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刚到家,戥子才穿过月洞门,就见韩征从大门口进来。
她刚要笑,看见后头还跟着卫三,立时把脸一放,这人没完没了了,怎么又来了!
上回卫三小住,卫家送了一条羊腿,半腔猪肉来。厨房里加菜,戥子吃了不少猪肉羊肉,吃了他家的,便不说他。
可他也不能住上瘾罢。
“卫公子。”戥子心中不满,依旧曲膝行礼,她如今也是大家婢了,得有大家婢的样子。
卫三看了她一眼,扯开笑,顺嘴的话从舌根底下滑出来:“芦苇杆,还有模有样的了。”
戥子最厌卫三叫她芦苇杆豆芽菜,那是小时候逃荒没吃的,瘦得一把骨头,脑袋支在骨架子上,看着像豆芽菜。
她早就不长那样了,就他还叫个不停。
戥子光明正大白了卫三一眼,这才跟韩征说话:“姑娘差我来,想借阿兄的小厮用,让他跑个腿送封信。”
韩征觉得奇怪,他这儿才几个下人,阿宝怎么偏偏跟他借人。
戥子说着将信取出来,韩征这才看见这上面落着他的名字,沉吟片刻才道:“是……送到南边的?”
国子监就在城南。
“是。”
卫三目光一动,就看见信封上落款,假借了韩征的名字,她这是在给探花郎写信?
韩征有些犹豫,替妹妹传信给外男,怎么说都有些逾矩,但要是两家能定下婚事,那就是未婚夫妻间写信。
“是很要紧的信?”
“嗯,很要紧!得今儿就送去。”跑一趟城南快得很。
戥子看韩征点了头,扭身就走,走时还不忘再白卫三一眼。
韩征叫来小厮,吩咐他往国子监跑一趟,将信交给裴博士。待他回来,看到卫三还站着不动,问他:“怎么了?”
卫三不说话,也说不清楚怎么了,就是浑身突然没劲了。
跟原来犯懒不同,犯懒那是有力不想使,如今是无力。
她既写信给那姓裴的,自然是有意于他。想想也是,裴家那样的门楣,跟林家提亲,哪家不愿意呢?
卫三直直走入韩征的屋子,往床上一倒。
韩征解了刀,脱下官服道:“说好的,你来了睡小榻,怎么往我床上倒?”
卫三一声不出,一撩衣摆盖住脸。
“哎,你赶紧起来洗洗,等会开饭。”今儿他娘亲自做肉臊,香得很!
自从知道韩征跟林大有两个改了习惯,爱上了馒头烙饼。陶英红就让灶上娘子做两种主食,米饭是她和阿宝吃,烙饼蒸馒头给爷俩吃。
韩征还说:“咱们营里也不知哪个伙夫,做得好臊子,肥瘦相间,夹在饼里吃,我一顿能吃五个!”
陶英红就又学着自己做肉臊,把炖好的五花肉切得细细碎碎的,再往里头拌些她自己做的辣椒油,儿子吃五个,姐夫能吃八个。
连阿宝也因这个爱上吃饼子了,刚烘出来饼,饼面是脆的,饼心是软的,夹上辣肉臊,她也能吃两块。
韩征带了两个去值房当点心吃,刚咬一口就被卫三抢走了,今天他来,特意让娘做这个。
卫三起不来,连声音都发蔫:“吃不下。”
韩征看他这死样怪气的样子:“这是怎么了,家里真闹得慌?”从上午开始,他就不对劲。
以前卫家闹,他至多是躲出来,该怎么吃还怎么吃,该怎么喝还怎么喝,一点不忧愁,怎么今天连饭都不吃了。
卫三哼唧都没哼唧一声,手枕在脑袋后,盯着青帐发怔:原来还有人瞧中她。
打阿宝小时候起,卫三就叫她小巴儿狗。
他还记得她才刚学会爬,夏日里家家都将竹床抬到天井中,傍晚的时候好乘凉。他去找韩征玩,进院门就见着个小东西在竹床上蠕动。
满脑袋是毛,想站起来,又站不起来。
眼看她颤颤巍巍站起来了,卫三觉得有趣,一伸手推倒了她。
阿宝一屁股坐在竹床上,两只眼睛乌圆圆的,盯住他,像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卫三推完就打算跑,在家他要推了大妞,大妞咧着嘴能哭得震天响。本来他都捂住耳朵跑到院门口了,却没听见哭声。
一扭头,就看见她正含着手指头坐着,圆眼睛还盯着他,见他转身,咯咯笑起来。
从此,卫三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有事无事便爱惹她一下。
可她从来没哭过,卫三有时候也想,她怎么不哭呢?
