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了?
去哪儿了?是准备上台了吗?
虞恬正有些失落,肩膀却被人从身后轻轻地拍了下。
虞恬以为是言铭或者齐思浩,她充满期待地回头,眼里和唇角的笑意定格在脸上,还没来得及收,然后看到了郑廷付。
时隔数月,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此时身上没有穿医生的白袍,而是西装革履,比起医生,更像是金融街上从业满口英文专业名词的精英。
他用多情又感伤的眼睛看着虞恬:“小鱼……”
虞恬的脸仿佛自带某种引力,让郑廷付的目光被吸附,他盯着虞恬的脸看了许久,这恋恋不舍的目光才下移,看向了虞恬受伤的手:“你的手……”
他的表情非常隐忍痛苦,仿佛受伤的人是他,而不是虞恬。
“你是知道我要来吗?刚才我听见你在说在找你男朋友……”
虞恬从前一直以为郑廷付是温和的无害的,但这一刻,她只觉得他是拖泥带水又磨磨唧唧的。
虞恬收了笑,客气又疏离道:“学长。”
郑廷付像是想去拉虞恬的手。
可惜虞恬早有准备,径自后退了一步。
郑廷付拉到了空气。
他有些尴尬,继而神情哀求又像是被迫无奈的受害者般看向了虞恬。
“小鱼,当初的事,是我不对,可正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无论如何都对不起你,所以才觉得没脸来见你,你在医院那段时间,我才不敢来看你。”
郑廷付看起来真的痛苦非常:“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没想到会有那么激进心态扭曲的病人,没想到他会举着刀砍伤你。”
郑廷付看虞恬的眼神非常深情:“你是知道我要来,才来的吧?刚才我听见你说,在找你男朋友,所以你是不是心里其实原谅我了,还在找我……”
只是郑廷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女声给打断了——
“廷付!”
来人是个娇小的女生,面孔很生,长相中等,但表情却有些颐指气使的骄纵,看向虞恬的目光里充满了敌意。
对方的手宣告主权般地挽住了郑廷付的,抬起下巴看了眼虞恬,然后看向了郑廷付:“廷付,既然这么巧,那你要对她说的话,就趁现在说了吧。”
可能是因为这女生声音尖细,三个人的气氛又充满了狗血八点档一般的诡异,周遭多多少少瞟来了目光。
郑廷付看向虞恬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舍和不忍,但最终,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虞恬,对不起,但我觉得,我们不合适,还是分手了各自安好更好,说出这个话,我想既是对你,对我上一段感情的一个交代,也是对赵欣欣的负责。”
郑廷付说到这里,看了身边女孩一眼,摆出了一个呵护者的姿态:“但你不要怪欣欣,她不是第三者。坦白说,我和你已经几个月没联系过了,我想你心里也知道,我们男女朋友的关系早就名存实亡。”
“既然这次正好有机会见面,我想也和你说清楚,正式对这段关系画上句号,也让欣欣能够没有心理负担地和我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虞恬静静地听着这一切,她的心里升腾起不可思议和荒唐。
她甚至没有插嘴反驳,因为不知道事情还能荒谬到什么地步。
郑廷付的内心显然没有他的话一样理直气壮,一边说,一边眼神甚至不敢直视虞恬,他望着地面:“至于你的手,虽然不是我的责任,我也知道你已经按照法律流程起诉加害的人,但出于人道主义,我还是愿意出一定的钱,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
事情发生后,虞恬其实并没有怨恨过郑廷付。
即便那天去郑廷付工作的医院是郑廷付再三恳求强烈坚持的。
即便那是发生在郑廷付当值的儿科诊室里的。
即便那天情绪癫狂的医闹者提着刀冲进来后,郑廷付丢下在一边等他结束上午门诊的虞恬,丢下还等在门诊室的最后一个小患者,第一时间自己一个人跑走了。
即便是受伤后,手术缝合后手功能还能否复原都前途未卜,躺在ICU重症监护室里,郑廷付却甚至没来探望时……
但虞恬没有试图去把自己手伤的结果和郑廷付联系在一起。
可如今,她没有哪一刻这么讨厌过郑廷付。
也没有哪一刻觉得这么可笑过。
她就是因为眼前这种人,伤到了手,导致根本再也无缘成为一个优秀的外科手术医生,甚至下半辈子这只原本灵巧异常的右手,可能都未必能完成日常生活中的精细动作。
真是讽刺。
虞恬心里冷笑了一下。
她环顾四周,虽然人来人往,但大家都忙着和自己的老同学或熟人聊天,已经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到虞恬他们这里。
她没有和郑廷付争执也没有对峙。
虞恬的声音变得有一些泫然欲泣,用黑而亮的漂亮眼睛看着郑廷付,声线变得反而软而温和,像是无害的小动物:“学长,你不是说,这辈子永远只会喜欢我一个人?怎么我现在手受伤了,你就要抛弃我了?可我手已经这样了,如果还没了你,我以后怎么办?”
