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叫:“我要警察!”
“明天再让警察陈修泽来为你做详细身体检查,取证调查,”陈修泽说,“别扭,免得顶到不该顶的地方,痛了又埋怨我。”
方清芷捂住脸:“你总是欺负我。”
“嗯,谁让我是土匪呢?”陈修泽笑,牢牢控住,“土匪就喜欢经不起欺负的女学生。”
方清芷要做一整晚同土匪搏杀的梦。
庆幸尚未开学,否则一定影响她读书。
她哪里知道正常的男女朋友如何交往,又如何约会。如她一般生长在街巷里的人,很少有真的念完大学,偶有几个,也是早早就订婚,更不要说大学中其他家境优渥的同学,与方清芷更少共同语言。
只如电视剧中、电影里播放的那样,初初陷入爱河的情侣,羞涩地并肩在街巷中穿梭,聊天,浅浅尝着爱情里的一点甜,共同好奇地探索人生新知识。
而方清芷昨天那貌似接近正常情侣的恋爱体验,只让她知道月要下垫枕会更深这种知识。
无论如何,方清芷还是得到了自由。
陈修泽次日夜晚再登门造访,化身为调查土匪侵,害案件的警察,严肃地仔细搜查了昨天土匪在她身上留下的所有痕迹,并严谨地取走体,液作为证据。
第三次再来,则是“因她报警而恼羞成怒、决定狠狠责罚她”的土匪。
第四天,化身温柔正义的医生,对她进行温柔爱意的治疗。
第五天——
方清芷嘭地一声关上门:“今天休息!”
除却陈先生乐此不疲的骚扰外,方清芷终于尝到了久违的、无约无束的恬淡生活。尤其是在一月后、陈修泽因事出差近两周时,前一晚,方清芷捏着他不许他出来,求他,不要再让那么多人监视她生活,也恳求他,最好同上次阿贤那样,不要将她所有行踪都汇报给他。
她请求更宽敞、更平等的相处。
命都被她掌握在手中,陈修泽自然没有拒绝。
陈修泽也能瞧到,自从搬出后,方清芷的确一天天又开心惬意起来。
就像那盆玫瑰,敲开了墙,晒入阳光。
她此刻正晒着太阳。
这也是第一次,陈修泽出差前,方清芷主动送他——尽管只送到门口。
陈修泽乘坐的飞机缓缓离开机场,方清芷也彻底地“自由”了。恰好专门的人将舅舅舅妈每月交的房租给了她,一千块,还有她在书店里打工的工资,她捏了捏,仍旧存在自己户头上。
方清芷决定奖励自己一点好吃的,北角有家卖上海菜的的店,味道不错。她乘车前往,为自己点了一份餐食。
之前她在这里做过工,不过侍应生早就换了新的一批,无人认得她。方清芷自在地吃完饭,才看到玻璃窗外,有人正望她。
是许久不见的俞家豪。
他对方清芷张了张口,勉强一笑,叫她。
“表姐,之前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你现在过得还好吗?”
以前那些事,方清芷不在意他听谁说,只知道,他也不是什么糊涂人。
俞家豪这次是专程来找方清芷的——
“我有个朋友受了重伤,”俞家豪一脸为难,告诉方清芷,“他伤得很重,我把他悄悄藏在阿花那边。我不太懂伤口包扎,也不知道该买什么药……”
方清芷问:“怎么不直接送去医院?”
