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点,那便是方清芷再不吃黑色的巧克力,也不肯再吃酒心的东西了。巧克力中藏药这件事仍旧为方清芷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从那之后,她便基本只吃白巧克力,也杜绝一切夹酒心的食物。
只一天,温慧宁做了橙香酒酿,送过来。方清芷闻着实在可口,在叮嘱陈修泽看好她后,才放心地吃了一些。
自然是醉了。
她果真是一点儿酒精都沾不得的易醉体质,吃了几勺就开始轻飘飘地东倒西歪。方清芷记得温慧宁讲这用的酒度数不高,是纯正的米酒,即便醉了也不会头痛。
租住的房子里,外面淅淅沥沥地飘着雨,方清芷躺在沙发上,指挥着陈修泽去拉窗帘,含糊不清地呢喃,说外面的阳光太刺眼。哪里有阳光呢?也不过是她的醉话。但陈修泽仍旧听从了小酒鬼的建议,拉紧窗帘,折身回返,慢条斯理地剥了嫌热的清芷。陈修泽讲自己从不做勉强人的事情,但若是醉醺醺的小酒鬼半推半就的话,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适量的酒精对身体有好处,能促进血管中血流的速度,又热又软,又像泡在甜甜的丰沛酒酿中,陈修泽捧住方清芷的脸,叫她芷宝,清芷。沙发容不下两人,倒也无关系,陈修泽也不介意用身体去帮清芷垫地板。女孩子总要仔细一些照顾,他放她在上,等她累了,再抱起来,一路抱到镜子前,让她好好看清,两人如何相爱,又是如何疼爱她。方清芷后面还出声了,叫他的名字,说陈修泽要搞死她了。
陈修泽笑:“不是你先气死我?”
方清芷讲:“我不能,我要立平安纸。”
“被做死岂不是太无面子,”陈修泽也笑,看她要哭不哭的模样,稍稍退了些,温柔了些,“嘘,收声,我好似听见你邻居在聊天。”
醉了的方清芷果然不出声了,她也能听到隔壁的谈话声。隔壁的确新搬来了情侣,连带着她也紧张,不敢作声,心里紧张下也紧张,紧张到陈修泽哄着她讲放松不要怕,仍旧无用。哪里料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生被她逼得险些抓狂,也不在意邻居了,只抱着人,胡乱团了东西塞住嘴巴。
方清芷差点被他搞到必须要立平安纸的地步,幸好对方暂且留了一些理智。
她仍枕着陈修泽腿,闭眼休息。
陈修泽抬起手,用指腹缓缓磨她脸颊上的一块儿软肉。怎么摸都摸不够,好像阳光下、隔着车和道路的惊鸿一瞥,她如此光亮,好像生来就该灿灿烂烂地走在光里。
陈修泽从小就开始做大哥,童年和少年这一阶段也几乎没有什么叛逆期和玩心,好似这些东西都不该出现在一位兄长身上。如今细细摩挲着方清芷的皮肤,他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问她:“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方清芷枕着他的腿,脸朝他的腰腹,搂住他,疑惑出声:“……方……嗯,方清芷?”
陈修泽低头:“现清芷在同谁讲话?”
方清芷低头:“……陈修泽。”
是很正确的回答。
陈修泽抬手捞了捞她,免得她睡得迷迷糊糊翻身下去,这样拘着她,又问:“陈修泽是方清芷的什么人?”
方清芷说:“你好烦呢,怎么总是问奇怪的东西……”
陈修泽低头,想要咬一咬她因为酒而微微发红的耳朵,又不能真将她咬痛,只好折衷,揉着她耳垂,在灯下瞧,怎么看都好看,天底下再找不出这样的人。
他二人合该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无论何时看她都不自觉心软。
“那就换个问题,”陈修泽松开她被揉红的耳垂,柔声,“明天早上想吃什么?”
