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有武英殿前听宣。
京城夏日火炉似的,他人在侧殿中等着,身上却一层一层出汗。小太监知道林大人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奉上冰帕凉茶。
还细声道:“大人沾沾唇便好。”
万不能多饮,谁也不知道陛下召见要说多久的话,免得在殿中尿急。
林大有正热得受不住,对着小太监也没架子:“多谢多谢。”但他没只沾唇,一口饮尽,还道,“喝得再多,全出了汗了。”
等里面宣他,他大步进去,人到御前,景元帝的目光便扫到他那只荷包上。
“你这荷包是你女儿做的?”
林大有是来回南郊祭天,武岗狩猎要用的马匹事宜的,没想到陛下会问他的荷包,低头一看,连连点头:“是臣的女儿做的。”
“怎么一面有绣一面没绣?”
“陛下真是好眼力!怪道能百步穿杨!”林大有是诚心赞叹,离得这么远,竟还能看得这么仔细。
“臣的女儿女工很是寻常,这半个荷包绣了一个月,她说就当两种荷包用。”一个荷包两种戴法,就比别人要多一件了。
得亏的没吃茶。
景元帝笑声传到偏殿,偏殿内等着传召的臣子们,有些低着头等宣召,有些互相望一眼。林大有还真是圣眷日隆啊,升官只是早晚的事。
“我听说,裴家的儿郎到你家提亲?”
林大有不意陛下连这个都知道了,他老老实实回答:“是,裴家的六郎,来臣家提过两次亲。”
“我知道他,前科探花,裴如棠的孙子。”特意提上一句。
无奈林大有根本就不知道裴如棠是谁,景元帝看他还抬着一张飞毛脸,问:“你可知道裴如棠?”
林大有摇头。
景元帝无言,一想林大有此前从未到过京城,他在崇州不过是养马的小吏,自然不会认识什么裴家人。
再说上两句,林大有便把慈恩寺中相遇也说了。
“三月初?”景元帝看了眼严墉。
严墉知道景元帝的心意,立时回道:“林大人当时还不曾授官。”
既然未授官,那裴六郎便不是有意结交林家的,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林大有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竟还自己接了一句:“是,微臣是三月二十八得的官儿,还特意到我娘子灵位前又烧了香,告诉她,我当官了。”
到此时,景元帝疑虑全消。
“讨诰赠没有?你是……从四品,五品以上便可赐诰赠了。”
林大有目瞪口呆,还是严墉提点他:“林大人,赶紧谢恩呐。”
林大有这才跪在地上,实实在在给景元帝磕了三个响头,这可是陛下亲口赐的诰赠,轻易难得的体面!
磕了三个,还待再磕。
景元帝摆手,都瞧不上他那样儿:“起来起来,赶紧起来。”
严墉笑着上前托了林大有一把,林大有还在晕乎,怎么就这么得了恩典?
直到出了武英殿殿门,林大有还在发懵,陛下那是……什么意思呢?要不要再问问裴六郎?
还是先把这好消息告诉阿宝去,她娘是诰命夫人了!
“真的?”阿宝一下了学,便听到阿爹送回来的消息,戥子特意等在薛先生课堂外,里头一散,她便冲进来把这事告诉阿宝。
阿宝一拍巴掌:“这么大的大喜事!得发赏钱!”阿爹得官的时候,家里的下人,每人发了一百钱,娘这也算是个官嘛,也发一百钱。
“让厨房给大家加两道菜,一个大荤一个小荤。”今儿高兴,高兴的时候加菜怎么能吃素,自然要吃肉了!
