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岌看着她对镜描画。
寒酥转过脸面朝封岌:“好看了些没有?”
一枝鲜艳的红梅生在她的娇靥之上。
封岌沉默很久,才道:“你穿嫁衣时定然美艳不可方物。”


第77章
寒酥愣了一下。她望向封岌的目光挪开,明显有一时的躲闪。她放下手中的朱笔,站起身后习惯性地整理了下裙摆,说:“我这就去了。”
她步履款款地往外走,经过封岌身侧的时候却明显加快了一点脚步。
封岌立而不动,略侧眼望着寒酥的裙角在他的视线里消失。他朝书案走过去,于其后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
他上半身略向后仰,靠着椅背,神态颇有几分悠闲地默读着摊开在掌心的文章。
这张纸上所书正是寒酥写的那篇对他的赞词。
他让人抄录了一份,今早已经读过六次。
长舟从外面进来,瞥一眼就知封岌在看什么,毕竟封岌正是吩咐他去要了那篇赞词。这……长舟就有些不懂了。表姑娘确实有文采,文章写得好。可以将军的名望,这些年听过太多歌颂赞扬。翻来覆去也就那些词,他早该听腻了才是。这就因为写的人不一样,态度就转得这么突兀?长舟既理解又不理解。
他垂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恭敬禀话:“将军,北齐的使臣到了京城。带着他们的公主,有和亲之意。”
封岌唇畔的笑意立消。
“还有一件事。”长舟道,“殷蔷也来了京城。”
封岌略诧异。据他所知,殷蔷在北齐也是主战派,别看是个女郎,却是个嗜血的,她该留在北齐边地,不该轻易入大荆的京都。
“带着她的红缨军?”封岌问。
长舟摇头:“没有。”
封岌思索了片刻,立刻了然。半晌,他自语般道:“可惜了。”
寒酥进了宫,被宫人引路带去考核的地方。寒酥不是第一个到的,屋内已经坐了五六个妇人。寒酥端正入了座,先到的几个妇人上下打量着,颇为意外她这般年轻。
过了一会儿,又到了两位妇人。如此,一共八个人就到齐了。
小太监捧着空白画卷一一送到书案上,细着嗓子说道:“这第一考,画的是仙境。”
另一个小太监在香炉里插上一支粗香,清雅的香气需要一点时间才会慢慢漾开。
仙境?
画景画人物皆常见,可谁也没见过仙境啊!这如何绘画?听这小太监的意思,这还只是第一考,第一考就这么难?
在座的几位妇人都有些犯难,一边思量着,一边陆续拿起了画笔。
寒酥觉得这一题确实有难度,不仅考验画工,还要考验画师的想法。其他人都开始作画,唯她还端坐在那里,没有什么头绪。
身在困境里的人要如何想象仙人们居住的地方?
即使再身在卑微地,心中也当有仙境。
寒酥唇畔悄然浮现一抹笑,挽袖提笔。
一幅幅仙境妙景图陆续完工。管事太监令小太监小心翼翼将画完的画卷收起来。
寒酥不是第一个画完,也不是最后一个。
小太监收到她这里,瞧见她与旁人的仙境完全不同的画作,不由愣了一下。
等最后一个人也完成了作品,被小太监收上去。管事太监客客气气地说:“还请几位先生移步,往花园去参加第二考,也是最后一考。”
寒酥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新鲜的称呼——先生。
管事太监将几个人引去花园,道:“烦请几位先生在这里等候片刻。”
他说完这话,便带着小太监及刚收上来的仙境画卷,走了。
几位妇人等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人过来,不由面面相觑,又隐约猜到了这第二题是什么。
又过了一阵子,远处有宫人簇拥的步辇这往这边来。候在花园里的这几个人都正色起来。
寒酥望了一眼,看见一片鲜艳的颜色,心道自己没猜错。给公主当老师,这第二题恐怕是公主的眼缘。
封岌事先告诉过她,这次是给元敏和元慧两位公主聘师。这两位公主一个十三,一个八岁。
此时乘着步辇过来的,正是这两位公主。
寒酥和旁人一起毕恭毕敬地向两位公主行礼。
“免礼。”
元敏公主话音刚落,寒酥直起身时恰好听见一声软糯的哈欠声。
元敏公主弯眸看向身边的妹妹,笑话她:“又瞌睡,还没上课呢就瞌睡。”
元慧哼哼了一声,小手轻拍了一下,悦声:“快选人呐!”
