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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福了福身。她轻轻缓了口气,悄然换了语气:“将军。”
封岌颔首,眼底似乎没有情绪?寒酥没敢细看。路迟疑,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捡袖炉。每一步瞧上去端庄款款,实则每迈出一步,她心跳便更快一分。心里慌乱时,她竟怪起长舟不在封岌身边,不能帮她捡袖炉。她可绝不妄想赫延王会弯腰帮她捡东西。
她在封岌面前蹲下来,伸手去拾。
“你很怕我?”封岌突然开口。
寒酥将要碰到袖炉的指尖顿了顿,才将袖炉握在手中。
“不是。”寒酥心乱如麻,没有起身,亦不敢直视。
“那是什么?”封岌逼问。
寒酥垂着眼,亦能感受到封岌俯身逼近的威压。寒酥握着袖炉的手不自觉收紧,纤细的指节压得发白。
“抬起头。”封岌再道。
寒酥白衣下的纤肩悄悄缩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就像战场上的兵,刚得了往前冲的军令。
她眼睫孱颤,压下情绪,硬着头皮抬起脸。
封岌一只手压在膝上,微俯身,居高临下望着她。
寒酥鼓足勇气,才敢与他对视。
他在等答案,不是害怕,那是什么?
“将军……”寒酥再开口,语气又变,已噙了丝盼他不要逼问的哀求。
封岌不为所动,审视着她波影潋潋的眼眸。
压迫感压得寒酥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说了就可以被他放过,日后双方避嫌再不尴尬相见吗?
在封岌将要耐心耗尽时,寒酥终于低低开口。
“在将军面前,纵衣衫整齐,我也觉得好似无衣可蔽。”寒酥迅速垂下头,再不敢望他。
不是怕,是羞。
在那次跳舞意外衣袍掉落后,在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帐中,寒酥大多时候并不穿衣。
封岌并不需要命令任何。一心讨好的寒酥探出他赏悦的喜好。为他研磨帮他斟茶又或其他种种时,她无衣相伴,主动供他赏玩。
寒酥垂眸,望着袖炉上的神兽对她张牙舞爪。
第9章
封三爷捧着茶回书房时,看见寒酥也在书房里。她甚至站在封岌身边。封三爷诧异地多看了一眼。
寒酥听见脚步声也是刚站起身,她压下心里的慌乱,规矩地朝封三爷福了福身:“姨丈。”
封岌的视线落在寒酥规整整洁的裙子,想起她那一句“纵衣衫整齐,也觉得好似无衣可蔽。”
“你怎么过来了?和你姨母说完话了?”封三爷问。
“当然是找你。”封岌替寒酥回答。
封三爷点点头,将手里的茶壶放下来,一边倒茶一边说:“你且安心住着,不用管你表妹胡说,她那嘴招人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话说完,茶盏中的茶水也倒好,他递茶盏放在封岌面前。
若说封三爷是个好坏不分偏心到底的人?倒也不算。他就是懒得管,什么都懒得管。向来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管是家世还是公事。
“不打扰姨丈和……和赫延王说话了。”寒酥原本过来是想劝姨丈几句,可因为封岌在,她什么都不打算再说,只想快些离去。
封三爷正在倒另一杯茶,他随意点点头,头也没抬。
寒酥攥紧手中的袖炉,快步往外走。
封三爷在封岌面前坐下,笑着说:“让二哥见笑了,院子里小孩子家家闹矛盾。”
小孩子家家?
