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猜到蔷薇外袍的修士不一样,但不料荀枫深藏不露,比自己预想得更富有。
“那群人的灵珠也太多了吧!”李荆芥大感震撼,“早知望淮出手该慢一点,我们再掏掏其他人身上。”
“两颗,四颗,六颗……”苏红栗清点起来,“光金珠就有十一颗。”
秦欢看清灵珠,她同样一懵:“这是一人搜出的珠子?那他的动作未免太快。”
斐望淮:“应该是一两组搜的,他们一共有六人,都被他带在身上。”
而且他推测红发男修地位不凡,没准类似楚并晓或秦欢在莲华宗。
楚在霜用手拨弄灵珠,欣赏珠玉相撞的悦耳之音,发自肺腑道:“不管是谁搜的,都是我们的了。”
什么拾取贝类,什么猎杀青甲鱼,都没有蹲修士来得快,果然不劳而获才快活。
她现在只恨六人就一个穿蔷薇外袍的,不然一场斗法便能赚得盆满钵溢,再也不用在海底到处乱游。


第五十九章
没过多久,楚并晓也带队回来,跟楚在霜等人碰头。
“楚师兄。”
众人早就熟识,如今在海底聚齐,交换完镜石联络方式,便能商议莲华宗反攻之策。
秦欢拍拍楚在霜肩膀,说道:“人给你带来了,剩下我不管了,你们来商量吧。”
楚并晓略一点头,又望向自己妹妹:“霜儿,你随我来,有一事需劳你来做。”
“什么事?”
楚在霜迷惑不解地跟随兄长,走到一张亮有橙火和红火的薄纸前,图上还粗略绘有海底的诸多地貌。她仔细端详一番,橙色好似是莲华宗弟子,红色却不知道是何人。
“我想让你待在这里,统领莲华宗的弟子。”楚并晓用手指一叩地图,他环顾一圈白衣修士,“其他人随我出战,在外面搜集灵珠,击退偷袭的修士。”
楚在霜懵道:“我来统领莲华宗弟子!?”
此话一出,不光楚在霜满头雾水,其余弟子也大感震撼,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李荆芥面露惊讶:“但今年不是楚师兄带队,应该由你来……”
楚并晓摇头:“黎晖殿有精于问卜之人,他们号召其他修士围剿莲华宗,已经连续捣毁我们多个据点。我擅长剑法及术法,却很少排兵布阵,几次跟对方碰上,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在谋略上稍显逊色。”
莲华宗辗转多处,无奈每次刚落脚没多久,又会被对方卜算出位置,频频落于下风。黎晖殿明显胸有成竹,不急不缓地发起追击,迫使莲华宗收回势力范围。
楚并晓和秦欢修为不俗,但他们调兵遣将上经验不足,加上对手还靠预知夺得先机,自然总被压一头。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更换指挥,让善于布局的人来。
楚在霜连忙摆手,推却道:“可我从未排兵布阵,完全没干过这事……”
斐望淮颔首,温声道:“确实,楚师兄的安排不错,我也觉得她是合适人选。”
她不由瞪他:“……你怎么能比我还自信?”
“望淮常年跟你弈棋,估计也是深有体会,对弈和调兵本就有共通之处。”楚并晓道,“虽然你精通棋道,但独自留守也不安全,不如让望淮留下,其他人随我出去,我们轮换着回据点休息,后两日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斐望淮:“可以。”
秦欢:“我没问题,两组拆开活动,要是有人淘汰,也不会被全歼,倒是安稳一些。”
李荆芥和苏红栗也无意见,自然听从师兄师姐调配。他们简单收拾一番,跟楚在霜和斐望淮打过招呼,便随秦欢师姐出发搜寻灵珠。
楚并晓带领其余弟子,抗击过来骚扰的修士。临走前,他还简单介绍图纸用法,告知二人如何用地图传信:“将灵气注入橙火,就能通知对应的小组,地图会随我们移动范围扩大,同时标明正面遇到的对手,你们观察一会儿就懂了。”
莲华宗兵分两路出击,唯留楚在霜和斐望淮,驻扎据点等旁人归来。
小组赛复试时间不等人,她甚至没法拒绝,就被安排得明白。
“有没有一种可能,下棋和调兵是两码事?”楚在霜望着图上游动的两簇橙火,那是出发的楚并晓和秦欢,她迷茫地打量起薄纸,“这也完全不是围棋棋盘。”
斐望淮闻言,略一沉吟道:“既然你不会,那就由我来,左右不过是调人……”
楚在霜瞧他伸出手指,她当即一把抓住对方:“不行,说是让我来,不许抢我的!”
