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衫不整的应宝玥痛哭流涕,“仪王殿下亲眼目睹,可要为我做主啊!”


第24章
翼国公已经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大声道:“我把你怎么了,你就敢让我二哥为你做主?是你闯进我的车辇,对我不恭,难道错还在我吗?”
他是有了自己人壮胆, 腰杆子比独自一人的时候要硬, 应宝玥并不与他理论,冲着仪王哭起来, “仪王殿下, 你都看见了, 孤男寡女在马车里半日, 单单坐着还要让人议论呢,何况我现在这样!”说着下车来,比了比自己散乱的衣襟,“你瞧,你觉得五哥浑身长嘴还说得清吗?我是好人家的女儿, 可不是外面勾栏的粉头, 任由男子作贱。”
仪王觉得很难办, 对插起袖子看向翼国公, “五弟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应小娘子说得对, 姑娘家名节很要紧,你是男子汉大丈夫, 应当担负起责任来。”
翼国公张口结舌, “二哥, 是她, 她自己要纠缠上来的, 我对她从来没有任何邪念啊。”
“可是……”仪王瞥了马车一眼, “你们在里头摇晃了半日,我看车的榫头都要散开了,你说你们二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自然是信你的,但说与外人听,外人未必相信。”
当头好大一口黑锅罩下来,砸得翼国公眼冒金星。
“这世上还有什么公道可言?”他怒极反笑,困兽一般在地心转了两圈,“身为男子是我的错,无端被人缠上也是我的错!”
仪王同情地望着他,“可见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然后一副“认命吧”的表情,拍了拍翼国公的肩。
应宝玥不愿意自己得个赖上人的名声,她整了整衣襟道:“仪王殿下也别怪他,其实我和公爷已经论及婚嫁了。”
仪王很意外,朝翼国公拱手,“还有这样的事?我是才听说,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喜……”
可是那拱起的手,很快被翼国公压了下来,他耷拉着眉眼说:“二哥快别打趣了,什么论及婚嫁,分明就是她家托了孙贵妃来说合,我还没答应呢。”
女家托人保媒,男家不愿答应,仪王听着他们的论述,眼里的惊讶愈发大了,最后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年轻人,果真推陈出新啊!”
翼国公百口莫辩,什么叫推陈出新,明明是应宝玥心机深沉,算计上了他。
然而还没等他辩解,应宝玥道:“初一那日咱们在东瓦子赏灯,连我爹娘都知道了,你若不想认账,那就让官家做主吧,我想官家一定会给嘉国公府一个交代的。”
这下仪王爱莫能助地看了看这位兄弟,叹道:“爹爹最恨皇子倚仗身份横行无忌,要是消息传到爹爹耳朵里可不是好事,何必引得他大发雷霆。”说罢又好言对应宝玥道,“小娘子消消气,婚姻大事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五哥这头交给我,我再慢慢与他说,一定会给小娘子一个满意的答复,成不成?”
有仪王这句话,应宝玥才肯善罢甘休。瞥了瞥翼国公道:“那我就等着公爷的好消息了。”说罢朝仪王褔了福,由自家女使搀扶着,往嘉国公府的马车方向去了。
剩下翼国公憋得面红耳赤,不屈地指着她的背影道:“这算什么,竟是要逼婚?”
仪王叹了口气,“都说女子势弱,但要是像她一样豁得出去,处于劣势的就是男子。没办法,谁叫咱们身份与人不同,自己的好与坏都是小事,帝王家的颜面才是大事。既然应家已经托付贵妃了,贵妃势必会在爹爹面前提起,若是嘉国公再参你一本,说你始乱终弃……”不敢设想,边想边摇头,“五弟,你多加保重吧。”
翼国公被他说得悚然,“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仪王缓缓摇头,“嘉国公的爱女,不是外面贪慕权势的女人,两家本来就门当户对,爹爹会听你的辩解吗?”顿了顿又有心问他,“还是你心里有了别的姑娘?若是有,倒也好办,直接向爹爹陈情,就说对应小娘子无意,请爹爹为你指婚,便能彻底摆脱应娘子了。”
但这样一来就把明妆顶到风口浪尖上了,应宝玥说得没错,密云郡公当初私吞军饷的案子到最后成了悬案,官家要是听说这门婚事牵扯上了易家,势必不能答应。再说明妆也已经拒绝了他,自己一厢情愿,恐怕会招来她更大的反感。
不胜唏嘘,在舌尖上盘桓的名字最终还是咽了回去,他垂头丧气说没有,“没有别的姑娘。”
仪王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果然没有吗?没有就好,求而不得的姻缘最是伤人,既然如此就坦然些吧,应娘子出身不错,长得也还算漂亮,就是缺了几分端庄……往后好好调理,应当会稳重起来的。”
翼国公感受到了灭顶般的灾难,惨然望着仪王道:“二哥,应小娘子的口碑……我哪里降得住她!”
