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错愕地看着她:“驸马?”
朝云压低声音:“是啊,我一直都在外面,没瞧见驸马出去。”
华阳只觉得脑海里“嗡”的一声,各种疑惑终于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陈敬宗温热的身体、似曾相识的简陋屋院、大丫鬟身上的朴素打扮……
原来不是陈敬宗鬼魂还阳来见她,而是她又回到了几年前!
朝云还当公主被“驸马抢了净房”一事惊到了,心思一转,故意对着净房那边喊道:“驸马快出来,公主有话问你!”
陈敬宗不疑有他,只是出来前先把沾有“证据”的中衣放进净房备着的水桶中,胡乱揉搓几把再拧干。
当他终于走出来,华阳主仆都将视线投了过去。
陈敬宗还光着膀子,手里提着一件拧成麻绳似的中衣。
主仆俩齐齐垂眸。
陈敬宗多看了华阳几眼,先去衣柜那边翻出一件中衣,快速穿好。
“叫我何事?”
走到拔步床外,陈敬宗疑惑地问,明明前一刻她还嘱咐自己千万要藏好。
朝云偷偷朝主子使眼色。
华阳顿了顿,道:“我要沐浴,你先出去。”
陈敬宗:……
怎么有种她下床就翻脸的感觉?
但他还是顺从地离开了。
夫妻俩住在四宜堂。
虽然只是一进院,却是整座陈宅里盖得最大的院子,专门为她所建。
大哥、三哥两家分别住在他们前面,也是带东西厢房的一进院,却没有他们的耳房、小厨房,每日吃饭用水,都得派丫鬟去主宅那边提取,而所谓主宅,也只是一座三进的小宅而已,比不上京城御赐陈家的大宅子。
兄嫂那边的厢房都被孩子们占了,他们这边,西厢房被公主改成了书房、库房,东厢房……
陈敬宗扯了扯嘴角。
她嫌弃他,刚搬进老宅,她就说了——既然夫妻俩要服丧,为了避嫌,他还是住厢房的好。
所以,第一晚陈敬宗是一个人在厢房睡的。
第二天她发现了一只黑乎乎的大滑虫,吓得花容失色,因为朝云、朝月也怕,她才又把他叫了回去。
不过也只限于晚上,白日,夫妻俩基本上都是分房待着,他的衣裳物件也大多放在东厢房。
没有使唤她带来的大小丫鬟,陈敬宗自己去水房提了一桶水。
漱过口洗过脸,陈敬宗蹲在地上,用澡豆重新洗了一遍中衣,彻底去掉那一身的子孙味儿。
他出去晾衣裳的时候,发现珍儿、珠儿正费劲儿地往上房提热水。
院子小,她又不喜欢陈家本家的下人来她的地盘,所以四宜堂只有朝云、朝月、珍儿、珠儿四个丫鬟。
其实也足够用了,只是四个丫鬟要比在京城的时候多做一些粗活儿。
挂好衣裳,陈敬宗转身,看见小厨房的烟囱一股一股地往外冒着烟。
陈敬宗又想到了昨晚。
不怪她抱怨,从京城过来这一路,他一个大男人都嫌折腾,娇滴滴的公主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因为服丧不能碰荤腥,天天喝粥吃菜,心情也不佳,何时才能把肉养回来?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陈敬宗都不能坐视不理。
趁着天色还早,陈敬宗绕到西耳房这边,熟练地翻上墙头,一跃而下。
石桥镇依山傍水,很巧,陈宅就坐落在镇子西北角,往后走半里地是条小溪,跨过小溪再走半里,就是一片低矮却连绵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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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兑好了,华阳先去洗澡,特意没让丫鬟跟进来伺候。
昨晚陈敬宗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只是她傻,以为他是素了三年的鬼魂,好不容易还阳来见她,她便没舍得斥责。
腕子上两圈红痕,是被他攥出来的。
身上……
华阳都没眼看。
沐浴结束,华阳穿好衣裳,唤朝云进来帮她擦头。
她闭着眼睛靠在躺椅上,脸庞嫣红,显得气色很好。
朝云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动静,驸马爷力气大,那么沉重的一座拔步床也能摇出响来。
只是公主存心掩饰,她自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咱们在这边住多久了?”
