价?”李桑柔看着白掌柜,微笑问道。
“李姑娘这样的身手,何必多虑。”白掌柜干笑道。
“天下没有万全之计,能防患于未然,何必冒险呢?”李桑柔直视着白掌柜。
“做杀手的,多半是畸零之人,孤单伶仃,若是还要担心从这里捅出去的明刀暗箭,那就过于寒酷了。这样的事,天道不容。
杀杀手的生意,从来没有过。”白掌柜干脆明了的答道。
“这样啊。”李桑柔笑容露出,“那要怎么样,才能从你们这里接活,做上这个杀手?”
白掌柜呆滞了一瞬,随即失笑出声,“李姑娘原来……李姑娘过虑了。”
“我长这么大,只有考虑不周的时候,还从来没有过虑过。”李桑柔叹了口气,冲白掌柜拱了拱手,“怎么样才能做这个杀手,请白掌柜指点。”
“第一,李姑娘还有三位兄弟,不是全无牵挂;第二,李姑娘和睿亲王世子交情只怕不差,这两件都是忌讳。
还请李姑娘见谅。”
白掌柜冲李桑柔欠身拱手,委婉拒绝。
“听起来,白掌柜这里的生意,讲究还挺多?”李桑柔沉默片刻,笑道。
“越是世情之外的行当,越不能肆无忌惮,讲究自然会多一些。”
白掌柜明了的看着李桑柔,不用她再多问,接着道:
“譬如,不伤七岁以下孩童,不接无缘无故之单,不虐杀,不毁尸,不可连累无辜,不可行动于众目睽睽之下,林林总总几十条,规矩繁多。”
“不接无缘无故之单,怎么讲?”李桑柔凝神听着,问了句。
“有仇有恨。”顿了顿,白掌柜接着道:“李姑娘这一单,内情也许曲折,可李姑娘确实曾是别家奴仆,伤主逃遁,这一件,是无误的。”
“你看到身契了?”李桑柔眉梢微扬。
“是。”
“身契上是什么名字?湛泸?”李桑柔带着丝笑。
“桑氏女。”
“唉。”李桑柔叹了口气,“那是我妹妹,已经死在托付你的那位叶四爷手里。
叶四爷偶然看到我,惊恐万状,找到了你这里。
托叶四爷这份惊恐万状的福,我这才知道我妹妹是怎么死的。
白掌柜这里,大约也没想到,不知者不该怪罪。”
李桑柔微微欠身。
白掌柜愕然。
“实在是,过于少见,李姑娘和令妹又……”白掌柜指了指李桑柔藏着狭剑的胳膊,“实在是没想到,请李姑娘见谅。”
顿了顿,白掌柜皱眉问道:“李姑娘也和令妹一样,曾经同在一家?”
“不是,我和妹妹自小分别,只是,”李桑柔微笑,“白掌柜既然说少见,想必还是见过像我和妹妹这样的姐妹,或是兄弟。
我和妹妹两人如一人,虽各自长大,却还是走到了同一条路上,只是,她被拘为奴仆,我没有。”
“我确定见过一二。”白掌柜看起来十分感慨,冲李桑柔长揖到底,“虽说李姑娘和令妹这样的姐妹极其少见,也是小号疏忽了,李姑娘大人大量。
李姑娘放心,往后,小号和李姑娘以友相待,关于李姑娘的单,无论如何,小号不会再接。”
“多谢白掌柜。”李桑柔笑着拱手,和白掌柜告辞。
……………………
傍晚,大常炖了一大锅萝卜白菜咸蹄膀,把大炭盘搬到院子里,架上铁盘,抹了油,将一只咸羊腿片成厚薄合适的大片,摊在铁盘上。
铁盘上的咸羊肉刚刚油滋滋响起来,院门外传进来如意的声音:“李爷在家吗?”
不等李桑柔吩咐,黑马一跃而起,直冲出去,再直冲进来。
“老大老大!是世子爷!世子爷!”
迎着李桑柔瞪过去的目光,黑马脖子一缩。
“那个啥,说是,世子爷请您……好象是吃饭。”
李桑柔看着刚刚挟起来的一片两面焦黄的羊肉,烦恼的放下筷子,站起来往外走。
“老……”黑马在李桑柔身后,指着她身上那件男女不分的狗皮袄,一个老字都没敢吐全。
刚才他太咋呼了,老大好像生气了。
“坐下吃肉,就冲你这没出息的样儿,老大指定不能带你去,太丢人了!”
