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叫这个名字,温香软玉,倒是和那张脸,那把嗓子此唱彼和。
萧樾大概能理解劳动为什么许这个愿。阮芋骂人确实有意思,她那声音已经嗲到让人无视台词的境界,即便他是挨骂的那个,也丝毫不觉得被恶语中伤。
就是耳朵依然痒,身上依然起鸡皮疙瘩,搞得人很烦躁。
至于要他和女生对骂,这种事萧樾做不出来。
他正欲收回劳动的许愿权,冷不丁听见阮芋直勾勾地对着他冒出一句:
“你大爷的。”
萧樾:……
也就一刹那没绷住,萧樾侧过头,抬手摸了摸鼻尖。
手放下时,唇角已经恢复平直,仿佛无事发生。
乔羽真的眼睛瞪得发直,脸也忽然红了。萧樾笑起来太好看了,那张冷傲淡漠的脸一瞬间冰雪消融,深黑眼瞳中攒紧的微光好像一下子荡开了,漾出一片银辉,将本就英俊的脸蛋点缀得鲜活又灿烂。
就连劳动和国庆也发了愣。虽然萧樾算不上那种从来不笑的万年冻土,但他的笑大部分是冷笑,或者皮笑肉不笑,拽得二五八万,和阳光灿烂不沾边的。
只有阮芋,好像被藐视了一样,极为不爽地觑着萧樾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怎样啦?”
“不怎样。”萧樾终于坐回原位,长腿舒展,鞋底踩在桌底横杠上,望着阮芋的眼睛,一字一顿,教学似的说,“你大爷的。”
阮芋有样学样:“你大爷的!”
萧樾抿唇,忍俊不禁:“每个字都用劲,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憨。重音放在‘大’字上试试。”
阮芋捏了捏拳:“你大爷的!”
……
“笑屁啦?我都按你说的做了,还笑?”
阮芋算是看透了,这王八蛋既不愿意正经对骂,也不愿意友情教学,纯粹坐这儿装蒜的。
没劲。
阮芋一刻也不想待了,拎起书包就要走。
动身时,觉得自己好像骂不过他落荒而逃似的,于是顿住步伐,泰然自若地朝他们挥挥手:
“担心你们月饼不够吃,我就不和你们分了。去食堂了,拜拜。”
见她走了,许帆利落地跟上,乔羽真拖拖沓沓地和男生们告了别,也一并离开。
食堂的抢饭高峰期已经过去,阮芋她们干脆一路优哉游哉,边走边闲聊。
正午日光灼烈,微风吹动长廊两侧枝叶窸窣作响,风中夹杂初秋的爽朗,盛夏的炽热则停留在女孩热切交谈的脸上。
她们在聊萧樾如果出道能不能当团体门面,答案是肯定的,甚至能横扫今年暑期档的所有选秀节目。
乔羽真今年暑假给爱豆打投花光了她攒了十年的压岁钱,谁知道开学之后能遇到萧樾这种级别的帅哥,不是被框在电视机里加了一百层美颜滤镜的那种,而是鲜活地存在在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一分钱不用花就能搭上话。重点是,人家还比她打投的那个小爱豆帅了十倍以上,光想到这些,乔羽真就悔不当初,觉得自己纯属大冤种。
阮芋全程只嗯嗯啊啊地应了几个单音节。她脑子里装着自己的事儿,就连乔羽真问她和萧樾对骂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心动,她也浑然无知地应了声“嗯嗯”。
她正全神贯注思考自己在新学校的人设问题。
从前在老家,大家口音都一样,即使阮芋声线比普通人细软,也不会显得太突兀,尤其因为她性格放肆乖张,很少有人会把她和“嗲精”、“软妹”这种词联系到一起。
现在倒好,无论她说什么话,甚至爆粗口骂人,新同学都觉得她很嗲很萌,加上生病导致的气血不足,她整个人看起来虚得很,算是彻底和大姐大形象说再见了。
阮芋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今天在9班那群臭小子面前逞凶失败,刚开始她还有点烦躁,主要是被萧樾那没脸没皮的笑给气的,不过她现在已经释然了,既然大家都觉得她是嗲精的化身,那她以后就心安理得地走这个路线。想想好像还挺容易。