方清芷说:“喝粥,白粥,还要吃菜心。”
陈修泽问:“明天上午的课要不要请假?喝多了酒,容易头痛。”
“不要,”她梦呓般,“不要,我交了学费呢。”
陈修泽笑:“好好好,那就不要请假。下午不要再去书店工作吧?好辛苦。”
“也不要,”方清芷晃着脑袋,她闭上眼睛,已经醉了,讲话也不免带了些孩子气,“要去工作,要赚钱,不然就没有钱了……”
陈修泽说:“我付你钱。”
方清芷仍旧摇头:“不要。”
陈修泽知她坚持,不再勉强,只问:“你这样拼命攒钱,是想买什么东西吗?”
方清芷闭着眼睛,她迷迷糊糊开口:“自由……尊严。”
陈修泽静默。
大约是电流不稳,旁侧的灯忽而闪了一下,极轻微的明灭。
陈修泽低头,仔细看方清芷的脸。
她还是同以前一样。
一年了,她的脸没有丝毫变化。
陈修泽问:“怎样算自由?怎样算尊严?”
方清芷的神经已经被酒精所浸泡醉了:“……离开陈修泽后,也能……能生活……”
……离开陈修泽后,也能好好地继续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生活就此一落千丈,只能摇尾乞怜。
她有甘愿留在他身边的自由,也有主动选择离开的自由。
还有尊严。
不将你视作人生唯一依靠的尊严。


第62章 表白
陈修泽微微蹙眉。
坦白来讲, 他并不反对清芷的读书、打工和存钱。这是一个好习惯,就像年少时,大家也会习惯性地存一些“私人的钱”, 这笔钱可以花在许多不方便同父母、哥哥姐姐们讲的事情上, 比如陈永诚, 他就会悄悄存一些钱买写真集,或者其他隐私物品。
方清芷很少同陈修泽要钱,即使给了她现金和卡,她自己也很少动。陈修泽能够理解, 清芷毕竟是个女孩子,就算陈修泽再怎么细心照顾, 也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比如陈修泽买来的胸衣,她完全不爱穿——而在此之前, 陈修泽以为女性都喜欢内衣店、广告上的那些精致又昂贵的、具备塑形作用的胸衣。在同她居住一周后,陈修泽才明白原来方清芷更喜爱旧式样的、薄薄一层、细细吊带、的胸衣。
这种就属于陈修泽一个男性并不了解的领域。
方清芷就没有同陈修泽要过购买胸衣的钱,还有生理期的用品,以及一些送朋友的礼物……这些钱,她都没有同陈修泽提过。
但陈修泽不知, 原来她存钱,还是要留后路。
陈修泽不喜欢她的这个想法。
留后路, 听起来好像就能随时离开,潇洒不羁,甚至都不会同他告别。
陈修泽握着她的手, 低头问:“为什么想要离开陈修泽?”
方清芷枕着他的腿, 仰脸看他, 眼睛蒙蒙:“也可能是陈修泽离开。”
陈修泽说:“我不会离开你。”
“是现在的你不会离开, ”方清芷摇头, “但未来的陈修泽或许会离开方清芷……爱不是永恒不变的,它是流动的水,是暂时生长的植物。科学上讲,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现在同你讲话的我,也不是上一秒与你对话的人……”
一旦涉及到和哲学有关的话题,陈修泽就无法理解了。他沉默地看着方清芷,忽然想到看到米娜家中钢琴的阿贤。
阿贤那时也是如此,他看着摆放的、漂亮优雅的钢琴,知道这个东西能发出美妙但听不懂的音节,而他第一反应仍旧是怎样利用这个大东西痛击敌人。
陈修泽低头,看着醉酒后的方清芷。
他知道方清芷说的定然是深奥又有趣的知识,但陈修泽的第一反应还是她如今真是又可爱又气人,想搞。
所以陈修泽的确这么做了。
陈修泽的精力颇佳,方才同她聊了那么久,已经重新装满粮草,只待兵马冲锋。方清芷尚困倦,迷迷糊糊又被他按住,没有反抗,没有辱骂,她只起初挣扎几下,后面尝到甜头,就抱着陈修泽眯着眼叫他名字了。陈修泽没有用什么花里胡哨的技巧,也没有换什么多姿多彩的位置,只这样面对面看着她,欲令她生,又欲令她死。