仪王正色道:“你是天潢贵胄,不是寻常公子王孙,闺阁之中不管她怎么野,有了闪失是她爹娘管教不当。但出了阁,那就不一样了,李家的人不容出错,出了错须得狠狠受教。你要是调理不好,就托付淑仪娘娘,放在移清阁学上两个月规矩,不稳当也稳当了。”
反正这算一个办法,当命运无法扭转的时候,只好学着享受它。
翼国公无可奈何,垂首嗟叹不已,“天底下的人都这样谋求姻缘,乾坤都乱了套了。”
仪王反过来安慰他,“正因为你是李家子孙,不能不顾及颜面,倘或换了一般门第 ,哪个吃她那一套!”
总之这事情叫人哑巴吃黄连,兄弟两个各怀心事,顺着长街并肩走了一程。
眼下这事,反正已经翻盘无望了,翼国公想起了昨日路过甜水巷看见的情形,转头叫了声二哥,“贺观察怎么上大哥府上闹去了?她女儿的死,难道与大哥有关?”
仪王蹙了下眉,负手踱着步子道:“内衙确实查到大哥头上了,初二那日我和俞白入禁中询问进展,为这事商讨了很久,原想保全大哥的体面,想办法绕开他盘问,但这事不知怎么泄露出来,想必是内衙侦办的人嘴不严,或是受询问的人宣扬出去了。贺观察死了女儿,不免暗里使劲,一旦得知些风吹草动,自然就按捺不住了。”
翼国公的心思还是纯良,他没有想得那么深,只是忙于为大哥担心,“爹爹知道了吗?”
仪王苦笑了下,“闹得满城风雨,爹爹能不知道吗。原本内衙已经将查得的实情回禀上去了,看爹爹的意思,大约是想压下来,但如今火头太大压不住,接下来大哥怕是要受些委屈了。”
翼国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对朝中的动向也后知后觉,他想不明白向来谨慎的大哥,为什么会和一个宫内人产生瓜葛。
仪王见他满脸不解,倒也很愿意把侦得的结果告诉他,“在咱们兄弟眼里,大哥忠勇正直,是我们大家的表率,但面向阳光,背后必定阴暗,内衙查出他曾逼、奸贺内人,勒令她监视内廷的一举一动,贺内人求告无门,又担心自己的言行牵连家里人,因此一再隐忍。但人嘛,总有孤注一掷的时候,想是真的忍无可忍了,才选在除夕那夜以死相争,这样官家才会重视,内衙才会彻查,她的冤屈才能大白于天下。”
翼国公听得哗然,“这……这也太出乎预料了!贺观察是得知了内情才去郡王府闹的?难怪大哥和大嫂都避而不见。”
仪王道:“大哥也是倔脾气,只求爹爹重审,可如今死无对证,内衙已经查出经纬来了,还要怎么审?其实贺观察登门质问,应当先行安抚,流言在市井中传播太广,爹爹就算有心掩盖,也掩盖不住了。”
“果真……”翼国公喃喃,实在想象不出长兄会做出这种事来,“窥伺御前是大罪,大哥难道不知道吗?”