入学这些天,阮芋爸妈每天都会给她打两三个电话,生怕她在学校不适应,被同学排斥。阮芋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彻底融入,但绝对不存在被同学排斥一说,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会听见有人议论她的口音,说她做作什么的……
这些闲言碎语犹如石缝里的杂草,有阴影就会生长,除之不尽。
阮芋没时间管那些不见天日的东西。她之所以下定决心走小可爱路线,还有一个难以启齿且火烧屁股的缘由——她的学习基础太弱,几乎每一科的作业都需要求助她的学霸同桌许帆。
许帆是市中考榜眼,班里向她请教的同学很多。许帆对大部分人都爱答不理,除了阮芋。昨天阮芋和后排男生同时问许帆问题,阮芋比男生晚张口,男生却主动退出了。阮芋听见他对他同桌酸了吧唧地说“我还是老实排在阮芋后面吧,谁叫人家讨帆姐喜欢呢”之类的话。
阮芋心照不宣。许帆好像特别吃可可爱爱那一套,给她讲题都比给别人讲题认真。
快到食堂,乔羽真突然拍了拍阮芋肩膀:“想什么呢,都不和我们聊天?是不是已经等不及明天放假出去玩啦?”
阮芋耸肩:“哪有,放假准备待在家里自习。”
说着看向另一边的许帆,阮芋唇角笑弧更深,甜声说:“到时候劳驾帆帆远程指导了。”
曾经最讨厌别人夹着嗓子说话的许帆耳朵一红:“没、没问题。”
-
住家阿姨敲响房门的时候,萧樾已经醒了一个多小时,正倚靠在床头边看书边喝凉水。
霜金色的晨光从半开不敞的窗帘间泄进来,光晕如雾一般散开。
萧樾坐在暖亮的朝曦中,一条腿屈放在床边,膝上盖了本习题集。他一只手按住书缝,抬眸朝开门进来的阿姨道了声早。
阿姨眼角的笑纹水波似的荡漾开来。她一边走到窗边将窗帘大敞,让朝阳能够尽情闯入,照得满地亮堂,一边热情说道:
“这么早就起啦?我给你煮了清汤面,加了好几个鹌鹑蛋,生日当天吃这个最好了。”
不等萧樾回答,阿姨又自顾自嘴碎起来,这似乎是五十来岁老阿姨的通病,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她想说就要说:
“刚才敲辉扬的房门,怎么敲都没人应,估计又要睡到日上三竿。唉,哪有高中生像他那样,房间里面也搞得乌烟瘴气的……”
“我去吃面了。”
萧樾不想听阿姨抱怨赵辉扬的生活作风有多差,尽管阿姨说这些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反衬他的作风比赵辉扬好太多,但是,这种比较毫无意义,萧樾对赵辉扬的一切毫不关心。
尽管那个人就住他隔壁,一墙之隔,是他名义上的哥哥。
母亲和继父出差快一周了,说是今晚之前会回来陪他过生日。
他们家很大,加上阿姨,五个人住四百多平,人少的时候显得非常空寂。
萧樾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从冷冷清清的餐厅踱回冷冷清清的卧室,关上门,窗帘阖上一半,坐在阴暗一侧开始打游戏。
赵辉扬睡到十点半才起,去客厅捡了两块面包吃,一回来就坐到电脑桌前,人还没醒透,游戏已经打开了。
浑浑噩噩连输了两把,赵辉扬去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结果第三把又输了,打到关键地方突然网络卡顿,操作不起来。
他气得猛踢一脚主机,气势汹汹走出卧室,打开萧樾房门,看到他戴着耳机键盘敲得飞起,屏幕上敌人血肉横飞,网络流畅得不行。
他妈的。
赵辉扬登时怒了,第八百次想起自从萧樾随他妈来到他们赵家,他身上的优等生光环就不复存在,被萧樾衬托得泯然众人矣——他费了老大劲考上市重点,萧樾连中考都没参加,直接保送省重点;还有照顾了他十几年的住家阿姨,最近唠叨起来也偏爱萧樾,总拿他当表率。
而今天,姓萧的连游戏也要害他玩不爽。
萧樾听见房门“砰”的一声摔到墙上,他转头摘下耳机,漠然睨过去。
一局游戏正好打完,大获全胜。
屏幕浮现“victory”字样,赵辉扬脸色更阴沉,蛮横无理道:
“操|你大爷,给老子卡的动弹不得,你他妈玩够了没有?”
