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寻春是这座高台上辈分最低的,他爹正在闭关,被老爷子一声令下,赶鸭子上架,赶来此处增长见识。
常少主心里苦,顾绛凶名一朝之间传遍修真界,万一打起来,他就可以去黄泉增长见识了。常寻春很怀疑他爹娘是不是背着他,又在外生了个同父同母的私生子,不然为何急着想要掐死他这株独苗。
他娘是这样安慰他的,“放心吧,千年前的修真界大能无数,魔头都能杀得正魔两道闻风丧胆,他若想再来一次,你就算躲在沉音阁,爹娘也护不住你。”
何其有道理。
沉音阁门内大多都是侍弄风雅的音修,不擅长打打杀杀之事。属于已经丧失斗志,坐等被灭的仙门之一,但因为自己勉强跻身修真界七大门派末尾,死撑面子不敢像那些小门小派一样坦然承认罢了。
常寻春听了聂音之以往的丰功伟绩,又看了镜中画面,对她甚是佩服,说道:“聂姑娘如此不同凡响,看上去与顾绛两人情投意合,若是能感化魔头,实是修真界之大幸。”
众人忆起镜中画面,神情一言难尽。
元明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太上长老摆手,令孟津退下。
孟津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开,他偏头朝着明霄峰后殿望去,神识却不敢放出去,只萦绕在身周。
像他这样随时神识外放视物也是很危险的,尤其明霄峰上聚集的都是各大派的修士,所以并不敢轻易扩散出去。
他伤势初愈后,就来找过萧灵,可惜师姐不愿意见他。
孟津听荆师叔说,萧灵不愿意离开明霄峰,想来她还眷顾着自己的洞府。
这里有太多他们曾经的回忆,每一处景致都有他们过往的身影,在过去十年里,孟津曾无数次地进入这里,靠着这些熟悉的景物纾解心中思念。
他和桑无眠是一样的,需要这个地方,所以师尊给了他进出明霄峰的权限。
知道萧灵还活着后,孟津没有一刻不希望能跟灵灵师姐重温过往岁月,只可惜,因为这一场惨烈的变故,师姐连明霄峰这最后的温暖净土都被毁了。
师姐不愿意见他,也是应该的。
孟津深恨自己的无能,若他细心一点,察觉到聂音之的居心,或者他再心狠一点,在聂音之用如意剑劈向明霄峰禁制那一日,就将她杀了,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那明明是大师姐的如意剑,却剑指向大师姐的故居。
孟津抬手摸自己眼睛,指尖触到冰凉的面具,狠狠咬了咬牙,这个仇他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
“啾啾。”
一声清脆的鸟啼传入耳中,孟津神识一动,那半张脸上狰狞的神色蓦地一松,只见一只拳头大小的小白鸟扑腾翅膀飞入他的神识范围内。
孟津在小白鸟身上感觉到萧灵的气息,所以未加防备。
“灵灵师姐?”他摊开手,小白鸟乖顺地落到他掌心,在他手心啄了两口,展开翅膀往后殿方向飞去。
孟津大喜过望,快步跟随小白鸟跑去。
明霄峰上的殿宇长廊孟津走过无数遍,即使不用神识探路,他都能知道哪里有台阶,哪里需要跨过门槛。
萧灵住在后殿最偏僻的一栋阁楼里,她站在二楼的木栏旁,一袭灰白色的衣裙,眼上覆着白纱,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像一卷褪色了的画,刺得他心中泛起绵密的痛。
他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开口的时候,声音干涩,“师姐。”
萧灵低下头,“孟师弟,你方才在前殿说的那些……”她顿了顿,继续道,“关于聂音之放纸鸢这些事,可以再同我说说吗,我想听。”
孟津顿住脚步,他怎么都想不到,师姐愿意见他,竟是为了聂音之。
【我TM笑死,你们希望谁感化谁?这届的修真界带不动带不动。】
【聂音之:看我今天就趴在顾绛耳边恶魔低语,让他速速灭了修真界!】