韩征眼看卫三是又要躺在床上装佛爷了,绞了把擦脸的毛巾扔到他脸上,自顾自吃饭去。
陶英红问:“三儿呢?他怎么不来?”
“谁知道他,今天一天都阴阳怪气儿的。”
“许是为了家里事烦忧。”陶英红每逢初一十五都会跟卫夫人一起去上香,知道卫家出了大事。
手心手背都是肉,卫夫人打了儿子一顿,又去安抚儿媳妇,难不成,还能真落胎呀?
劝二儿媳妇:“她一个通房不敢越过你去,生了孩子,娘把她打发出去就是了。”
卫二媳妇却没这么好骗,就算婆婆真这么干,丈夫也不会点头:“娘,他既能嚷嚷出来,便不知是存了多久的心。”往日以为他好性,全是假的。
卫家大儿媳妇也劝弟妹:“你呀,就不该闹,赶紧自己也养一个才是正经。如今这样,哄他转性要花多少功夫?”
男人是看不住的,有孩子才是真有指望。
“我也不把你当妯娌,拿你当姐妹才说这一句。”四下看着无人,对弟妹道,“你想让娘怎么着?那可是她孙子。再瞧瞧爹……”
娘跟爹情分算深了罢,还不是一样的。
卫二的媳妇知道婆母嫂子小姑子都是真心劝她,可心里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直到大嫂又说:“妹妹,你要是再闹,就连娘也不会再帮你了。”
说得胡氏泪落如雨。
陶英红拿了几个刚烘的饼,盛上一盘肉臊,让小丫头送去给卫三去。
阿宝办完一桩大事,通身舒畅,坐下就往饼里填肉臊,越多越香。
她咬一口饼子,见红姨看着她,问:“怎么了?”有点心虚,难道叫红姨知道她送信给裴六郎的事了?
陶英红不知,她只是奇怪,前几日说到这事时,阿宝义愤,替卫二嫂打不抱不平,怎么今天一句话也没有了。
阿宝看红姨的眼神明白她想些什么,吮着指头上的肉汁说:“这回大妞可该知道了。”看到家里这么闹,总该明白嫁进小妾通房一堆的人家,是什么样的。
大妞那事儿,陶英红当然听卫夫人说了。
卫夫人直叹:“儿女债儿女债,生儿生女都是债,好不容易大妞安生了,这还没清闲上几天呢,又出这种事。”
就因为卫家乱着,阿宝已经好久没见着大妞了。
这饼子大妞肯定爱吃,不知道珠儿吃不吃?
要是早知道今天吃这个,给裴老六也送一食盒去。只是写信夸他,显得没分量,有点轻飘飘的。
裴观傍晚时分回到小院。
他刚跟陆仲豫从小校场打马回来,散学之后,日落之前,雷打不动练每日半个时辰的骑射,回回都满身大汗的回来。
松烟已经备好了洗澡水,裴观一进门,他便递上巾帕。
裴观一面擦汗,一面问:“可有来信?”
除了给家里写信,他也给同窗同榜们写信,有些是为谈修书的事,写完便会提两句监生入六部的事。
陆仲豫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说着虚指指国子监祭酒的院子。
“不能急。”起码得先送两批监生进六部之后再说。
原来要动宋述礼极难,他任祭酒纵闹出过人命,当时没被惩戒,隔了几年去翻旧案,时机上不对。
死个把学生,不论是旧帝还是景元帝,都不会当件大事处理。
除非有新案发生,再将旧案翻出,才能将他咬死。
如今却不同了,裴观手里有他贪污的实证,景元帝生平最恨贪腐。
死了学生参不倒他,贪腐却一定能让他倒台。
青书取出信来:“有一封从余姚来的,一封从山西来的,还有韩公子送来一封信。已经都搁在公子案上了。”
他一挑眉头,韩征给他写信?