陈修泽的确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定要确保“离开他”的自由和尊严。
方清芷也不明白。
她醉酒后并非完全忘记,醒来后不幸错过早晨第一堂课,幸而老师宽容,不会计较这点。早餐清淡,白粥加白灼菜心,还有虾,只是方清芷牢牢记得还要去上课读书,匆匆吃了些,便同陈修泽挥手作别,赶去学校上课。
下午时下了小雨,但不多时便停了。阿贤特意来学校找她,不仅仅是送伞,还顺道带话,说陈修泽想让方清芷今晚不要再去书店打工,先回家休息——雨后降温,晚上大约还要下雨,不要着凉。
方清芷摇头:“不行。”
阿贤略有些为难的神色,最终无奈,还是回去复命。
果然同陈修泽所说,方清芷上课、到去书店的时候,又断断续续地下了几阵雨。幸而方清芷幸运,她刚刚迈入书店,外面天色阴沉,降下一阵瓢泼大雨,阴雨雷鸣。
雨天,客人也少。
偶尔有躲雨的,也少去拥挤狭窄的书架旁,书店里大多都是纸制品,一旦弄到潮湿或脏污,则必须付费买下。方清芷工作清闲,晚上在旁侧小店里买了份面包,吃饱了,又等到交接班的人,才离开。
这时候已经八点钟了,只有隐隐约约的小雨,方清芷想要去搭电车回家,从这里过去也没有多远。而阿贤给她的那把大黑伞又重又难撑,她伸手察觉雨水细若丝线,便不再撑伞,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陈修泽叫她:“清芷。”
方清芷一怔,转身:“你怎么来了?”
正常情况下,如今的陈修泽应该在老宅,或者在那个家里休息。
陈修泽不言语,他穿着黑色的西装,胳膊上搭了件她的外套,拄着手杖,慢慢地走过来。
他把外套递给方清芷:“晚上吃了些什么?”
方清芷穿外套,风有些冷,她打了个喷嚏,裹紧:“面包。”
陈修泽说:“只有一个面包?”
方清芷点头:“对。”
她不太饿,更何况下着雨,她不想湿漉漉地去店中吃饭,不舒服。
袖子没有齐整,有一小块儿缩在其中,陈修泽帮她将袖子抹平,又扶正帽子,说:“以后不要来书店工作了。”
方清芷怔住。
“这里为你开的薪水着实低,”陈修泽抬手,轻轻拍了拍她外套的胳膊:“不如去我那边,寻一个和你专业相关的职位,你只当是实习。等到时候申请学校,也能将它写到你的简历中。”
方清芷说:“去你公司,谁为我支薪水?”
陈修泽说:“于公,公司一半;于私,另一半从我薪水中抽给你。”
方清芷抬腿就走:“不要。”
陈修泽跟在她身后,她步伐大,走得又快,他不得已也加快,这样以来,跛足的劣势便显现出了,他跛足显露出:“为什么不?”
方清芷停下,她说:“这样的话,和你养情人没有区别。”
“怎么会没有区别?”陈修泽沉静,他说,“你是我女友。”
“女友也不是你养着我的理由,”方清芷蹙眉,“这个世界上,能养我的只有生养我的父母,其次就是我自己——你不要这样理所当然地讲出养我的话,修泽,你不欠我的。”
若是平时她这样讲,陈修泽定然不会往心中去,但今日不同。他本就因她醉酒吐的那一句真言而有些不悦,如今听她竟的确是要认真同他分清的模样,的确令一个守旧又传统的男人有些无法接受。
“清芷,”陈修泽说,“我比你年长些,比你多活这些年,也比你多一些基础——我不想你太辛苦。”
“这样我也不辛苦,”方清芷打了个喷嚏,她尚不知陈修泽的想法,只解释,“你看,我已经攒了好多的钱,也——”
“为什么攒这么多钱?”陈修泽不笑了,他凝视方清芷,“昨晚你说,攒钱是为了离开我而得到自由——清芷,在我身边,你不开心吗?是我困住了你吗?”