仪王放眼望向天边流云,无情无绪道:“爹爹有八个儿子,大哥是长子,爹爹向来器重他。也或者是他有孝心吧,爹爹入秋后身体不好,他留意御前是为关心爹爹,只是方法不当,犯了大错而已,也不是不可原谅。”
“不是不可原谅?”翼国公道,“二哥也太心善了,关心爹爹每日请安就是了,用得着让人监视爹爹吗?况且他逼、奸宫人,难道这也是为爹爹好?”
仪王无言以对,确实,这完全是为一己私欲,且办事无脑不似平时作风……但人就是有这么荒唐的时候,素日再沉稳又怎么样,面对权柄时失去了理智,别人不能体会不要紧,官家能体会就行了。
“算了,不谈这个了,听天由命吧。”仪王又冲他笑了笑,“我看你的婚事,不日就要定下来了,定下来也好,男人成了家就长大了,家中有个镇宅的主母,你也好少操些心。”
翼国公凉凉一哂,“这样的婚事有什么可期待,早知如此,上年说合的亲事里随便挑一个,也比娶应宝玥强。”
但人的姻缘就是这么奇妙,你避如蛇蝎,她紧追不舍。
在仪王看来,应宝玥与他还是很般配的,说不出哪里配,反正比易明妆配,就对了。
几日之后,终于传出了翼国公与嘉国公嫡女结亲的消息。
“你说这是命吗?”午盏站在廊庑上,和给花树浇水的烹霜闲谈,“那日翼国公还来求见小娘子,一口一个与应家小娘子没什么呢,结果这么快,竟是定亲了。”
煎雪啧啧,“嘉国公有功勋,日后能帮衬女婿,我觉得人家结亲也是应当,不来惦记我们小娘子,我们小娘子才能找个更好的郎子。”
话音才落,见一个小小的黑影窜过去,错眼就不见了。很快两个小女使跑进来,气喘吁吁四下张望,嘴里嘀咕着:“跑哪儿去了……姐姐看见猫了吗?厨上陆婆子喂的只狸花,偷吃了刚买回来的鲥鱼,打都打不及,一口咬下去,半条进了它的肚子。那可是好不容易买来的时鲜,说好了今日要蒸给小娘子吃的,这下先孝敬了猫,真是气死人了!”
午盏却很庆幸,“吃了就吃了,拿住了它,鱼也回不来。再说鲥鱼刺多,别让小娘子吃了,回头卡了嗓子又受罪。”
这倒是真的,明妆吃鱼,十次总有五次要卡住,然后吞饭喝醋,想尽办法。那小小的鱼刺虽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扎住了不好过,问题是她还爱吃,身边的人说起她吃鱼,总是提心吊胆,到最后是能不让吃就不让吃,这回被猫抢先,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好事。
小女使却很懊恼,“一条鱼花了三十文呢,锦娘预备挑了鱼骨给小娘子尝鲜的……”怅然朝北望,惊叫起来,“看,那贼猫上了房顶!”
大家齐齐望过去,那只长相愁眉苦脸的猫,此时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竖起尾巴挑衅式的摇了摇,一个纵身跳到房后去了。
小女使懊恼地跺脚,“下回拿笸箩扣起来,看它还怎么吃。”
另一个连连点头,“笸箩上再压个大秤砣!”
两个人一面抱怨,一面往院外去了。
午盏收回视线,仰头看看无垠的天际,春日静好,一切都是澄净的、崭新的。小娘子忙起来了,忙着筹办她的香水行,今日带着赵嬷嬷和秦管事,查看新赁来的铺面去了。她们这些女使无事可做,趁着天晴翻晒翻晒被褥和书籍,煎雪把那套象牙的十二先生搬出来擦拭保养了一遍,因宗从事①上抽了一根棕丝,在那里懊恼了半天。
正商量,回头要送到审安先生的铺子里看看,忽然听见外面乱哄哄传来喧哗声。商妈妈从房里出来,站在台阶上问怎么了,一个婆子快步跑进来回话,说:“易家又来人了,易老夫人并两个媳妇和两位小娘子都在前厅呢,拿车运来好些东西,全卸在前面的院子里了,妈妈快瞧瞧去吧。”
商妈妈闻言,一口气顶在嗓子眼里,恼恨道:“这老虔婆,又来打什么算盘!”一面吩咐午盏,“让马阿兔往铺子里去一趟,快给小娘子传话。”又打发小女使去两位小娘房里叫人,实在不行了,让两位小娘先顶上。
“贼打不死的顽囚!”商妈妈边走边骂,“老天怎么不劈死她,穷得两眼发花,一心惦记孙女的家产!”