萧樾和赵辉扬的房间相邻,确实连着同一个路由,但是他们用的网口足有三千兆,赵辉扬带四个同学回家一起开黑都没问题,眼下纯属没事找茬。
萧樾椅子半转过来,手搁扶手上,吊儿郎当地敲:“我怎么就不卡?”
赵辉扬:“我管你?反正我现在要玩,你把电脑关了爱干啥干啥去吧。”
在这个家里,赵辉扬显然更有主人翁姿态。萧樾妈妈周纯虽然也是知名企业家,但她公司市值没他爸公司高,而且近几年业绩下滑严重,全靠他爸帮衬才能勉强盈利。他们两个家庭重组,姓周的和姓萧的属实高攀了,他和他爸愿意接纳他们娘俩,简直是做慈善。
萧樾刚转过来的椅子又转回去,只留冷淡不逊的侧脸对着他,下颌拉得笔直:
“刚才有句话忘了回你。”
赵辉扬一愣:“什么?”
萧樾眼风横扫过来,眼神漫不经心,嗓音却冷得像覆着寒霜的冰刃,每个字都浸着狠劲:
“我操你大爷。”
话音方落,萧樾忽然想起昨天中午在教室教某人骂人的场景。
那哪叫骂。
跟玩儿似的,他逗猫的时候都没那么温柔。
第4章 中秋
赵辉扬被骂得怔了下,转眼怒意更盛,张口就是一串把萧氏祖宗十八代拎出土挨个游街的国粹,洋洋洒洒,听得萧樾忍不住伸出食指掏了掏耳朵里的空气。
然后毫无预兆地站起来,比赵辉扬高了小半头的身姿在晨光中投下阴影,唬得他愣是闭了嘴。
“吠够了没?”
萧樾走近一步,抬起手,赵辉扬以为他要揪自己衣领,忙不迭避开,却见他只是松垮垮地抱臂,视线顺着根根分明的睫毛垂下来,压迫感十足,
“这笔账我先记下。今天中秋节,晚上吃团圆饭脸上挂彩不好看。”
赵辉扬冷笑:“谁说我会挂彩?”
萧樾:“我好像没说你。”
虽然没明说,但他确实是那个意思。
然后继续补刀:“挺有自知之明。”
不带脏字损人最扎心,赵辉扬一口老血闷在喉咙不上不下,真想冲着那张欠揍的脸扬起拳头。转念想到一些画面,忽然又泄了力。
他见过萧樾打架,像林间蛰伏的野兽,被激怒之后顽凶至极,每一拳头似乎都能要人命。
他俩虽然读同一所初中,但赵辉扬比萧樾高一级,两人在学校从不交流,比陌生人还陌生,所以今天赵辉扬死活想不起来当时萧樾为什么打架,唯独留下一抹依稀印象,是事后他和他爸吐槽萧樾,说萧樾打架的原因特别鸡毛蒜皮,以此引申到萧樾性格是不是有问题,表面上冷静持重,背地里个性暴虐,一点火就炸,只会在家长面前装样子云云。
赵辉扬在家里从不怂萧樾,因为知道他会在大人面前装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可是今天他爸和他妈都不在,万一姓萧的释放本性怎么办?