方清芷愣住。
她说:“我没有这样讲。”
陈修泽说:“你昨天的确这样说,我很心痛。”
方清芷细细思索,她几乎要忘掉昨晚的话,只能耐心重申:“我存钱的确是为了自由,但不一定是主动离开你……修泽,你知道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如果你需要钱来生活,”陈修泽说,“你可以同我讲,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方清芷叫:“陈修泽,这完全不一样!”
她好苦恼,完全不知该怎样同陈修泽讲。如今的方清芷察觉到陈修泽情绪的不对劲,可她还没有找到对方不对劲的源头——
“我们是伴侣,”陈修泽说,“我的东西就是你的,有什么不一样?”
——啪。
很好。
方清芷没有捋清陈修不对劲的源头,但是她已经被陈修泽的话给弄到不开心了。
“首先,我们是男女朋友,是爱侣,但还不能用伴侣这个词语,”方清芷说,“其次,你的东西是你的,我的还是我的。你也知什么是伴侣,怎么不明白伴侣伴侣,是同伴,而不是所属物的关系?我们是并肩的同伴,不是‘我属于你,所以你的东西也属于我’。”
陈修泽克制地说:“我不明白。”
方清芷说:“陈修泽你是不是想吵架啊?”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隆一阵雷声,眼看乌云裹着大雨点噼里啪啦地落。陈修泽将手里的手杖递给方清芷,又拿走她的雨伞,撑开,扯了方清芷的胳膊一把,结结实实地拉到雨伞下。
哗哗啦啦——
瓢泼大雨落下,砸得雨伞噼里啪啦作响,两人站在路旁,旁侧是闪烁不停的灯光,匆匆四散躲避的行人……
大雨中,陈修泽的声音无比清晰,他说:“我不是想同你吵架。”
方清芷皱眉:“那你要做什么?”
陈修泽搂住她肩膀的手已经微微地抖,他不冷,只是情绪有些不稳,尽量平息,却仍旧平息不了。
“我只是不明白,”陈修泽说,“在我力所能及、甚至轻轻松松就能让我的女友过上舒适生活的时候,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我。”
方清芷抬头。
“你说要做零工,我答应了,我想,你大约嫌我和房子沉闷,更喜欢同年轻人、和同龄人在一起,”陈修泽说,“后来你讲你想搬出去住,我虽然不开心,但你喜欢,也没有关系。我说服自己,这样你的心理压力没有那么大。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不能多加约束,我尊重你,也愿意暂时的普通情侣分居。”
方清芷提高声音:“请你想清楚,这个结果是我们共同商议出的,而且,后来也是你主动来告诉我,你想明白了,愿意让我出去住。”
“是,”陈修泽说,“的确是我主动告诉你,但我现在看着你,开始思考,我究竟是不是做错了。我们从未真正确立过关系,一开始也的确是我强求,或许不能用普通情侣来揣摩我们二人的相处。”
方清芷不言不语。
“你想做什么,我便陪你做什么,”陈修泽撑着伞,方清芷往外挪,他手中的伞便向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被雨水浸透,而陈修泽也只看着她,“连阿贤都能看出我对你小心翼翼,我绞尽脑汁来令你开心,想方设法来使你生活舒适,而你却还在思考’离开我的自由’。方清芷,你有没有心?”
雨水噼里啪啦地砸,方清芷不悦:“我有没有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我爱你!”陈修泽松开手,他看着方清芷,沉痛重述,“我爱你。”
方清芷牢牢拿着能帮助陈修泽走路的手杖,陈修泽稳稳撑着能为方清芷遮蔽风雨的雨伞。
陈修泽说:“明知道你如今还未放弃离开我的念头,但我还是爱你。”
方清芷忽然说:“没有心的人是你吧,陈修泽。”
陈修泽站在原地,他一怔,手微微松开,而这个空隙中,方清芷狠狠一挣,往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她喊:“你才没有心!”