金毛用脚踢了踢黑马,一边说一边笑。
“放屁!老子大家出身,有的是出息!
那是世子爷!能跟世子爷吃上一顿两顿饭,往后老子的墓志铭就有得写了,那可不一般!
跟你说你也不懂!”
黑马一屁股坐到金毛旁边,一筷子下去,挟起三四片肉,吹了吹,一口咬上去。
“咱们来的时候,一个多月,天天跟世子爷一个锅里吃饭,还一个床上睡觉呢,够你写墓志铭的了。”金毛拍了拍黑马。
“那时候世子爷虎落平阳,跟现在不一样。那个时候不算。
你大字不识几个,又没见识,跟你说你也不懂!”黑马化忿忿为食欲,一筷子下去,再挟起三四片羊肉。
“不知道世子爷送不送老大回来。”正片着羊腿的大常闷声说了句。
“老大不是说,暂时没事儿了?”金毛停下了筷子。
“要不,咱们跟过去接一接?”黑马伸长脖子咽了嘴里的肉,急忙建议道。
“不用接,我说的不是这事儿。”大常将片好的一堆肉放到铁盘上。
“那是啥事儿?”金毛和黑马一起看着大常。
“没事儿。”大常闷声答了句。


第38章 唐家正店
李桑柔跟着如意,还是进了那家酒楼。
“这家酒楼叫什么?”
从偏门一进去,李桑柔就问如意。
“这是唐家正店。世子爷爱喝他家的玉魄酒,也喜欢吃他家的菊花鱼和鱼面。”如意笑着,答了话,又解释了几句。
李桑柔一个嗯字,尾音微扬。
她那个小本本上,唐家正店排在最难吃到的正店之首。
他家的迎门小厮,斩钉截铁的说:今年整个正月都没位子的!
嗯,等会儿尝尝菊花鱼和鱼面,这唐家正店,就可以从小本本上划掉了。
“今天又是就你家世子爷一个人?你们早就订下的?听说最迟也要提前半年,才能在正月里订到他们家的座儿。”李桑柔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如意闲扯道。
“今儿是就世子爷,倒没怎么提前,今天未末过来打的招呼。”如意一脸笑,“世子爷一向行止随心,一顿饭的事儿,哪能提前半年就定下。”
“那那些提前半年一年,就定下今天的座儿的人呢?”李桑柔接着问道。
“大约,赔点银子吧。
世子爷往常来,多半是悄悄来,悄悄走,也就这一两回,清了场。”如意答的委婉圆滑。
李桑柔喔噢了一声,没再说话,前面,已经是那间雅间了。
顾晞还和上次一样的坐着,不过只看背影,李桑柔就觉得他今天心情相当不错。
听到动静,顾晞转头,看着李桑柔那件狗皮大袄,眉梢高高扬起。
“坐!”顾晞示意旁边的椅子,看着李桑柔坐下,目光在她那件大袄上来来回回看了三四趟。
李桑柔坐下,看着旁边几上放的酒壶,和倒好的一杯酒,端起喝了一口,问道:“你吃过了?”
“嗯,在明安宫和大哥一起吃的,大哥晚饭吃得早。”顾晞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我还没吃呢,听说他家菊花鱼和鱼面不错?”李桑柔不客气道。
“让他们各做一份送过来,再看着搭配几样拿手菜。”
顾晞吩咐下去,转回头,再打量了一遍李桑柔的狗皮袄,忍不住道:
“我让人挑些皮货拿给你,你去做几件袄子披风什么的。高头街上那几家绣坊手艺都不错,守真常到那里做衣服。”
“不用,衣服还能穿得起。下次过来,我换件衣服。”李桑柔拉了拉狗皮大袄,端起酒,抿了一口。
“我不是嫌弃……”话没说完,顾晞就笑起来。“是我唐突了。”
李桑柔笑着冲顾晞举了举杯子。
“你找到杀手背后的人了?”顾晞喝了杯中酒,笑问道。
“嗯。”李桑柔肯定的嗯了一声。
顾晞等了好一会儿,见李桑柔抿着酒,没有往下说的意思,忍不住问道:“是谁?”