俞家豪顿了顿,才说:“是被警察打伤的,你知道那帮鬼佬是什么样的人。”
方清芷知道。
若非警察无能,若非警黑勾结,若非警察不能声张正义,现如今房子怎能会被霸占,她又怎能会沦落至此。
方清芷之前在黑诊所里打零工做过助手,懂一些简单包扎和消毒的知识。见俞家豪说得严重,又恳切哀求她,便一口应允,决定帮弟弟这个忙。
一码归一码,舅舅舅妈凶恶苛刻,但俞家豪还有一份无能的善良。
当初俞家豪将身上的零钱都给了她,现如今帮他的朋友包扎伤口,也算是还了恩情。
方清芷如此想。
俞家豪提到的阿花是方清芷的旧时玩伴,不过她早早出嫁,如今家中只有一个瞎眼耳聋的老人。
老人认了俞家豪做义子,将来愿意将家产分给俞家豪一些,只要求俞家豪能帮忙操持葬礼——还是些老人故乡中陈旧的习俗,等老人过世,必须要有儿子摔盆,否则入了地狱要被恶鬼欺辱。
方清芷去药房中,简单买了些包扎伤口的药物和纱布,跟着俞家豪走,路上着意问了几句。
俞家豪只说是学校里的同学,同人打架,不小心引来警察。
他家教严,又不敢回家,只能暂时偷偷躲在瞎眼耳聋老人的家中——老人眼睛坏掉,又听不到东西,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在床上躺着,阁楼上自然是藏人的好地方。
跨入家门,先嗅到陈旧的老人味,还有老人剧烈的咳嗽声。他现在病了,大约没有多少时辰,俞家豪正值暑假,晚上也歇在这里,尽心尽力地照顾他。
“忠伯,”俞家豪说,“我回来了,您醒了?我现在给您煎药好不好……”
纵使知道对方听不到,他还是会如此习惯地开口。
俞家豪去看老人的时候,方清芷拿着药,提着裙子,静悄悄地独自爬上阁楼。
阁楼上没有灯,只有浓重的血腥味,隐隐约约,好似行将就木。
光线昏暗,只朦胧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缠着乱七八糟的绷带,一动不动,一双手垂下。
比方清芷想象中的伤要更重些。
方清芷说:“你好——”
她听到梁其颂细若游丝的声音:“……清芷?”
他听起来好像快要死掉了。
第46章 山雨
在方清芷的印象中, 梁其颂和俞家豪,似乎没有任何交情。
唯一的一点——
还是她选择跟从陈修泽后,梁其颂来找她, 同她讲, “你弟弟……”
仅此而已。
方清芷清醒地明白自己应该果断离开, 最好是避嫌。
但是,现在的梁其颂看起来快要死掉了。
方清芷问:“你怎么在这里?”
梁其颂躺在床上,他胸口的伤口很深一道,是被横着劈下来的, 庆幸没有伤到骨头,但伤口太深了, 深到即使吃了止疼药,仍旧痛到几乎不能动, 喘不过气,几乎说不出话。
他疲倦地闭上眼睛,不想令对方看到自己的不安,但又恐惧这仅仅是临死前的幻觉,恐惧等下即将沉入黑暗——再也看不到她。
听闻人死前, 脑海中会浮现出回忆的走马灯,梁其颂静静地在这张床上躺了近一个白天, 没想到走马灯中竟是方清芷。
这么久了,梁其颂一直接待宋世南,偶尔也为他做事。最初被毁容的愤恨过去之后, 在宋世南指点下, 他也渐渐接触到更多的东西。这一次, 梁其颂跟随宋世南来港, 亲自了结那个曾经指挥人在他脸上刻疤痕的家伙, 也成功用命博了一次机缘——今日,有人暗杀宋世南,梁其颂拼死将宋世南推上车,自己留下断后。
下场自然是惨烈的。
梁其颂只希望自己能活下来,他此刻清醒地明白,宋世南这人江湖情义重,只要他能顺利活下,将来的运气都在后面。
可惜梁其颂如今在香港的确想不到合适的藏身之处,对方和警察局有勾结。这种情形下,以前的同学必然不能再见了,梁其颂清楚地知道自己那些朋友的品行,也知自己如今已经不适合再去打扰。
跌跌撞撞地躲开追兵,一路藏到北街,这方清芷曾经住过的地方,幸运地又遇到了俞家豪,更幸运的是,对方成功认出他。
但梁其颂没想到俞家豪会去找方清芷。
他在疼痛中感知这并不是幻觉。
方清芷站在床边,她安静一瞬,已拿定主意,仍旧上前,打开桌子旁边的一盏台灯,挪过去,去照亮他的伤口。