华阳语气随意地问。
朝云算了算,道:“初三到的,今日是二十五,才过去二十来天。”
华阳懂了,今年是景顺二十年,她跟着陈家来陵州服丧的第一年。
为何会回来?
华阳不知,可如果真的可以重新活一次,她很高兴。
公爹对社稷有功,不该在死后被人诋毁,他的妻子儿孙也不该落得那般下场。
包括她的弟弟,明明小时候聪慧懂事又可爱,长大了怎么非要做昏君?她必须把弟弟从歧途上扯回来!
还有陈敬宗。
纵使他一身臭毛病,他都是个忠君爱民的将军英雄,华阳会尽力保住他的命。
梳好头发,另一个大丫鬟朝月也把早饭做好了。
华阳往院子里看了眼:“驸马呢?”
朝月摇摇头,她一直在厨房忙碌,没注意外面。
朝云待在主子身边,也不知道。
珍儿:“我们抬水时瞧见驸马了,好像要去晾衣服,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华阳皱眉。
好在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上辈子陈敬宗在服丧期间就不太老实,经常偷偷翻墙出去狩猎,有几次还特意带烤鸡、烤鱼回来给她。华阳心里馋,面上却不肯让他笑话,宁可不吃,也要坚持自己公主的威仪,顺带讽刺一番他对亲祖母的不孝不敬。
陈敬宗不以为意,一边坐在她面前大口吃肉,一边嗤道:“祖母疼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我吃饭,我吃得越多她越高兴。祖母在天有灵,若是让她看见我为了服丧饿肚子,祖母第一个心疼。”
华阳不要听他的歪道理,将人赶出去,只留一屋散不去的烤肉香。
“公主先吃吧,再等下去,面都要粘了。”
负责厨房的朝月轻声劝道。
华阳点点头,拾起筷子,看向桌子上的面碗。
朝月今早做的是青菜鸡蛋面,青菜是主宅那边送过来的,一大早刚从陈家的菜地里摘来,非常新鲜。
面条细滑亮泽,看起来就好吃。
朝月厨艺不俗,只是上辈子华阳因为服丧清苦心情不好,吃什么都没胃口,回京时面容憔悴身体消瘦,惹得母后落泪,弟弟也很是生气,认定是陈家苛待了她……
华阳忽地一惊,难道弟弟对陈家的通天怨气,其中也有一缕是因为她的缘故?
不应该啊,她从未对弟弟抱怨过什么,弟弟每每问及陈家众人如何,她都是该夸的夸,不满之处全部藏在心里。
罢了,上辈子已经无法更改,这一次,她要避免任何可能会让弟弟怨恨陈家的事情发生。
有陈家的功绩在前,她的努力在后,她就不信,弟弟还能是一个天生的昏君?
心境变了,华阳觉得这碗素面很香,面条吃光不说,还喝了半碗汤。
朝月在一旁瞧着,高兴地想哭,这三个月公主胃口不好,她日日夜夜都在想办法做出美食来,愁得脑顶都快秃了!
朝云也红了眼圈,陈家老宅寒酸简陋,公主住得不开心,再一直吃不下饭,接下来的两年要怎么熬?
幸好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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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吃过早饭,华阳在四宜堂的小院里逛了逛。
这真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各处屋子一览无余。
院子中间种了一株明显是才移栽过来不久的槐树,主干有水桶那么粗,离地半人高的位置分出三根腿粗的次干,朝着不同的方向生长蜿蜒。纵横交错的枝条高过了房屋屋顶,嫩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待到盛夏时节,树底下便是整个院子里最凉快的地方。
华阳仰头,明媚的晨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刺得她微微眯起眼睛。
陈敬宗明明不在,她却好像看见他站在树上,斜倚着树干,手里提着一串白色小花,一边往嘴里塞花瓣嚼来嚼去,一边居高临下地问她:“这是槐花,公主要不要尝尝?”
那时候的华阳,本就嫌弃他,见他居然生吃花瓣,更是觉得这人粗野到了极点,一点都不像陈家的儿郎。
她理都没理陈敬宗,转身回了屋。
现在回忆起来,华阳却心平气和,他死得那么惨烈,生前抓抓野鸡嚼嚼野花又算什么?