“从前一点旧恩怨。”
顾晞扬眉看着李桑柔,李桑柔迎着他的目光,一只手摊开,“不足为外人道。”
顾晞沉了脸,好一会儿,才悻悻然道:“不是要打听什么,只是守真有些担心你,顺口问一句罢了。”
“文先生肯定不会担心我。多谢你。”李桑柔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边拧头看,一边顺口答话。
顾晞斜瞥着她。
李桑柔没看到顾晞的斜瞥,她已经站起来,坐到桌子边吃饭去了。
顾晞拧着身子看了片刻,也站起来,坐到李桑柔对面。
“这酥鱼做的不错,外脆里嫩,浇汁尤其好。怪不得他家座儿那么难订。”李桑柔将酥鱼碟子往顾晞那边推了推,示意他尝尝。
“这酥鱼也就过得去,他家豆腐丸子更好,你尝尝。”顾晞示意旁边一碟。
“那我尝一个。这两年我最烦吃丸子。
年货里头,大常最喜欢炸丸子,年前非得炸上好几筐,吃到发霉,让他扔了,他说年货不能扔,洗洗能吃。”李桑柔一边说着话,一边挟了只豆腐丸子吃了。
“豆腐蟹粉,这外皮酥软的好吃,确实比酥鱼好。”李桑柔连吃了几个豆腐丸子。
外面小厮提着食盒,一路小跑进来,如意忙托起还在滋滋作响的菊花鱼,捧出来,放到桌子上。
“这是菊花鱼,你尝尝,他家最拿手的。”顾晞指着菊花鱼介绍道。
李桑柔欣赏了几眼满碟子盛开的金黄菊花,伸筷子挟起一块,一口咬下去,点着头示意好吃。
李桑柔几乎吃完了一碟子菊花鱼,又吃了一碗鱼面,满意的放下了筷子。
两人重新坐回对着湖面的椅子上,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李姑娘做的烤鱼,我以为最佳。”
“吃东西讲究当时当地,那会儿你觉得好吃,要是这会儿再吃,肯定远远不如这菊花鱼。”李桑柔倒了杯酒,连喝了两口。
“你去江都城,不就是找了份厨娘的活搭船过去的?那天启程的三家,都是很讲究的人家,李姑娘的厨艺,和李姑娘杀人的功夫一样好。”
李桑柔举着杯子,认真想了想,笑道:“还是杀人的功夫好些。”
顾晞失笑,“姑娘经手的那几具尸首,我去看过,确实不错。”
顾晞说着,冲李桑柔举了举杯子。
“虽说……”李桑柔拖着长音,“可是,认认真真做一顿饭,再认认真真吃一顿饭,令人愉快。
杀人这事儿,不管何时何地何因,都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儿。”
李桑柔叹了口气。
“守真要是听到姑娘这话,肯定很高兴。”
李桑柔笑着没说话。
沉默片刻,顾晞瞄着李桑柔笑道:“姑娘头一见守真,曾说守真极似你一位故人。”
顿了顿,顾晞接着笑道:“可前几天,姑娘又说,忘记了前尘旧事。”
“你经常做梦吗?”李桑柔沉默良久,才看着顾晞问道。
顾晞点头。
“有没有做过似曾相识,是你又不是你的梦?
比如在梦里,你在某座山里,大雪纷飞,四顾茫然,你又冷又饿,艰难跋涉。
有时候,你一进到梦里,就知道你来过,翻过这座山有什么,上次你在那里发生过什么事儿,可真要仔仔细细想清楚,又会模糊起来。”
李桑柔抿着酒,慢慢说着。
“我现在,就好像这样,有些人,或是事,很清楚,比如我杀人的功夫,我知道怎么做饭,我很确定我有位故人,和文先生长的极似,我也很确定,文先生不是他。
可更多的事,更多的人,我忘记的全无印象。
还有一些,很模糊,似是而非。”
李桑柔头往后靠在椅背上,慢慢晃着摇椅,看着圆月的月光,看着微风轻拂的湖水。
她确实模糊了很多事,比如,爸爸死的时候,那满地的血,她是真的看到了,还是在梦中?
爸爸的丧礼,是风光大葬,还是只有她一个人,跟在黑漆漆的棺车后?
比如那满屋子狰狞的嘴脸,是她杀光了他们,还是他们把她杀了?
