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到主院,便收了音,将花枝修理漂亮,打算抱进屋里,被人横插一脚,“巧了,丫头,来,把花给我吧。”
聂音之快走两步上前,看到来人两鬓夹杂的白发,心中一涩,“爹爹。”
阿浣小声嘀咕,“老爷可真会借花献佛。”
她爹笑了笑,捉着花瓶细小的颈口,从阿浣手里抢过花,快步朝里走去。聂音之也疾步追上,迎面撞上拂帘出来的母亲。
母亲看了一眼海棠花,抱进怀里,将聂父拽进内间,焦急道:“怎么样?那些仙家肯透露一点消息么?音音是不是真的进了万魔窟?仙家门派全都聚集在那里,难不成是要围剿她?她身边那个魔尊能不能护得住她呀?”
“你别着急,有这些修士在,便说明音音没事,要是哪天他们撤走了,或是……觉得我们没什么用处了,那才不妙。”她爹叹息一声,“音音离我们太远了。”
母亲眼泪止不住掉,懊悔道:“早知如此,就该将她留在我们身边,就算短暂,也是幸福安康的一生,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担这种恶名。”
“你瞧瞧,你去花园浇一瓢水都能淹死几只蚂蚁,音音能成为那扶摇直上的云端人,又何苦将她束缚在凡尘里,与我们这些朝生暮死的蝼蚁为伴。”聂父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音音有她自己的造化。”
聂音之心里难受得慌,想要像从前那般挤进他们怀里,可惜父母根本看不见她,也感受不到她,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人察觉。
周遭的景象忽然一震,桌上的花瓶“哗——”一声摔落,紧接着地动山摇,父亲抱着她母亲跌跌撞撞往外跑,外面的天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天塌地陷,四季颠倒,烈阳和暴雪同处于一片天幕下。
守在聂家的正道修士急匆匆地救人,又被半空紊乱的罡风打落,聂音之被迫从父母身边被扯离,视野不断拔高。
在她眼里,大地龟裂,房屋倾塌,遭殃的不止聂家,整个水乡都在往下坍塌,挣扎求生的人群被砖土掩埋,她听到无数人的嚎哭,听到父母带着泣音,喊她音音。
——你看,牺牲你一个人,可以挽救这么多人,包括你的亲朋故旧。
——而且,这根本算不得牺牲,只要你完成使命,便能得道飞升。
——如果一切顺遂,本不该是由你来完成这个使命。是你打破了既定的宿命,种因,得果。
这些景象和念头一浪接一浪地往聂音之脑海里灌,将她逼得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跟随脑海里循循善诱的念头,心甘情愿地往下倒去。
坠下玄塔的时候,她听到封寒缨的大叫,她听见了,脑子里却一时片刻处理不了,做不出反应,屈指划开手腕时,连痛觉都没办法及时感知到。
手腕上装着五色露的珠子被划断,和鲜血一起从她手上飞溅出去,撞进一缕魔气中。
聂音之被蜂拥而来的魔修淹没之际,先被黑红交织的魔气裹入当中,她眼前蓦地一黑,血月影蚕茧似的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冰凉的魔气挤压着五色露往她手腕上缠,又被她的血立即化作灵气飘散。
一个声音直接刺破幻象,在她灵台里响起,“聂音之,阿音,阿音——”
起先这个声音并不能引起聂音之的注意,她有点想不起来这个聒噪的声音是谁了,她脑子里被塞满了拯救苍生的念头,天崩地裂是因为她,洪水滔天也在于她,只要她死了……
那个亲昵喊着她“阿音”的声音不断响起,聂音之一边被塞满脑海的念头催着自我献身,一边又因为这个声音,见缝插针地捡回一些零碎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记忆和想法。
昏暗的室内,飞扬起伏的暗红色绸幔,聂音之被抱着起伏沉沦,蜷缩着扒在他身上,揪住他后背半褪的衣衫,乌黑的长发凌乱地纠缠在她指间,她抓得太紧,扯断了几根发丝,对方便在她耳边,满含鼻音地低吟:“阿音,对我温柔点。”
到底谁该温柔点!