【还好没有doi呢,不然现场直播了,想想我就替他们尴尬到脚趾抠紧】
【女鹅呜呜呜我女鹅好憔悴】
【女主待在明霄峰上不走,一直关注结界还守着圆镜看女配和魔头亲亲,如今找男二去竟然是为了打听女配的事,妈耶,我xjb嗑到了!】
【男二:我还以为我要上位了,哪里知道】
【孟津:要不然我走?】
聂音之泡在五色露里,竟然还能看得到弹幕,足以见得,这些字幕简直无孔不入。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弹幕刚出现时,会有许多关于前一个剧情的讨论,这样就能知道一些另一边的信息。
聂音之本来很悠闲地筛选着弹幕,直到看到那所谓的“圆镜”。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又看了十多条关于这个的弹幕,她整个人都要气糊涂了。
该死的顾绛,什么都无所谓!被人偷窥无所谓,现在被人偷窥的画面传出去被一群人围观评论,他估计也觉得无所谓。
那些仙门长老要不要脸,偷看别人房中事,也不怕长针眼。
“顾绛!”聂音之气鼓鼓喊道。
房中床榻上,安静睡着的人被这一嗓子惊得身体震了一下,顾绛翻了个身,手臂搭到聂音之身上,没醒。
聂音之神识波动很大,蓦地从五色露中挣脱出来,落回身躯里,她睁开眼偏了下头,近距离看到顾绛贴在她头侧的脸。
现在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烈阳从窗外斜铺过来,但顾绛身边永远都是凉丝丝的,阳光穿过薄纱落到他脸上,照出白玉一般的色泽,那精雕细琢的眉眼就显得尤为浓郁,浓颜利骨,是一副绝佳的皮囊。
美色当前,聂音之暂时不生气了。她目光在顾绛淡色的薄唇上徘徊,后知后觉想到弹幕里说,外面的人在偷窥女配和魔头亲亲。
这么说,她当时是得逞了的。
亲了,自己却没感觉到,那她可太亏了。
她聂音之从不吃亏。
聂音之抓住顾绛的手臂抬起一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面对着他,昨夜冲动行事和现在有足够时间酝酿的干坏事是不一样的,前者她来不及多想,干就完事了。
而后者,她现在心跳已经快蹦到嗓子眼。
聂音之不得不承认,她现在还是不够强大,这么点小事就这么不淡定,她以后可是要坐拥后宫佳丽三千的人,须得加强自己的心理素质才行。
她深吸口气,闭上眼睛凑上去。
然后,整张脸贴进了蓦然伸来的手心里,顾绛手指曲起,捏住她的鼻子,“你又想做什么?”
聂音之睁眼瞪他,瓮声瓮气道:“你竟然装睡?你怎么可以这么阴险狡诈?”
顾绛捏着她鼻子的手指用了点劲,垂下了眼,往她心口扫去,“我被你吵醒了,聂音之,你心跳得很大声。”
聂音之痛得去掰他的手指,眼中冒出点泪,一本正经地为自己的清白澄清,“你别想太多,不是为你而跳的。”
顾绛松开手,懒懒散散地笑了一声。
聂音之看到自己手腕上的珠子,她惊讶地晃了晃,“这是什么?”还挺好看的。
“五色露。”顾绛伸手捏住珠子,那珠子质感竟像软的一般,被他捏得变了形,一滴玄黄青露被挤出来,顺着聂音之的手腕滑落,“内服外用均可,像这样直接挤出来就行。”
“你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聂音之问完就想到了答案,果然便听顾绛回道,“杀了人,抢来的吧。”
“你以前可真坏。”聂音之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什么,支起身子趴在床榻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他,“顾绛,你该不会是因为有什么绝色美人,为天下苍生舍生取义,用爱将你救赎之类的原因,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吧?”