但骂归骂,到了前院还得扮出笑脸来,见了易家那帮人,上前纳了纳福,笑着说:“老太太怎么不先打发人过来知会一声,我们小娘子出门去了,不在家呢。”
易老夫人并不拿这乳媪放在眼里,调开视线道:“不在家也不要紧,先把东西运过来安顿,等般般回来,料也差不多了。”
外面抬箱笼的家仆吆喝着,又运进了五六个,齐氏见他们粗手大脚,气咻咻道:“小心些,里头都是精致东西,别给我弄坏了!”
商妈妈不明白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讪笑道:“想是老太太怕我们小娘子用度不够,特意送些细软过来让她使?其实用不着,我们日子还过得,老太太不必破费,还是运回去吧!”
结果易老夫人四下打量了一番,漠然道:“家下修园子呢,好大的工程,人来人往不得清静,所以阖家先搬到这里来借住一阵子。我还没来得及和般般说,不过既是骨肉至亲,想必不会那么见外,般般是孝顺孩子,难道还能不答应吗。”
“啊?”商妈妈愣住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这些人能这么不要脸,没办法把小娘子从易园接出去,干脆全家搬过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易家人毫不在意,罗氏笑着说:“往常走动,都是一经而过,没想到细看之下,这园子竟这么大!”
凝妆掖着手往园内张望,指了指东边的月洞门,“那里头是个小院子吧?我就住那里吧!”
罗氏笑着嗔怪,“你这孩子倒是不见外,回头等你妹妹回来,让她分派才相宜。”
她们俨然要占山为王了,把易园的人气得不轻,午盏道:“阖家搬来可不是小事,人人都要院子,只怕住不下,叫小娘子为难。”
但谁又在意呢,如果说之前还有些忌惮,当得知翼国公和嘉国公嫡女结了亲,她们就彻底后顾无忧了。
“住不下就挤挤,凑合半年也没什么。早前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不也这么过来了,如今有这么大的园子,反倒担心住不下,外头小门小户岂非不得活了!”易老夫人对今日的安排十分满意,先前还怕明妆阻拦,东西进不得门,谁知她不在,那正好,先斩后奏省得麻烦。
这里正说着,两个穿褙子的女人从院门上出来,看见这阵仗“哟”了声,“这是要搬家?小娘子怎么没知会我们?”
烹霜忙道:“兰小娘,不是的,是老太太携了全家,要搬到咱们园子里来住呢。”
兰小娘那双大眼睛瞠得更大了,“那哪儿成,我们小娘子最爱清静,弄这一屋子人,岂不叫她不得安生?”
这是头一个直接说不成的,齐氏转头乜了一眼,“你是什么人?府里的家,是小娘子当还是你当?”
兰小娘并不怵她,凉笑一声道:“我虽不当家,但当家的也要叫我一声小娘,我们在这园子里住了三年,这里是我们的家,家中忽然有客到,自然要来会会。”
结果齐氏的嘴不饶人,拉着长音“哦”了声,“我道是谁,原来是我家的妾!可着满上京打听,主家办事,哪里有妾说话的余地,你且退到一边去,等你们小娘子回来,咱们再商谈。”
兰小娘被回了个倒噎气,一旁的惠小娘立时接了口,“大娘子这话不对,各人有各人的门头,我们纵是妾,也不是你家的妾,没有嫂子来管小叔子房里人的道理。再者我们都是放了良的,又比谁低半头?小娘子尚且敬重我们,访客倒瞧不起我们,这又是哪家的道理?”