顾绛喊了半天,终于捕捉到她神识的回应,立即道:“阿音,快醒过来!别被这虚假的天道牵着鼻子走。”
聂音之的神识忽地又沉寂了下去。
顾绛一边和天道拉锯,一边不厌其烦地继续唤着她,“阿音,醒醒,阿音——”
聂音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流血,她自己用剑气冲破了经脉,随后凉凉的魔气卷着五色露再次裹上来,不断地消融,又不断地贴上来,愈合那些伤口。
鸿鹄被无形之力压制得一动也不能动,在她灵台的纯白火焰里躺着她的元神,焰心摇曳着一缕暗红。
聂音之从那缕暗红里又听到呼喊她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她从“献身饲魔”的念头中挣扎出来片刻。
身体也短暂地“想起”那荒唐无度的几日,那水鬼似的缠着她的人,在耳边笑:“阿音,醒醒,你该修炼了。”
修炼?她才不要修炼,说什么把他当做炉鼎,她怎么觉得被采补的人分明是她,不然为什么她都快死在榻上了?
聂音之这一次的神识回应要剧烈些,顾绛捕捉到她的想法,愣了下,实在禁不住笑了。
他努力回忆了下自己在双修时说过的话,刺激聂音之的神识清醒,“阿音,你说过,要好好怜惜我的。”
聂音之想起来点什么,他被灼烧得很疼,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手腕上的咒印被绑着,她不能摸叶子,只能摸他。
“阿音,阿音,是这里?”
聂音之因为这句问话,又坠入那个窘迫的处境里,她完全不敢看,裹在被子里,感觉着他试探般的触碰,咬着唇点头。
然后她听到一声抽气,有些沮丧,“不行,会伤到你,阿音,打开伤害转移。”
这种伤害怎么转移!聂音之又羞又恼,简直想啃他一口,骂他笨魔头,笨死了,小院子里那么多图册,为什么就不知道看看,难道沐浴的时候,也没看过屏风吗?
难不成还要她自己动手?
魔头?她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了,聂音之心绪剧烈波动,耳边的喊声更清晰了,“阿音,聂音之!”
聂音之就像被这一声喊回了魂,蓦地从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顾绛?”
顾绛松了口气,“阿音,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别被它误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真正的天道面前,一个人生存或是牺牲,并没有那么重要。”
天道是万事万物中运行的规律,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要存在便合理,是不该有什么“情绪”的。但在天道干涉聂音之的行为时,他感觉到了天道的情绪。
不,应该说是伪天道,或者该称之为“剧情”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天道(剧情):我在劝你救苍生,你在回味do??
音音:以身饲魔,这也算是啊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德经


第58章
天幕上, 韩竟的雷劫已经走到尽头,与天合道,他的身躯仿佛在浓云中投下的那道光中消散不见, 神识一瞬间被拉得无限大。
韩竟的身体在消融, 目光越过万魔窟上被雷光殃及的封魔印, 跨过黄土石窟中一尊尊佛像,一眼万里地跨过了无数的山川河流, 城池废墟,仿佛拥有与天同等的视角, 能将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韩竟只来得及把一道意念打入他神识涵盖下的每一个人意识里。
转瞬间,那无限扩散的神识开始变得模糊, 他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感觉不到自我。
韩竟行将消散的神魂蓦地被一道磅礴之力收拢,塞进一个椭圆的蛋里面。
流逝的自我意识也同时归拢, 韩竟缩在这颗蛋里面, 心有余悸地想,夭寿, 他差点就死了,劫持天道这活太不是人干的了!他的意识还是完整的吗?