封岌望着寒酥走出去的背影。她已经下了台阶,纤细轻柔的身影逐渐融进了夜色里。
他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冬日寒冷,热茶入口顿时一股舒适的暖意。
在热茶的余香里,封岌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小孩子家家。
她说见了他,她纵衣衫整齐,也觉得好似无衣可蔽。
他见了她,何尝不是?素衫白裙将她过得严严实实,行动间风流款款,端洁如枝头雪。可他眼中总是浮现松垮宽袍从她身上落下的样子。月色隔着帐布,在她婀娜的娇身渡了一层如玉的光晕。
寒酥回去之后,梳洗换衣后便躺下。可惜辗转不能眠,反倒于帐中多了几道叹息。
纵使说的是实话,可她也有一点后悔刚刚那样说。
封岌于她而言,是一个冗长又晦暗的梦魇。她试着走出去,暂时还不行,仍旧困在其中,每每思及,辗转苦恼。
可她从未怪过封岌,甚至一直感激着他。
不管是从汪文康手下救下她,还是路上带着她,她都感激他。至于讨好和攀缠,他漠视到默认,也都是她的选择。
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是她的问题。她困扰,却不应该拿自己的困扰去叨扰他。
反正睡不着,寒酥干脆掀帐起身。她走到桌旁燃了灯,开始做针线活。
这是一件给姨母做的衣裳。姨母快过生辰了,她早先想着给姨母做件衣裳当小礼,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因为前几日忙着抄书赚钱已好几日没继续缝制。
“娘子您起了?”外面传来翠微打着哈欠的询问。
“没事,你睡你的。”寒酥道。
她带着妹妹被安置在姨母庭院的厢房,地方并不大,有一点举动,翠微她们都能听见。
针线穿插,她手腕一次次轻抬。在枯燥重复的动作下,寒酥焦烦的心绪慢慢平复。
再忍忍就是。封岌住在府中的日子不多,过了年他就走了。而等他回来,她应该已经不在赫延王府了。
日后不再相见,那些尴尬随着时间总会淡去。
灯光将寒酥纤细的身影映在窗上,交隔的窗棱又将她的影子切出了模糊的层次。
第二日一早,苏文瑶又过来跟寒酥学做点心。
“我来的时候瞧大娘子身边的红英过来了,是不是也想跟你学做点心?我记得她上次也说过一嘴。”苏文瑶问。
寒酥温声道:“大表姐听说咱们做糕点,她也想过来一起研究。不过学堂还有课,她说等下了课就过来。”
苏文瑶明白了,她笑着说:“清云快成亲了,这是想临出嫁前学一手,给未来夫君尝手艺呢!”
“听说林家书香门第,是桩好姻缘。”寒酥柔声道。
苏文瑶点点头,主动跟寒酥介绍起林家的情况。与寒酥不同,她自小生活在京中,对京中情况自然了解。说完了林家,苏文瑶又主动给寒酥讲了不少京中事。
以前两个人很少走动,如今苏文瑶换了个思路——若寒酥真的和沈约呈成亲了,而她又和……成了,那她们之间的渊源还深着呢!
两个人一边做糕点,一边闲聊,倒也度日愉悦。
只是封清云一直都没有来。
“不是说下了课就过来?这都下午了。”苏文瑶在寒酥这里用了午膳,不知道第几次嘀咕。
寒酥也有点奇怪。封清云特意让侍女过来一趟,应当会来的。而府中学堂的课很少,一天最多一个时辰,甚至有时候点个卯就走了。
暮霭洇染时,封清云才过来。封朗月跟在后面。
封清云一脸疲惫,封朗月嘴巴撅得老高。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寒酥赶忙将人请进来。两个人没什么坐相地坐下。寒酥问:“怎么累成这样,还做糕点吗?”
封清云摇头。封朗月抱怨:“哪有力气学,只能吃现成的。”
寒酥让翠微将今天刚做好的糕点端上来。两个人着实累着了,拿着糕点往嘴里塞,吃相也算不得好看。
一块糕点下肚,封清云这才感觉有了点力气。她朝寒酥伸出三根手指头,道:“以后每日要上课四个时辰!”
寒酥眼珠转移,看向封清云伸出的三根手指头。
封清云后知后觉,又伸出一根手指头。
封朗月苦着脸:“姐姐快出嫁了,只剩我们在家里受苦!”