顾绛眉梢扬起,翻身转到床榻内侧,从肩膀颤抖的忍笑,到最后憋不住大笑出声,笑得整个床都在抖。
聂音之:“……”她盘腿坐起来,没好气地揪他披散在枕上的黑发,恼羞成怒,“话本子上都是这么说的!还是你丢给我的话本子。”
她会这么想,合情合理。
顾绛笑够了,用指尖蹭一下眼角,“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聂音之脸色蓦地沉下去,拉着他的头发迫使他转向自己,“你若是也和桑无眠、孟津一样的话,我也会杀了你。”
她说到“杀”字的时候,鼻子里泛起酸涩,聂音之咬住唇,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眶霎时就红了。
顾绛愣住,半撑起身,像以往一样拍了拍她的头,轻声道:“没有这样的人,聂音之,你是第一个救赎我的绝色美人。”


第15章
【啊啊啊啊我嗑到了!!酱汁cp这个名字怎么样】
【聂音之,男人这么哄你就是想让你上他!你到底行不行啊?】
【老魔头为什么这么会1551我不信他以前没撩过别的妹妹】
【颜好条顺,武力值top,会送首饰,还会说情话哄女朋友开心,日常宅懒不会到处撩,简直吊打桑狗一百条街,这样的男人竟然不是女主的,这不科学,除非他羊尾。】
【这话说的,全世界的好男人都该是女主的?】
【废话,不然为什么是女主?我觉得现在女配的光环已经压过女主了,就他麻离谱!】
【就如官方声明中说的,这已经是个真实完善的世界了,文字只能呈现作者安排好的一种可能,但是人却可以有无数种不同的选择,不然你直接去看按剧本演的呗。】
【女主粉都嚎了这么久了怎么还在?要是看不下去,就别看了,乖,去看原著吧。】
【老魔头活了千多岁,难不成还是个陈年老处男?魔头都这么说了,聂音之你要是不救赎他一下,这合理吗?】
【首先就从身体开始救赎叭!千万别把孩子憋坏了。】
【我现在就要看女配推倒魔头撕开他的衣服把他搞得乱七八糟黏黏糊糊,聂音之你不要不识抬举,不然我跪下来求你!】
聂音之“噗”一声,实在憋不住笑出来。
弹幕真的很破坏气氛!
她刚才明明都心跳加速了,突然被弹幕里一排排尖叫撞入视线余光里,一下子心如止水,顿时什么心动的感觉都没了。
顾绛见她笑了,立马重新躺回去。
聂音之推推他,“外面还有人在偷窥吗?”
“跑了。”
聂音之不想跟他继续躺着虚度光阴,起身去沐浴洗漱,她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料子轻薄,裹着窈窕的身姿,外面罩一层沁凉的月光纱,走动起来翩翩欲飞。
没有丫鬟伺候,聂音之自己不太会梳头发,只能挽最简单的发髻,再插上一些珠翠。
镜子里的人眉眼似乎有了些许改变,但细细去看,又说不出哪里改变了,反正当得起顾绛嘴里的“绝色美人”。
她从妆屉里挑来挑去,耐心地描眉,点上口脂。手指上的蔻丹有些掉色斑驳了,聂音之擦掉指甲上的残留,自己怎么都涂不好,便带上工具去找大魔头。
顾绛被她推醒,还没表现出自己的不高兴,就被捏开嘴滴了一滴血入口中。
聂音之在他唇上蹭干净指腹上的血,用五色露愈合伤口,动作非常自然。
顾绛:“……”虽然很无语,但舔唇舔得很诚实。
他坐起身,苦恼地按住额角,“你又要做什么?”
“我的蔻丹掉色了,自己一个人没办法染。”聂音之竖起双手,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顾绛看向摆在床沿上的一系列物什,一个巴掌大的黛蓝色银纹胭脂盒,还有一叠皱巴巴的荷叶碎,一缕缕小布条,看上去会是个很麻烦的活,“你的手指已经很好看了,不需要这些。”
“还可以更好看。”聂音之可不会就这么被他一两句甜言蜜语糊弄住,她抢先说道,堵住他的后路,“谢礼你已经收了,可不能拒绝。”
顾绛最后被她连哄带骗地拖下床,坐到院子里的软榻上。
聂音之用他的一根指头做示范,手把手教他,“先挖一点花泥,像这样敷到指甲上,然后用荷叶裹住手指尖缠上就可以了,是不是很简单?”