她们这里起了争执,吵吵嚷嚷阴阳怪气,琴妆轻蔑地扫了那两人一眼,“妾就是妾,端茶送水的东西,本就上不得台面。叔父姓易,虽分了家也是祖母的儿子,祖母跟前正经大娘子都不敢高声回话,这里的人竟不明白这个道理。果真是叔父和婶婶不在了,下人也缺管教,看来是要人好好调理调理,立下规矩才行了。”
作者有话说:
①宗从事:十二先生中的茶帚,用来清扫茶碾、茶磨中剩余的茶渣。


第25章
罗氏和齐氏对琴妆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早就看这丫头口齿伶俐,紧要关头几句话,果然有理有据压下了那两个小妇的气焰。
但高兴,似乎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明妆也许还会留易家人几分脸面, 那两个小妇却不会。她们的宗旨很明确,不要外人住进这园子, 就是不方便, 不合适。
琴妆摆谱的几句话, 引来了兰小娘不遮不掩的嘲讽, “原来我家郎主还是易家人,我以为易家老宅的祠堂没了空位,放不下我们郎主和大娘子的灵位了呢。要说缺管教,我们是妾室下人,不懂规矩自有家主调理, 小娘子金尊玉贵, 原该自矜身份, 怎么和我们拌起嘴来。叔父的妾室, 几时也轮不着侄女来管教,认真说我们小娘子还敬我们是长辈, 你又是哪个门头里教养出来的明白人,倒来挑我们的不是!”
这洋洋洒洒一番话, 句句夹枪带棒, 说得琴妆面红耳赤, 也因此触了易老夫人的逆鳞。
什么叫易家祠堂没了空位?是说易家人死得装满了祠堂, 分明在咒易家人。再者, 没有迎三郎的牌位入宗祠, 本就是他们理亏,这事做得说不得,那两个妾室到今日还来挑剔这个,让易老夫人觉得脸上无光,既拂了她的面子,她自然不高兴。
手里的拐棍“咚”地一声杵在地上,动静不小,杵得众人都噤了声。
易老夫人看了兰小娘一眼,“好个牙尖嘴利的东西,我儿子的府上出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人,将来恐怕要带坏我的孙女。你说你是良籍,既发卖不得,那就轰出去吧。”说罢大喊来人,“给我把这眼里没尊卑的小妇捆了,丢出府去。我知道你是袁家带来的陪房,若实在没处去,想必袁家也愿意收留你。”
易园的人都惊呆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三年不怎么来往的亲戚,居然到别人府上当家做主起来。
商妈妈道:“老太太,这是我们府里小娘,曾经侍奉过郎主的。当初郎主和大娘子在时都善待她们,您这么三言两语处置她们,恐怕不妥吧。”
易老夫人横过眼来,“我是你们郎主的母亲,是你们小娘子嫡亲的祖母。这两个小妇不尊家主,口出恶言,今日不处置她们,将来岂不是要上天了。”
兰小娘和惠小娘白了脸,却并没有退让的意思,惠小娘道:“我们投身在夫主门下,是正经有文书的良妾,不是任谁都能发落的。老太太,这里是易园,不是你们宜男桥巷宅邸,老太太要做主,请回贵宅,这园子如今是我们小娘子掌家,家产全是我们小娘子的。老太太作为祖母,爱护疼惜就罢了,千万别随意插手小娘子的家务,免得被人背后议论,说上了年岁的祖母算计孤苦孙女的家私,损了老太太一生的清誉。”
她们的话刀尖一样戳人心肝,易老夫人已经再也听不得了,气恼之下大喊:“人呢,还不叉出去!”
商妈妈这里也打算好了,既然欺负到门上来,那就看看哪一方人多势众。满园子女使婆子,外头还有办事的小厮,难道打不过老易家带来的几个家仆吗!
搬运箱笼的那些人听见太夫人指派,果真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上来,可还未走到两位小娘面前,就被门外的一声高喝镇住了。
“住手!小娘子回来了!”
众人皆朝门上看去,一双缎面金花红履从槛外迈了进来,年轻的女孩明珰锦衣,一身气派打扮,进门先看了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仆一眼,凉声道:“我们府上一向和睦,长辈们都是知道的,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敢当着我祖母的面闹事?”