“怎么一下子加这么多课程?”寒酥诧异问。
“不知道啊。”封朗月又拿了块梅花酥吃。她一边吃一边吐字不清地说:“加了好些品德课。天!我们又不是刚启蒙,上什么品德课啊!”
寒酥接过翠微手里的茶壶,亲自给封清云和封朗月倒杯果茶。她随口问:“府里又请了哪位夫子?”
封清云和封朗月不约而同停下吃点心。
“夫子还没请,你猜猜是谁给我们上课?”
寒酥摇头,这让她如何猜?她又不认识夫子们。
“二叔!二叔给我们上的品行课!”封朗月说着说着快哭出来。
寒酥愣住。怪不得姐妹两个变成这样。她想象了一下封岌冷着脸讲课的情景……
是有一点可怕。
不止一点。
一旁的苏文瑶目光闪了闪。早知道今日是赫延王在学堂讲课,她就过去旁听了!还学做什么糕点!赫延王整日不出衔山阁,她连巧遇都没有机会。苏文瑶一下子觉得自己失去一个天大的机遇。
封清云将一整杯暖和的果茶喝完,感觉身上的乏劲儿缓去了不少,她才道:“锦茵一会儿能过来。”
微顿,她再补充一句:“我猜的。”
封清云话音刚落,蒲英匆匆过来禀话——“二娘子过来了。”
寒酥眉心轻蹙,心里莫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待封锦茵过来,寒酥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站起身请她入座。可封锦茵并不坐。
“我是给表姐赔不是的。”封锦茵硬着脖子,“搬弄口舌是错,口出污言是错。不敬长辈不友姊妹是错,斤斤计较待客不周更是错。还请表姐海涵不跟我计较。”
苏文瑶有些惊讶。封清云和封朗月却并不意外。
寒酥微怔,赶忙去拉封锦茵过来坐。她柔声说:“姐妹之间哪里小矛盾常有,哪里用得上这样。”
她赶忙给封锦茵拿来梅花酥和果茶。
一句话“我不要”还没说出口,封锦茵忍下转身就走的冲动,她坐下来闷头吃梅花酥,一口气吃完一块梅花酥,又一口饮尽果茶,然后“蹭”的一声站起身,她刚想扭头走,想到了什么,再说“味道很好多谢表姐招待”,然后才闷头离去。
寒酥跟在后面送了一小段,看着封锦茵离去的背影,她轻蹙的眉心许久也未舒展开。
封锦茵回到房中,扑到床上立刻嚎啕大哭起来。
三夫人从外面进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别哭了,别哭了……”
又忍不住问:“你二叔说你了?”
只是听见“二叔”两个字,封锦茵耸了耸肩,哭声立刻一噎。
三夫人将人拉起身,看她哭花了脸,立刻从侍女手里接过浸了温水的帕子给她擦脸。
封岌可没说她,除了她进门时随意一瞥,再也没看她一眼。不过她上课去迟了,封岌让她站着听了一节品德课。
一个多时辰的课上,他一句也未提及她。可封锦茵听着,却好像每一句都在说她。似乎自己就是二叔口中说的烂泥,活该人人厌弃,一脚踩进污塘。
“你二叔是严厉了些。”三夫人宽慰。
“二叔很好的。”封锦茵吸了吸鼻子,“他说有一些湘海的珍珠要给我们玩呢。”
三夫人一下子笑了。笑过之后,她心里五味杂陈。
——若三爷不是那个什么也不管的性子,在必要时稍微拿出些严父的姿态给孩子讲讲道理,兴许封锦茵性子也不会这样。
不过三夫人可不觉得赫延王只是讲讲道理。同样的理,从他口中说出和从别人口中说出完全不同。管他有理没理,只要他说的就是有理。毕竟那人一开口,就是发号施令。别说半大孩子,多少英豪壮丁也要吓得尿裤子。
封锦茵哭得那么凶,寒酥在自己房中也隐约有听见。她让翠微打听了学堂上的事情,此刻立在檐下听着那边哭声歇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开始犹豫要不要过去看望。这就是借住的弊端,也不是偷听,却总能听到些什么。去了尴尬,不去好似视而不见。
落日的余晕将尽,府里的大管事来了三房的院子。
不多时,三夫人便和刘管事一同来寻寒酥。
“搬去朝枝阁?”寒酥压下心中诧异,求助似地望向姨母。
“就是海棠春园后面那个闲置的小院子,现在改叫朝枝阁了。”三夫人笑着说,“过去也好,比住在这里宽敞些。”
寒酥没应话,眼巴巴望向姨母,心里有些彷徨和忐忑。她仔细分辨着这是什么讯号。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惹了府中哪位不快?