顾绛的指节修长,指甲圆润,很是好看,聂音之捻起荷叶往他指尖上裹,“但是动作要轻点哦,不要弄到外面,不然手指头也会被染红,就不好看了。”
她嘴上这么说,结果自己也裹不好,把凤仙花泥弄得他手指上到处都是。
以前都是澄碧帮她做这些,聂音之只见过她做,还是第一回 亲自上手,动作很生疏。
“行了,我知道了。”顾绛抽回手,擦去手指上的花泥,对她摊开手,“手给我。”
求人办事,聂音之只能选择相信他。
【我特么笑死,请余摇清再进来偷窥下!这就是让整个修真界寝食难安的魔头的真面目。】
【修真界:魔头一定在谋划着毁灭世界。魔头:被逼起床染指甲。】
【这是什么老夫老妻的生活,我被甜齁到了。】
【大魔头,你难道没发现音音换了漂亮小裙子,带了步摇,还化了妆吗,怎么不夸几句,你那两只大眼睛长来出气的吗】
【女配打扮得好招摇,要开始勾引魔头了吗?斯哈斯哈】
【聂音之,我求求你,别把魔尊培养成姐妹了!!!!】
顾绛捏着她的手指,眉头皱得很紧,专注地给她染蔻丹。
聂音之被弹幕逗得笑,眼眸转了转,忽而心血来潮,一缕心念淌入手腕上的咒印,融入金芽上唯一一片小叶里。
一股莫名的欢喜涌上顾绛心头,他的动作顿住,被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情绪冲得眉间不由地舒展开,嘴角染上了笑意。
“这是什么?”顾绛疑惑道。
聂音之很开心,她越开心,涌向顾绛心口的浪潮便越大,每一片浪花里都带着欢喜,几乎让他有种被淹没的错觉。
聂音之摇晃着被荷叶裹好指尖的右手,“也是共生咒下面的衍生术法之一,名字叫‘共情’,我可以把自己的情绪分享给你,也可以偷偷窥探你的情绪,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随便偷窥你的。”
这种术法可以将她的欲望强加给顾绛,潜移默化地迫使他完成她的心愿,比如她想要从这里出去,只要不断将这个心念灌输给他,无需多久,顾绛便也会生出同样的想法。
“你现在感受到的,就是我现在的心情。”聂音之盯着他的眼睛,好奇道,“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顾绛笑了下,“傻乐。”
“你才傻乐。”聂音之软绵绵地斥道。
顾绛沉吟片刻,品味着心中情绪,“你还想让我夸你?”他上下打量她,遂了她的意,“你今天确实很好看。”
聂音之脸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断开“共情”嘀咕道:“我平时不好看吗?”
顾绛只觉得心口就像是退了潮,又恢复一派寡淡无趣,“你还学了什么衍生术?一并展示来看看。”
“阮家的咒术精妙,我虽然天赋绝佳,但这么短的时间,我就学会了三个。”聂音之扬起下巴,一点也不谦虚地自夸,“伤害转移,共情,还有一个是五感控制。”
她兴致勃勃道:“你确定想要试试吗?”
顾绛往后仰去,敏锐地嗅到她的不怀好意,“我现在拒绝,你会依吗?”