——她无法看着梁其颂就此流血死去。
她认识的那个黑诊所早就被查封了,医生也不知所踪。俞家豪完全笨手笨脚,救不了他。
况且,已经见面了。
方清芷没有打算隐瞒陈修泽,她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纵使知道必须避嫌,但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这里。
地下黑诊所里,方清芷观察医生处理过很多伤口。相比之下,冷静看,梁其颂反倒没有那么骇人。她拆开俞家豪包扎的、乱七八糟的绷带,又拆了自己购买的一些药物和用品,听到楼下的老人发出剧烈的咳嗽声——老人体弱,大约是喉咙卡住痰了,才会这样痛苦。俞家豪点炉子熬药的声音,咳嗽声,外面的叫卖声……
对比之下,梁其颂的声音如此轻微,轻微到好似一根羽毛:“对不起。”
方清芷说:“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不必道歉。”
路都是自己选的。
现在选择救他,方清芷也知自己回去后要好好安抚陈修泽,要如何认真地同他解释。
旁边有干净的水和毛巾,方清芷观摩过多次手术,干脆利索地用湿毛巾替他擦身,擦去伤疤处的血痂,瞧见狰狞的伤口,像命运造化弄人狞笑的一张口。
方清芷缓缓出一口气,告诉他:“伤口太大了,我会替你缝合,但我没有麻醉剂,你若是痛,就咬这个。”
梁其颂说:“什么?”
方清芷将毛巾塞到他口中。
这是一个极其残忍的过程,方清芷冷静,她第一次真切地在亲自缝合伤口——而不是为黑诊所医生打下手。梁其颂德伤口边缘都有些发白了,下针时也快,好似穿过没有生命的猪皮。
方清芷一边缝合,一边打结,剪开——这样便于后期拆线,也是那个黑医生告诉她的。
梁其颂果真能忍。
针一次次刺穿皮肤,他闷声不吭,牙齿死死咬着毛巾,疼痛的汗水几乎要浸透床单。他在这种极致的痛苦中目不转睛地望着在他胸口专注工作的方清芷,贪婪地看着一眼又一眼。
他知,下次再见已经不知何时。
他尚未成长到能同陈修泽抗衡的阶段,如今也不过是侥幸捕捉一丝机缘,他要好好活下去,他会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方清芷一声不吭,光线不算亮,缝合愈发考量眼睛。她已经尽力做好消毒措施,替他擦了药,也带了抗感染的口服药物……这样的伤口虽然重,但好好护理,不会造成生命危险。
她的手甚至都没有抖一下。
最后一针缝合完毕,撒上药物,绑好绷带,她拿走梁其颂口中的毛巾,倒了水,和抗炎药物一起喂到他口中。
梁其颂艰难喝下。
他大口喘着气,看她:“清芷。”
“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方清芷宁静地望他,昔日意气风发少年,如今已经涉足灰暗、生死边缘走过一遭,他很像他,又不再是他。
她说,“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返校继续读书。”
梁其颂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声音很轻,但同赌场分别那日又有不同——如今的梁其颂,真真实实地在鬼门关飘荡过,他知道自己选择的路上不仅有金钱,随时还可以丧命。
言尽于此。
方清芷起身,她说:“你保重身体,我会告诉家豪如何替你换药。”
梁其颂说:“清芷。”
他躺在床上,凝视着她:“你现在过得还开心吗?”
这么一瞬间的语气,同他当初很像。
方清芷笑了笑,她说:“我很开心,陈生待我很好。”
梁其颂低头,他轻声:“那就好。”
方清芷缓缓下楼,嘱托俞家豪,告诉他如何照料梁其颂。
俞家豪一脸错愕,好似不信:“你以后都不来了吗?”
“我越来,他死得越快,”方清芷在下面洗干净双手,“我不追究你今天骗我的事,小豪,但今后关于他的事情,还是不要找我。”
俞家豪定定:“你真的不爱他了吗?”