顾绛借着韩竟飞升融进天道这股东风,将韩竟的神识抽离出来,取而代之, 血月影飞快地从他体内那片独立空间中抽离, 融入世间的山川河流, 山河异主, 他空间里那些虚影似的山脉,轮廓逐渐清晰成型。
在这片空间里,他就是天道,规则由他制定,顾绛攻城略地越多,夺走的疆域越多,天道便越无法将他的意识侵吞。
在拉锯中,顾绛看到了一些奇妙的景象。
这个世界依托着一本书而诞生,天道被一分二,本就不健全,就像是一棵大树,树上还缠着寄生的藤蔓。
这个寄生的藤蔓便是这本书的剧情。
不过剧情终究只能算是伪天道,是寄生在天道上的藤蔓,它无法改变根深蒂固的天道规则,比如日头的东升西落,但它能影响天气的晴或雨,它无法改变百川归海,大势所趋,但它能拦堤做坝,横生枝节。
魔修从诞生那一刻起,存在即合理,一草一木,是人是虫,于天地而言,都是一样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更加没有正邪善恶之别。
加诸在魔祖头上的威压,所谓天道注定的正邪无法共存,以及神女的献身,都是剧情的产物。
若不是今日和天道短兵相接,就连顾绛都差点被它误导了。
在既定的剧情里,主角是萧灵,顾绛浮光掠影地看过萧灵的生平,聂音之在其中只占据着无足轻重的一小段,她没能使用献祭阵召唤,因嫉恨而恶毒,最终被理所当然地关入思过崖,贡献出自己的金丹和眼睛,最后孤零零地死去,再不被人提及。
萧灵得了这个有罪之人的金丹和灵骨,修复了受损的身体,继承了聂音之的天赋资质,修为一日千里,从云笈宗被人尊崇的大师姐,到修真界新一代修士首席,最后被这些荣光架上了万魔窟,为苍生献身。
剧情收拢的节点便是这万魔窟上的献身。不论是谁,总要有人来完成这个剧情的重要节点。
萧灵死了,剧情便强加在了聂音之头上。
剧情很知道该如何动摇他,在拉锯中,顾绛看到那从原著文字上浮出的画面,聂音之浑身是伤地蜷缩在结满冰霜的地面,皮肉干枯地贴在身上,浓水填满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小腹上剖开的伤口凹陷下去,裙上被血浸得暗红。
顾绛心神动荡了一刹,意识被天道卷入其中。
最后一刻,顾绛只来得及将自己发现和感悟到的一切传递给聂音之,“阿音,我会回来。”
蚕茧一样裹住聂音之的血月影蓦地动荡起来,开始流逝,封寒缨立即察觉了,忍住血味对他的诱惑,重新树立起结界,挡住前赴后继被吸引而来的魔修。
聂音之从溃散的血月影中跌出来,伸手去抓流逝的魔气,“顾绛!”
她手心里残留着自己的血,一碰上那缕魔气,就立即将它消融,聂音之手腕一颤,又匆忙松开手,在自己裙摆上使劲蹭了蹭手心。
魔修几乎淹没封寒缨支起的结界,聂音之只能从缝隙里往外望,天上的浓云似乎消散了一点,雷光也隐没,她外放神识,在万魔窟的天上地下搜罗了一圈,都没能找到顾绛。
封寒缨快疯了,“快把你的神识收回来!你不要命了?”在这种魔修乱窜,雷威未散,到处都是封魔印和雷电余光的处境下外放神识,不死也要变成傻子。
“我找不到顾绛了。”聂音之大睁着眼睛,瞳孔却无焦距,她手腕上那株金色的芽上,其中一片叶子淡得几乎透明,行将消散,就连通过咒术都感应不到他。
“我感觉不到他了。”聂音之又低喃了一声。
封寒缨往后退去几步,额上青筋直跳,从袖子里打出几道正道修士的灵符,将自己锁在原地,避免受她周身的血气影响而失控,叫道:“你快回到塔里去!再不走我也受不了了。”
聂音之偏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周遭疯狂的魔修,很迟缓地笑了一下,她的命从来不由别人做主,桑无眠不能,这该死的剧情不能,顾绛也不能。
聂音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狂风吹得她衣裙猎猎作响,长发随着狂风舞动,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有细如游丝的魔气被她引来。
是游离的血月影。
封寒缨看向她,又匆忙转开视线,压抑心中的冲动,厉声道:“别做傻事!以你现在的血,你还没入魔,就会被烧死了!”