最终,两人谁也没拎起谁的衣领,交锋止步于嘴皮子互相“慰问”。
萧樾坐回电脑桌前,兴味索然地拨了两下鼠标。尽管赵辉扬那张臭嘴在他心里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好端端的情绪还是被打搅了。他盯着游戏界面,怎么看怎么没劲。
手机震动两下,有新消息进来,来自他亲爸萧彦群,问他中午有没有空,父子俩一起吃顿饭。
萧樾回答有,现在就出门。萧彦群又让萧樾在家里等着,晚点他开完会过去接他。
萧樾没听。他不想待在家,随便上哪逛一会儿都行。
二十来分钟后,萧樾一身白衣黑裤站在熟悉的小区大门前。
午间日光晒得T恤都反光刺目,他眯了眯眼,颇有些自嘲地向前走,轻车熟路停在门卫岗,唤了声“姚叔”,门禁立刻向他这个外人敞开了。
姓姚的保安腆着啤酒肚笑吟吟走出来:“小樾回来啦?午饭吃了吗?清清一个人在藤萝架那边玩,你找到她就帮我带回来。快到饭点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我爸很快会来接我。”
“噢哟,差点忘了今天中秋。”
姚叔正想祝福“团团圆圆”,忽然意识到这个祝词对萧樾而言很不合适,连忙住了口。
小区内和小区外仿佛两个季节,浓荫将烈阳遮了个七七八八,迎面的风温凉怡人,道路两旁丹桂和三色堇盛放,清静幽然的景致和十年前他们一家刚搬进来的时候相差无几。
然而再高档的小区,建筑墙面也会随着风吹雨打斑驳褪色,染上时光的痕迹。
萧樾步行经过曾经的住宅,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旧日风景虽好,但真正将风景上色的都是人,人一旦不在了,那些风景事物也会失去生气,并不值得留恋。
他之所以时不时回这里看看,主要是为了见清清。
清清是门卫姚叔和便利店老板的女儿,今年七岁,也是萧樾的干妹妹。
萧樾曾经有个亲生妹妹,还没出生就夭折在妈妈肚子里。他妈妈的情绪自此就有点不正常——她把小区门卫同年同月生的女儿当成亲生女儿来宠爱,衣服鞋子和图书玩具一箩筐一箩筐地送,动不动就把人家接到家里吃饭,还经常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看着看着就流下眼泪。
萧樾父母的感情也是那个时候破裂的。他们好像从没有爆发过激烈的争吵或怨怼,但是冰层底下的裂纹与日俱增,终于在某一天连表面关系也维持不住,他们决定离婚,十一岁的萧樾选择跟妈妈。
周纯在离婚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清清一家带去了很大的困扰,强忍着不去打搅他们。
萧樾就没那么拘束。清清把他当亲哥,他也愿意陪她玩,隔三岔五就会回来一趟。
吊在藤萝枝蔓上荡秋千的女孩远远看到萧樾,顺势荡跳到地上,边跑边喊:
“萧樾哥哥!你好久没来啦,肯定不知道小区来了新猫吧!”
这片高档住宅区前不久进行了野猫清理,小区里无主的猫咪被处置一空,清清为此难过了很久。
萧樾表现得兴致缺缺:“十一点了,不管新猫老猫还是你这种脏兮兮的花猫,不吃饭的话都会被黑衣服叔叔用网兜抓走。”
清清吓得缩起脖子,任由萧樾带她回家找妈妈。
路上,小丫头喋喋不休:“那只橘猫妈妈在12栋排水渠里生了四只小猫,什么颜色的都有,好神奇啊!”
“7栋的榛子姐姐领走两只,18栋的吴奶奶领走一只,现在就剩一只眼睛睁不开的小黑猫了。我刚才去看它的时候,它的眼睛还糊在一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听她念叨了一路,萧樾把人送回家后,不自觉就逛到了12栋楼下。
来都来了,他索性信马由缰踏进绿化带找猫,双手松散地交挎胸前,一副领导视察下属机构的派头。
绿化带旁边的临时停车位上停了辆黑色奔驰,副驾驶上的女人敲敲车窗,示意女儿往外看。
“好靓的小伙。”女人叹了口气,“可惜素质太低,明明再往前走几步就有公厕了。”
阮芋刚抬起眼,听到老妈后半句话,生怕辣眼睛,就没往窗外瞟。
他们住的不是高档小区吗?怎么什么烂人都有。
陈芸女士年过四十依然保有少女般的好奇心,不用女儿往外看,她自会语音直播:
“走到排水渠那儿了,监控照不到的地方,看来是惯犯……真是世风日下,我得提醒一下一楼的大姐……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管人家快不快呢?不怕长针眼?”阮芋忍不住吐槽。
记忆中陈芸女士并没有花痴到这个份上,连不文明行为也能入眼。
阮芋草草向外瞭去,想看看那人究竟是金城武还是周渝民——
“妖妖灵?”