陈修泽将雨伞递到她头上,自己站在瓢盆大雨中,被浇了个透。
“你说你不明白,我还以为你是在谦虚,或者同我调,情,”方清芷生气,“原来你是真的不懂。”
陈修泽说:“什么?”
“你高高在上太久了陈修泽,你没有寄人篱下过,你一直都是单打独斗,一直都是大哥……我佩服你,”方清芷说,“可是也不意味着我会唾弃自己。我钦佩你,但我成为不了你……你,你为什么不能想一下,从小寄人篱下的人,过得又是什么生活?你可以不可以稍微思考一下,我为什么要一直坚持自己打工存钱?”
陈修泽默然,他拿着伞靠近方清芷,而她站在伞下,瑟瑟发抖,因为激愤,眼中已经攒了泪光。
“你还不懂吗?”方清芷冲着他大吼,“为什么我一直怕自己真正依靠你,为什么我一定要强调自由,为什么害怕离开你后会失去自我……”
她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混乱地组织着那些支离破碎的、凌乱无章的语言:“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害怕?难道我天生就喜欢这样?天生就喜欢在舒适时思考分开后该怎么办?还是你认为我傻、认为我天生就爱吃苦就爱去受那些罪?!”
陈修泽没见她这副模样,方清芷双手颤抖,望着他,眼中含泪,泪水已经凝结成型,却强撑着不肯往下落。
不该哭的,这又不是什么糟糕的大事情,一件小事而已。
她拼命对自己讲,不许露怯,不许把你的弱点撕开给他看。
遗憾仍旧控制不住。
方清芷落泪,大声:“如果不是我爱上你,我为什么会怕!”


第63章 完结
好似一场惊喜梦。
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 将道路上其他行人都赶走。
只剩下两个倔强的人,面面相对,谁也舍不得再退一步, 谁也不敢再前进一步。
雷鸣低而沉闷, 在遥遥空中缓缓作响。方清芷站在雨伞下, 她蓬松的黑发被雨水打湿,心不甘情不愿地贴着脸颊,并不示弱地同陈修泽对视。
若是现在给她一把刀,她必能狠狠地握在手中, 拒绝陈修泽靠近。
方清芷的脑袋已经空了。
陈修泽保持姿态,他定定望着方清芷, 好似在用力去捕捉她方才那句声音。
“清芷,”陈修泽说, “我也爱你。”
方清芷懵了,她说:“闭嘴。”
她怎么会忽然讲这样的话,他怎么又能忽然讲这样的话。
她不喜欢在争吵的时候流泪,上次一样,这次也一样。流泪似乎代表着懦弱——代表着她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血淋淋的软肋撕开给他看。
方清芷不想要这样。
她不要示弱。
陈修泽手中的伞仍旧在她头顶, 他往前迈一步,自己已经被雨水浇湿, 睫毛上也挂着水珠,他却只看方清芷:“我很开心。”
方清芷说:“但我不开心。”
越是想要控制眼泪,越是阻断不了泪水下落。成熟的苹果离开树木, 蓬松的蒲公英种子离开枝头, 她的眼泪在情绪的牵引下下着雨, 雨水哗哗啦啦地砸在雨伞上。
方清芷站在原地, 对他说:“你当然开心, 你成功了陈修泽,你现在什么都有了,而我……”
她讲不出口,隐隐的雷声由远及近,终于在头顶轰轰烈烈炸开。陈修泽终于靠近她,握住她发抖的手。
方清芷再也止不住,嚎啕大哭。
上次哭得如此惨烈,还是上次同他争吵。那天晚上她哭到几乎要干呕,俯在沙发上,陈修泽摔门而出,跌在最后一层楼梯。两个人不欢而散,谁都没有同对方讲话。而今天这次,她哭到出声,陈修泽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抱住她,将她按在自己胸口,轻轻拍她的背。
“不哭不哭了,”陈修泽说,“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不该多想,更不应该因为这件事而怀疑你。”
他也激动,若非大街上,又是下雨,现在就要将她抱起,亲哭她的脸。
而不是现在将她气到委屈发哭。
陈修泽强自控制,放低声音来哄方清芷:“是我不好,以后我们不谈论这个……”
舍不得再看她落泪,一滴滴泪珠都像刀子,砸在他此刻沸腾的心口。
他要多费力气才能忍住吻她的冲动。
顿了顿,陈修泽缓声,看她:“你说你爱我。
方清芷哽咽:“现在不爱了。”
“我的错,”陈修泽柔声说,“冷不冷?我不该又在下雨天惹你不开心。”
方清芷心中有郁气,她说:“难道你还能令天不下雨?”