刘管事笑着说:“刚好大郎快娶妻,从大房搬出去另辟小院。家主也顺道让二郎划了自己的小院。家主又说三房孩子多,住在一块有些挤。笙表姑娘年纪尚小,需一住多年。而四郎、六郎日渐长大,再过两年就要不方便。”
寒酥听着刘管事的话,慢慢松了口气。
三夫人笑着说:“那院子不错,你们过去住挺好。”
刘管事在一旁接话:“那边什么都不缺,也打扫过。表姑娘今晚收拾了东西,明儿个就可以搬过去。”
那边确实不用打扫,毕竟府里为了迎封岌归家,连枯井都恨不得钻进去收拾一遍。
送走了姨母和刘管事,寒酥蹙眉回房,瞧见寒笙眼巴巴地等着她。她望着姐姐的方向,有些无助地唤了声“姐姐”。
她什么都不知道,又心中隐隐有许多不安。
寒酥这才温柔笑起来,走过去摸摸妹妹的头,柔声说:“家主宽仁,给咱们大院子住呢。”
寒笙眨眨眼,不太确定地问:“是好事?”
“当然呀。”寒酥温柔哄着妹妹的语气,心里却有些茫然。
翠微和蒲英、兜兰却很高兴。主子喜欢有个自己的院子,当下人的也希望主子有个院子,那样自己住得也宽敞,手脚才能有伸展开的样子。
寒酥和寒笙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好,第二天就搬去了朝枝阁。刚改的名字,还未见题字。虽然这边什么都不缺,可毕竟是刚搬来,要再拾弄一通。三夫人跟过来,指点着如何收拾,又不停吩咐侍女从她那般东西过来。
“姨母,这里都挺好的。不缺东西了。”寒酥劝。
“都是些锦上添花的小东西,与我生分什么?”三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掉。外甥女投奔她而来,她只能将人安顿在三房。另辟小院这样的好事,她做不了主。
忙了大半日,送走姨母后,寒酥一个人坐在房中,心中的不安渐浓。她不是个迟钝的人,相反,她甚至有些敏感。
令她头疼的事情就这样轻飘飘地解决。这两日种种,她怎么能不多思多虑。
“蒲英,把昨日做糕点剩下的料子准备一下。”寒酥吩咐。
至少,她要去道一声谢。
还要将昨天未说完的话说完。
今日封岌进宫了一趟,眼下刚归家。他脸色有些不悦地直接去了书房办公。本就是不怒自威之人,面色稍有不悦,更显威严。
长舟从外面进来,察言观色,也不多话,只是将端进来一碟梅花酥放在他案头。
封岌瞥了一眼,梅花酥样子精致,不是这两日府里厨房送来的糕点样子。
眼前不由浮现寒酥眠在梅园的模样。封岌面色稍霁,拿起一块来吃。
他一块刚吃完,正要去拿第二块,长舟道:“没想到苏家表姑娘的手艺也很不错。”
封岌将手中刚拿起的糕点又放回去,道:“撤下去。以后傍晚不要端糕点进来,只需茶水。”
长舟应了声“是”,端起桌上的糕点,立刻转身拿出去。生怕动作慢了,惹将军不悦。
他端着糕点刚走出书房,远远看见寒酥从远处走来,手里提了一个食盒。
长舟盯着寒酥手里的食盒,眉角突突跳了两下。希望里面可千万不要是糕点。
第10章
进门前,寒酥眸光在长舟手里的梅花酥上多停留了一刻——这不是苏文瑶跟她学做的糕点吗?