陶英红也是大喜,跟着又抹眼泪,姐姐去的早,没享到这福,要是她在该多好。
“红姨,这不是好事儿嘛,还哭什么。”阿宝本来想好了,等她生辰那天要去给娘上香,明日便去慈恩寺,把这大喜事告诉娘。
连供奉的牌位都能换个更好的,把字儿改过,再给娘好好做个道场。
有了诰赠,规格就不一样了。
阿宝把这事写信给她所有的好朋友,大妞一封,裴珠一封,裴观那里也一有封。
于是不等林大有去将裴观请来,裴观不请自来。
第65章 喜欢
林家虽喜事连连, 但林大有近来烦得很。
这些日子根本就没有能歇下来的时候,不时就有这个宴,那个请的。他推一个, 去另一个那不合适, 都去又实在忙不过来,还有撞上日子的, 更不知选哪个好了。
林大有不胜其烦, 干脆在家装病。
“我又不是大姑娘, 怎还成了香饽饽了。”
林大有拒了这些饮宴, 还有别的原因。
其一是因为这种饮宴,到最后多会论及太子秦王, 这个林大有得过裴观的指点,知道这种宴参与多了,那准没有好事儿。
老铁还跟詹事府的人走得近,林大有几回苦劝都无用, 两人虽还在交往着, 兄弟情分却不比从前了。
其二,是这些家伙个个打他阿宝的主意,张嘴就说要结儿女亲家,可这些人夸的词儿, 连林大有都听不下去。
见都没见过阿宝, 就敢夸她什么慧质兰心,贤良淑德。
林大有将这些当笑话,在饭桌上说给女儿听。
这几日实在太热,灶上娘子也少做热菜, 多拌了凉菜送来, 加醋再搁点辣油, 十分开胃。
林大有在家,是从来少不了肉的,这么热的天也依旧给他炖上一陶瓮,让他就着蒸好了放凉的馒头吃。
阿宝上回做了酥皮点心,吃馒头的时候突发奇想,将酥酪揉在馒头的面里,做出来的馒头奶香味十足。
她每天早饭都让厨房蒸奶香馒头送来,有时配刚炸的小肉丸子,有时还会配上红油猪头肉。
阿宝自己吃了,还会分给几个丫环,可除了戥子,谁都吃不来这个。
只有戥子一边嚼一边叹:“咱们可真是发达了。”两人还是孩子的时候,挤在一张床上想怎么才算是发达?
顿顿都能有肉吃,那才算是真发达!
今儿早上吃了还没吃够,中午也要厨房蒸了奶馒头。
正预备摆饭,裴观到了。
小厮将他引到园中,林大有问:“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裴观也惊讶,他明明送了拜帖来,林家怎么这个点才用饭?
原来是林大有这些日子拜帖请帖太多,全压在书房里,根本不知道裴观下午要来。
阿宝那儿也是一样,好几家的姑娘送帖子请她过门。
都是曾经一同去选伴读的女孩儿们,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罢,送帖来请她游花会,七月里节日多,还有请她去赴乞巧会的。
阿宝当时在殿中,只记得一个讨人厌的宝华郡主,别的姑娘是圆是扁她都不知道,可偏偏人家的帖子写得很客气。
有些文绉绉,有些就是大白话,估计也听说了她“不识字”的名声。
阿宝全交给燕草,让燕草当她的笔替,把这些帖子都婉拒掉。
燕草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夫人得了诰赠,就说……姑娘在家为夫人诚心念经。”这理由无人挑得出错来。
阿宝连连点头:“这个好,就按这个说!”