“什么妖妖灵?”陈芸问,“你要报警啊?先等等,我好像错怪他了。”
阮芋眼神比她妈好点,看见萧樾脚边蹿过一道黑影,而他循迹向前,眼疾手快地将那坨黑色的东西抓拎了起来。
那只瘦弱的小黑猫阮芋也认识,就住在她家楼下排水渠里。阮芋曾尝试观察它有没有生病,可它怕人得很,一接近就跑远了。
轿车贴着绿化带边缘停,阮芋降下车窗,离萧樾不到五米,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
日光穿过葱茏树冠,在少年乌黑发顶投下细碎光斑。碎金沾染上睫羽,让他墨黑沉着的眼睛变得灿烂又清澈。
阮芋莫名其妙呆了一秒,就见对方的眼神也滞涩了下,然后那股明灿灿的少年气息荡然一空——
他看着阮芋,张嘴喊的是:
“你大爷?”
萧樾第一时间没想起阮芋的名字,却对她嗲言嗲语骂人的画面印象深刻。
所以信口招呼了句。
阮芋以为他骂她,一脸晦气地反唇相讥:
“好巧呀萧中秋,今天的T恤一如既往的干净呢。”
萧樾权当没听见,正欲绕开阮芋家的车,副驾驶车窗在这时降下来,陈芸女士好奇地问:
“你好呀,你是小芋的同学吗?”
萧樾停下脚步,在长辈面前维持礼貌:“嗯,阿姨好。”
陈芸:“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萧樾:……
他面不改色:“你大爷。这是我们一中最近流行的打招呼方式,两个词的含义要分开理解,其中‘大爷’是形容词,用来修饰主语,表示对问候对象的尊重和友好。”
萧樾转眼看向阮芋,“对吧,你大爷?”
阮芋:……?
这人是萧樾?一天不见嘴巴开光了?
这一分钟他说的话,比前几次在学校见面加起来都多。
陈芸听得云天雾地,心道文化差异太可怕,她竟然完全听不懂这里的青少年说话。
被萧樾拎在手里的小猫发出两声孱弱的叫唤,阮芋瞄了眼,想起车上有猫粮和医药箱,于是拿了东西下车,让萧樾把猫放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她来问诊。
“你会给猫看病?”萧樾本想带小猫去宠物医院,怎知半路杀出个阮医生,“靠谱吗?”
离开陈女士视野,他又恢复了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怠慢本性。
阮芋:“华佗再世,你说靠谱不靠谱?”
阮芋从小就爱给猫咪看病,以前住的小区流浪猫很多,她爸刚好是医生,偶尔指点一二,就这么培养了个半吊子兽医。
小猫由萧樾按着固定头部,阮芋夹着棉花清理它眼睛的秽物。
她会小声指挥他给小猫换动作。两人距离很近,少女甜津津的声音仿佛贴着他耳廓往里钻,萧樾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很不自然地退开一步。
阮芋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她半垂着眼,全神贯注,几绺黑发挂在耳后,衬得耳朵白皙如玉,娇小又饱满。
“对了。”
阮芋没抬头,侧对着萧樾,一边照料小猫一边说,
“生日快乐。”
萧樾一愣:“什么?”
阮芋觑他:“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擦完小猫眼睛,阮芋丢掉脏棉花,用镊子夹一团新的,浸入医用酒精,放在萧樾虎口处揉成圆的:“送你一个月亮。”
萧樾:……
我谢谢你。
阮芋:“你什么表情?没看到这里被猫抓伤了吗?”
说着夹起酒精棉花搓了搓,那儿确实有一道红肿的抓痕,处在破皮边缘。
酒精凉得渗人,搓在伤口上引起细微的刺痛。萧樾忍着没躲开,眼神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口袋里的手机好巧不巧响起通话铃音。
两人面面相觑。萧樾两手锁着猫,松开它准会跑,而且他手脏得像刨过泥,不方便拿手机。
阮芋看出他为难,好心提议:“要不,我帮你拿出来?”