斐望淮想调动橙火,谁料她会出手相拦。
温热柔软的掌心覆盖,小孩子般的举动,却没来得及躲开。他目光下移,便看到她紧捏自己两根手指,动作利落得可以,不容置疑的果断。
楚在霜顺着他视线,望向双方交握的手,这才讪讪地松开。
“不装了?”斐望淮手指微动,轻蹭指腹残余的温度,嘲笑道,“每次在人前装得乖巧,私底下却霸道得不行,稍不顺你意就要动手。”
数年来,他早将她的性子揣摩明白,此人与世无争更像不在乎,但碰到重视的事情,翻脸速度比谁都快。
她被人嘲讽修为低微能岿然不动,却也会为一颗桂花包发怒咬人,不是真没有脾气,而是怒气点不同。
唯有她在乎的,才能让她冲动,否则就是躺平的柔顺态度。
楚在霜心虚地嘀咕:“这怪我么,本来还没什么自信,但一看你都能指挥,我突然又觉得自己行了。”
不得不说,她本来对是否统领莲华宗无所谓,然而一听他说她不会,瞬间就生出几分不服,说什么也不肯换他了。
斐望淮挑眉:“……这叫什么话?”
“不是吧不是吧,这么多年就没在我手里赢过棋,还说交由你来,你怎么敢的啊。”
“……”
*
黎晖殿前来围攻莲华宗,却不料楚并晓带队杀出,战局顷刻间逆转。
浦荣和郁冷萱很快得知消息,外界传闻的莲华宗天才露面,如今将附近扫荡一空。
“这么快就被逼得走投无路?”郁冷萱诧异,“他要是出手,没有人指挥,即便他带的小组胜了,莲华宗其他小组也会溃败。”
小组赛只有三十组能晋级,两方现下纠缠不休,是要确保自己人晋级更多。
“我们按部就班,别跟他正面来,先绕后吞掉其他组,将莲华宗据点拿下来。”浦荣眼眸盈润起银光,盯着面前的指挥台,“西北方向,绕开两根巨柱,就能直击要害。”
*
薄纸上红火若隐若现,跟一簇橙火短暂相逢,没多久就消失在视野。
这是敌军的标识,唯有被门内弟子感知的存在,才会在地图上出现。一旦距离过远,红火就会消失,致使楚在霜和斐望淮都不好眨眼,生怕走神会遗漏掉什么。
“对方好像真知道我们在哪儿。”楚在霜将灵气注入两团橙火,指示这两组前往巨柱位置,思索道,“明明都没派人探查,奔着这里就过来了。”
斐望淮:“神启是黎晖殿的根基,通过趋吉避凶,立于不败之地。他们依靠预言术,能节省不少人力。”
她思忖片刻,再次推橙火:“但完全不动脑子,就信最后的结果,也很容易中套吧。”
“怎么往那边调派?”他看清她布局,意外道,“这组打不过对方,你刚让他们过去,又得让他们回来。”
“就是打不过,才要派过去。”
*
海底,莲华宗弟子刚抵达目的地,他们又收到撤退的传信,皆是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懂此番调动有何意义。
“他们说,现在是楚师兄妹妹指挥,该不会不小心弄错了吧?”其中一人道,“我来莲华宗多年,竟不知掌门还有其他子女。”
“你居然没听说过当年无名氏?据说是第一个攀至塔顶的人。”
“但她很少在修炼场露面,又不知道真实水平……”
带队人道:“行了,往回撤吧,不管有没有出错,先按照指令行动。”
一行人白跑一趟,返身去走回头路,不料刚移动一段,便跟黎晖殿人马相撞。
两支队伍察觉彼此,双方灵气一经接触,都在各自阵营的地图上暴露。
远处指挥台前,浦荣眼眸银光未黯,他看到莲华宗小组,当机立断做出决策:“追击。”
数名落蔷山谷修士施放术法,势不可挡地朝莲华宗冲来!