她娘才不会跟她计较这种说谎的小事,她好好吃饭,她娘才高兴呢,阿爹说的。
裴观既然来了,那便请他一起坐下吃顿便饭。
山中清凉,他平素还在喝热粥,忽然就吃起了凉面凉馒头,外头天儿又实在是热,颇有些不适。
阿宝看他不下筷子,吩咐戥子:“你去厨房,再要个蒜泥白肉来。”
裴观给珠儿钱,她才能吃那么顿好饭菜,自觉得对裴观照顾些,蒜泥白肉在她家里,那就是清淡的菜。
裴观挟了筷面前搁着的凉拌小菜,瞧着像是瓜脯,刚一入口,他便眉头微挑,竟是他从没吃过的。
爽脆清香,用芝麻油辣椒油加醋拌了,吃着又酸又辣又香,还有些清甜味儿。
裴观吃了小半盘子,阿宝就看着他吃,攒眉思索要不要告诉他这是什么瓜……
算了,他要是不问,还是不说了罢。
谁知裴观问起:“这是什么瓜脯,我从没吃过。”
阿宝抿着嘴,方才想撤下去,已经来不及了。他家里连个汤盅儿都是雕花的小冬瓜,她就从没有见过那么小的冬瓜。
仿佛种出来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盛汤用的。
还有那道野鸡汤吊的神仙冬瓜脯,燕草说了,一整个冬瓜也就用那四方小块。
他请她吃神仙冬瓜,她请他吃……
“不是瓜脯,是西瓜皮。”阿宝道,而且还是吃剩下的西瓜皮。
这是阿宝的娘想出来的办法,夏日买个西瓜不易,一个西瓜能吃的都吃完才不浪费,先将瓜瓤吃空,再把外头的皮给削掉。
就用那一层浅绿瓜皮,盐跟糖腌一腌,加料去拌,拌着吃要是腻了,还能炒着吃,里头要是加点肉末炒一炒,就是佐粥的好菜。
裴观便是在国子监中,也没吃过这样简陋的菜肴。
松烟就在一边立着,听见这话把头一低,西瓜皮?连裴府的下人也不吃的西瓜皮,公子还美滋滋吃了半盘子。
裴观停箸不动,阿宝以为他嫌弃这个,想告诉他这是她吃的西瓜,也没啃得很干净,留下的红瓜瓤都用刀削掉了,并不脏的。
谁知裴观开口道:“西瓜翠本就是中药材,味甘性凉,善清暑热,能解烦渴,是夏日好物,只是原来不知还能这么吃。”
松烟假装自己两只耳朵就是摆设,公子为了讨好林家姑娘,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阿宝看他说得一本正经,也知道他是找词儿说好话,不叫她难堪的。大眼睛一弯,忍不住告诉裴观:“这是我娘的菜谱。”
“令堂真是持家有道,聪慧过人。”
一句话,把阿宝和林大有都说得开怀。
林大有还打开了话匣子:“阿宝的娘是真聪明,她养马比我还强,咱们家的草料配方,那可是独一份的,阿宝就是像她娘。”
说着说着,林大有又开始感谢陛下,他本想把这次的差事办好了,再替阿宝的娘请诰赠的,谁知没等差事办成,陛下亲赐。
“陛下时常同伯父话家常?”据说张皇后便总是着素衣戴绒花,陛下还曾亲口说过,他与皇后好似一对民间夫妻。
“以前倒不大说,我也怕说错了话。”公务上的事,是怎样就怎样,他虽不能写,但都能说得出条条道道来,“是严公公找上我,叫我往后能多扯几句家常,我这才说的。”
便把当日在武英殿中说了什么,全告诉了裴观。
裴观来此也是因为这事,陆仲豫的姑姑在皇后宫中当尚宫,说了那个半面荷包的事。裴观知道是严公公替他说话,有些诧异。
上辈子,他同严墉没什么交情可言,只知严墉从不在太子和二王之间周旋,一心跟定景元帝。
齐王一系花了大力气拉拢他,可他就是风雨不动。
张万成便在背地里辱过他,说他明明一个太监阉人,非要充士大夫。
也是因此裴观才知道了严墉的出身,他是犯官之后,十来岁没入宫为奴,又被分到穆王府当差,从此便跟着穆王,直到穆王得了大位。
裴观对严墉的敬意也由此而起,他虽身在下贱,但他还想当个“纯臣”。
严墉没给自己铺退路,不论哪个皇子上位,他都不会好过。
到裴观死时,已是十二皇子最得圣心,若是太子或是十二皇子能继承大位,严墉虽不会再留在御前听用,却也能得个善终。
“既是严公公说的,那便无妨。”
“那我那些宴呢?”林大有皱眉。
“全都不去自然不妥。”那可就把人都得罪光了,裴观想了想,点出几个人名,“太仆寺卿若是相请,林大人当去。”
这是上峰,该去。
裴观思来想去,还是将皇后殿中事告诉了林大有,只说道:“此次宝华郡主出宫,是陛下在敲打秦王。”
詹事府最近老实了许多,秦王府却依旧热闹。
永平伯确实人才不济,可他有个厉害的爹,在军中身居高位的那些人,好些与永平侯是多年同袍,老侯爷是死了,多多少少还有香火情在。
这多年积攒下来的人脉关系非同一般。
张皇后眼中哪会有从四品的林大有,不过借个由头,想断了秦王的人脉。
赶一个郡主出宫是断不了的,只是让陛下知道此事而已。
严墉肯把林大有和他一起摘出来,是个极大的人情。
“伯父若是再遇上事关太子秦王齐王的事,定要慎之再慎。”宁可装糊涂,也不能搅进去,“实在不明白,就顺着严公公的话说。”
阿宝听得半懂不懂,听来听去,就听出一句,她爹这是捡了漏了。她笑了:“一定是阿娘保佑爹爹呢。”
说完又看裴观,这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浑身上下恐怕得有八百多个心眼子。
“伯父身边没有幕僚不成,平日回信回帖,或是有什么事,都得有人办才行。外头聘的不大安心,若是伯父信得过我,我替伯父举荐一位如何?”