“知道了。”依旧还先去沐浴,换了身干净的袍子,坐到桌前。
先拆前两封信,看完夹上小签,将二人要的书记上,晚一些再回复。
最后拆了韩征的信,取过信封用刀裁开封口,探手去取,又是一个信封。
待见到这封信上的落款,裴观捏着信封,一时怔然,她给他写信?入手这么厚,她会说些什么?
这……不合礼数的。
青书进来添茶,见公子拿着个信封不断端详,奇道:“公子不拆开?”透过信封就能知道里头写了什么?
裴观清清喉咙,挥退了青书。
窗外暮色渐起,屋内有些昏暗。
他先拨亮了灯火,又用巾帕拭过手,跟着才用银刀划开信封封口,从里面取出信纸,拈指一数,竟写了三张。
是林家又有了什么为难的事?想让他帮着拿主意?
将信纸摊开,入眼先看字,一看便轻声一笑。
怪不得得写三张纸,这字写得大了些。但架子还是有的,算一算她习字才刚四个月,写得这样,已经算是勤奋。
待看到信中写了什么,裴观神色一滞。
起因经过她都写了,用辞自然既不雅,也无韵,只能算是把事情给说明白,全篇最后一句写着。
“裴六郎,你是条讲义气的好汉。”
松烟倒了洗澡水,将冷面小菜摆好,问青书:“公子还在回信?”
这都过了饭点了,还没回完?
青书点点头,也不知是什么要紧的信,他方才想去叫公子用饭,就见桌边叠着几张写废了的信纸。
一向落笔成书的公子,正提笔凝眉苦思冥想,在纸上写两句,就又拿起放到一边。
什么文章?这么难作?


第59章 盘查
裴观这一坐, 就坐到了国子监熄灯的时辰。
蹙眉将那三张信纸反复细看,她身边有个丫环原来是宁家的,会是哪一个?
裴观连这十年中自己的身边有哪几个丫环都不记得了, 又怎么能想得起来她身边有哪些人。
这个人同她后来生病有没有关系?
宁家获罪之后, 宁氏一族就再无声息,不论男女, 直到他死时, 都再未听到过宁家人的姓名。
他想细问, 譬如那丫头是不是家生子?外头买来的与家生子不同。再譬如是经了哪个人牙子的手?还有她原来侍候的是宁家哪一位?
可这些若是写信问她, 又不合适。
只得另外想办法,让青书去京中牙行打听打听, 便能知道林家现在这些丫环们,旧主都是谁。
裴观皱眉,怎么原来他竟没想到?
实是她身边那些丫环,都老老实实悄无声息的, 从跟进裴家到各自嫁人, 从没闹过一点事。
又或者闹过,但他不知道?
这一思索,便坐到远处学舍打起熄灯锣,“咣咣”声在山间悠远回荡。
松烟打了个哈欠, 青书用手肘捅捅他:“公子究竟写什么呢?”
“我哪知道去!”
写到一半倒也知道出来扒拉两口面, 吃完又坐回去了,这半天也不知写完没有。
公子除了大病初愈时夜夜烧蜡续昼,三更天都不带安歇。这些日子以来,书房的灯火好久没亮到这么晚了。
裴观自觉这封信的份量颇重, 这些词句虽无典无韵, 却在他心中回还往复, 嚼了又嚼。
她赞他高义,他也想赞她的眼界与心胸,林家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清正家风。
青书还当今天得烧灯到半夜,打了盆凉水擦脸,松烟手掌沾水拍拍面颊,轻声道:“会不会是未来大舅爷,给咱们公子出了什么难题?”
可未来的大舅爷是个武官,能出什么难题让公子都解不了?
两人刚说完,就听里头要茶。
松烟送茶进去:“公子,这都快三更了,明儿还要讲经呢。”
“这就三更了?”裴观抬眼望向窗外,外面夜黑雾重,窗纱上扑了许多虫蛾,他吹灭桌上灯火,“那歇了罢。”
把方才他在写的那张纸也搁到废稿里头。
松烟目光扫过那叠废稿,又赶紧收回,合着公子点灯枯坐,写到了三更天,什么也没写出来啊!
