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连同门都不知道,他却不知她何时来过。
楚在霜回过头来,果然看到斐望淮。
他湿润的墨发披散,脸上沾染清亮水液,身上白衣早被瀑布冲透,露出流畅柔韧的肌肉线条。水雾环绕,淋淋漓漓,如同危险又昳丽的精怪,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吸取神魂。
当年月色下惊鸿一瞥,跟眼前景象别无二致。
明明一整天盼望传信,无奈碰面的地点不对,连交谈语气开始变味。
她被他握住手腕,又见他衣衫湿透,眼神莫名发飘,不知该落何处:“什么意思?”
“入梦只能选择你记忆里去过的地方。”他眼眸漆黑,睫毛落满晶莹,慢条斯理道,“我倒是不知道,你还来过这里。”
“莲峰山那么大,我想去哪儿去哪儿,来这里有什么不行?”楚在霜道,“你擅自闯入别人的梦,怎么有理由先指责我?”
没准是知道在她的梦境,没准是确认他并非真人,仅仅是贸然进来的神魂。她的胆子猛然间就变大,准备死不承认过往罪行,坚持声称来此是个巧合。
“口气还挺霸道。”斐望淮被她气笑,不禁出言质疑,“莲峰山那么多地方,偏偏这里印象最深?”
“没错,这是我的梦境,我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微抬下巴,抑扬顿挫道,“你管不着——”
或许是熟悉环境让她放松,她又露出莲峰山上讨打模样,总装得善良无辜,将人气得牙痒痒。
她没暴露仙魔之气前,他就应该看出来的,她有一丁点坏,谈不上多恶劣,却总用在他身上,就像塔底的作弄,又如梦见了这里。
正因如此,他在那些年里对她爱恨交织,第一次觉醒血脉时,发现梦中对象是她,不亚于受晴天霹雳。攸关生死的对手不知不觉在他心间生根,那些日积月累的相处被酿成辛辣的酒,在喉间及体内带来阵阵灼烧之意。
此事对自视甚高的他来说,是难以忍受的奇耻大辱。偏偏她还一无所知、无动于衷,坦坦荡荡将他看作棋友,一如彻头彻尾的独角戏。
因此,每逢月圆夜涌现旖旎思绪,他就用瀑布寒水惩罚自己,借此冲刷由她而生的自厌及欲念。
他那时以为她不懂这些,却没料到她来过这里。
“看我做什么?”
楚在霜面对他幽幽目光,她嘴上相当硬气,眼神却闪烁起来,耳根升腾起赧意,跟当初被他发现风流艳册时差不多。
这一幕让他颇为怀念,触动诸多回忆的碎片。他们在莲峰山爬塔弈棋,偶尔到红尘泽挑选杂物,在高塔上赏灯观月,去群山里御剑飞行。
没有那些生死较量,没有那些沉重战事,不是什么仙尊或魔尊,更无需挑起什么担子。
就像回到了过去,只有她和他而已。
斐望淮沉吟许久,倏地绽放笑意:“你想去哪里都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在霜察觉他略微低头,连带一缕湿发蹭过自己,不冷却带来酥麻痒意。她鼻尖感受雾气潮润,嗅到一丝他的气息,是青柏被甘露浇过的清冽,闷声道:“对,怎么了?”
“那你猜我为什么来这里?待在这里想做什么?”
她眸光微颤,心里忽一跳,故作不明道:“……做什么?”
他站在她的身后,依然没有放开手,只盯着她白皙如玉的脖颈:“恨你。”
“什么?”