她从步辇上跑下来,直接跑进八个人中间,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挑一个慈眉善目的。
她一下子被寒酥脸上的红梅吸引了目光,她娇娇地抬着小下巴,问:“你为什么要在脸上画梅花?这是今春新时兴的妆容吗?”
“回公主的话,民女脸上有疤痕,作画镶着免惊了殿下。”
元慧公主“咦”了一声,道:“可否蹲下来让我瞧一瞧?”
寒酥依言。
元慧公主睁大了眼睛仔细去瞧,待瞧清了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小手拍着自己的胸脯,喃喃:“真的有好粗的疤哦。”
“元慧。”元敏公主朝她招手,将妹妹招到身边,她微笑着看向几位女先生,闲谈般问了几个问题。与书画无关,只让众人报了家门。
这第二考,很快结束。
结果今日却是没出。
寒酥的那幅仙境图,画的并非仙境。如此来画有些大胆。待结束了考核,回去的马车上,寒酥心里才有一点忐忑。不知道收上去的仙境图要送到什么面前品鉴。
不过寒酥虽然忐忑,只是放在心里,面上仍然从容淡然。一旁的翠微却急得不行。寒酥一个人进宫,侍女不可跟随。翠微在宫门外等了许久,急得团团转,待见寒酥出来,她立马迎上去询问,得知今日不出结果,她更是急切。
她不知道第几次嘟囔:“怎么就不能给个痛快呢!娘子,您有把握的对吧?”
寒酥对她微笑,宽慰:“今日去的几位先生各有所长,能不能中选就看缘分了。能选中是好事,没被选中,也有在宫外赚钱的自由。”
翠微想想也是,她点点头,道:“宫里规矩多得吓人!反正……不管有没有选中都是好事!”
她冲寒酥笑,笑得傻乎乎。
马车拐歪时,寒酥轻挑垂帘,从窗口往外望去,巍峨的皇宫已经有些距离了。
她是希望被选中的。
一,这是拿皇家俸禄的差事,这是会被公主称“先生”的差事,无人不心动。
二,这是她接近皇贵妃的机会。
正如她先前所想,若要除掉汪文康有两条路,一从他自身入手,二是从皇贵妃入手。毕竟汪文康之所以如此嚣张,全是因为皇贵妃。
寒酥轻轻蹙眉。
原先分析时,认为皇贵妃是汪文康嚣张气焰的源头,扳倒皇贵妃才能一劳永逸。可别说扳倒皇贵妃,就连见一面都难如登天。而如今竟真的有机会进宫接近……
不过寒酥也十分清楚,这事情太危险。若非十全周密的计划,她绝不敢冒险。若有一个闪失,不仅她死无葬身之地,还会连累身边许多人性命。
回家前,寒酥去买了一串糖葫芦带给妹妹。
寒笙最近练字少了,反而是花更多的时间捧着她的笛子吹奏。见她疏于功课,寒酥有一点想督促,可见她捧着笛子喜欢得紧,又想到最近她日日要扎针挨疼,终究是不忍心对她要求太严苛。
寒酥刚将糖葫芦递给妹妹,三夫人那边就来了人请她过去说话。
“慢慢吃。等姐姐从姨母那里回来再带你去施针。”寒酥习惯性地屈起食指轻刮一下妹妹的鼻梁。
寒酥到三夫人屋子时,封朗月和封锦茵都在。她们两个坐在一起,正在看三夫人修一个手鞠。这手鞠原是三夫人前年做来给封锦茵玩的,不小心被封珞弄坏了,她们两个跑过来找三夫人修补。
三夫人抬眼对寒酥笑,朝她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询问:“如何?”