“天要下雨,”陈修泽说,“陈修泽要向方清芷道歉……太冷了,你先同我回去好不好?去你那儿还是去我那儿?吵架暂停一下,回去,吃饱了,再来同我吵。”
方清芷说:“我不是在同你吵架。”
“是,”陈修泽从善如流,“是在教愚钝的我开窍。”
他的态度忽然间这样转变,让方清芷即使有刀也不能往他身上捅了。下雨天的确不适合争吵,凄风冷雨,连带着人的情绪也糟糕一团。方清芷淋了雨,也不想生病,她哆嗦着,咬牙上了陈修泽的车子,要求回自己的公寓。
刚进门,方清芷放下手杖,陈修泽把湿淋淋的伞也放在手杖旁。两个人的裤子都脏了,沾了雨水溅起的尘,陈修泽比她冻得更严重些,方清芷只在雨水里淋了一下,他却是淋到她控诉完。陈修泽本身腿脚不便,又长久握着一柄伞,手被冻得微微变色,正解外套的纽扣,试了两下,没成功,方清芷看不下去,抬手帮他松开。
还没有抬头,陈修泽便捧着她的脸吻下。
方清芷气恼,她远远没有陈修泽这种“收放自如”的情绪控制,现在还深深地生着气呢。帮他归帮他,又不是原谅了他,矛盾点还没有解决,她不肯在此刻与他亲密,但陈修泽放低身段,一改争吵前段的模样,一声声叫她好清芷,道歉加任由她捶,也不肯松手。
方清芷狠狠地砸了他几下,不得已,也终于丢开手。陈修泽并不会因为她的“殴打”而着恼,道歉态度也诚恳,只要她接受亲昵,接受他的全部。
再大的气性,也要被他给磨没了。
什么天大的委屈什么不被理解不被察觉的愤怒,方清芷恼怒到狠狠双手握着一把,要拽掉。陈修泽被她握得闷声,不阻不拦,他这样任由她作弄的模样,方清芷却又下不去手了。她先前不知自己为何总是对他心软,怎么会觉得他可怜,明明她自顾不暇,却还要同情这样一个什么都有的人。
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可怜到只能攒足力气打他的肩膀或胸膛,却也不能狠心狠狠去折断他。意识到这点的方清芷潸然泪下,又因被强,势侵占而发声。不,或许并非是单向的谁拥有谁,她被迫接纳陈修泽,而陈修泽也被她死死困住。他们像共生的植物,像同根而生的树,像一棵必须互相缠紧才能直立共存的藤蔓。
她说她爱他。
如何形容此刻感受,两颗滚烫的心毫无防备地向对方彻底打开,什么软肋什么弱点,都不在意了,展开给对方看,明明白白地告诉对方,这样做会令我死掉,但我仍旧愿意展露给你看。
方清芷为自己的溃不成军而落泪,但陈修泽却因她的这句话而欣欣然。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持续了一小时,稍作停歇,又来一场暴雨。他们不再争吵,不在互相为难对方,而是卯足力气。陈修泽要令她愉悦,而方清芷则故意不要给他痛快,你缠我打,最终双双败下阵来,好似黑夜暴雨一泻千里,又如黑夜里喷涌出一轮红日。
颠倒着睡到惊醒,方清芷腹中饥饿无物,她一动,陈修泽便醒了,哑着声音问她:“饿了?”
方清芷已经没力气同他吵了,但尊严还是不能丢,气若游丝:“不,我是喜欢半夜惊醒去厨房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