第二日陆仲豫一早便提溜着食盒到裴观的小院里来。
他吩咐小厮下山去买了刚蒸好的肖家馄饨,夏日里吃这个比吃带汤水的凉快,一种素的一种荤的,知道裴观不爱吃肉,荤馅里裹得是虾肉馅儿。
馄饨要干着吃,馄饨汤要分开喝。
平日他在裴观的小院里折腾,定要被探花郎说声太讲究,今天裴观却不声儿,不分荤的素的,挟起来便吃。
陆仲豫看了眼裴观:“怎么了?”
裴观看了陆仲豫一眼,张口想问什么,又忍耐住,这些事怎么好对外人道。
他草草吃完,拿起讲义去率性堂。
陆仲豫还未吃完,问松烟:“你们公子这是怎么了?”
“好像是文章没做出来。”
“什么文章?能把他难成这样?”陆仲豫先笑后奇,等到散课,他算着等会没有裴观课,便去讲堂找他。
裴观不在讲堂,学生道:“一敲钟裴博士就走了,似有急事。”
往日总会留下再多讲几句的,今天却掐着点,钟一敲,他立时走了。
陆仲豫又去小院找他,松烟道:“公子还没回来呢。”
陆仲豫跑了整个国子监,找了他两遍,终于有个学生指着藏书阁:“仿佛看见裴博士去藏书阁了。”
陆仲豫走到藏书阁下,跑了这两圈,热得他直摇扇,这个裴子慕,好好的跑藏书阁来干什么?
可等他进了藏书阁,裴观又已经回去了。
陆仲豫坐下,喘着气问掌书:“裴博士借阅了什么书籍?”
不等掌书回答,拿过典册一翻。
陆仲豫抿住嘴,裴子慕也看起闲书来了?还是《琐记》《梦忆》《小记》这类……记载夫妻之间日常琐事的杂书?
仿佛知道了什么。
陆仲豫将册子还给掌书,这个裴子慕可真是……就当他没来过罢。
裴观书是借来了,信却迟迟没写出来,但他全部翻阅过,还是学到些东西。
譬如写信的时候该说点闲事。
本来他那封信上只有一句感谢她夸奖的话。细写宁家如何实在不妥,可不写,又太简薄了些。
她写来三张纸,他回去一句话,不大合适。
《琐记》《梦忆》之中,都是写些日常小事。
于是裴观便写了自己在国子监练骑射的事,还提了两句大黑,说它自到了山中,便不大吃草料,瘦了一圈。
如此这般的零零碎碎,竟也写了三页。
到第三日上,这封信才算是写完了。
通读一回,没有难认的字,也没有难懂的典故,通篇写了大白话。
似这般文辞,裴观自学会写文章起,就没写过。
他将信纸细细叠好,也先塞进小信封中,又套上大信封。叫来松烟:“让陈长胜,把这信送到韩家去。”
“这另一封是送回家的,给七姑娘。”珠儿知不知道此事?
“青书跑一趟官牙行,打听打听林家用的人都是哪儿买来的,要是官牙没有,就去问问私牙。”
松烟青书先是替他家公子长出口气,这难作的文章可算是写出来了,就不知那边还会不会回信。
跟着便去跑腿,青书去牙行,陈长胜将两封信送出。
信送到韩府,小厮不知就里,只当是写给韩征的,将这信放到韩征案上。
等韩征下值回来,扫到信笺,还奇一声,谁会给他写信。
他们腾字营的兄弟,分调到各处。同在京城的还能约着喝顿酒,调到外地的,也不可能写信了,本来大家伙也不大识字。
他还在看落款,卫三已然道:“给……巴儿狗的。”
这句话,费了老鼻子劲才说出来,巴儿狗这三个字,说得无比涩然。
“跟你说了多少回,阿宝都大了,不能再叫她巴儿狗了。”
卫三一笑:“也是,往后不能叫了。”
说完韩征让小厮把戥子叫来,这种信,自然经手的人越少越好了。
吩咐完他才又问:“怎么?你怎么嗓子哑了?是不是伤风?”