封朗月和封锦茵也都竖起耳朵来,想知道寒酥今日进宫的结果。
“只是交上去一幅画,还没有出结果。”寒酥道。
“那可说什么时候有结果?”三夫人追问。
寒酥摇头:“没说。”
三夫人“哦”了一声,压下心里的着急,故意用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道:“不急,慢慢等消息吧。”
寒酥轻嗯了一声,微笑着说:“同去的几位先生都很厉害,反正我也已经尽力了,若没选上也不算什么憾事。”
“这么想很好。”三夫人点头笑道。
三夫人令人拿了鲜果,然后不怎么说话,继续修补着手鞠。反正还没到该带妹妹去治疗的时辰,寒酥也没走,陪在姨母身边看她修补。
寒酥抬眼,目光温柔地望着姨母。她很喜欢看姨母做这些针线活,姨母垂眸专注的侧脸有几分母亲的影子。
她望着姨母,恍惚间想到以前扑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时光。
寒酥快速地眨了下眼睛忍下不合时宜的酸湿,抿唇而笑。
“对了,我听二哥哥说北齐人送了个公主来和亲。”封朗月说。她又紧接着问:“那咱们也要出一个公主到北齐去吗?”
封锦茵完全不懂这些事情,用询问的目光望向三夫人。
三夫人叹了口气,道:“说不好。这得看上面那些官老爷们的意思。”
寒酥向来不赞赏和亲这事,表达两国友谊非要牺牲一个公主吗?更何况寒酥并不希望大荆与北齐议和。
但凡家中有人亡于北齐人之手,谁又愿意议和呢?
“我还听说一件事……”封朗月突然压低了声音,“二哥哥说北齐人还送了个女人给二叔!”
“给赫延王送女人?”三夫人摇摇头,“这是谄媚也没找着好路子。”
封锦茵鄙夷地呸了一声,道:“咱们中原那么多名门闺秀,二伯父都不稀罕,怎么可能稀罕他们北齐的女人!”
封朗月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听二哥哥说那个女人和二叔认识好些年了呢,原先还是个女将军!”
“女将军?那岂不是膀大腰粗的悍妇?”封锦茵睁大了眼睛,“他北齐人连送女人都不知道送什么样的?”
三夫人已经修好了手里的手鞠,递给她们俩:“修好了。”
封锦茵和封朗月立刻没了闲话的兴致,匆匆道谢之后,就捧着手鞠到封锦茵屋里玩去了。
三夫人目送她们两个出去,一边在侍女捧来的水中净手,一边对寒酥说话:“笙笙最近的治疗如何了?”
没得到回应,她转头望向寒酥:“小酥?”
寒酥这才回过神来:“什么?”
三夫人温柔一笑:“想什么这么出神?”
寒酥掖了掖鬓边的碎发,说:“可能是进宫折腾了一日有些累。”
“是不是该带笙笙去治眼睛了?”
“是。”寒酥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了。”
寒酥临走前,三夫人又叮嘱:“也别总为你妹妹奔波,该交给下人做的事情就放一放。”
寒酥牵着妹妹去衔山阁,在衔山阁院门前遇到了封岌。他从另一条路回来,风尘仆仆,才归家的模样。
“才回来?”