白衣弟子们连忙应战,甩出一连串术法还击。
据点内,楚在霜发现他们停下,她继续挪动橙火:“不是这里,还要后撤。”
众人正阻挡敌方修士,再次收到楚在霜指令,顿时束手无措。
“现在怎么撤?”有人惊道,“人家都打上门了,我们无路可退啊!?”
“朝指示方向走,边缠斗边后撤!”
“我就说调动出错了,没准一开始不该来这里……”
莲华宗小组没对方人多势众,迫不得已撤退,阵型堪称狼狈。他们在乱炸中步履艰难,勉强抵达楚在霜所指位置,眼看要被敌方一口吞下,凄惨地遭遇全员淘汰,丝毫找不到一条生路。
正值此时,石柱后涌出一大群黑影,迅猛地朝修士们扑来,带来咔嚓咔嚓的异响。
那是一群暴虐的鬼啸鱼,它们由于视力不佳,进攻路线相当固定,总按照特定模式捕猎,丝毫不顾身侧的白衣弟子,反而直冲着前方的黎晖殿修士而去!
莲华宗是逃过一劫,黎晖殿却葬身鱼腹!
“呜哇——”
数声惨叫响起,便有人影消失。
顷刻间,薄纸上红火熄灭大片,唯有橙火还安然摇曳。
楚在霜点头,慢悠悠推动橙火,满意道:“这回可以进攻了,最好再捡点灵珠。”
她早知莲华宗小组不敌对方,但要是没先前虚晃一剑,钓不上来黎晖殿修士,也钓不来带着灵珠的人。
另一边,指挥台上光点消散,惊得浦荣和郁冷萱起身。
他们死死地盯着地图,却许久不见光点亮起,派出的小组竟全军覆没!
“怎么可能?”郁冷萱愣道,“按照修为高低来看,明明我们实力更强!”
浦荣沉默片刻,若有所思道:“不是走投无路,而是临阵换将。”
“什么?”
“他会主动参战,是换人来带队,莲华宗有更擅布局的修士,甚至比他还出色。”


第六十章
郁冷萱:“但不管调兵遣将如何厉害,也不应该能越阶击杀全组。”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没多久却得知真相。有人过来汇报,一群鬼啸鱼袭击黎晖殿的人,却让莲华宗弟子侥幸存活下来。
郁冷萱懵道:“鬼啸鱼?”
“石柱间是鬼啸鱼时常出没的地方,看来对方不止擅长布局,而且博闻强识,如今待在海底,更是游刃有余。”浦荣道,“没关系,我们人数比莲华宗多,仍然有机会。”
黎晖殿拉拢落蔷山谷不少门派,势力远超莲华宗,仅仅是一组失利,还没到最终时刻。
无奈莲华宗新领队格外狡猾,即便有预言指示方向,依然没办法立刻攻破。
对方的布局不急不缓,各类战术层出不穷,靠压、纠缠、追逼、治孤和腾挪,将弈棋的打入和侵消活用到小组赛复试,竟慢悠悠推动莲华宗占下多个岩洞,将浦荣推算出的据点牢牢包裹,形成防御的屏障。
随着战况不断推进,浦荣用银眸扫视图面,好似看到些什么,同样眉心紧锁:“结果恐怕……”
话语戛然而止,他适时地收声,唯恐点破未来,让黎晖殿惨败的画面应验。
预言术可以帮修士趋利避害,但有一种情况会弄巧成拙。所谓知天命,是努力作为而不求结果,偏偏人一旦作为很难无悔,预知未来却无力改变未来,很容易徒生心魔,再没有翻身之地,反而屏蔽掉更好。
他要是预知到会输,总是惦记着此事,或许就真的输了。
*
莲华宗据点,斐望淮注视楚在霜频繁挪动橙火,欲言又止道:“你的棋风还真一贯如此。”
两人的棋风截然不同。斐望淮擅长以攻为守,开局就大胆采用定式,干净利落地直刺要害。楚在霜擅长安营扎寨,前期稳妥地龟缩起来,中期冷不丁就大杀四方,尤其越到危难之时,使出的招数就越多,好像不命悬一线不会下一样。