下一刻,波浪飞溅,水花漾起,他伸手一拉,从后搂住她。
他们本似有若无依偎,现在彻底紧贴在一起,清澈潭水从身边环绕而过,依旧无法降低彼此肌肤相触的温度,没办法平复如鼓般躁动的心跳。
“恨你懵懂无知,恨你游刃有余,恨你毫无戒心将我视为友人,恨你在梦中将我一剑穿心……”他将脸埋在她脖颈,紧贴那细腻皮肤,接着深吸一口气,闷声道,“……还让我动了情。”
过去的自我唾弃及矛盾之情,终于借多年后的梦倾泻而出。
那些说不出口的隐秘情愫,连带克制的欲望及妄想,曾经被抛入深潭来藏匿,现在随流水漾起,重新漂浮出水面。
“我每次到这里,都是过来恨你。”
湿热呼吸在她颈侧蔓延,如细密蹿动的电流,带给人发麻的触感。
他只是凑在她耳边说话,然而嘴里每蹦出一个字,都像印下湿润轻柔的吻,甚至让她立不住脚,最后倚靠在他身上。
明明话语听着有股狠意,却由于习惯他的别扭,让她品出另一种滋味。
他说来这里恨她,但她分明记得,他在水中……
她忽然脸红耳热,似窥破他的情丝。
可能他就是如此拧巴,抒发真情时也要伪装,一如熊熊燃烧的魂火,让四周升腾起高温,外表却是寒凉的冰蓝色。
许久后,她屏住呼吸,按捺下心跳,试探道:“这好像……不是恨……”
斐望淮闻言抬起头来,不再挨着她的脖颈,脸颊却蹭上她耳侧。他黑眸里漾起一层光,宛若月辉下粼粼的海,轻声道:“那是什么?”
“这要是恨的话……”她咽了咽,抿唇道,“……恐怕我也恨你。”
他要将此情唤为“恨”,只怕她也得恨他了。
此话一出,斐望淮呼吸一乱,宛若被惊雷击中。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心脏却快跳出喉咙,凝视着她殷红的唇,同样紧张得要无法呼吸。一直以来,不断抑制汹涌的感情,不敢直接去倾诉什么,畏惧再像通天塔时一样,自作多情后被她放开,才用卑劣又可耻的手段引诱。
他不确定她究竟何意,或许来四象玖洲,是为天下而非他,不愿她被别人引走注意,才屡屡施用魅族天赋,仿佛唯有此法才能确认什么。
但她现在却说,他要恨她的话,恐怕她也恨他。
半晌后,他开口:“不是恨。”
楚在霜正要开口,反问他那是什么,却感觉唇瓣落下亲吻。
这吻跟上回截然不同,那时他故意引她上钩,仅仅是被动地承受,不敢贸然做任何动作,现在却仿佛得到应允,滚烫急促的吐息纠缠不清,缠绵而深入。
她察觉自己呼吸被夺取,大脑逐渐升起蒙蒙雾气,不忘暗骂他狡猾至极,总嘴硬不肯直面坦露真情,经常用这种方法打乱她思绪。她张嘴故意咬他一口,却发现他纹丝不动,往常隐忍高傲的人,竟也彻底沉溺失神。
一如她当年窥探他动情,只是她不再躲藏礁石后,反被直接锁进他怀里,用温热柔软的唇舌安抚。
皓月高悬,水声汩汩,往昔的欲念搅乱一池潭水。
迷离幻梦中失去仙气和魔气,她没法再用无我剑勾缠住他,只能用双臂回攀住他脖颈,指尖下意识地溜进他领口,很快触摸到坚硬的背部线条,发现他身躯些许微妙变化。
恶作剧的念头油然而生,她伸手想要去碰,却被他侧身躲过,又妄图用膝盖蹭,惹来他浓黑深沉的目光。她颇不服气,干脆回瞪他。
斐望淮当真不知,她从何学来的作弄手法,千方百计地想逼他出糗,上回就在塔底摆弄一番,这次没剑刃还敢上手,不怒反笑道:“都看过两回,还没有尽兴?”
一次是孤星山,一次是通天塔,她用此法戏弄他时最为起劲,偏偏她总是神色尽收、安之若素,从未让他见识过她迷乱失态之刻。
楚在霜驳道:“这回在梦里,算不得数的。”
斐望淮挑眉:“梦里算不得数?”