主院就是这样,东西耳房那边还分别围了两个简单的小跨院,东耳房与跨院专门用来洗晒衣物,西耳房给她的四个丫鬟居住。
华阳走到东跨院的月亮门前,没打算进去,只是随意一扫,就看到了陈敬宗那件湿漉漉的中衣。
她想到珍儿说,这中衣是陈敬宗自己洗自己晒过来的。
还算他要脸,没把沾了那东西的衣裳丢给她的丫鬟。
华阳正要走开,忽然脚步一顿。
昨夜陈敬宗这只“饿鬼”,吃了她至少半个时辰。
那东西就像紧口的水囊,虽然大部分都憋在里面,谁能保证他一点都没洒出来?
脸色微变,华阳脚步匆匆地回了内室。
她没叫朝云进来,关好门,华阳走到拔步床里摆着的两个小箱笼前,蹲下,打开其中一只。
这里面放着她常用的珠宝首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青色的小瓷瓶,里面是三颗豆粒大小的药丸。
宫里什么珍奇异宝都有,包括各种效用神奇的灵丹妙药。
后宫妃嫔,有人盼望怀上龙种,也有人不想生。
前者很好理解,生了龙种,哪怕只是一个公主,后半生也安稳了。
至于不想生的那波人,理由就多了,要么是不喜欢皇帝,厌恶到连龙种都不想怀,要么是已经生了足够多的龙子,急于侍寝固宠或是保持身形。还有一种最为胆大包天,乃是一些无宠的妃嫔,因孤寂而思春,冒险去勾搭一些侍卫,这种只想求欢的,当然要想方设法避免怀孕。
久而久之,后宫女人间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避子药。
华阳手里这瓶,是她这次离京前,母后亲自为她预备的。
当时华阳进宫去找母后,实为抱怨诉苦,只因她不想跟着陈家来陵州服丧。她是嫁了陈敬宗,可她一个金枝玉叶,为何非要去给一个从未见过的乡野老妇服丧?
华阳希望母后能支持她的决定,赞成她留在京城。
可母后给她讲了一堆大道理,说什么她是公主,虽然可以享受很多皇权,可在“孝道”上面万万不能离经叛道,陈敬宗的两个嫂子都要来陵州,偏她一个公主不来,传出去百姓们会如何议论?
还有一点母后没说,但华阳心里明白,那就是母后十分欣赏公爹的才干,相信公爹会是下一任首辅,母后要她嫁给陈敬宗,便有借此拉拢公爹之意。
名声、利益两大道理压下来,华阳只好认了。
然后母后就给了她这瓶避子丹。
母后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她,让一个刚刚新婚的男人放着娇妻在侧却什么都不做,基本是痴人说梦。实在忍不住了,小夫妻俩躲在屋里偷偷睡一次也无伤大雅,但千万不能弄出孩子来,这瓶避子丹药性最为温和,每三个月用一次,既能保证不孕,也不会伤到身体根本。
陈敬宗是孙辈,只需服丧一年,三颗丹药让他隔段时间偷回腥,总比没有的强。
华阳赌气地问:“若他想多来几次怎么办?”
母后沉了脸,说陈敬宗真太过分,就让她拿出公主的威风来,夫妻之间该互相体谅,而不是一方毫无原则的纵容。
华阳听了,心里总算舒服了,知道母后虽然以大局为重,但也还是关心她这个女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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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子丹味道微苦,华阳服用过后,喝了半碗水才冲淡残留舌尖的药味儿。
不知是药效发挥,还是她心里别扭,总觉得肚子不太舒服。
华阳悻悻地躺到了床上。
上辈子她就没吃过避子丹。
母后的说法或许适用于大多数男人,陈敬宗却是个例外。
他这个粗人,有时候的确厚颜无耻,华阳只是跟身边的丫鬟们说笑,他见了她的笑脸,以为她心情好,晚上就敢压过来。
可在陵州的那段时间,除了在公爹婆婆面前应酬,华阳几乎没笑过,私底下对陈敬宗更是没个好脸色,把她在陈家老宅遭受的所有委屈通通都发泄在了陈敬宗身上。
吃不好睡不好,华阳哪有心情陪他睡觉,陈敬宗大概也看出来了,每晚都老老实实地躺在地平替她挡可能会爬过来的蛇虫,一次都没有求过欢。
华阳翻了个身。
曾经她把这一切当理所当然,她是公主,陈敬宗是驸马,驸马就该听公主的,胆敢冒犯她就是不敬。
她习惯了对他颐指气使,对心腹丫鬟都比对他好。
可现在想来,陈敬宗一个明明很贪欲的大男人,能够坚持那么久都不强迫她,也是一种君子风范吧?