郑廷付果然开始动摇,他的神色慌乱而尴尬了起来,被赵欣欣挽住的手臂也开始往外抽,脚也不自觉朝虞恬迈了两步。
他确实是非常喜欢虞恬的,因此整整追了三年,可惜虞恬都只礼相待,没有更进一步的意图。
唯一让事情发生改观的是他在医院轮转进了儿科后。
虞恬很好奇医院轮转的事,渐渐对他说的话题有了兴趣。
郑廷付这才在软磨硬泡下,成功求得虞恬同意从朋友开始试试。
毫无疑问,虞恬是非常漂亮的,人又聪明。
要是原来……
郑廷付开始纠结矛盾起来,要放在原来,虞恬这样挽留自己,自己肯定是会选择虞恬的。
毕竟她的手看起来恢复的还行,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只是不能做医生,那样倒正好,毕竟家里有一个医生就够了,郑廷付做了医生,虞恬就不用了,可以全心全意照看家里,让郑廷付没有后顾之忧。
可造化弄人,他在不久前,碰巧认识了赵欣欣,她虽然长相一般,性格骄纵,但家世好,父亲是容市卫生局的一位中层官员。
这次医闹事件里郑廷付丢下小病患跑走,虽然不犯法,但在如今任职的医院里口碑并不好,人缘也变得有些差,未来想在这医院有进一步的发展,恐怕也会受到制约,而因为赵欣欣托了她爸爸,郑廷付得以调动医院,并且是调去更好的附一院里更好的外科手术科室。
调令还有一周会下来。
虞恬看出他神色里的挣扎,于是用怯怯又伤心的语气喊了一声:“学长。”
郑廷付这下的犹豫就更明显了,明显到赵欣欣暴跳如雷。
“廷付!你是我的男朋友!不是她的!她这样的手!还能干什么?还能对你有什么帮助?!”
赵欣欣和郑廷付果然已经开始有争吵的预兆,而他们的动静也终于引来了别人的注目,越来越多的目光往这里瞟来,像是好奇在发生着什么。
虞恬觉得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笑了下,眼睛盯着郑廷付,轻声道:“男朋友?”
郑廷付很挣扎,显然鱼和熊掌,他都想要,他一只手拉着赵欣欣,眼睛却看着虞恬:“小鱼……我……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但……”
可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虞恬不再伪装,她沉下了脸,一字一顿道:“可惜我对你没有感情。”
“从来就没有过。”
“也从来没有把你当成男朋友过。”
“我和你之间,从来是你死皮赖脸单方面追求我,而我只是答应可以和你尝试从朋友做起,不是从男女朋友做起。”
“你不觉得现在你跑到我面前郑重其事告诉我和我分手,已经另觅良缘这种事,就很可笑吗?就像婚都没有结,却口口声声闹着要离婚一样。”
虞恬的嘴角微微上扬,带了轻蔑和讽刺:“郑廷付,现代社会,分手是人的自由,可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过?我怎么不记得?”