“对。”
“既然如此,是你说的……”他抓住乱摸乱动的爪子,用魂火制住她手腕,“梦不算数。”
楚在霜不料他作弊,无我剑在梦中无用,魂火却能离奇生效。
她刚要出言抗议,却被他半抱放在石壁上,接着感觉领口被拉开,一连串湿热的吻如羽毛落下,顺势就滑落到最深处,带来让头皮发麻的颤栗。
那日,她用无我剑触摸他全身,欣赏意乱情迷的气喘。现在,她遭到报复,他没有剑刃,反用上唇齿,似要将塔底经历之事,一一尽数还到她身上。
深潭之中,她被放在石壁上动弹不得,他却俯身搅动阵阵情热。倘若只看垂下的漆黑睫毛,他简直像躬身朝拜的信徒,没人能猜出他究竟做什么。
偏偏她长着眼睛,能看见他的动作。
她被此幕惊到,羞愤道:“你……”
听到她的声音,他才抬起头来,唇角的水意润泽,话语却愈加露骨。
“你不都说了,这是你的梦。想来是你日有所思,所以才会荒诞无度。”


第一百一十二章
楚在霜听他大言不惭,正要开口辩驳,却见他再次弯腰,由于那动作收声。后方是平坦坚硬的石壁,前方是柔柔细雨般春水,一冷一热,一硬一软,仿佛激出潮热的雾气,让她脚趾都蜷缩起来。
飞瀑铺洒而下,如同银白色水帘,被月辉猛然一照,更似朦胧缥缈的轻纱,覆盖在二人的身上。
斐望淮往日束发的银冠早不翼而飞,漆黑的长发披散,浸润在清澈池水,水珠滚落进深陷的锁骨,彻底让身上衣袍湿透,宛若深夜蛊惑人下河的水妖。
他睫毛颤动,不时抬眼观察她反应,被她含羞带怒地瞪视,动作反而愈加放肆,非要折腾她出声一样。
大抵是认同梦不算数,他在池水中无所顾忌,平日的矜持及疏离褪下,不再担忧被她排斥推开,也不再运用含蓄隐晦的手段,诱导她缓缓走向自己。
现在,温热的唇舌细致又强势,搅得琼浆潺潺、暖玉粉碎,偏要溅出千万朵银花不可。
夜风微起,水汽扑散,却也无法吹凉灼灼的体温。
这次跟塔底的感受截然不同,那时她沉溺于掠夺的快感,眼看他的隐忍及克制在剑刃下支离破碎,心理上的成就感远超其他,但这回却是由他来主导,他没率先满足自身欲念,反而低下头去……
难以想象,那张总吐露尖酸刻薄之词的嘴,居然会做这种事!
又或许正因如此,她才更感刺激,意识逐渐朦胧,控制不住情动。
不知何时,幽蓝魂火早就熄灭,楚在霜手腕重获自由,却已经没余力再逃脱,反而用手脚环住他肩部及头颅,好像被潮起潮落冲刷的水草,只能在池滩边缠绕住他,彻底被他扯进绮丽又迷幻的梦。
呼吸逐渐急促,头皮都在发麻。恍惚间,她只觉悬落的飞瀑都汹涌起来,水流从平坦的石壁之上涌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直到在断崖倾泻而下,万马奔腾般从天而降,在池中砸出激湍沸腾、轰然巨响,带给人惊心动魄的震撼。
千山寂寂,水声涛涛,她在巨大冲击后脑袋空白,涌生出些许懒倦,又察觉他直起身。
他缓缓地搂着她,用脸轻蹭她的脸颊,见她眼角被桃色晕红,动作更是格外轻柔。那双黑眸盈满光亮,明明没说只言片语,倒叫人看出似笑非笑。
楚在霜深谙笑容背后的意思,就跟她在塔底时如出一辙,他们好像总有莫名其妙的胜负欲,搞得对方分寸大乱、失了心神,便觉得自己赢了。
一如他现在仍在按捺,却只眷恋地贴着她,好像已经获得满足。
雾气弥漫,波光荡漾,两人就这样紧贴在一起,在梦中享受安静的片刻。
楚在霜最初还安分,很快又开始作妖,不是要故意蹭他,就是扯他的湿发,摸摸他沾水颈侧。他伸手想制止,却没什么办法,只能环住她。
动作间,斐望淮轻薄的衣料敞开,露出流畅而结实的身躯,玉白胸膛之上,一抹红痕瞩目。
“这是……”楚在霜当即一怔,用指尖触摸红痕,试探道,“剑痕?但怎么在这边?”