聂音之抬起手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挽到耳后,掐诀解开封寒缨的咒术,“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然怎么办,杀掉这里所有魔修?”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冷静,说得也确有道理,万魔窟中的魔修发了疯似的一涌而来,从未如此团结,蚂蚁都能咬死象,更何况这些魔修并不是蚂蚁。封寒缨光是支撑结界,就已经很艰难了。
“我就算被自己烧死,也不愿被魔修啃噬,遂了它‘身饲万魔’的狗屁使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do了他们是真的do了,刚刚那操作像不像异地电话play】
【笑死我了,姐妹,都这种时候了,两个人都要死了,你怎么还在执着于两人do没do?】
【do完再死,在我这里算he的哦】
【不行!我好心疼阿音,不能死啊,还有家人还有父母在等着你呢!】
【聂音之好飒啊!入魔了终于入魔了!要开始走大女主路线了吗?寡妇文学,我喜。】
【草,我悟了,聂音之上一次就是演习,一回生二回熟啊,这回真·生离死别入魔了,不是演我们的吧?】
【这是什么同生共死的绝美爱情,我流泪了。】
【顾绛死了吗?啊啊啊金芽芽解开了封总,还没消失啊,魔头还没死吧?】
【快要死了吧,他没杠过天道被吞了,要跟世界融合,就算没死可能也没有自我意识了,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哪个山头上发芽呢】
【金芽上的叶子还没消失啊,只是变淡变透明了,是不是属于不生不死的状态?薛定谔的死】
【这个剧是不是谁成为主角,谁就会死?】
【呸,要不要脸,这种三观不正自私自利的人也配当主角?萧灵愿意牺牲自己拯救苍生,格局就甩她一万倍,女配终究上不得台面,快点死吧。】
【萧灵拿什么牺牲的?还不是拿着从聂音之那里夺来的一切去牺牲的!原著里面要不是她抢了聂音之的金丹,她能活下来?前面的朋友,你要真是原著女主粉,最不该骂的就是聂音之。】
【原著里面,萧灵得了聂音之的好处,就再也没提过她了呢,就连问一句金丹怎么来的都没有,别指望她的粉会感恩了。】
【女主粉怎么还在?居然看到了现在,那就别欺骗自己了,你爱的人是聂音之。】
封寒缨坐在灵符圈出的阵法里,看着远处血月影和灵雾疯狂涌动的地方,聂音之的身影已经被淹没了。
聂音之从灵雾缭绕中望一眼头上飘过的弹幕。她抬起手腕,看着金芽上那片透明的叶,聂音之能感觉到它脆弱的生命力。
她引来的血月影越来越多,是游离的血月影,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顾绛已经控不住自己的魔气了,从他那片血月影的湖里,逸散了这么多出来。
魔气一入她的经脉就开始沸腾,化作灵雾,她被烧得几乎要熟透了,像被丢入油锅,又像被扔下了火海。
聂音之以前通过共情感受到的,只是顾绛被灼烧的情绪,是隔着一层了,现下那痛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她的身体里。
鸿鹄从她灵台里冲出,张开翅膀裹住她,那雪白的翎羽尖上摇曳着暗红,灵剑悬在聂音之身前,雪亮的剑身中缝,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暗红色细纹,从剑尖一直延伸到剑格处。
聂音之已经被烧得失去意识,只觉得身体快要化了,剑气渗进她的经脉,试图将她的血和魔气隔绝开,却反倒飞快地与血月影魔气融合。
灵台里裹着她元神的那丛白焰里,焰心的暗红渗入聂音之元神。
血月影魔气和剑气交融在一起,一寸一寸地侵染着聂音之的灵脉,将经脉里的灵力逼出体外。渗入她元神的那缕暗红同时在染指着她的神魂。
聂音之被自己的血烧灼得晕过去,又被经脉里粉碎重塑的剧痛刺激得醒过来。
灵力流逝,她的修为在飞快下跌,从化神巅峰一层层掉落,每跌下一个境界,她都像被打碎了重组一回。要不是被元神里那缕魔气护着,她三魂七魄都得消散。
入魔不是那么好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头顶都透出了天光,直到到了某个临界点,经脉里的的魔气压过了灵气,她几乎跌破金丹的修为又开始往上攀升,浑身剧烈的灼烧感霎时一轻。
聂音之身周的灵雾开始消散,血月影狂潮似的往她身体里涌,她身上满是鲜血,但那令魔修癫狂的香甜血味却越来越淡了。
狂涌而来的魔修逐渐回神,找回神智的同时,也找回了对彼此的猜忌和害怕,陆续在封寒缨身上暴戾的威压下撤退。
玄塔周围终于亮堂起来,结界外遍地尸骸,鲜血渗透了地面。
聂音之偏头对封寒缨笑了下,“我赢了。”她熬过来了,魔气先把她的血污染了。
封寒缨一个纵身过去接住了她,“别高兴得太早,你伤得这么厉害,死不死的,还不一定。”
聂音之没听清他说的话,她晕过去了。
封寒缨望向头顶浓云消散,洒下烈阳金光的天幕,实在不太懂。
为什么能这么疯狂。
顾绛忍受了天威千年都无所谓,却铤而走险想去突破天道规则,用自己的命去赌一把,就为了可以好好爱她。
师尊有这样的干劲儿,早八百年,就一统修真界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何苦来哉?