“自然是不依的,堂堂魔尊不能出尔反尔。”聂音之给了他一个“我要开始了”的眼神,默声运转心诀,她将腕上的金芽勾出咒印,金色叶片浮出,能看到一道灵光汇聚到叶片处。
“我先剥夺你的视觉。”
随着她的话音,顾绛眼前骤然一黑。他眼中瞳孔散开,那双墨玉似的眼眸蒙上了一层迷离的雾。
聂音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顾绛的眼眸没有任何波动,“别晃了,看不见。”
“那我继续了?”聂音之说完,又相继封了他听觉,嗅觉,味觉,忍着坏笑将他的触觉催发到一个极为敏感的程度。
——她在五色露里难受了,也要让他难受一次才行。
顾绛距离飞升仅一步之遥,这一步还是他自己退回来的,他的五感本就敏锐非常,如今周身更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
在聂音之的操控下,他的触觉似乎敏锐错了方向,一丝风拂到裸露的皮肤上,都能引起他过激的反应,带给他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刺激,连身上衣料的摩擦都变得令他不太舒适了。
聂音之拆了手指上包裹的荷叶,指甲上的蔻丹染得很成功,殷红清透,伸手摸上顾绛的喉结。
顾绛浑身猛地一颤,鼻息骤然加重,一把捉住她手腕。
聂音之吃痛,挣脱开他的手,既然不能摸他的人,她转而伸手摸上手腕金色叶片。
顾绛撑在软榻上,整个人都有些细细地颤抖,袖摆垂下挡在身前,隐忍地吞咽了一声,话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说道:“聂音之,可以了。”
魔气从她手腕上缠上去,将那片小叶子紧紧裹住,藏了起来。
【草草草,摸叶子魔头也会有感觉?他看上去好像很爽的样子】
【这个共生咒也太涩了吧!还有什么衍生术,快快使出来!】
【我能把这片叶子摸烂,摸到魔头爽到满地爬。】
【天啊,好涩好涩好涩,把封寒缨也绑定了吧,让他们师徒一起爬】
【如果把共情和五感控制同时打开,还不得爽爆了?】
【讲道理,这个咒术我觉得有点那个,真的不是房中术吗?】
【卧槽!我懂了!这下子就算顾绛懒得行,聂音之也能硬生生把他摸行。】
【那么问题来了,魔头都行了,聂音之你到底行不行?】
她不行,就算行,她也不敢行。
聂音之被缠绕在身周的魔气威胁着,瘆人的寒意从她的皮肤渗透进去,往骨子里钻,她被极致的恐惧淹没,仿佛下一瞬就会被挫骨扬灰。
在两人犹如云泥的境界差异下,聂音之整个人都被他的威压控在原地,连气都喘不过来。
头上封魔铭文大盛,密密茬茬地亮起来,覆盖住整片天空,符光从头顶洒下来和魔气纠缠在一起。
聂音之从来没在顾绛身上感觉到这么重的杀意,就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脚。
她好像玩得有点太过了。
聂音之收回手,解开顾绛被封的感官。
光亮重新涌入眼中,顾绛闭了闭眼,适应后再次睁开。
聂音之坐在他对面,脸上血色褪尽,有些苍白,咬咬唇说道:“是你让我试的。”
顾绛感官被剥夺,完全不知道自己的魔气方才失控过,看到封魔印的亮光,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聂音之慌张地缩回手,退后两步,还没从刚刚的死亡威胁中回过神来,看他的眼神中残留着惊惧。
顾绛一时间有些错乱,尘封的某段记忆被触动。
他曾经被很多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里,不论他走到哪里,投向他的都是这样恐惧的眼神。
他不容于天地,也不容于人前。
顾绛缩回手,“抱歉。”
聂音之看他一眼,压下心中余悸,想要伸手去握他垂下的手。头顶的结界猛地一震,天空中霎时布满蛛网似的裂痕,整个折丹峰都跟着震荡起来。
封印结界破了。


第16章
折丹峰上大震时,萧灵正跟随一名弟子的引领往荆重山所在的医堂里走,小白鸟蹲在她肩头,被结界龟裂卷起的罡风吹得炸了毛。
萧灵将它捧在手心里,差点因晃动的地面跌到地上,幸而身旁有人扶了她一把。
“萧师姐,你没事吧?”清灵如黄鹂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萧灵通过小白鸟的眼,看向搀扶着她的小弟子。
弟子名叫白英,是荆重山座下最小的一名弟子,自从荆重山找到治疗她的办法后,每日里都是白英去明霄峰接她来医堂。
小丫头十四五的年岁,像春日里新发出的花蕾,浑身都洋溢着勃勃生机,笑起来眼弯成月牙儿,声音比她手心里的小白鸟还要清脆。
与之相比,萧灵觉得自己就如一株枯败的残花,从内到外都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白英扶住她的手臂,藏在袖子里的手链便硌痛了萧灵的手腕。
这个年纪正是爱美的时候。
小白鸟歪歪头,从袖口看进去,看到一串珍珠环在那纤细嫩白的腕子上。
萧灵想到聂音之的手腕,圆镜里,泛金的红绳串着一颗斑斓的白珠,被轻柔地系到她手上,很漂亮。
她以前每日都要练剑,是不能戴这些首饰的。她的资质并不差,在修炼进境上,已然算是佼佼者,只不过身为掌门座下大弟子,萧灵还必须做到更好,做到最好。
她的前半生,都在为了成为所有人心中最好的大师姐,为了成为桑无眠心中最好的弟子,而活着。
聂音之的存在让萧灵明白了,她过去的努力就是个笑话。聂音之肆无忌惮,任性妄为,却得到了她都没有过的优待。原来这样的人,在他们眼中,也是可以代替她的。
如果她没有回来,萧灵这个名字在云笈宗内依然是不能提的存在。
何其可笑啊。
“萧师姐,好像是折丹峰上的动静,天啊,聂师姐不会是要和那魔头一起出来了吧?”白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走神,萧灵被心中滋生的阴暗惊到,眉心微微蹙起,将起伏的心绪深深压回心底。
她忍不住往左侧偏了一下头,自己的心境是不是也被影响了?