他的胸膛上有一道红,但八叶修士不该留疤。她塔底用无我剑刺他时,也并未直接刺穿他的心口,而是另一边。
斐望淮看出她的不解:“魅族入梦用的是神魂,这是魂体上留的痕迹,并非梦境外血肉之躯。”
因此,他真实的身体上没有剑伤,唯识海里的魂体残留红痕。
楚在霜哑然,领悟这是传魂入梦中那一剑造成。即便不明白魅族习俗及天赋,她也清楚此事对他多少有些影响,否则刚开始不会千里迢迢奔赴琼莲十二岛。
她静静地伸手触摸那红痕,像是妄图蹭掉宣纸上墨点。
斐望淮耐不住她乱摸,连忙捉住她的手指,低声道:“做什么?”
“不能治好么?”她道,“只是一个梦,就伤到魂体。”
“传魂入梦是魅族不传秘法,唯有王族血统才能使用,不仅仅是梦,更是在预警。传魂可以跨越光阴,看到未来之事光影。”斐望淮嗅闻她的指尖,“再说为什么要治好?”
“难道你不想改变未来?”楚在霜道,“梦里你可是被我刺中……”
“但也正是这剑,我们才会相遇,不是么?”他轻笑,“要是真被你刺死,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不是谎言,他最开始潜入莲华宗,也非畏惧“死”,而是不服“输”。母后将复魔大业交付自己,他就有职责带领部族重归故土,并不怕被梦中那一剑刺死,怕的是复魔大业中道崩殂。
但他现在回到淮水以北,登上母后当年的位置,反而看到更多年幼忽略的东西。
她在梦中曾问,这就是他想要的天下?
遍览琼莲十二岛的风景,再次回到那片始祖之地,他才重新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天下。即便是母后掌管的岁月,淮水以北依旧多有动荡。
这应该也不是母后想要的天下,毕竟她曾经历南北繁荣和谐,否则不会在淮水边留下黯然神伤的话。
只是以他道心,唯能完成复仇,想一举改变世间偏见,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他莫名觉得,或许她能办到。
没准只有万事万物都感兴趣、爱怜每一件旧物的傻瓜,才会真的想保留下这千疮百孔、岌岌可危的世间,不惜来到四象玖洲。
夜色中,他眼神沉静又平和,一如皓月当空,风姿挺秀。
楚在霜怔然,她心中早有计划,本想要和盘托出,不料他更加豁达,将生死置之度外。
“梦境承载修士的思绪,所以只要待在这里,有些话不必说出口,都能借魂火来传递。”
星星点点的魂火亮起,环绕在孤星山瀑布边,如同漫山遍野的蓝色萤火虫,又想夜幕中的灿灿繁星。她只觉识海颤动,流水般的灵气袭涌,像在通天塔潜入他梦境时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这回他们灵气交融、难舍难分,彻底分享彼此的一切,纵览全部的记忆碎片,带来暖融融、麻酥酥的触感。
这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她能看到他的世界,他也看到她的世界,如同天各一方的玉佩,终于再被拼接到一起,仿佛生来就该像此刻一样。没有话语,没有动作,单凭神识流动,就能心领神会。
他俯身过来,紧贴她的唇,轻语道:“我等你来杀我,不论哪种方式。”
熟悉的气息拂过,似竹叶,似霜雪,似檀木。
她此刻来不及回话,便被他的味道包裹。
*
万归宗。
亮如白昼的圆月早就落下,旭日东升,月辉散去。
屋内,楚在霜从梦中醒来,死死盯着五彩绳结,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心里骂他放浪形骸。明明以前别扭而冷硬,但是在那一番“恨你”过后,好似解开什么封印,又像恢复天赋秉性,丝毫不知道收敛。
两人本依靠魂火灵气交融,共同浏览彼此的记忆,刚开始还一切正常,看的都是四象玖洲经历,谁料此术竟还能翻旧账,不知缘何被他发现,当年的风流艳册,居然有魅的记载。
可能这就是天道轮回。她在塔底潜入他梦境,得知他过往身世,他在昨夜进入她梦境,通晓她曾经糗事。
她都还没解释,他就微妙挑眉,很快让梦境再次荒唐起来。搅乱满池月光,掀起清波荡漾,唯余无边春色。
偏偏梦里没无我剑,不能让她反缠回去。