方清芷瞥他一眼:“嗯。”
如何界定爱与不爱呢。
人都是会变得,曾经热切的牵手已经消散在香港的夜色白雾中了。
她只记曾经分享过的那一半红茶多士,体验过那时纯粹的美味,已经足够。
如今再去吃,也不是旧时味道了。
方清芷回到家,原想打电话告诉陈修泽,又忧心电话中讲不清楚,再耽误他事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他回来后再谈。
方清芷没打算再去看梁其颂,遗憾四日后,俞家豪又匆匆来找,告诉她,梁其颂的情况很不好,正在发高烧,伤口上亦有两道缝合线开了——俞家豪只敢换药,不敢碰那线。
方清芷不得不过去。
她再次难过那位黑诊所被查封,不然那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就能立刻解此刻窘迫的困境。
方清芷离开家中的两小时后,陈修泽的车子抵达门前。
方清芷不在。
陈修泽拄着手杖,上了三楼,反复敲门,无人应,猜测她大多去图书馆用功。
他准备晚上再来看她。
陈修泽刚到家不久,苏俪俏就领着人风风火火闯进来。自从抱走孩子后,她精神明显正常了许多,说话也愈发像个普通人。
她带了一个男人过来,说拍下了陈修泽那位情人出轨的证据。
苏俪俏愿意将这个重大情报和照片提供给陈修泽,不求其他,只求陈修泽看在她帮助的份上,能将孩子还给她。
陈修泽正喝茶,闻言,手一顿,将茶杯放下。
身边男人将照片递过来,恭敬:“这是我躲在对方房间里拍摄的,虽然拉着窗帘,但我还是瞧得清清楚楚,那阁楼上,方小姐同另一个没穿上衣男人坐在一起……”
陈修泽看了一眼那照片,伸手拿过。
捏在掌中,细细看了良久,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模糊影像上方清芷的脸颊,良久,他面色平静,起身。
在苏俏丽打算开口前,陈修泽将那照片撕得粉碎,戴着手套,捏住她旁边男人的的脸,将撕碎的照片尽数塞进他口中,手指插入,捅到他梗着脖子,不得不咽下。
陈修泽掐着他的脸,问:“底片呢?”
男人痛苦至极,一边咳嗽,一边胡乱地在身上掏,掏出东西,递给他。
陈修泽刷啦一声,将其中胶卷尽数抽出,揉成一团,丢在地上,狠狠碾。
苏俏丽惊骇不已:“你……”
陈修泽摘下手套,重重甩在那个男人脸上。
他转身,目光沉沉:“苏俪俏,倘若再让我听你散播谣言,我会立刻让人将你送去温哥华,同你那些继子继女团聚。”
陈修泽起身,让人送客,习惯性要叫阿贤,又想起阿贤如今正在英国治疗脸上疤痕,不在此处。
他熟悉的人一个个的都不在了。
陈修泽独自走出房间,风透体的寒,抬头只瞧见一轮弯月。
已经十点了。
陈修泽拄着手杖,往外走,叫司机:“去方小姐那边。”
凉风冷如冰。
的士停下。
方清芷已经筋疲力尽。
她以前在黑诊所中做事情时,也没有这么累。大约那时没有任何思想负担,也或许主理的医生的确要更疲惫……如今她只想好好洗一个澡,然后睡一觉。
如今方清芷穿着俞家豪的薄薄外套,下面的衣服上还是殷红的血。这还是俞家豪跑回家拿给她的,不然……衣服带血,实在引人注目。
方清芷上楼,用钥匙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她伸手摸索着开灯,摸了两下,没打开,正疑惑着,忽然感受到温热气息靠近。
啪。
开关被按下。
灯亮了。
方清芷眯了眯眼,看到陈修泽。
他脸上没有表情,此刻垂眼,看着她身上明显属于男人的衣服。
“去哪里了,清芷?”