萧樾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他担心错过父亲电话,犹豫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靠。
阮芋真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帮他跟欠他似的,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她粗枝大叶地将手伸向男生裤兜,直筒休闲裤并不紧身,她的手很顺利地滑了进去。
夏末衣衫轻薄,尽管刻意避开,当阮芋抓住手机的那一刻,她的指背和手背不可避免地贴上了萧樾大腿。
触感温热、紧韧,富有力量。阮芋飞快把手和手机抽出来,装作若无其事,耳后的头发随动作垂落,遮住了微微发烫的耳根。
手机屏幕显示微信群通话邀请。
群聊名称“法定节假日”。
是萧樾的宿舍群。
没等萧樾说接或不接,阮芋手忙脚乱间已经替他按下小绿标,顺势把手机递到他下巴前边。
扬声器自动打开,国庆那穿透力极强的破锣嗓第一个冒出来:
“樾哥,生日快乐!中秋节快乐!看我新改的群名,是不是觉得咱们仨天造地设,简直是命中注定的舍友!”
劳动紧随其后:“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我要为我樾哥献上最诚挚的问候——哥,你吃蛋糕了吗?吃月饼了吗?作业做完了吗?物理练习册第16页倒数第二题能教教我们吗?”
萧樾:……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萧樾:“没做。”
劳动:“没做也不要紧,凭你的本事用眼睛就能做完。”
说着立刻拍了张照发过来。
萧樾哪有那个闲心:“我现在没空——”
话音未落,阮芋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照片,原本放在萧樾下巴下边的手机也被她举高到了他眼前,没近视个八百度估计很难适应这距离。
从他们的对话中,阮芋大概能猜出,姓萧的在一中这个学霸窝里算得上霸中霸,结合之前听说他高一就冲国赛,可以得出结论——姓萧的不仅行为举止像个bking,壳子里确实有点墨水供他拽。
阮芋本周末的作业也有那一项。国庆和劳动不会的题她百分之两百也不会,此时不听教,更待何时?
所以她殷勤地又将手机托高了些。
萧樾不太自然地后撤一步,与手机屏幕拉开距离。
正如劳动所说,他扫一眼就算出答案了。
三两句话应该能完事,萧樾勉强开了金口:
“这道题例图画得不好,容易误导计算,重点关注题干第二个条件,把加速度公式带进去化简……”
劳动听完茅塞顿开:“噢!”
国庆听完大彻大悟:“难怪!”
阮芋听完抓耳挠腮:“等、等一下……”
她长了心眼,没发出声音,只用浅浅的气音有些焦急地提醒萧樾:
“说慢点,我还没有听懂呢。”
萧樾深吸一口气,放慢语速重复一遍:“不要管例图,只看题干,回去之后把物理课本第28页第一条公式带入题干第二个条件,然后化简。”
劳动听得一脸懵。回去之后?回哪里去?
国庆也很懵:“樾哥辛苦,其实不用说两遍啦,我脑子够用。”
但有人脑子不够。
萧樾看阮芋应该强行记住了,继续往下讲:
“计算过程也有个陷阱,刚才化简得出的式子只能和条件一合并计算,不能带入其他条件……”
这个陷阱很常见,其实萧樾没必要讲。劳动和国庆听完还挺感动的,没想到看起来冷淡寡言的萧大佬教起题来这么负责,和幼儿园老师手把手教小朋友写字似的。
萧樾说完上面那句话,他们差不多算出答案了。
正打算磕头谢恩,忽然又听萧樾不耐而无奈地开口:
“为什么?因为和条件一合并的计算过程最简单,有唯一解……”
“和条件三组成的二元方程有两个以上解,还要分类讨论……”
“和条件四合并一眼看过去就是循环……”
……
劳动国庆:?
劳动在话筒里轻咳了声:“哥,其实没必要一条一条讲,我数学还可以。”
国庆的思维发散开来,语气突然凝重:“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周围安全吗?别紧张,只需要回答我们是或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