有成语叫“夜不能寐”,但经历过此春梦后,她觉得是“夜不能魅”。
好在梦境不会伤人精神,反而由于灵气交融,楚在霜识海通透,像是打坐一整晚,疲惫尽数消失,精力相当充沛。
她梦中交流完消息,又平复自身情绪,这才从床榻上起身,前去寻元彻霆,商议仙魔战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忘川两岸,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仙魔修士驻扎在各自领土,警惕关注着对岸情况,却都迟迟没做出行动。
前不久,查娜带领部族跨越淮水,被支援四象玖洲的释厄仙尊击杀,使得魔修势力再次退回北面。那场大战导致万花秘境打开一丝缝隙,众人对漫天红光记忆犹新,深知下次战役必然让花镜问世。
因此,仙修大军近日排兵布阵,魔修部族同样齐聚营地,各自筹备最终之战。
万归宗内人来人往,御空法器在天空穿梭,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山崖高处,白楼之前。元空泽握着手串,不紧不慢捻着琉璃古橡珠,正在倾听门内弟子汇报。
“尊者,前线来报,魔修部族已经集结完毕,妄图一举攻破淮水,占领四象玖洲阵心。”那人恭敬道,“释厄仙尊和宗主商议,将大军分为两队,一队保护好阵心,以免门内被魔修攻击,一队则速战速决,上阵击杀魔尊,避免万花秘境再次开启。”
“速战速决,击杀魔尊?”元空泽一怔,“新任魔尊修为高深,恐怕还是魅中王族,身边环绕不少高修,想要将其阵前斩杀,不亚于是天方夜谭。”
“释厄仙尊说由她亲自带队。”
“倒是颇有底气。”元空泽挑眉,“不愧为预言之子。”
片刻后,报信的弟子离去,唯留元空泽一人。这里是高修养伤之处,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来。
四下寂静无声,他仰头观望天色,轻云浅淡中不见红光,仙魔近来都养精蓄锐,万花秘境仅在上回打开过一瞬间,被释厄兽吞噬仙魔之气后就消失,想要让花镜彻底出现,还不知要积蓄多少力量。
查娜说,魔尊曾依靠魅族传魂入梦,得知自己被释厄仙尊击杀。他和楚在霜有宿仇,再加上魔修近来动向,双方势不可免一战。
门派大比时,元空泽运用术法潜入琼莲十二岛,他那时就怀疑楚在霜灵气,后续的诸多事件更印证推测。倘若两边的预言都没有错,只有她和魔尊交手,才能打开万花秘境。
一个是魑王及修士的混血,具备魅族天赋的新任魔尊,一个是生来有仙魔之气,继承无我剑的预言之子。
两人好似天生被命运垂青,轻而易举获得他想要的。
元空泽脸色微沉。
这感觉就像他当年陪同肃停云等人历练,不管自己如何费尽心力追赶对方,总会被肃停云轻轻松松甩在身后。绞尽脑汁想超越,最后被一句轻飘飘的“心境不够”击败,永远都比对方要慢几步。
上苍何其不公?
他当初特意选定四象玖洲,诸多谋划后才能控制魔气,肃停云和楚辰玥的孩子待在琼莲十二岛,却从出生那刻就不费吹灰之力拥有这一切。
但没有关系,今时不同往日,他已不是当年,不会将眼光拘泥于此。
元空捏紧手串,重新平复灵气。
肃停云仙魔大战过后止步九叶,即便以前再风光,现在也不过如此。
而他苦心钻研万花秘境壁画多年,终于得到跨越九叶、踏破此界的力量,只等仙魔大军引出花镜,这数年筹划就尘埃落定。
届时,不论是年少对手肃停云,又或是预言之子楚在霜,全化为前尘往事,皆被抛弃在此界,唯有他踏虚化神。
*
始祖之地,阵心。
楚在霜探查阴阳石壁中的石盘,确认完其中逐渐衰竭的仙气,又安排其他仙修守卫阵心。她已经跟兄长说好,自己和元彻霆带队上阵,楚并晓等人看好大后方,以免有像查娜般的魔修卧底偷袭。
楚并晓在阵心边清点莲华宗弟子,楚在霜则看向另一侧黎晖殿,很快就找到人群中的浦荣。对方的银发分外惹眼,作为落蔷山谷的代表,也在大军中有重要位置。
楚在霜略一沉吟,唤道:“神子大人。”
浦荣闻言回头,待看清是她,不由挑起眉,故意道:“释厄尊者。”
此话一出,两人相视一笑,似都颇感滑稽。明明是外人对他们的称呼,但传进耳里听着却不伦不类。
“好吧,浦荣。”楚在霜脸色稍缓,她索性率先改口,“能请你过来一下么?”