“我没做过大雪纷飞的梦。只是常常梦到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宫殿里。
不过!”顾晞提高声音,“多数时候,是梦到冲锋陷阵。
还有一回,梦到下棋,下到一半,棋子活了,黑白厮杀。”顾晞说着,笑起来。
“我一直想把这把剑的过往找出来,这次,也许是个机会。”李桑柔滑出那把狭剑,举起来看了看,又滑进去。
“那些杀手和这些过往有关?”顾晞伸手想去拿剑,李桑柔已经将剑滑回袖筒。
“嗯。应该是。”
“找一找也好,否则暗箭难防。只是,你算是死过一回了,从前种种,皆是过往,不要陷进去。”顾晞沉默片刻,关切道。
“嗯,多谢。”


第39章 陈年旧渍
虽说那天叶四爷叶安生看起来像是吓破了胆,可谁知道他是真破了胆,还是将破没破,一回到家,那胆气儿又上来了呢?
又或者,虽说吓破了胆,可是过于愚蠢,非要再干出点儿什么事来。
蠢货的破坏力才真正惊人。
而且,这建乐城的杀手行,是就山子茶坊这一家,还是像鱼行骡马行一样,到处都是,李桑柔可不敢确定。
所以,之后几天,李桑柔几乎闭门不出,只等着约定的那一天。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午饭后,李桑柔带着黑马和金毛,进了山子茶坊。
茶博士迎上去,带着李桑柔往楼上去。
上了几步楼梯,茶博士回头,和李桑柔低低笑道:“一大早就来了,风尘仆仆的。”
“多谢。”李桑柔低低谢了句,进了上次的雅间。
面对雅间门口,坐着一个瘦削苍白、相貌仪态极佳的中年人,看到李桑柔,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竟然真是你。”
“你就是叶安平了,湛泸已经死了。”
李桑柔坐到叶安平对面。
黑马和金毛一左一右,抱着胳膊站在李桑柔后面,虎视眈眈,瞪着叶安平。
“能和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吗?”叶安平示意黑马和金毛。
李桑柔沉默片刻,吩咐两人:“到楼下等我。”
黑马和金毛出门下楼。
叶安平看着金毛带上门,看着李桑柔,苦笑道:“我买回湛泸时,她刚刚生下来,湛泸没有双生姐妹,她是头生子,她没有姐姐。”
李桑柔看着叶安平,一言不发。
“可你真不是湛泸,湛泸从来没有过你这样的眼神。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打算知道。这天下,多得是奇闻怪事。
当初,连湛泸在内,我一共买了二十个刚刚出生的婴孩,十男十女,请乳母喂养,精心照料,现如今,都已经长大成人。
这二十个人,从刚学走路起,我就请人教他们学功夫,学做杀手,可最后学出来的,只有湛泸一个。”
“其余十九个人呢?”李桑柔语调平和,仿佛在听一个不相干的久远故事。
她确实和叶安平说的这些隔阂极远。
“学不来杀手,能学些打斗功夫的,做了叶家护卫,学功夫也不行的,各择其长吧,伙计帐房,再不济,就是长随仆妇,叶家多的是用人的地方。
安济叶家做药材生意,到我这一代,已经是第六代了,能一代代延续下来,是因为我们叶家不到不种恶因。”
叶安平凭着自己的理解,解释道。
“湛泸是怎么死的?”李桑柔没理会叶安平的解释,直接问道。
“从头说起?”叶安平沉默片刻,看着李桑柔道。
李桑柔点头,拿了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十九年前。”
叶安平刚说了句十九年前,话顿了顿,片刻,叹了口气。
“还是从更早说起吧。
我有个表妹,姓左,小名柔娘。”
叶安平的喉咙哽住,好一会儿,才慢慢吐了口气,接着道:
“我比柔娘大五岁,我十三岁那年,就立志此生非柔娘不娶,柔娘待我,也是如此。
二十五年前,我刚刚开始接手药材采买这一块。
药材行当,懂药识药第一要紧,采买上头最不容有失,那一年,我跟着几位叔伯,从北到南,到田间地头,深山密林,查看采买药材,一去就是三年零十个月。
等我回到安庆府,说是柔娘已经死了三年了。”
叶安平的话顿住,好一会儿,才接着道:
“左家跟我说,柔娘是得急病死的,其实不算是。
我二月里启程,夏天里,当时的安庆府尹孙洲夫人王氏,大宴宾客,几乎请遍了安庆城里的小娘子,当晚,宴席结束,别的小娘子都回去了,只有柔娘,一去不返。
隔天,孙府尹夫人王氏亲自到左家,说柔娘和她娘家侄子王庆喜一见钟情,已经成就了好事儿,两人怕长辈责怪,一早上就已经启程赶回无为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