第47章 冷刀
陈修泽远远比方清芷想象中来得更早, 这才第五天。
他之前说要出差两周。
上次通电话,陈修泽也未讲自己会提前回来。
方清芷租住的地方没有安装电话,她需要去楼下公共电话亭。方清芷不是一个喜欢在公众场合下讲很多私事的人, 纵使打电话, 也只是问他身体如何, 饮食如何,生活如何……至于其他,没了。
大约因跨越了国家和海洋,就连声音听起来也虚渺, 总给她不是真实的虚感。
陈修泽此刻就站在她面前,没有拿手杖, 穿着一件干净熨帖的旧棉布衬衫,纽扣是白色贝母。
方清芷闻到他身上清浅的气味, 淡淡如墨,好似一卷干净的字帖。
她仰脸,从对方的神态中敏锐捕捉到什么。
“衣服是俞家豪的,”方清芷立刻解释身上的衣服,坦言, “我下午去见了梁其颂。”
陈修泽问:“去见他做什么?”
方清芷顿了顿,现在的她其实有些乱了, 好像她已经计划拼好拼图,其中却混了几粒外来的模块。突然归来的陈修泽打乱她的计划,而对方此刻的语气令她察觉到对方的不悦。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方清芷说:“你刚走那天, 我去以前做过工的一家店里吃饭, 遇到了家豪。”
陈修泽说:“听说他今年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
就像普通聊家常, 陈修泽抬手, 帮方清芷脱下她身上的男士外套。俞家豪不抽烟, 只是方清芷穿着它穿过售卖餐食的店铺,难免沾了些卤肉的气息。黑色的外套一褪,下面方清芷的衣服再遮挡不住——她穿了件纯棉的裙子,腹部位置上沾了一些血。
陈修泽看到了。
他抬手去触,方清芷往后避了一下,躲开他的手,解释:“别碰,是梁其颂的血。”
手停在半空中,又缓缓收回。
陈修泽将手中俞家豪的外套折了一下,放在旁侧的架子上——那原本是挂伞的。
他说:“今日下午,苏俪俏找我,同我说,有个摄影师拍到你出轨的照片。”
方清芷急急:“荒谬!”
她睁大眼睛:“绝不可能。”
“我信你,”陈修泽看她,“所以我将人赶出去,来这里等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方清芷尚未从苏俪俏竟令人拍下照片的话的惊异中缓过神,她震惊毫无瓜葛的对方竟卖弄这样的谣言,又缓缓放了一回心。
至少不是陈修泽暗中派来监督她的那些人告诉他。
陈修泽摸了摸她的手,是冷的,他已经煮开了热水,没有做饭,用一个小锅,加了些红枣桂圆煨着,洗干净手,将杯子递给她。
“慢慢来,”陈修泽说,“我不着急,我说过,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你。”
方清芷喝了两口水,尝出水里面放了红糖,淡淡的甜。
她一下午都没有吃东西,清理血痂,拆开那些被挣开的的线,再用碘伏消毒,缝合,以及换药,换绷带……这样的流程下来,再加血腥味重,她没有任何胃口吃东西,长久的未进食导致的饥饿感,渐渐被一杯红枣桂圆糖水疗愈。
她也终于想起该如何同陈修泽讲。
“那天,家豪来找我,告诉我,他有个同学被警察打伤。他将对方暂时藏起来,不敢往医院中送,更不敢被其他人发现……”方清芷将杯子放在桌子上,她说,“他自己出来买药,知道我曾经在地下私人诊所里做过护士,便来问我,可不可以帮他这个忙。”
陈修泽安静地听,他坐在椅子上。方清芷原是站在他面前的,被他扯住,要她坐在自己腿上——快五日了,手若蛇滑入裙,他将脸贴在方清芷脖颈,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和淡淡的血腥气息,闭着眼睛,轻轻应一声。
方清芷没有动,她继续向下讲:“那时我并不知俞家豪口中的朋友是梁其颂,就去了。”
陈修泽也摸到了。
方清芷咬了咬唇,她不想在此刻出声,开口也谨慎:“我看到他躺在那里,身上有刀砍出的伤口,很深一道……我做不到转身就走。”
半根指节涨开。
方清芷垂着眼睫,她说:“你知道,现在的梁其颂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梁其颂了,我也知自己是你的女友。今天倘若换了一个陌生人在那里,我也会救,不是为了什么情分,只是见不得一个人在我面前就这么没了。”
送了送,又加一根手指。
陈修泽说:“我知道。”
方清芷侧坐在他腿上,一手压在他手腕上,低声:“我想,来都来了,不如帮帮他……如果我那时候立刻就走,反倒显得我还未放下他,欲盖弥彰。”
大拇指压一点樱。
陈修泽闭上眼睛,另一只手揽住她,脸颊贴在她脖颈处。
方清芷说:“所以我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绑了绷带。”
陈修泽忽然问:“怎么处理的?”