“吱呀”一声关门声让寒酥思绪收回。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被长舟关上的房门。
这个长舟,关门可真积极。
寒酥紧了紧提食盒的手,稳一稳心神,才款步朝封岌走过去。
“新做了些糕点,拿来给将军。”寒酥将手里的食盒轻轻放在书案上,她半垂着眼睛,并不去看封岌。没有等到封岌的开口,她轻咬了下唇,声音低低地介绍:“是酥皮枣花酥和杏仁酥。”
片刻后,封岌才开口:“打开。”
寒酥这才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两碟糕点拿出来,放在封岌抬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封岌拿了一块杏仁酥,咬了一口,细碎的酥屑簌簌跌进唇齿。淡淡的奶香伴着杏仁特有的沁香。
趁着封岌吃糕点的时候,寒酥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他。她主动表达谢意:“听刘管事说,您觉得四郎、六郎日渐长大,再过两年就要不方便。因为笙笙……”
封岌正好吃完一块糕点,直接打断寒酥的话:“因为笙笙?”
突然的目光交汇,让寒酥连别开眼都没来得及。此刻又不好别扭地转眸,她望着封岌深邃的眸色,心头莫名一慌,垂在身侧的手紧了又紧。
她声音低软下去,带着点有力无气的心虚:“也不全是因为笙笙,我不敢贸然猜测您的用意,或许……”
这次封岌没有打断她的话,反倒是她自己说不下去了。
也因为我吗?这话寒酥说不出口,会错了意,就成了自作多情。
“当然是因为你。”封岌直接给出明确的答案。
寒酥明明已经隐约猜到了,可是当真由封岌亲口说出来,她心口还是剧烈地跳动起来,一阵慌乱。
封岌伸手,又拿了块酥皮枣花酥。比起刚刚吃的杏仁酥,酥皮枣花酥要软很多,除了外面的一层酥皮,里面伴着枣甜的嫩入口即化。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封岌问。
寒酥几乎是下意识地摇头。
封岌又道:“你可以从我这里得到更多。”
寒酥再摇头。轻轻地摇了一下头后,变成更用力地摇头。
书房里突然陷进沉默,这种沉默让寒酥将自己的心跳声听得更清楚。
“好。”封岌问,“糕点已经送到了,味道很好。还有什么事情吗?”
寒酥抬起头想要告辞,却看见封岌左手压了一下右手手腕的习惯性小动作。她脱口而出:“将军的手腕又疼了吗?”
话一出口,寒酥才惊觉不该说,她迅速抿了唇。
封岌揉手腕的动作顿了顿,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没人帮忙揉压了。”
寒酥轻蹙眉。那些偎在他身边轻揉他手腕的情景突然浮现在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书房里炭火烧得太足,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一点发热。
可是有些话不能一直埋在心里,早晚都要说清楚,断个明明白白。
“将军。”寒酥换上认真些的语气,“我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封岌对她这话并不意外。
她于他而言,就像一张白纸。自她进来,他已猜到她的目的。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将军宽仁。您……您以后待我不要有任何优待,我只是贵府三夫人的外甥女。”寒酥狠了狠心,“日后嫁娶也都是自由。还请将军成全。”
封岌唇角微扬,勾出一丝浅笑。他问:“有心上人了?”