这也导致他们对弈时,斐望淮总前半局占上风,越往后越被牵鼻子走,很难挣脱她愈加缠人的棋招。
莲华宗和黎晖殿的对局,同样是莲华宗势弱,到她手里却有翻盘迹象,频频地以弱胜强。
别看她修为平平,但各类歪招极多,常年混迹在通天塔,恨不得将海底地貌及灵兽都跟战况联结起来。这些常识在平时毫无作用,现在居然一一派上用场。
“他们不就是会算。”楚在霜道,“我倒是挺好奇,要是算出位置,却没法靠过来,这预言还有什么用。”
黎晖殿靠问卜推算据点位置,但她在附近安插防御的棋,即便对方知道他们在哪,短时间同样没法杀进来。
斐望淮提醒:“这种防守策略没问题,但就这么僵持着,最后也只是平局。双方人数悬殊,你光守不攻,也没办法赢。”
楚在霜望着地图上的橙火和红火,若有所思道:“如果真是下棋的话,确实很难有机会赢,但这说到底不是棋局。”
他不解望她。
她眨了眨眼:“棋子会任由调配,但人可不会这样,再怎么活用弈棋战术,最后依旧是人的战斗。”
棋子永远会听从执棋者,可人并不一定能如此。
棋子不会有异心,人却有诸多情绪,他们会信任、怀疑、团结、决裂,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创造奇迹,也会在大难临头之时各奔东西,远比棋局要复杂多了。
*
门内更换领队效果显著。
莲华宗在指挥下屡夺胜绩,各小组连连称奇、士气倍增,很快攻占方才丢失的岩洞,重新在附近搜集起灵珠。
“楚师兄的妹妹还真有两下子?”白衣弟子进入岩洞,他依旧忘不了刚才酣畅淋漓的斗法,惊道,“这招围魏救赵用得好啊。”
他们在楚在霜指点之下,不但顺利攻下岩洞,甚至出手救起一组,各组配合大为默契。
“她叫楚在霜,不叫楚并晓妹妹,或者掌门的女儿。”秦欢严谨纠正,“就叫楚在霜。”
“原来如此,但她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苏红栗:“在霜喜欢弈棋,常年翻阅棋谱,应当是自学成才。”
白衣弟子咋舌:“我就说门内没教过,连楚师兄都不会,竟然是自学成才。”
其他人笑道:“那我回去后是不是也该读棋谱?”
“瞎扯吧,你日常修行都做不完,哪还有时间捣鼓这个!”
众人胜利后都轻松起来,一边搜集周围灵珠,一边互相调侃逗乐,倒是什么都不耽搁。
相比莲华宗的闲适,黎晖殿这边氛围紧绷得多,由于各门派接连失利,总被莲华宗斩于马下,不少人对浦荣的领导提出异议。
指挥台前,浦荣和郁冷萱想要调兵,却不料突然有人回岩洞,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
“怎么回事?”郁冷萱看清来人,她面露诧异,迷惑道,“不都安排好了,你们埋伏北面……”
这群人该在北面岩洞狙击莲华宗,不应该现在就返回指挥台才对。
带队者却置若罔闻,反而质疑道:“你们刚开始信誓旦旦,我们才答应加入进来,现在总派我们冲锋,你们一直躲在后面,恐怕不合适吧?”
郁冷萱蹙眉:“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要在后方调动,否则由谁统揽全局!?”
“问题是统揽得也不好,我们被杀得节节败退,没看出有什么效果来。”
“对啊,人家莲华宗领队直接上阵,早就在海底四处猎杀,换我们这边是缩头乌龟,一直待在岩洞里不出来!”