两个人异口同声。
寒酥抿唇,封岌眼底也洇了点笑意。他先回答:“是才回来。”
寒酥牵着妹妹继续往前走了两三步,才说:“将军有伤在身,当注意身体,多静养。”
“好。”封岌应。
寒酥便不再说话了。
穿过庭院,再往前走却是两个方向。寒酥牵着妹妹往师太医的住处去,目不斜视,不去看不同路的封岌。
封岌停下脚步,一手负于身后目送寒酥的背影,立在原地等候。
寒酥知道封岌会在外面等她。她将妹妹交到师从初手上后,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询问了几句磨了一点时间,才走出去。
出去前,寒酥也说不清楚自己希望封岌还等在那里,还是已经不在那里等待。
等她真的看见封岌仍立在原地等她时,霎时有和煦的春风拂面,春池亦被温柔吹皱。
她走到封岌面前,问:“将军什么时候出征?”
封岌以为她又是盼着他快些离京,他像上次那样搪塞:“快了吧。”
却见寒酥蹙了眉。
她眉宇间浮现几许担忧,愁声:“伤还没好呢。”
封岌眼中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唇角牵出一丝笑来。他牵起寒酥的手,牵着她往他书房去。
寒酥习惯性地环顾不见人影,才敢与他相握。
到了封岌书房前的甬路,云帆穿过游廊迎上来禀话:“将军,北齐使臣把殷蔷送过来了。他说……殷蔷仰慕将军愿给将军为奴为婢。”
云帆禀完这话,自己先皱了眉。
封岌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继续往前走。
寒酥却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这些年不是没有人给封岌送女人,可是无一例外都被他赶走了,甚至他身边的人不需要向他禀话,直接就能撵人。
这回,他要留下那个北齐女人吗?
寒酥一时惊讶,又不由想起封朗月的话——那个女人和二叔认识好些年了呢,原先还是个女将军!
寒酥走神间,被封岌牵进了书房。云帆在第一时间帮忙关了书房的门。
寒酥在关门声中回过神来,紧接着她人就已经被封岌提腰抱起,他在椅子里坐下,将寒酥放在腿上。
他将人圈在怀里,手搭在她腰侧,习惯性地捏一捏她腰上的细肉,道:“和我说说今日进宫可顺利?”
“还好。”寒酥吐出两个字,态度疏离。
寒酥摸到封岌搭在她腰侧的手,轻推他,却没推开。她垂眸道:“匆匆送妹妹过来,脸上的红梅还没擦,我得回去擦洗整理掉。”
封岌探究的目光落过来。


第78章
“在宫里受了刁难?”封岌问。
“没有。”寒酥平静道,“朱墨黏在脸上大半日不舒服,急着回去洗去。”
封岌在寒酥脸上的红梅看了一眼,提声唤人打热水。
直到云帆端着热水在门口禀话,封岌才肯松开寒酥。寒酥立刻从他腿上起来,立在一旁。
云帆提着热水进来,走到门口处的洗手架前,打算将提进来的热水兑好。
“放那吧。”封岌道。
云帆应了一声退出去,不忘及时关门。
封岌走过去亲自兑了热水,说:“温度刚刚好,来。”
寒酥闷望他一眼,沉默走过去,默默挽袖。她袖子尚未挽好,封岌已经将浸湿的帕子拧得半干,伸手探过来。
“我自己……”寒酥话还没有说完,封岌那只大手覆着湿帕子直接覆上来,寒酥的视线跟着一黑,一股湿潮的暖意袭来。
封岌那双手实在不习惯于温柔,给寒酥擦去红梅,将寒酥的脸颊蹭挤得不成样子。待他拿开湿帕子,寒酥脸上的朱墨是擦去了,娇嫩的面颊却被他搓红了。
她正拧着眉瞪着他。
封岌一怔,继而又有些心疼。这么娇嫩的肌肤划出这么深长的一道口子,当时得多疼啊。
他叹了口气,带着指责的语气:“要对自己好些!”
寒酥不接话,颇有些不理人的意思。她将双手伸进水中洗手,想先净了手再洗洗脸——封岌只给她擦了右半边脸,洗脸哪有只洗半边的?