外头请来的,既不知水平如何,也不知底细如何,还得是自己荐的人才放心。
“甚好甚好。”林大有笑得胡子翘起,他正有这个打算!
衙门中的事务有官员小吏去办,家里这摊事,无人能管:“老铁倒是说过,要给我个人,我这……不是没敢答应么。”
“无碍,伯父就说已经有了人选。”裴观想了多日,又恐林家觉得自己手太长,可要是他不举荐,还真怕林家卷进夺嫡党争。
都不必真的卷进去,再有张皇后这样的事呢?防不胜防。
还是得有个办事老道的人跟在岳父身边,他才能安心。
话才说完,侧身一看,就见阿宝乌溜溜的眼睛盯住了他,裴观被她看住,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方才他还从容算若,侃侃而谈,此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大有看看裴观,再看看阿宝,他站起来:“我吃饱了,溜达溜达去。”说着他竟走了出去,只留下裴观跟阿宝在屋中。
松烟也退到门边,他本来还想,林大人也太相信公子了。可他刚出门边,便听见林大人跟左右说:“要是听见裴相公惨叫,你们就进去救他。”
松烟慌张起来,隔窗看去。
就见林姑娘盯着自家公子,自家公子根本就不敢瞧她。
“裴六郎。”阿宝的眼睛在他身上打转,看了半晌,将裴观看得耳根发问,骤然发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你喜欢我什么?说说罢。”
裴观指节一紧,科场作文都没如此惊慌过。
“你是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宝想了想,刨根问底,“那你就说说,你头回见我,心里想什么?”
裴观欲言又止,深吸口气,抛开当时万千思绪,只回想他隔世再见她,心中想了些什么。
低头许久才道:“我心中想,你的眼睛有神,真亮。”
这是爹对娘说的话,阿宝往后退了半步。
松烟隔窗看见林家姑娘双颊晕红,把脸撇了过去。
第66章 胥吏
林大有在屋前踱来踱去, 看松烟先还去听窗户根,跟着又退回来,出言宽慰他:“你放心罢, 她有数儿。”
阿宝力气虽大, 但耍鞭子头先要练的,便是如何收力放力。就算真动起手来, 也不会伤了裴六郎的。
松烟没听懂, 想了片刻才明白, 他自然不好说他家公子, 一句话就将林家姑娘说得面红。
只得低头盯着鞋尖儿。
直到两人出来,松烟抬头一看, 都是大红脸。
林大有还问裴观:“裴六郎,你是不是酒量不行?”方才用饭是浅酌了几杯,这会儿难道是酒劲上头了?
再看女儿也脸红,心里有点明白了。
阿宝不敢看她爹, 嘟嘟囔囔道:“热死了, 热死了。”一面说一面以袖扇风,飞快溜走了。
林大有叫她都来不及,这是什么意思?裴家的亲事呢?
裴观走到林大有面前,深深一揖:“小侄先告辞, 替伯父举荐的人, 最晚后日就能来府上当差。”
说完又是深深一揖,这才离开林家。
松烟跟在公子身后一溜小跑,这样事应当成了罢,是不是到年底, 家里就要添位少夫人了?