“以前听说黎晖殿有多厉害,现在一看不过如此,却谣传得神乎其神。”有人斜睨浦荣一眼,“什么黎晖殿执事,明明调动那么多人马,却比不过人少的莲华宗。”
郁冷萱对“神”一字格外敏感,她瞧出对方不敬,怒道:“放肆,你好歹是落蔷山谷的修士,可知眼前这位乃……”
“冷萱。”
郁冷萱骤然收声。
浦荣出言制止完同伴,他又望向面色不善的众人,平静道:“各位稍安勿躁,既然你们来此,想必有所诉求,开门见山就行。”
“我们选择退出,不再听你调队,抹去镜石联系。”
浦荣:“可以,你们领完存放的灵珠,直接离开即可,我会解除镜石。”
一行人离开后,郁冷萱愤愤不平,气得称呼都忘改:“主上,你看他们的小人嘴脸,最初求着您要加入,现在却临阵脱逃,还给什么灵珠,就该淘汰他们!”
黎晖殿占上风时,他们蜂拥而至,想要分一杯羹。现在一时落于下风,这些人立刻原形毕露,丝毫没有共克难关的意识,迫不及待地要将灵珠分割。
“现在击杀他们,只会激化势态,更不利于局面。”浦荣垂下眼,盯着指挥台,“对方是故意的,料到我们内部如同散沙,所以频频狙击他们,逼着我们四分五裂。”
“什么?”
他叹息:“谋局就是谋心,我们输的不是实力,输的是人心。”
楚并晓带头上阵杀敌,楚在霜在后徐徐图谋,专门击溃黎晖殿薄弱势力,很快将脆弱联盟打得分崩离析。莲华宗上下拧成一股绳,黎晖殿势力却各怀私心,一旦有几组被她打崩,瞬间就引发连锁效应,不需要她动手,也能土崩瓦解。
“我们或许要输了,但黎晖殿不能输。”浦荣率先起身,他披上外袍,一扫指挥台,“来会会那个人吧。”
联手的众门派就要溃败,但他们可以直刺腹地,一探莲华宗新领队虚实。
*
薄纸上,大片红火如流星般分散,逐渐消隐踪迹,解除埋伏围堵。长久僵局之后,黎晖殿先一步退缩,现在迎来进攻时刻。
“总算轮到我们了。”
楚在霜立刻推动橙火,那是楚并晓小组,莲华宗尖兵队伍。只要他们攻下堡垒,将诸多岩洞揽入怀中,依靠此战搜集来的海量灵珠,门内不少小组都能顺利晋级。
前期积攒的力量一朝爆发,橙火在图面上势不可挡,以燎原之势反扑向红火,迅速地蔓延到海底各处!
这是胜利的冲锋,就要将最后一军!
斐望淮默不作声地旁观此幕,眼看她不费吹灰之力调兵,还莫名悠然地哼起小调。她现在神采飞扬,那双杏眸浸润着光,全神贯注低头布阵,漆黑睫毛偶尔颤动,跟平日里对弈如出一辙。
但不完全一样,这不只是下棋。
他知道她博闻强识、棋力超群,但不知她能聪明到这步,甚至深谙人心。
他眼眸如深潭,盯着那张薄纸,透过海底看到地面,看到琼莲十二岛,看到辽阔无垠的岛外。不知为何指尖发麻,突然生出一种预感,她不会就布局这一次,终有一天手边图纸变换,会放手谋划这浩浩天下。
这跟传魂入梦的一剑不同,并不是来自未来的传信,而是他当下萌生的判断。
一直以来,他被预言梦所扰,总关注她的修为,现在却醍醐灌顶般破除固有见解,或许她不一定实力出众到能刺死自己,但同样会对魔修势力有威胁。
一旦四象玖洲向外求助,琼莲十二岛和落蔷山谷派出支援,出动的必然是刚刚崛起、尚未建岛的年轻弟子。相比天赋出众的楚并晓,能将各方势力调动的她,明显更危险。
他不一定能在她手里取胜,多年弈棋的胜败验证此点。
最好的办法是不让她离岛,永远没办法在大战中出力。
斐望淮目光逡巡,掠过她灵动的垂云髻,掠过她如雪般的脸颊,掠过她颜色略浅的眼,偶尔也难以形容对她的观感。
他应当是恨她的,那股如影随形的警惕及不安依旧未散,但长久以来的执念及陪伴又酿出依赖,不似清淡适口的粥,而似辛辣呛人的酒。每逢月圆之夜,酒味越发浓烈,甚至让克制天性的他生出自厌,想要借冰冷刺骨的潭水浇灭。
但随着魅族血脉的觉醒,胸腔内还有种触感异动,有什么不知名存在复苏。明知她不日会给自己带来危险,但神经战栗后仍忍不住用视线追逐,偏偏就挪不开眼。
他用指腹摩挲那两根手指,依旧无法挥退内心矛盾感。
*
楚并晓带队攻下岩洞,他一剑淘汰最后数人,彻底捣毁敌方大本营。
其他人兴高采烈冲进,连忙搜查起附近地形:“这回是大获全胜,完全将他们击溃!”