“你以为你是我的谁?你哪位?”
虞恬不管不顾郑廷付涨成猪肝色的脸,又看向了赵欣欣也难看异常的脸,恣意道:“赵欣欣小姐,你不用担心,郑廷付这种有害垃圾我不会抢,你想要变废为宝你就拿去吧。”
虞恬举起了自己的手:“他可太晦气了,我只唯一答应了一次去他工作的科室转转,想了解下儿科的工作环境,结果就遇到了这种事。你和他在一起,那可得看看你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了。”
“不过,郑廷付让你这么宝贝,肯定是有很多优点的,比如他的身体肯定是很强健的,否则也不会医闹的人一来,他就用短跑冠军一样的速度跑了,留下我这种身体素质差的,只能挨上几刀了。”
这是虞恬受伤以来最恣意发泄的一次,她漂亮的嘴唇里还蕴藏了很多别的刻薄语句,心里的报复和愤怒就要喷涌而出。
然而一抬头,虞恬看到了一双正盯着她看的眼睛。
言铭的眼睛。
他正越过熙攘的人群和嘈杂的声线,目光既浅淡又幽深地看向虞恬。
刚才面对郑廷付和赵欣欣还义正言辞毫不怯场的虞恬,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双眼睛注视下,心里那口恶气突然就像是泄气了。
她像一只被故意吹到临界爆炸的气球。
原本酝酿着一场声势浩大的自爆,结果事到临头,突然偃旗息鼓地憋了。
虞恬刚才一瞬间的勇气突然变得有些荡然无存。
她的心里糅杂着慌乱难堪和狼狈。
不知道言铭看到了多少。
特意为了见言铭才精心打扮的,特意为了见言铭才来的,结果最后碰到了郑廷付,还让言铭看了这样的笑话。
虞恬像是利用某个短暂灵药武功倍增的人,在灵药时效过后,心虚地回到了原本的武力值,变得无所适从又忐忑不安。
在言铭面前,好像总是在出糗。
她不敢回视言铭的目光。
也不再在意对面郑廷付和赵欣欣的反应,只把视线不自然地到处乱看。
然后虞恬看到了自己脚上散开的鞋带。
因为回学校,即便精心打扮,虞恬还是往学生的方向装扮了,搭配穿的也是一双更显青春气息的帆布鞋。
赵欣欣已经气炸了,她发起脾气来,指着虞恬的鼻子,对着郑廷付声音尖厉道:“你看看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的?!你还说什么对她有感情!”
郑廷付的脸青红交错,柔声哄着赵欣欣赔不是:“我就那么一说,她毕竟伤了手,很可怜……”
郑廷付一边那么说,一边竟然还用错信于人般的目光看向虞恬:“只是没想到我白可怜了你,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虞恬简直都快气笑了。
她是哪种人?
虞恬一分钟不想多待。
她想立刻离开。
但开裂的鞋带让她难以抉择。
带着这样散开的鞋带,即便很小心地避免了走路被扳倒,也会因为诸多顾虑而走得不能抬头挺胸多么潇洒。
可如果要先低头系鞋带……
虞恬咬了咬嘴唇,悔恨和痛苦第一次变得那么强烈。
她并不是在意郑廷付。
但在对方面前用受伤的手笨拙地系鞋带,虞恬内心仅存的骄傲不允许她这样做。
简单的走还是不走突然变成了一条横亘在虞恬面前无法跨越的河流。
无论如何选择,都像是独自狼狈涉水前行,难以避免变得湿淋淋而狼狈难堪。
只是在虞恬没想到,在她做出决定之前,会有人在暴风雨的海面上驶来小舟。
“虞恬。”
带了冷淡质感的男声在周遭所有的嘈杂吵闹里仿佛是虞恬唯一能清晰听到的声音。
她回头,然后看到了言铭。
他仍旧如虞恬第一次见他时那般,带着不似人类的容貌,带着难以接近捉摸不透的气质。
虞恬突然之间变得紧张而无措。
她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但言铭先开了口。
他平静地看着虞恬:“你鞋带开了。”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虞恬内心很崩溃,但面上只能尴尬而礼貌地解释道:“我待会再……”
只是她的“系”字还没说完,从来犹如住在月亮上一样的言铭,突然弯下了腰。
他没有再说任何别的话,只是在虞恬面前蹲下身体,挺拔修长的腿曲着。
从虞恬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头顶和冷淡疏离主人气质格格不入的淘气发旋。
他在给虞恬系鞋带。
虞恬瞪大了眼睛,瞪着弯腰几乎半跪着蹲在自己脚边的言铭,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言铭在给自己系鞋带!