裴观迈出林府大门, 出了大门就顺着巷子一路往前, 一直走到街口。
身后松烟喊了他好几声,他都没听见,直到松烟拍了他一下:“公子!咱们是骑着马来的。”
马还栓在林家大门口呢。
裴观这才回神,猛然刹住脚步,抖开折扇,看了眼松烟:“去,把马牵过来。”
松烟只好再一溜小跑着回去牵马,还同林家的门房又点头又打招呼,林家的门房张嘴便笑,这个裴相公,到底是什么大事儿?竟能把马给忘了。
阿宝一路溜回屋去,直冲到内室。
几个丫头都在屋里,螺儿正在给阿宝做寝衣,阿宝的寝衣不要绣花绣叶子,只要软和好穿还得吸汗。
这可难住了螺儿,哪有衣裳不绣花不嵌边的,想来想去,既不能绣花,只好拼色,将颜色不同的夏布拼在一起,用印花,不用绣花也好看。
才刚拼了一边,正拿给燕草看。
燕草赞道:“这颜色配得好,看着就凉快。”
戥子打着算盘在盘帐,刚领了阿宝的月钱,别看阿宝交际不多,花钱的地方可不少,她一笔一笔都得记上。
阿宝就这么直通通冲进来,一言不出,钻进内室,倒在床上。
几个丫头看着被风掀起的纱帘,面面相觑,这是生气了?
结香站在帘外头问:“姑娘,要不要喝酸梅汤?是搁过冰的。”
阿宝一骨碌坐起来:“要!给我拿一瓮来!”
“又不是吃酒,还能吃一瓮?”戥子搁下她“画符”的笔,掀开帘子,“怎么了?刚刚吃撑着了?”
阿宝摇了摇头,躺在瓷枕头上,面颊贴凉瓷。
戥子越瞧她越不对劲儿:“你是不是热伤风了?”伸手去摸阿宝的脸,额头也烫,面颊也发红,连掌心都是烫的,“哎呀!不会真发热了罢?”
不仅脸烫手烫,她心还跳得快呢。
燕草听见了,也赶紧进来看,摸过阿宝的手脸,蹙眉道:“姑娘是不是一路跑回来着了暑气?要不要含个仁丹?”
阿宝知道这不是伤风,又不好意思同她们说:“我就是热着了,喝点冰饮子就好了。”
结香端了酸梅汤来,阿宝一口气喝尽,把里头的碎冰渣都嚼了,放下碗道:“再给我来一碗。”
“真没事儿?”
几个丫头都围到床前盯着她,阿宝连连摇头:“真没事!”
燕草还是怕她伤风:“今儿就别叫戥子守夜了,我来守,万一姑娘夜里有什么,我也好照看着。”
戥子十分好睡,有时比阿宝睡得还熟,让她值夜就是白值的。
正合阿宝的意,她这模样瞒得了燕草,可瞒不过戥子。
几个丫环都放轻手脚,让阿宝躺在帐中,阿宝在床上眨巴眼睛,明明还有许多话要问的,怎么听了那一句,就全给忘了呢!
裴观回到国子监,一路骑马吹风回去,到国子监时,心神略定。
实在是裴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便说出那句话来,可那确实是句实话。
上辈子见她第一眼是何情状,他已经忘了。只记得新婚当夜,两人甚至都未洞房。
她不愿意,他自然也不会强求。
一场喜事毫无喜意。
后来是隔了有一年?待守完了孝,才在一处的。
裴观忍不住浮想万千,这次她愿不愿意?
青书在院门口迎接,看公子面上微红,还问了一句:“今儿山下这么热呀?”