身后那个如影随形的气息像是得到了某种示意,突然凑上来,贴到她身上。
血腥躁烈的气息涌入鼻息,萧灵的颈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厌恶地抬手挥去,低吼道:“滚开!”
白英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问道:“萧、萧师姐,怎么了?”她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提到了不该提的人,忙抬手捂住嘴,“对不起萧师姐。”
萧灵转向她,嘴角含了一点淡淡的笑意,声音却无波无澜,“聂音之唤醒魔头,害得掌门师尊陨落,多位长老死伤,为云笈宗、乃至整个修真界引来一大祸端,令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门中弟子大多谈起她时都是一副深恶痛绝的口气,只有你还叫着她聂师姐。”
白英睁大眼睛,眼睫颤得像蝴蝶,面上血色飞快退去,松开她的手臂,俯身认错,“对不起,萧师姐,我只是叫习惯了,一时疏忽没能改口。”
“叫习惯了啊。”萧灵低喃着重复,轻轻拍了下白英的肩膀,“起来吧,不怪你。”
结界动荡使得所有人都很紧张,云笈宗上的护山大阵降下一波波灵潮,震动的地面终于平息,无数白光朝着明霄峰上飞去,如白日流萤。
荆重山匆匆跑出来,看到萧灵的身影时,松了一口气,“灵灵,今日的药池已经备好了,你快随我进来。”
他看一眼动荡的护山阵,“折丹峰上有重重结界,又有各派高阶修士守着,不用担心,你的疗伤在紧要关头,不能中断。”
萧灵点点头,往药殿内走。
白英低垂着脑袋,默默吐了下舌头,打算行礼告退。
荆重山唤住她道:“阿英,你跟着一起进来。”
走在前面的萧灵浑身一僵,回过身,小白鸟窝在她肩上,歪着脑袋看向那师徒二人。
白英惊讶地抬起头来,“师尊,我也要进去吗?”往常她都是把人送到就去忙自己的,估摸着时辰,再来把萧师姐送回明霄峰。
“你也跟在为师身边学习近两年了,可以来为我搭把手。”
白英脸上绽开惊喜的笑容,脆生生地应道:“是,师尊!”
这一段时日以来,荆重山几乎翻遍医书药典,向修真界中的其他圣手医修请教,终是让他找到了根除瘴毒,又能恢复萧灵体内灵脉根基的法子。
只是这个法子万不能泄露出去。
药池里洒满了仙草灵药,氤氲的水汽使得室内盈满药香,萧灵在入水前服了一枚丹药,踏入水中盘膝坐下,很快就软绵地靠上药池温润的石壁,像以往一样陷入昏沉。
等到萧灵醒来,已是落日时分。
她躺在前殿的软榻上,经过数次药浴,她经脉里的瘴毒十去八九,那渗透在骨骼里的丑陋斑纹淡了很多,皮肤上也没有了隐隐透出的纹路。
初愈的内府扎进了一丝灵力。
萧灵感受到这缕灵力,几乎喜极而泣,坐起身来,失声喊道:“荆师叔,我的灵枢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