别说虞恬处于头脑停摆的震惊中,虞恬周围的几个人显然也都有些目瞪口呆。
郑廷付盯着言铭的脸,嘴唇抿得很紧,脸上闪过不甘心和懊丧,赵欣欣脸上则是毫不遮掩的嫉妒和不忿。
刚才郑廷付和赵欣欣的闹腾动静不小,校庆会上来的各界毕业生又多,周围有人认出了言铭,都有些窃窃私语起来。
“那个超帅的,是言铭哎。”
“哇!以前上学时候就一直听老师讲起他,结果学霸还长这样?”
“那可不是?不过这是什么情况啊?”
“就那个男的,好像劈腿了?劈腿完了但是还对白月光前女友念念不忘,还想着坐享齐人之福……”
“不是吧?都有言铭这种男神了,人家前女友谁还看得上他啊,也不照照镜子,还是个人品这么次的垃圾,我没听全,但听说是遇到医闹的时候甩下前女友跑了,结果害的人家受伤了。”
“什么前女友啊,没听人家说压根没谈过吗?”
“总之真是渣男啊!真是靠近这种垃圾男人,就会发生不幸……”
这些围观的校友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细节,然而七七八八拼凑下来,也八九不离十,几十双眼睛就这样带着鄙夷又探究地不断扫向郑廷付和赵欣欣,看得两人原本锅底一样黑的脸上,又重新变得难堪发红。
郑廷付这种沽名钓誉的人,最在意的就是面子,此刻恐怕对他来说,难熬到生不如死吧。
而言铭显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原本走来前身边跟着的一个男人,正用玩味的目光盯着虞恬。
言铭系鞋带的手指犹如他用手术刀一样灵活,其实从他弯腰到系好鞋带,也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然而这一分钟对虞恬来说却仿佛被放大成了数百倍。
半分钟有三十秒,一秒有一千微秒。
虞恬好像能体会到慢速行进的每一微秒。
然后她看见言铭起身,看向她,漂亮的眉心微皱,菱形唇微微开启,发出冷淡但又仿佛能蛊惑人的声音。
“还愣着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虞恬,“你要在这里和莫名其妙的人浪费时间到什么时候?”