她一直都把他当粗人,举手投足都粗鄙不堪,甚至一次次地拿他与他的状元郎大哥、探花郎三哥去比较,越是比较就越瞧不上他。
陈敬宗却没有朝她发过一次脾气,她眼中的厚颜无耻,何尝不是一种胸怀宽广?
所以,他身上还是有很多优点的,只是上辈子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境遇里,未曾察觉。
那么,这辈子,她该对他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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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朝云、朝月站在堂屋门口,小声地讨论着晌午要给公主做什么吃食。
冷不丁的,西耳房那边传来“扑通”一声。
朝云脸都白了,这种偏僻的镇子,莫非有贼人敢来行凶?
别说公主嫌弃陈家这处老宅,她们也嫌弃啊,院子小,院墙矮,偶尔还有蛇虫出没,叫人每天都提心吊胆!
朝月最近天天做饭,力气练大了,胆子也不小,嘱咐朝云在这里守着,她快步跑向厨房,去拿菜刀!
等她抓了菜刀跑出来,就见驸马爷一手拎着一只羽毛艳丽的山鸡,一手拎着一条还在滴水的肥鱼从西耳房那边走了过来,廊檐下,朝云目瞪口呆。
朝月也呆住了。
陈敬宗看向她手里明晃晃的菜刀。
朝月连忙把刀藏到背后,小脸涨红,神色尴尬。
陈敬宗转瞬就明白了,先瞥眼上房,问朝云:“公主呢?”
朝云小声道:“吃过早饭就睡下了。”
陈敬宗并不意外,她身子弱,昨晚又累得不轻。
提着猎物走到朝月面前,陈敬宗皱眉道:“方圆十里谁不知道这是陈家,普通贼人绝不敢来,敢来的绝不怕你这把菜刀,下次再遇到这种事,直接喊人,护卫能听到。”
朝月低着脑袋,想了想,问:“万一是您呢?”
陈敬宗:“以后我回来,会先吹声口哨。”
朝月松了口气:“驸马放心,我都记住了。”
陈敬宗把手里的猎物递给她:“鱼现在就炖汤,鸡留着明天吃,记得把喙缠上,别让它乱叫。”
朝月瞪大了眼睛:“这,这不合适吧?”
陈敬宗:“不炖,那就让你们公主继续饿着。”
朝月瞬间就妥协了。
陈敬宗看眼厨房,转身时道:“把我的早饭端过来。”
事情有点多,朝云跑过来帮朝月的忙。
陈敬宗大步去了上房,在堂屋站了会儿,又去了内室。
里面安安静静的,拔步床外放下了纱帐。
陈敬宗挑起帐子,就见她睡在床中央,本就单薄纤细,被这张奢华大床衬得越发娇小柔弱。
忽然,陈敬宗吸了吸鼻子,有股淡淡的药味儿。
注意到她蹙着眉尖,陈敬宗心中一沉,莫非是他力气太大,弄伤了她?
纵使疑惑,也不好这时候叫醒她,陈敬宗默默离去。
在堂屋坐了一刻钟左右,朝云端了一碗面过来,依然是青菜鸡蛋面。
清汤寡水,一点油星都不见。
陈敬宗叫住正准备退下的朝云,问:“公主可是病了?”