方清芷说:“缝合。”
陈修泽无言,他睁开眼,看着方清芷皎白干净的脖颈,也看到她压在他手腕上、想推又不敢的细细一双手指。
她就是用这样一双手亲密地用针和线穿透梁其颂的皮肤,温柔且仔细地触碰着他的血肉。
陈修泽说:“你应该告诉我。”
“是,”方清芷说,“我的确想立刻告诉你,但家中没有电话……你知道,我必须要去公共电话亭打。而且那天你刚刚出差离开,而且又是要去吉隆坡……我担心影响你工作。”
陈修泽抽手指,一半时停下,触碰到微凸处,他屈起,着力用指腹狠狠按住:“后来你给我打电话,也没有提这件事。”
方清芷说:“电话中讲不清,我想等你回来再同你说。”
陈修泽手指长,指节自然也粗些,再加上他手指上的茧,又是两个,剐蹭得她也不推了,只趴在他肩膀上:“没想到你这样快就回家了。”
她说的都是事实。
陈修泽自然也知道。
他的怒气因何而来呢?总之不会泄在她身上。她是无辜的,犯罪者另有其人。
她没有错,只是——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给我打电话?”陈修泽两个指腹狠狠揉,大拇指用力一按,说,“你担心电话中讲不清楚,是怕什么?”
方清芷控制不住,喝下的红糖水此刻皆以其他方式落出。陈修泽不在的这几日,她心中又记挂着怎样同他讲,因而一直没有,此刻宣泄也快。她还未出口,陈修泽便压住她的唇。
他看起来好似恨不得要吃掉她。
毫无章法的吻。
几乎要窒息之时,陈修泽才松口,他仍旧揽着方清芷,手指也不放,任凭她如何紧张不安失控收缩,他慢慢说:“你还是不信任我,清芷,你认为我会伤害梁其颂,对不对?”
方清芷不能立刻说“我没这样想”,撒谎的代价太重了,她想了想,缓慢说:“大概有一点。”
陈修泽凝视她:“第一次去见他倒也罢了,你今天怎么又去?”
方清芷说:“家豪说他缝合线有两个开了,他不敢动,只能让我过去。”
陈修泽微微笑:“第一天找你,我还能当作是他走投无路,实在没有办法,无奈之下找你,的确尚可理解;怎么隔了四天,还来找你?梁其颂就这般无能?伤口缝合四天后仍旧下不了床?还是他蠢笨到这四天一直躲在阁楼上,不去找地下私人诊所?”
方清芷解释:“那边之前有过一次清查,附近好几家地下私人诊所都被警察查封,有的医生至今还在牢狱中,没有出来。”
她熟悉那边的情况。
若是有地下私人诊所,只怕他们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了。
更何况俞家豪被舅舅舅妈教育成那个样子,不知变通;而梁其颂家从始至终不在北街,对那片儿地方更是不熟悉。
陈修泽闭眼:“你这时替他讲话,会令我很心痛。”
尚未脱离余韵的方清芷心一跳,她软声:“对不起。”
她还没什么力气,只觉他抽走,好似坐在沙滩,一捧热呼呼的海浪袭击了腿,卷走一团暖。
陈修泽说:“我恼的人原本只有梁其颂,你若在替他讲好话,我忧心自己要气恼到对你做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