言铭的态度算不上多好,用词也没多亲密。
但这一次,他的眼睛看着虞恬,眼瞳的倒影里只有虞恬。
虞恬在这一瞬间突然有些想哭。
她觉得言铭看出了她此前所有的窘迫,而他这样冷淡,却又这样周到。
虞恬突然变得不再生气,也不再愤怒,她的痛苦和悔恨也变得稀薄。
神奇的,她的内心重新变得平和而温顺。
她放下了此前的戒备和敏感尖锐,顺从地被言铭拉着走出了人群,把眼神复杂的郑廷付和赵欣欣都抛在脑后。
第九章
言铭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问虞恬任何问题,只是径自把她带离了校庆的现场,带到了体育场馆外不远处容医大最负盛名的“天涯海角”。
“天涯海角”自然不是在海边,而是坐落在容市的一个小型淡水湖泊边缘,然而即便是小小的湖,也仍旧在人类面前显得宏大宽阔。
虞恬的学校在湖边修了一条步行道,容医大的学子们清晨傍晚都可以绕湖散步赏景,而部分步道两侧绿植茂密,既自然清新,又足够有隐私性,可以算是容医大里的约会恋爱圣地,久而久之,学生之间便起了个“天涯海角”这样浪漫的名字。
言铭带虞恬来的是没有绿植遮盖,直接临湖的步道。
此刻没有了嘈杂的人群,没有了探究好奇的目光,没有了任何一切外部的情绪和视线。
只有风、阳光,空气里隐约传来体育馆内遥远的背景音乐声,但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虞恬的面前只有绿色的草坪、蓝而宽广的湖面、金色的反光、木质的步道。
还有安静沉默的言铭。
他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好接近。
但虞恬却觉得光撒在言铭的身上,他的轮廓恬静而明亮,所有的声音和感官都变得很远。
虞恬眼里只剩下言铭,像黑暗里唯一发亮的太阳,然而光线却柔和,并不刺目。
他不说话,不询问,倒是让虞恬反而变得想要开口。
“我那次单纯是对方一直不停地邀请我,他正好在门诊,可能是希望我看到他穿着白大褂很专业的样子吧,说什么一定要我去找他,等他上午工作结束一起吃午饭。”
虞恬深吸了一口气:“我本来不想去的,但是因为我在做医疗科普类的自媒体小节目,有点想做一期儿科相关的,他在儿科轮转,我想了下,过去了解下儿科的情况也不是不行,所以就去了。”
“医闹的那个人,其实不是容市本地人,是从很偏远的农村来的,家里条件很苦,女儿出生的时候是唇腭裂,老婆早跑了,他一个人打工带孩子,特意攒钱到容市来做唇腭裂修补术,只是没想到手术过程中,血液呛进了气管,一个简单的唇腭裂修补术,孩子却没了。”
虞恬不去看言铭的脸,而是望向湖面:“那天是他孩子的头七,他什么也没了,喝了酒,冲进了医院里,随便找了个诊室,选的就是郑廷付所在的诊室。”
“当时其实上午的门诊已经结束了,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患者,等他的爸爸把化验单拿回来再看一下就能走了,我本来想在诊室外面等,但郑廷付一定要拉我进诊室……”
事故发生后,为了逃避,虞恬几乎从不正面提及手的事,宋春香和齐思浩便也默契配合。
时间一久,虞恬觉得自己已经忘记了,但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没有,根本没可能就这样轻易地忘记。
那一天里的每一个细节,在受伤后醒来的病床上,虞恬都不断反复自我折磨地去复盘,她近乎自责地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里,不断推演,找寻着自己原本可以避开这场浩劫的证据。
那一天叫喊、挣扎、哭声,一切的嘈杂,伴随着恐慌和惊惧,如影随形。
虞恬的声音不自觉变得发抖,她的左手神经质地护住自己的右手:“医闹的人提着刀进来时,我还没反应过来,但郑廷付早就看到了他的刀,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逃了出去,我其实……其实原本应该也可以逃走的,但医闹的人当时已经完全情绪失控了,他见了诊室里那个孩子,竟然都想下手。”
“如果我也离开,这孩子怎么办?”