封岌垂眼看着她一双柔荑浸在水中,相互抚揉着。肤白指纤,若水中月。荡漾着流动的月光。
封岌突然就走了神,想起被这双手抚揉的滋味。
寒酥泼水拂面,水珠撞在她的脸颊,有一点洇透进鬓间,更多的水珠哗啦啦地坠落下去,重新与盆中水融到一起。
她闭着眼睛的面颊映在晃动的水面,美被晃得支离破碎,拼拼凑凑美得令人心驰恍惚。
寒酥直起身,她睁开眼睛,疏离静雅的面容一下子生动起来。紧接着,她灵澈的眸中浮现一抹讶然,轻声问:“您看着我做什么?”
寒酥并没有想到封岌一直盯着她洗脸,怪别扭的。她拿了架子上的棉巾,侧过身去擦脸。
封岌轻捻了下指上的墨绿扳指,问:“看你手心的疤痕消得差不多了,脸上的疤怎么还没见成效?”
寒酥藏在棉巾里的眼睛眸光有一瞬间的躲闪。她之前并不想除去脸上的疤痕,那雪凝膏一直不用怕他起疑,挖掉丢弃又可惜,便涂在了手上的疤。
她慢吞吞地擦着脸上的水痕,找借口搪塞:“手上的伤要早一些,肯定要先痊愈。”
封岌沉默了片刻,隐约猜到了什么。他没有揭穿,只是说:“用光了与我说。”
“嗯。”寒酥轻轻地应一声。
她将帕子放回架子上,仍旧侧对着封岌不去看他,说:“我先回去了。”
封岌没说话,他重新走回去在椅子里坐下,望着寒酥,缓声问:“没在宫里受委屈,是我招惹你了?”
“没有啊。我不知道您说什么。”寒酥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被水打湿,缠缠黏黏,不干不脆。
封岌道:“那你过来陪陪我。”
封岌身姿悠闲地倚靠着椅背,双手在身前长指相插。
寒酥迟疑了一下,才朝他走过去。封岌不似先前那般直接将人抱到膝上,他只是朝寒酥伸出手。
“我手上湿。”寒酥双手垂在身侧。
封岌“嗯”了一声,未有他言,抬在寒酥面前的那只手也没拿开,继续等待。
寒酥这才心不甘情不好意地将手挪蹭着递给他,搭在他手心。
封岌握住她的手,一拉一提,将人再次抱在腿上。人到了怀里,封岌也没松开手,反而是非常有兴致地一遍遍抚着寒酥的手。小姑娘家娇嫩的柔荑在覆了一层薄茧的掌下显得更加秀色可餐。
这般想着,封岌竟真的执了寒酥的手,放在面前,轻轻咬了一下她娇白透粉的指尖。
寒酥任由被他擒了手,她沉默乖顺地坐在他膝上。她垂眸,视线不由落在封岌的心口。明明他外衣穿得工整服帖,可不知道是不是她胡思乱想,总觉得他左边比右边高一些,是伤口处的纱布对不对?
“将军。”寒酥开口。
她一开口,封岌立刻抬眼望过来。
“伤……好些了吗?”寒酥问。
“还好。”封岌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伤口处冷一些。”
“冷?”寒酥讶然,“那多加衣裳呀。”
“不仅衣能暖,人也能暖。”封岌望着寒酥的目光里慢慢有了一丝笑。
什么意思?