裴观清清喉咙,先说正事:“青书,你拿上我的名帖去花雕巷走一趟,把帖子和信送给柳文澜,荐他去林家当胥吏。”
花雕巷中住着许多绍兴举子,都是屡次应试未能中举的,有些干脆便留在京中,替选了官的进士们当胥吏幕僚。
柳文澜此时四十不到,裴观曾经用过他几年,等到裴观外任,他留在京城中选上了官,不再当胥吏了。
这辈子裴观官途不同,柳文澜这会儿还赋闲在家,正可以为林家所用。
青书知道这人,前月公子让他去过一趟花雕巷。让他好好打听巷中有哪些人有当胥吏的经验,有哪几位是办事老道,受主家赞赏的。
柳文澜便是其一,公子还预备了薄礼送上,青书还当公子要将他招到身边来当幕僚,没想到是为林家预备着的。
裴观写了封信,叫青书一并带上。
青书熟门熟路找到柳文澜租住的小院,柳文澜身边的小书僮,看见青书来了,满面的喜色,刚想往里头喊,又强忍住喜意。
立直了身板道:“我去报通。”
青书一打眼便知,柳文澜在家等这份信已经等了许久。
既是公子未来老丈人的事儿,那青书可不敢有一丝半点的怠慢轻忽,沉心敛气立在这浅窄的小院中。
四邻八舍有的炒菜,有的晾衣,还有人不住拿眼打量青书。
“那姓柳的,还真要发达了?”其中一个嗓门挺大,口吻却不屑,屋子就这么窄,隔窗传进柳文澜屋中。
青书只作不闻,立在院中,纹丝不动。
小书僮出来,绷着张脸:“先生有请。”
青书进门,规规矩矩将公子的信奉上。
裴观这信也写得极客气,知道柳先生有才干,将他举荐到了太仆四少卿林府,给从四品官的林大人当胥吏。
京中传言,柳文澜也听说了些,看过信件便知这事儿有九成真。他苦等伯乐,伯乐终于来了。
思量过裴家与林家的关系,再想想这些日子越来越薄的粥汤,柳文澜欣然应允。
青书出了花雕巷,直往林府去,将柳先生的住址奉上,还有一封公子写的信,那信的墨迹都还没全干。
林大有识字不多,拿到信件知道此事要紧,不能让个僮儿替他读,便让金蝉赶紧将家里最有学问的人请来。
阿宝脸红还没消下去,就被她爹叫到正房:“给念念。”
阿宝捏着信纸,一句一句念下来,原来他给她爹写信,更加大白话。
林大有没想到这事儿不过一个时辰就给办成了,信上裴观还将柳文澜的姓名、籍贯、他家中情况都列了一遍。
总共三页纸,写满了柳文澜的生平,连他在京中住的这些日子,同谁有过交往都写得清楚。
一看便知确实是仔细打探过,不是随手塞个人来。
林大有搓手大喜,他身边要是再没个能干的胥吏,事儿可就越裹越乱了。
阿宝念完了信,问:“那我就叫人收拾屋子去了,将柳先生安排在书房后面的排屋?那儿没住人,他带着个僮儿,再给他配个小厮。”
说到正事,阿宝脸不红了,心也不咚咚跳了。
裴六郎约莫是知道林家无人知道该怎么请幕僚,三页纸后还有一张小笺,写着每月给多少银子,年节要如何备礼。
这人是他好容易找来的,又是爹十分需要的人,那就半个月也按一个月的算,先将七月的银子和礼物备下。
让林伯带上礼明日去拜访,家里擦洗家具,预备着人来。
“到时候就套车去接,再得预备个薄宴。”阿宝每件事都想到了,说完,就见她爹瞧住她。
“怎么了?”
林大有摸着胡子,听女儿一件件安排,进京这半年,确实是长大了。
“那裴六郎,你到底瞧中没有?”反正也没外人,林大有干脆就问了。
阿宝脸上红晕刚消下去,听见她爹这么问,又不好意思起来。
戥子跟着阿宝过来的,听见这句,立马看向她,好么,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她!
阿宝理直气壮,一手叉了腰,大大方方回她阿爹:“我得再看看。”
“好好看看!你娘当年可是看了我好久,直到她肯点头,说让我到家里提亲,我才敢登门。”
林大有那时就已经一脸胡子,为了登门提亲,特意把胡子刮了,还修了面,好让自己显得后生些。
结果他那师父,也就阿宝的外公,打眼儿一瞧,没把他认出来。
这事儿阿宝早听过了,她“扑哧”一笑,告诉她爹:“阿公早跟我说了,他早早瞧好了要你当女婿,你刮了胡子上门,他还当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差点就要赶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