虞恬回想起那一刻,仍旧是彻骨的寒冷。
明明右手已经好了,但她却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刻刀划下来的疼痛。
“他举着刀……”
“虞恬。”
言铭的声音冷静而镇定,他打断了虞恬:“不要再说了。”
他用医者天生带有的悲悯而温柔的眼睛看向虞恬:“我知道了,不用再说了。”
“现在已经没关系了。”
言铭的声音还是带了冰冷的质感,然而他的语气是温和的。
“都过去了。”
虞恬被砍伤后送去医院时没有哭,从ICU内昏迷后醒来时没有哭,得知自己的右手再也没有办法从事精细工作时没有哭,放弃继续在容医大继续深造时没有哭,被迫改变自己的梦想和职业规划路径时没有哭。
但这一刻,虞恬像是迟钝而慢半拍的孩子,此前因为顽劣和短视而对父母的惩罚视而不见,此刻终于意识到这些惩罚会带来的后果,才后知后觉难受和痛苦起来。
虞恬想忍住的,但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眼泪已经自顾自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虞恬变得有些不自然,尴尬地咳了咳,但还是用略微沙哑还带着哭腔的声音镇定地解释起来。
“湖边风大,所以我有点迎风流泪。”
“如果是迎风流泪的话,可能是病毒性细菌性的结膜炎,或者角膜上皮擦伤,也有可能是角膜或者结膜的溃疡……”
“……”
言铭移开了视线,看向湖面:“需要的话你可以来我这里挂个号。”
“……”
“但我的号不好挂,我也不会给你插队加号,你可以早点起来抢号。”
“……”
虞恬本来有点伤感,但现在有点纳闷。
“言铭学长,这种时候,一般好像不是这样安慰人的;或者你不想安慰的话,也可以直接跟着我一起转移话题就好……”
言铭愣了愣,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和为难:“我不是很擅长。”
“但你是医生呀,医生遇到的患者那么多,总会习惯性宽慰病人两句的吧……”
言铭抿了下唇:“对病人的那种安慰我是很擅长,但你确定你需要那种?”
言铭怎么都不像是应该来安慰自己的人,何况他很快还要作为嘉宾代表在校庆发言。
虞恬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的内心像是蛰伏着一团火。
她咬了咬嘴唇,看着言铭,点了点头:“恩,那种安慰就好。”
“我一般会告诉我的患者,没关系,你的眼睛没有瞎,也不会瞎。”言铭顿了顿,“但我觉得这样和你说好像不太合适。”
“?”
“你不觉得你的眼光,有一点瞎?”
“……”
言铭抿了下唇:“你那个男朋友,先不论人品,你不觉得光是长相,也不怎么样?他年纪比我还小吧,但是头顶植被覆盖率,已经有一点低了,你不觉得头发少对于我们学医的人来说,是一个重大的基因劣势吗?”
“我怎么知道他头顶头发少啊!”虞恬很崩溃,“我比他矮,我又看不到他头顶!”
虞恬突然顾不上悲秋伤春了,她有点气鼓鼓的:“而且我要澄清一点,郑廷付不是我的男朋友!”
言铭相当从善如流:“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他是你的前男友,你现在的男朋友是齐思浩。”
“……”
虞恬揉了揉眉心:“我要再澄清一点,郑廷付不是我的前男友!齐思浩也不是我的男朋友!”
言铭愣了下:“你换男朋友这么快?齐思浩也下岗了?”
“……”
虞恬有点崩溃:“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其实都不是我的男朋友,也不是我的前男友?”
虞恬忍不住嘀咕道:“我的眼光哪里会这么差?我给别人至少还知道许配你去,总不至于轮到自己找个差的吧。”
“郑廷付完全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齐思浩就只是我的朋友和邻居,上次只是为了帮他拒绝那他的追求者,才装成是他女朋友好让人家死心的,如果说要让齐思浩当我男朋友,那倒贴钱送给我都不要的,他食量大的要死,一直来蹭饭,我家里都快被他吃穷了……”
“……”
“但是刚才,真的很谢谢你。”
虞恬的道谢是出自内心的,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言铭一眼:“不过以后可以还是喊你言铭哥哥吗?喊学长的话,可能因为郑廷付的关系,让我对‘学长’两个字产生了偏见,总觉得是用来喊渣男的……”
言铭皱了皱眉:“我和渣男这两个字有什么相似点?”
虞恬小心翼翼地措辞道:“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