落蔷山谷修士溃不成军,一路上毫无阻挡之力,竟任由他们杀进来。
“现在报信回去,这里人员较少。”楚并晓收剑道,“他们应是内讧一波,就怕有人垂死挣扎,还留什么后手。”
“好的,我这就传信……”门内弟子拿出镜石,刚将灵气汇入,却是面色一愣,“咦?”
楚并晓:“怎么?”
“突然联系不上据点,不知他们到哪去了。”
*
岩洞内,浦荣和郁冷萱带人一路悄悄潜入,想要直捣莲华宗腹地,击杀在此指挥的领队,谁料扑了个空。进洞后空无一人,明明火堆还在燃烧,但地图及灵珠却不翼而飞。
浦荣摸了摸石台及石椅,上面还有残留的余温,凝眉道:“这是刚走没多久。”
郁冷萱环视一圈,没看到任何贝类:“倒是把东西都带走了。”
他们故意躲开莲华宗,没有暴露自身行踪,就想擒贼先擒王。不料对方格外警觉,眨眼间就逃窜出去,此事堪称离奇。
“现在朝各个方向搜,应该就在周围才对。”
[他们宁肯抛弃队伍,都要跑过来杀你呢,是不是玩儿不起?]小释目睹下方众人,惊叹道,[要不是我们感知强,真被他们抓个正着。]
飞剑之上,楚在霜此时却无暇回话,她被人一把捂住嘴,呜呜地说不出话,不由怒目瞪身边人,抗议地伸手击打他手背,恨不得要张嘴咬他手心。
敌方来得突然,他们发现也无处可躲,好在斐望淮动作够快,索性御剑载着她升到岩洞上方,甚至眼疾手快地收拾起图纸及灵珠。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他把她收起来太粗鲁了,直接就捂嘴往剑上一丢!
而且挨得也太紧,往日御剑不这样,两人现在恨不得都贴上。
斐望淮见她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他刚怕她出声破阵,这才强硬地出手,如今掌心被湿热气息拂过,心底同样是万分别扭,闷声警告道:“别乱动,不然幻术藏不住你。”


第六十一章
楚在霜一听此话,她连忙低头俯瞰下方,果然发现黎晖殿修士毫无察觉。他们正认真地搜查据点,偏偏对二人熟视无睹,目光都没在上方停留,应当是被幻术所蒙蔽。
两人挨得太紧,在狭窄空间内分享彼此体温,一时都有些束手束脚。
斐望淮手掌被她吐息吹过,居然隐隐有灼烧之感,同样不好再触碰她,轻声道:“不许出声,就放开你。”
楚在霜眨着杏眸,老实地点点头,恨不得摆出人畜无害的模样,以此证明自己听话又懂事,完全服从对方指令。
斐望淮见她安静下来,这才没再捂她的嘴,放下环住她的胳膊。
幻术有施术范围,致使飞剑紧贴石壁,让二人站立地方较窄,甚至没办法直起身子。
楚在霜被他环着时还不觉危险,现在却莫名颤颤巍巍,总觉得快要被挤下去,又不愿意被他继续控制,索性伸出左臂搂住他的腰,化被动为主动地将他当扶杆。
斐望淮被她一搂,他骤然身躯僵硬,难以置信地瞪她。
她无辜地回望,眼神无声示意:你刚刚也这样。
他带着她上飞剑时,差点没将她勒死,她的动作够轻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