尽管莲华宗和黎晖殿近年交流甚密,两人也时常跟同伴们结队历练,但楚在霜总友好却不亲密,她会跟苏红栗、李荆芥插科打诨,面对黎晖殿修士内敛得多,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现在,浦荣难得听她直呼其名,没有摆出客气的态度,一时间颇感意外。
片刻后,两人来的僻静角落,浦荣才好奇地发问:“怎么了?”
楚在霜先用无我剑探查附近,确认四下安然无事,这才终于伸出手来。只见一团金光在她掌心流动,耀眼如陨落星辰,表面还晕染绿波,似有无边无际的力量在其中盘旋。
这光芒出现刹那,浦荣瞬间就开眼。他只觉一道光束刺破识海,灵台清明,仙气流转,浑身都被眼前的神力呼唤,就像古老钟声在脑海奏响,催促着自己将这股力量融合。
“这是……”浦荣察觉熟悉的悸动,他眼眸由绿转银,惊道,“灵契!”
他曾在圆柱前有过相同感知,没想到今日能够再感应到。
“对,我前不久进阶八叶,自然而然就能炼魄。”楚在霜伸出手,将金光递向他,“既然答应过,也应该还你。”
通天塔时,日晟尊者一击粉碎她道心,将灵契里的力量消耗殆尽。她当日本来该身殒,谁料借梦境重塑道心,甚至张开释厄化境,将圆柱内灵气尽数吞下,连带灵契化作道心的一部分。
唯有八叶炼魄,才能淬炼识海,分离出道心力量。
她在忘川边吸收仙魔之气,多年来压抑的修为爆发,炼魄后也终于取出灵契。
浦荣原本紧盯灵契,他听闻此话却愣神:“为什么?”
“当初不都说好了,八叶就归还给你。”
“你近年总收敛修为,迟迟没有进阶八叶,想必是有所顾虑。”他抿唇,提醒道,“一旦你将灵契还我,仙修势力又会变化,不怕对大战有影响么?”
浦荣猜到,楚辰玥向楚在霜授意,暂且不要交还灵契,怕两大属地联盟瓦解。他完全理解对方忧虑,加上日晟尊者不会将灵契传给外人,楚在霜之所以能获取此物,估计是跟日晟尊者有所冲突。
正因如此,他一直都没催促,总归是心中有愧。楚在霜身份不同寻常,应当跟日晟尊者多有不快,恐怕没留下什么美好记忆,对黎晖殿修士有偏见也正常。
“既然大战在即,盟友更应该同仇敌忾,让彼此保留充足实力,而不是内部互相猜忌。”楚在霜轻叹,“而且我还是有点报复心的。”
“报复心?”
“他当初言之凿凿,断定我灭世身份,那就要让他看看,他错得有多离谱。”楚在霜直视那双银色眼眸,宛如透过神眼看另一人,笑道,“既然他传承你灵契,没准也能借你的眼,看到世间的未来,不是么?”
浦荣一怔,不料她豁达至此,远超自己的想象。或许,她有此等通透心境,即便没有仙魔之气,也会成为一方高修。
“我要像日晟尊者般固执己见,一竿子打死所有黎晖殿修士,同样落了下乘。”她调侃,“再说你们黎晖殿向来爱舍生取义,现在战事在即,更该归还灵契,这才是报复呢。”
浦荣听出她开玩笑,哭笑不得道:“我可能没机会像尊者般,为保护众人而自爆道心。”
楚在霜一本正经:“神子大人,话不要说太早。”
“?”
没准是玩笑活跃气氛,浦荣也不继续推辞,伸手接过那团金光。他五指一收,握住波光流转的灵契,就像天生能控制此物,银色的眼光芒更甚,很快将其收入识海。
浦荣望着掌心的金光消失,解释道:“彻底吸收需要些时间,不过应该用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