朝云摇摇头:“没啊。”
陈敬宗:“我好像闻到了药味儿。”
朝云:“那您肯定是闻错了,今早公主心情不错,吃了一碗面呢。”
她的语气是那么欢快喜悦,足见之前华阳的胃口是有多不好。
陈敬宗问不出什么,叫她退下了。
他一大早就跑去山里狩猎,出了不少力气,腹中饥饿,吃面时一挑就是一大筷子,秃噜秃噜几下吸进嘴里。
已经睡了一个时辰的华阳,生生被他秃噜醒了。
刚醒的时候她还奇怪那是什么声音,听见陈敬宗吩咐朝云再来一碗,她才恍然大悟,随即眉头一皱。
她很不喜欢陈敬宗的这种吃法。
她是决定要对陈敬宗好一点,可如果陈敬宗还是继续频繁挑衅她的耐性,她怕也无法露出好脸色。
简单收拾收拾,华阳走了出来。
陈敬宗正要开吃第二碗,筷子已经挑起面了,听到动静偏头,就对上华阳红润却微沉的娇艳脸庞。
怎么又生气了?
陈敬宗垂眸,先把这筷子面吃了再说。
他秃噜一大口,华阳眉头皱得更深,用眼神示意门口的朝云走远点,这才走到饭桌前,看着陈敬宗道:“你能不能慢点吃,最好不要发出声音。”
陈敬宗斜她一眼,头也不抬地道:“我饿了。”
华阳:“饿了也可以慢慢吃,等会儿又不用去做事。”
陈敬宗吃软不吃硬,这种琐事上别人越要管他,他越不服管。
于是,他就像没听见一样,该怎么吃继续怎么吃。
华阳气得咬牙。
换成以前,她定会离开,躲得远远的,直到听不见那声音。
可她已经决定要对他好一点了。
华阳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直言道:“你这种吃法,我听了头疼,我越头疼,就越烦你,以后还怎么好好过日子?”
陈敬宗意外地抬起头,咽下嘴里的面,他打量着华阳问:“你想好好跟我过日子?”
他眼神直白又犀利,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带着几分“谁也别想糊弄他”的狂劲儿,华阳下意识地扬起下巴,同样骄傲地嗯了声。
陈敬宗不是很确定她在想什么,试探道:“我小声吃饭,以后你都让我睡床?”
与其计较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他更在乎能实际到手的好处,不然她说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
华阳看看他,道:“可以,但是有个条件。”
陈敬宗重重地嗤了一声,多好笑,他们是夫妻,他想睡床,天经地义的事,到了她这里居然还有条件!
华阳才不在乎他的嘲讽,直接提出她的要求:“入了夏,你每天睡前都要沐浴,至少是擦身,春秋可以两天一次,冬天可以三天一次。当然,如果出汗太多,那就必须日日清洗。还有,无论是否洗澡,脚都得洗干净,嘴里也要刷干净,不许残留酒气。”
陈敬宗没吭声。
那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得华阳胸口又开始起伏。
陈敬宗的视线在那里一扫而过,垂眸道:“如果只是上床睡觉,你这么多规矩我很嫌麻烦。”
华阳:“什么意思?”
陈敬宗拿筷子转了转碗里的面条,忽然抬头,直视着她道:“意思就是,如果你每晚都高高兴兴给我睡,那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华阳:……
光天化日,他竟能说出如此无耻淫秽之语!
“你做梦!”
转身之际,华阳真想啐他一口,是从小到大的教养让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陈敬宗看着她恼羞成怒的背影,笑道:“那我让一步,不用每晚,只要我想的时候公主肯配合,那些条件我都应。”
华阳继续往前走。
陈敬宗声音微冷:“夫妻夫妻,一个月才一两次,甚至没有,还都是我看你脸色巴巴讨来的,那也叫好好过日子?”
华阳停下脚步,讽刺道:“先有因后有果,你先做了一堆让我不喜的事,我才会给你脸色。”
陈敬宗:“彼此彼此,你先惹了我,我才不想你如意。”
华阳气笑了,转身瞪他:“我哪里惹你了?”
陈敬宗:“你嫁过来的第一天,看我的眼神就像在挑剔一件货物,根本没把我当丈夫。”
他眼睛不瞎,敬茶那日,她看大哥三哥都是欣赏,欣赏完了再看他,就露出一副失望的模样。
既然想嫁文人,皇上赐婚时她何必答应?