卫三又窝在韩家好几天没回去,这回他不像是在躲懒儿,倒像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没了。
韩征问过他几回,他不肯说,韩征还同他玩笑道:“你该不会是害相思了罢?”
卫三竟没说话。
“你还真是害相思?哪家姑娘把你折腾成这样?”
“她没折腾我。”卫三说完这句,不肯再说了。
戥子过来,隔窗将信取走,赶不及回去要送信给阿宝。看在卫三眼里,自然是阿宝的授意。
这一封信,她是不是日思夜盼,盼了三天。
越是想越是难受,这难受的劲儿消不下去。
他伸手勾住韩征:“走,陪我喝酒去,我请你。”
阿宝压根就没盼着裴观回信,她那封写过去,就为了夸他,夸完这事儿就算完了。
没成想裴观竟然给她回信!
戥子偷偷摸摸把那封信带进屋里,燕草分明瞧见她们俩拉扯,只作不见。
要是姑娘跟裴相公真能因信结下姻缘,也是件好事儿。比盲婚哑嫁,到盖头掀起才知嫁的人是个什么模样要强得多。
阿宝细看裴观的来信,对大黑不吃草料的事十分关切,那匹大黑马颇通人性,它不吃草料定有原因。
要是能看一看大黑,就能知道马儿为甚不吃草料了,偏偏又瞧不见,阿宝想了又想,给裴观写信。
这封比上一封还更厚,足足写了五页纸,写完她还封上口,交给戥子。
戥子正磕瓜子呢,嚼了果仁,吐掉瓜皮儿,拍拍巴掌伸手接过来,问都没再问,又跑去韩家找韩征的小厮送信去。
陈长胜回裴家送信,见了他娘和他媳妇,陈妈妈问:“是哥儿让你送信回来?”
“是。”
“那信呢?”陈妈妈奇道,夫人那儿没接着信啊。
“是送给七姑娘的。”
裴观一面让青书去牙行,一面写信给妹妹,多方佐证。
这倒古怪了,陈妈妈回去便说给裴夫人听:“这兄妹俩可从没这么亲近过。”
裴夫人已经懒得好奇了,还能为什么,为着林家姑娘呗,她托着玉盏喝饮子:“咱们就别管了,你看着罢,还是林家事。”
果然被她说中,裴珠来上房请安,将阿宝房中有个宁家发卖的小丫头的事儿说了。
“原是我院里的落栗先认出来的,才刚告诉我,正想着要怎么说,哥哥就来信了。”
落栗先告诉荼白,荼白跟竹月商量了一宿,这才禀报给裴珠。
一是怕裴珠听了又难受。二是怕林姑娘心生嫌隙,螺儿要遭罪。
裴夫人听了,先看一眼陈妈妈,给她一个“你瞧瞧,叫我料准了”的眼神儿,跟着才对裴珠说:“无事,林家姑娘不是那等心窄刻薄的人。”
裴珠也这么觉得,她低头一笑:“那我就按实话写回信给哥哥了?”
“你哥哥就这么问的你?”裴夫人想知道儿子打官腔的毛病改了没有。
裴珠忍住笑意:“哥哥先许了我一本画册,又问我学业如何。”看得她云里雾里,头张信纸一翻过去,才看见哥哥究竟想问什么。
裴珠忍住笑,裴夫人忍住皱眉,二人目光一碰,又都收回去,托起茶盏来。
吃茶,吃茶。
裴观案前收着两封信。
妹妹那封,他先拆开看过:“宁家二房,宁四……”只能想得起她父兄是谁,又因办了什么事儿才被景元帝下狱。
跟着青书便来回禀:“公子,我先跑了一趟官牙,没问着,再跑私牙问到了。林家的下人是打私牙那儿买来的。”
“那一两个月里头,京城人牙行卖人买人都便宜,林姑娘来京城之前,林家就一气儿把人给配齐全了。”
青书还打听出来,林姑娘一来就大刀阔斧,退回去一半。
私牙见林家买人买得急,又没说人数,又没说要什么样的,便把良的莠的掺一掺,全塞给林家,价钱虽不高,也有大赚头。
谁知林姑娘来了才一天,就把好的选出来,不顶事儿的又退了回去。
人牙子记得牢牢的,知道这家的姑娘不好糊弄,这才一打听就知道。
“有几个是犯官家卖出来的,有几个是商户要离京,家里下人带不走,便全卖了。里面有两房是一家子,门上的和灶上的。”
这应当是林姑娘心善,没让他们骨肉分离,这才全买下来。
二十来人,打哪儿来的,都写在纸上。
青书将纸呈给公子,看公子一挥手,他便退下,还掩上了门。
裴观一个一个看过来,结香是商户卖出来的丫头,那商人已经举家离京了。螺儿确实是宁家的丫头,人牙那里不分几房,只知出自宁府。
最后一个叫燕草的,让他目光一顿。
江南那边卖过来的丫头,转过好几道手,不让人知道本家是哪里,是犯过什么事?