寒酥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她瞪了封岌一眼,然后俯身靠近他,下巴抵在他肩上,小心避着他的伤处去抱着他。
封岌动作自然地将手搭在她后腰,后慢慢向下滑去,滑到她臀下,放在她臀与他腿之间,让她坐在他掌心。
寒酥蹙了下眉,抵在封岌肩膀的下巴动作细微的轻抬了一下,又慢慢低下去,重新搭在他肩上。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书房里的静好。
“将军,殷蔷怎么安排?您现在可要召见她?”云帆在外面询问。
封岌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让她过来。”
寒酥立刻从封岌身上起来,站稳之后向后退了一步,端庄得体地说话:“将军有事要处理,那我就先走了。”
“要不了多久,你不用走。一会儿留下用晚膳。”封岌阻止寒酥立刻就走。他朝一侧的书室瞥了一眼,道:“你去那里等我。”
这间书房的左偏室没有旁物,只有几个书架,和堆满的书籍。
寒酥款步朝书市去,她迈步进去,转身去关门,看见云帆带着人进来。她心下好奇,驻足而望。
书室收着这么多书籍,因通风需要,房门上半截雕着镂空图案。寒酥立在门后,从镂空图案的间隙往外望去。
殷蔷穿着北齐的服装,明艳的红袍和宝蓝的灯笼裤,裤腿刚刚好露出一小截脚踝,足腕系着一条足链,随着走动有细微却清脆的声响。寒酥先是被她足腕上的小铃铛吸引了目光。她视线上移,看见殷蔷身上那件艳红的衣袍后面近膝弯的长度,前面却掖在裤腰里,将腰身也露出一小截,肚脐露在外面,横卧在腰上的银线腰链也若隐若现。
五彩斑斓的珠子和头发编在一起,衬着一张五官明朗的脸。
寒酥瞧完了这位北齐的女将军,视线移到了封岌身上。她只能看见封岌的侧脸,见他也在打量着殷蔷。
封岌开口:“殷将军这身打扮,让人险些认不出。”
殷蔷看着坐在书案后的死敌咬了咬牙,她不是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在封岌手中一败涂地,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败了。
憋屈感梗在她心里。
“反正我已经成了弃子被献来这里,封将军想如何对我?”殷蔷一边说一边朝封岌走过去。
将要走近封岌时,她慢悠悠地撩发,又突然握着什么东西朝封岌扔过去!
封岌似乎是先笑了一下,才不慌不忙地拿了桌上一卷书去挡。
一颗颗珠子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
银光一闪,是云帆的剑,云帆将剑架在殷蔷的肩上,呵斥:“放肆!好大的胆子,居然藏着暗器!”
殷蔷来前,已经被搜过身。可是和头发绑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珠子正是她朝封岌掷过去的东西。
躲在书室里的寒酥在看见这一幕时,下意识地推门出去。她急急往前迈出两步,见一切发现得快结束得也快。她悄悄松了口气。她看着封岌捻起一颗掉在桌上的珠子,捻着细瞧,寒酥望着他专注望着那颗珠子的样子,停下朝他走去的脚步。
殷蔷被封岌打开的珠子落了一地,唯有一颗落在封岌面前的书案上。封岌细瞧着这颗珠子,道:“北齐人不会愚蠢得让你当刺客来杀我。你这次被逼而来突然反悔想杀我?还是明知不可为故意激怒我想要个痛快?”
殷蔷冷笑一声,道:“封将军爱怎么想怎么想,就算当成是调情也不是不可以。”
封岌没搭理殷蔷这无聊话,摆了摆手,将云帆将人带下去。
云帆压着殷蔷往外走,刚好长舟从外面回来。长舟稀奇地扫一眼了殷蔷的装扮。这位北齐的嗜血女将军脱下盔甲,换上这么一身北人女子的装扮,长舟险些没认出来。
长舟走进书房,禀话:“将军,往郴州的密报已经快马加鞭送去了。”
封岌略一沉吟,下令:“让桑承运、刘东、赵万里立刻回京。”
长舟心下诧异,却不多问,只应是。
封岌看向寒酥,道:“吓着了?在那傻站着做什么?过来。”
寒酥这才朝他走过去。
封岌突然想起一件事,又转过头询问刚转身往外走的长舟:“叶南什么时候到?”