家人惯着她的公主脾气,他有骨气,懒得做小伏低去伺候。


第5章
华阳当然不会忘了她刚嫁给陈敬宗那几日。
陈敬宗生得英俊,华阳也是带着对婚后生活的美好期待嫁过去的,然而新婚夜的糟糕经历让她恨不得悔婚回宫。
疼成那样,第二天她能给他什么好脸色?
看他的胳膊嫌粗,看他的腿嫌长,只想着如果他也学了陈伯宗、陈孝宗的温文尔雅,或许就不会那般粗鲁猴急。
自己一身毛病不知改正,竟然还挑剔她的态度,还故意拧着她的喜好行事?
眼看陈敬宗又要大口吸面,华阳恨恨地指向门外:“你去厢房吃!”
夫妻一起努力才能过好日子,陈敬宗不肯配合,华阳何必忍他?
对此,陈敬宗只是看她一眼,端着碗筷就走。
华阳恼火地回了内室。
朝云跟进来,一边扶着公主坐下一边轻轻地帮公主顺背,心疼道:“公主莫气,气大伤身,为这点小事不值得。”
华阳瞪着窗外,这里,她正好能看见陈敬宗跨进东厢房的身影:“我也不想气,可他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朝云一开始走得远,后来听出公主动怒,她才悄悄靠近,然后就听驸马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只要他想公主就得配合”这种混账话,后面更是气了公主一箩筐。
别提公主了,朝云都气得不行!
好啊,驸马爷想睡觉公主就要配合,当公主是歌姬吗?
公主金枝玉叶,驸马爷不去想办法哄公主欢心主动争取夜里侍寝的机会,竟然还嫌公主摆脸色,故意气公主?
“听见了,我都想把驸马摁板凳上,打顿板子替您出气!”
朝云一边说,一边还朝东厢房飞眼刀。
华阳想象那画面,心里舒服了一点。
朝云体贴地替公主捏着肩膀,听公主的呼吸恢复了平静,她再把驸马爷打猎的事情说了:“公主,驸马爷有时候是很气人,可他心里还是关心您的,一大早饭都没吃就翻墙出去了,特意抓了一只山鸡、一条肥鱼回来,要朝月给您炖汤补身子呢。”
她很公平,对驸马爷该骂的骂,该夸的也要夸。
华阳一怔。
上辈子陈敬宗出去偷腥吃,好像没这么早,毕竟是他的亲祖母过世,这才下葬半个月。
莫非是昨晚得了好处,就用这种方式投桃报李?
可她稀罕那一碗鱼汤吗?
她明明为他指了路,清清楚楚地说了她想要什么,陈敬宗却不肯答应!
“不吃,你去告诉朝月,他想喝汤让他自己下厨,你们不许帮忙,只供他正常的一日三餐。”
朝云犹豫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做出了选择!
一边是普普通通一碗鱼汤,一边是公主的威仪,当然是后者重要!
驸马爷把公主气成这样,休想用一碗鱼汤打发过去。
朝云气势汹汹地来了厨房。
朝月正在刮鱼鳞,腰间系着一条围裙,哪里还有昔日公主身边大丫鬟的仪态。
不过为公主做事,朝月乐在其中,想着等会儿就可以为公主炖一锅美味的鲜鱼汤,她嘴角都是翘着的。
朝云走到她身边,低声嘀咕了一阵。
朝月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叫朝云先去伺候公主,她擦擦手,用可惜的眼神扫向那条刮了一半的肥鱼,随即走出厨房,来到东厢房的窗沿下,声音平和地道:“驸马,公主有令,她不想喝鱼汤,您要喝就自己去炖吧。”
她说完不久,陈敬宗从里面走了出来,一手端着空碗,一手拿着筷子。
朝月不卑不亢地站着。
陈敬宗看向上房,那扇窗已经关上了,挡住了里面的人。
陈敬宗皱皱眉。
拌嘴归拌嘴,他并没有动气,她是公主,有资格嫌弃他,不痛不痒的,他犯不着计较。
可他不能看着她继续憔悴下去,归根结底,这是她嫁给他才不得不承受的清苦。
陈敬宗去了厨房,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朝月在外面听了一会儿,去禀报公主。
华阳有些好奇,她知道陈敬宗会烤野味儿,难道他还会煮鱼汤?这世上,有几个男人会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