寒酥目光躲闪,又不得不打量着他的神情,然后艰难点头。
“好。”封岌很痛快地答应,“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日后表姑娘出嫁必送上一份嫁妆。”
寒酥望进封岌的眼里,仔细去辨。可她向来看不懂封岌的目光,半晌后诚心道:“多谢将军成全。”
封岌道:“我虽答应你,可你不必遵守。有事随时来找我。”
寒酥沉默,心里却说要断就断个干净,一定不会再来找将军。
寒酥告退,封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想起封三爷昨天晚上“小孩子家家”的戏称。
封岌笑笑。
她于他而言,确实还是个孩子。
寒酥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封岌提笔,写了一首旧诗——
“朝来试看青枝上,几朵寒酥未肯消。”
是夜,朝枝阁和衔山阁里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入了同一场旧梦。
驻扎的帐中,封岌坐在书案后翻看几份奏报。寒酥跪坐在他身边相伴。她总是安安静静的,却又总能在封岌要拿什么东西时,及时递到他手边。
外面的热闹传进帐中。
封岌治军严苛,军中从不允许纵酒。可因为岁聿云暮的归程,恰好赶上两个副将同一日生辰,封岌破例允许饮酒。放松下来的士兵们笑闹起来,一片热热闹闹。
又一阵大笑声传来,寒酥偏过脸,望向帐外声音传来的方向。
“想出去玩?”封岌突然问。
寒酥一怔,赶忙摇头:“不,我只想陪着将军。”
封岌看她一眼,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奇怪,外面都是些兵,她一个姑娘家能去玩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奏报,将要去拿另一份。寒酥弓身,也同时去帮她拿。她先握住了那份奏报,封岌的掌心覆在了她的手上。暖意从他的掌心徐徐传来。
封岌皱了下眉。他握住寒酥的手,又掌心从她的手背一直往上缓挪,直至挪到她的细肩,轻握了一下。
他的掌心有因习武而生的薄薄的茧,伴着温暖在她的手臂上游走,好似在她的心上搓握了一把,又麻又烫。
封岌松了手。他将寒酥堆在腰间的外袍拉上去。临出去前,丢下句:“好好穿衣服。”
等他再回来时,手里拿了酒。
“喝一口,暖身。”
寒酥确实有些冷。她扯去酒囊的塞子,刚闻了一下,立刻被冲得皱了眉,勉强喝了一口,立刻被辣得红了眼睛、忍不住一阵咳嗽。
封岌看着她喝酒的样子好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寒酥止了咳,抬起一张泪津津的眼眸。
封岌眯了眯眼,又移开了目光。
酒很辣很呛,一口喝下去很难受,可是直抵身体的暖意却让寒酥忍不住又喝了一口,发冷的身子便从心里着起火。
她站起身,想去看看火盆。可她只是刚迈出一步,立刻踩着衣摆身子踉跄跌去。封岌的外袍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大了,踩到衣摆跌跌撞撞已不是头一回。
封岌伸手扶了一把,又松了手,她便落在了封岌的腿上。
封岌将手搭在她的腰上。
寒酥眼睫颤了颤,便没有起身,而是稍微挪换了姿势,温顺地坐在他怀里。
这一晚外面闹到很晚,笑闹声不断。封岌既允了吃酒,便不拘束。可他浅眠,外面这样热闹,他根本睡不着,也不躺下,而是翻阅着兵书。
胸口一沉,封岌垂眼望过去,见寒酥偏着脸靠在他胸膛合着眼睛睡着了。长长的眼睫在她微醺的脸颊投下弯弯的月影。
下半夜,外面终于不再闹了。寒酥在封岌抱她去毯褥时醒过来,被抱起的悬空感,让她下意识攀上封岌的臂膀。他胳膊很硬,就像一块又一块石头挤着装进皮囊。
寒酥曾认为将军是一个正人君子,所以纵使她主动献好,他也未曾碰她。但是她从他的目光里看见了他对她的欲。这是她所能看懂的他唯一的眼神,所以她忍不住去猜他是不是患有某种隐疾。对于始终没有失身于他这件事,寒酥有着由衷的窃喜,也有着随时可能被抛下的不安全感。直到这一晚……他拉过她的手纾泄其中,而从这一晚后的夜里,她的手时常不属于自己。
万籁俱寂的深夜,寒酥从黏缠的旧梦里醒过来,指尖仍旧发颤。她静静躺了一会儿,平复了情绪,再缓慢转过身,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
那是快要到她企图逃走的地方,她无意间从子林口中得知将军未成家。过去那样久,寒酥仍然记得当时心里的那一丝期待。
她去问了将军。
她为他研磨时,状若随意地又小心翼翼地问:“将军为何还未成家?”