易园的人顿时松了口气,总算小娘子不窝囊,软刀子捅起人来,半点也没手软。
府里和睦,祖母却带头跨府闹事,就是这做祖母的不尊重。她这么一说,让易家的长辈们有点下不来台,那要轰人的话,则再也无从谈起了。
明妆敛裙上前请易老夫人的安,说:“祖母今日想起来看我吗,我真欢喜。快别在院子里站着了,进去歇歇脚,吃杯茶吧。”
刚才的吵闹难以为继,琴妆见她要粉饰太平,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明妆不是没看见,不过懒得和她计较,把人引进上房奉了茶。
原本这事可以绕开了说,偏偏罗氏气不过,在她看来日后是要住进这里的,若是打一开始就让两个小妇压了一头,将来主是主、客是客,倒要寄居在那两个小妇□□了。
于是她很不屈地说给明妆评断,“你爹爹和阿娘走得早,留下你一个姑娘家,心慈面软治不了家,倒让家里的妾室出头作妖起来。先前那两个小妇得罪了祖母,那样伶俐的口齿,不知道的竟以为是她们当家呢。祖母原要处置她们,恰巧你回来了,虽看着你的面子息事宁人,但祖母受了冲撞,我们心里也不好过。反正这里你当家,纵是不把人撵出去,也要受些责罚才好。”
惠小娘和兰小娘一听,眼风如刀恨不得活剐了罗氏。但这个场合不便再吵嚷,掌家的回来了,万事就该交给小娘子裁断。
明妆听了,自然要护短,转头对罗氏道:“我这两位妾母,平时最温和有礼,怎么会冲撞祖母呢!就算是有些失态,那也一定是为了维护我,我自小是她们帮着带大的,情分非比寻常,加上前两年爹娘相继过世,有她们在,这家才像个家。”顿了顿又问,“伯母先前说什么?要把人撵出去?她们是易园的人,要把她们撵到哪里去?”
一旁的齐氏道:“不过是两个妾,且你爹爹都不在了,难道还要给她们养老送终?照着一般的道理来说,她们又没生养,自然是发还娘家,往后一应都和这园子无关。也是你心眼儿好,还愿意养着她们,她们不知回报就罢了,竟对祖母恶语相向,你说,该不该处置?”
惠小娘闻言哼笑起来,“齐大娘子也不必挑好听的说,话头上呛起来,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就成了我们冲撞老太太?琴娘子开口就说我们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样的好家教,想必是大娘子教出来的吧!”
罗氏和琴妆见她们回嘴,就要反唇相讥,但见明妆板起了面孔,厉声道:“阿姐今日来做客,我很欢迎,但你若是跑到我府里辱骂我的小娘,那我不能依!阿姐平常不是最懂尊卑礼仪吗,我的妾母纵是妾,却也是长辈,是我爹爹房里的人,阿姐有什么道理羞辱她们?”
琴妆顿时气红了脸,“你这偏架拉得真好……”
明妆没打算让她面子,哂道:“前朝的刀,斩本朝的官,世上没有这样的法度。阿姐要训妾,大伯父和二伯父房里都有现成的,就不必特意跑到我们府上越俎代庖了。”
几句话说得易园的人昂首挺胸,就是那种扬眉吐气的感觉,让老宅那帮人知道她们不是好欺负的。
易老夫人见又要争执起来,知道眼下不是拌嘴的好时机,还是办正事要紧,便道:“先前的事就不去说了,般般,祖母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托付你。”
明妆进门时候看见了满院子的箱笼行李,心里其实明白了七八分。易家人是算计不得这处园子誓不罢休,花样层出不穷,这位祖母全部的智慧都用在这里了。可眼下人已经登了门,东西都预先送来了,事情变得很难办。她是闺阁女孩儿,和长辈撕破脸,对她有百害无一利,明事理的人会论一论前因后果,说易家不厚道在先,但大多数人自诩正义,一句不敬长辈,就能拿话压死你。
无可奈何,是祸躲不过,明妆挪了挪身子道:“祖母有什么话只管说吧,只要孙女办得到。”
“办得到、办得到……”齐氏抢先缓和气氛,“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于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