“青书。”裴观唤了一声,“这个叫燕草的,再去细细打听来历。”


第60章 及笄
第二日, 青书就又跑了一趟。
他还当这是件容易办的差事,知道姓名又知道从哪个私牙那儿买来的,岂会打听不着本家在何处。
谁知他接连跑了两趟, 都没打听出来。
青书看那人牙子说得不尽不实, 还先打听是不是那个丫环在新主家犯了事儿,知道里头定有隐情, 摸了个小银锭出来, 塞给那人牙子。
“你只管告诉我实话, 别的同你不相干。”
人牙子这才肯吐露两句:“她呀, 都不知转了几道手了,我看定是在上一家里犯了什么事儿, 主家不愿意她被卖在本地,特意叫人远远的发卖。”
人牙子常干这营生,一双眼睛毒得很,似这样的, 说不准是知道些主家秘辛的, 为甚没打杀了她?却只将她卖得远远的,倒摸不准了。
她模样普通,年纪又太大了的,塞去林家要是被退回来, 那就只有卖了给人当老婆生孩子这一个用处。
那可又太亏本。
转了这么多道手, 还一看便是大家出身,卖了当丫环能更能开得出价。
只是年纪大了,不太好卖,那姑娘都十九了。人牙子给她少说了三岁, 说她才刚十七岁, 再往少里报, 别人能瞧出来。
得亏得林家不看年纪,要的是能干活的,这才卖了个好价钱。
“那经手她的上家是谁?”
“上家?上家是南边的人牙子,王娘子。”人牙子报了个姓名和住址,“小相公,你也别找了,白费银钱。一瞧你就是京城人,那两个月乱成什么样你也瞧见的,找不着!”
青书把这消息带回去:“公子,还要不要继续查?”
“查,”越是如此,越是显得她可疑,不过是花点银子的事,万一她在上家真的犯了事,不能让她这么留在林家,“查下去,让陈长胜去办。”
裴观仔细算过,到阿宝生病时,这儿跟着她的那几个丫环早已经发嫁了,就连他自己院中的丫环,也都换过几轮了。
是以他醒来时,身边的书僮长随都认识,丫环们一个都认不出来。
每隔几年,年纪大的丫环会配人,年岁小的会升等。
此时盘查,也只是防患未然,往后还是得他小心看护她才行。
只是没想到,会查出燕草来历不明。
既接到了回信,要不要在信里试探?可二人就算成了亲,她的丫环,他也绝不该过问。此时八字还没一撇,信中问起丫环,成什么样子。
裴观仔细看阿宝的回信,信中详细写了马儿会因为什么不吃草料,还写了些林家特制草料的配方。
最后她在信上写:“叫我看一眼定能知道。”
阿宝按捺不住,可又想不出法子去看一眼裴观的大黑马,好好的良驹,会因为什么不吃草料?
想求韩征休沐的时候,带她去国子监。
那一片有许多山和佛寺,就说拜佛好了,让裴六郎把大黑牵出来溜溜,也好对症下药。
这念头才在她脑瓜里盘算,还未出口。
陶英红一瞧就知道她又在打歪主意了:“这些日子你可得安生点儿,别想那有的没有,月底可就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