“就这两日。”长舟禀。
封岌点了下头,吩咐:“等叶南到了,把那孩子交给叶南。”
说罢,封岌摆了摆手,让长舟退下。
封岌重新看向寒酥,换上不那么严肃的表情,他去拉寒酥的手,问:“真的吓着了?”
寒酥垂着眼摇头。
封岌将人重新拉到怀里抱着,摸摸头抚慰:“没什么事情。”
封岌安慰了寒酥一句,便陷入沉思。如今宫里故意将他晾在京城,议和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他必须做些什么事情。
寒酥看着他,突然说:“将军可真是宽仁慈善。”
封岌将目光落过来,问:“何出此言?”
“没什么。”寒酥别开脸。她声音有一点闷:“将军如此宽仁对谁都当成孩子看待,也请待我宽仁些,就允我回去吧。”
封岌看着寒酥皱眉。
孩子?
“把谁当孩子看待?除了你,还能哪个不是孩子还要当成小孩子宠着疼着?”
寒酥不接话,瞪他说:“请将军松手,允我回去。”
这是寒酥第三次瞪他了。
“等叶南到了,把那孩子交给叶南。”封岌重复刚刚说的话,“因为这句?”
封岌伸手去抬寒酥的脸,寒酥避开了他的手。
封岌突然就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低沉的笑荡在寒酥耳畔,听得寒酥心里搅闹得很。
封岌在寒酥就要再次推他之前,解释:“我说的是小椒。”
寒酥的手已经抵在他的肩头,动作不由僵愣住。
“那孩子自小被杀手组织培养,是为了一口饭能互相残杀的训练方法,他们根本不知善恶,只知道听命行事。交给叶南若能扳回来是好事,若扳不回来……”
封岌后半句话没有直说。
寒酥低低地“哦”了一声。
封岌偏着脸看怀中人,看她垂眸的眉眼,看她皙白的脸颊与轻抿的唇。他放缓了语速,慢声问:“今天别别扭扭,是因为殷蔷?”
“才不是!”寒酥立刻反驳。
话一出口,寒酥马上后悔了,她反驳得太快,这样太明显,显得心虚极了。
封岌太了解寒酥的脸皮薄,他也不揭穿不和她争,只是说:“这人我留着有用处。”
“您不必跟我解释。”寒酥道。
封岌笑笑,不中她这话的全套,继续解释:“要是你看着她心烦,让长舟杀了就是。”
寒酥惊讶地抬眸,明澈的眸中惊愕明晃晃,已然遮不住。
“我……我都说了不是……”寒酥的声音越来越越低。
有些事,咬紧了牙,她也不愿意承认。
封岌“嗯”了一声,不反驳她逼迫她。他只是轻捏了一下寒酥的下巴,问:“那现在告诉我,今日心情如何?”
寒酥安静地与他对视,望进他深沉的眸底。她心里的慌乱和被识破的尴尬慢慢散去,逐渐平静温暖。
“挺好的……”她说。
封岌轻颔首,认真道:“我伤口又开始冷了。”
寒酥抿了下唇,朝他靠过去,抱住他。她将下巴搭在他肩上,又慢慢将脸贴在他颈侧。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紧贴着封岌颈侧的脸颊上不由自主浮现一抹甜笑。
云帆再次过来时,屋内的灯光映出两个人叠坐在一起的影子,他心里嘀咕一句“抱个没完没了”,才提声禀话。
宫里来了人。
——寒酥被挑中了。
封岌侧过脸来看向寒酥,她面颊上迅速飘上了微笑,起先笑容被她故意压一压。后来也不知是她没压住,还是不想压,灿烂的笑容如绽般展露。
“入选了。”她望过来。明知道封岌同时听到消息,也忍不住对她分享似的说这么一句。
她望过来的笑眸好似被星河流光浇烫了一遍。
于是,这天晚上封岌睡时眼前还能浮现寒酥的眉眼。
夜已深,夜风敲人醒地一下下叩着窗户。
“长舟。”封岌叫人,“去把表姑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