他眼也未抬,只说:“我不成家。”
一瞬间,寒酥那颗噙着期待的心立刻冷下去,连着自尊心也折断。当时听到他这样说,只会当成是他对她的拒绝。
是了,谁会娶一个路上遇到的、不知廉耻讨好献身的人。
床幔内,寒酥轻轻叹息一声。
彼时不知他是封岌,若是知晓,才会懂他那句话并非针对她。
“父仇不报枉为人,不灭北齐不成家。”
十五年了,他始终坚守着那句誓言。纵使曾经追随他义愤填膺起誓的人都陆续成了家。
他扛着孝道,又国恨加身。没有人会给他说亲,宫中皇家也不会动这念头。
寒酥辗转不得安眠,索性起身下榻。她取出一个小巧的册子,将其翻开,里面有一个“正”字,她在“正”字旁边,又写了一横。
她在数日子,数过年的日子,确切地说是在数封岌离京的日子。只要过了年,他就会领军出征,他鲜少归家,等他再回来,她应该已经不在赫延王府了。
那些过去,都该放下。
天快亮时,寒酥才刚刚睡去,第二天必然起不来。还是寒笙跑过来找姐姐,寒酥才半睁着眼睛醒过来。
“笙笙,姐姐还想睡一会儿。”寒酥声音软绵绵带着困倦。
寒笙摸索着朝床榻的方向走。因为寒笙的眼疾,寒酥的房中向来布置简单,东西能少就少,就是为了避免磕碰了寒笙。
看着妹妹朝她走过来,寒酥纵使困倦也强打起精神睁着眼望她,一直到她摸到床边。
寒笙爬上床:“我陪姐姐睡。”
“好。”寒酥帮她盖好被子,又在被子里牵起妹妹的小手。
姐妹两个同时打了个哈欠,在烧足炭火的冬日清晨,又沉沉睡了一个多时辰。
白日,寒酥带着妹妹缓步走在朝枝阁里。到了一个新地方,她习惯带着妹妹先走一遍,给寒笙心里留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到了下午,府里的几位小娘子陆续过来坐坐,悄悄寒酥的新住处,又送了些乔迁的小礼物。
苏文瑶笑盈盈:“这院子好,这院子更近了呢!”
朝枝阁离四房的住处很近。
许是因为寒酥把想说的话向封岌说清楚了,心下轻松许多。接下来几日,她白日和苏文瑶做点心,偶尔出府去青古书斋,又去过李叔提点过她的南乔那一片,也会拿出很多时间陪妹妹在朝枝阁适应。每晚临睡前,又会在那个小册子上再划上一笔。
“姐姐!好不好看?”寒笙举起小手。
寒酥剪断线头,给姨母做的衣裳彻底做完。她看向妹妹手上的小银镯:“很好看,谁给你的?”
“是府里的四夫人。”寒笙道,“蒲英带我去青松园的时候见到了四夫人。”
寒笙很喜欢闻松树的味道,最近时常往朝枝阁外不远处的青松园去玩。寒酥瞧了瞧妹妹手腕上的小银镯,见不是多名贵的东西,才放下心来。她隔日带着妹妹过去闲坐,送了亲自摘的一瓶绿萼梅。
转眼到了三夫人生辰这一日。
一大清早,寒酥带着妹妹去给姨母请安。她将缝制许久的衣裳送给姨母,寒笙也送了小礼物。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框,里面是她亲手雕的一个“寿”字。字迹生涩,却工整。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