作者有话说:
封寒缨:爱情是什么鬼东西,幸好我不懂。


第59章
聂音之醒来的时候, 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睁眼望着头顶,一时还有些恍惚, 以为自己只是太累了, 睡了太久, 而做了一个梦。
只不过,经脉里流转的魔气, 转眼就将她打回现实,聂音之翻身坐起来, 因为这个举动,脑子又是一阵眩晕。
她支着头调息片刻, 拂开袖口,手腕上淡金色的咒印还在,她掐诀勾出金芽,芽上的叶子还是那般,呈现半透明状,叶边缘有些模糊了, 不聚不散地苟延残喘着。
聂音之试着将心念渗入叶子, 却什么都没能感觉到,就如投了颗石子入空井, 没有丝毫回音。
她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片刻,放空了一会儿,重新振作起来。
——她现在还没死,那顾绛便还算是没死吧, 只要有这个咒术在, 不论他在哪里, 她都一定能再找到他。
聂音之只敢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那片将散未散的叶子, 随后将它收入咒印里,起身掀开床幔,打量四周。
这座屋子很大,屋内摆置处处透着精致和典雅,廊柱上雕刻着不同形制的祥云,雪白的鲛纱垂挂在窗棂上,月光从窗外泼洒进来,她听到潮水击打石壁的哗哗声,空气中带着新鲜的潮气,很舒适,看来她不在万魔窟了。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应该说这整座宫殿内外都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布有重重法阵,几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聂音之的神识在法阵转一圈,看出来这不是想锁住她,而是保护结界,她猜可能是封寒缨布下的。
确认了周围环境无虞后,聂音之盘膝入定检查自己的灵脉和内府。
她入魔之时境界不断下跌,身体里的经络骨骼几乎都像是被打碎了,再重新组过,整个人都脱胎换骨。
如今魔气彻底浸润进她的法身和神魂,跌落的境界又一重重攀升,现在浑身上下都膨胀着魔气,有种要突破化神,跨入大乘期的感觉。
聂音之现在多少有点体会到顾绛那种凌然众人之上的感觉了。
不知道顾绛在包裹她元神的那朵火焰里,塞的到底是什么?反正绝不会是普通的血月影魔气。
聂音之的经脉里的魔气里还残留着少许的五色露,那颗好像取之不尽的珠子彻底碎了,全都在入魔之时耗在修复她的身体上,如今身上的损伤基本复原,只是有些失血过多。
聂音之抬手,一缕血月影自她手心凝聚,萦绕在葱白似的指尖,魔气随她心意而动,如臂指使,从窗缝里飞出,撞上室外的结界。
这样封寒缨应该就知道她已经醒了。
聂音之召出灵剑,鸿鹄的白光立即将周围都照得亮堂起来。
它蹲在剑首上,歪着脑袋打量她。
聂音之揉揉它的脑袋,捉起翅膀看它翎羽上被魔气染红的尖端,“抱歉啊,把你也染色了,你喜欢这样吗?”
鸿鹄不停点头,撅起屁股,把尾羽末端被染红的环状翎羽也给她看,看上去它很喜欢自己的新形象,啾啾地叫了两声。
“这是被红叶染的?”聂音之指尖抚摸刀身中缝那道红痕。
鸿鹄转了两圈,啾啾叫个不停。说它也在那讨厌的刀身上烫了一个印记。
现下是夜里,情况不明,聂音之便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定了会儿神在心里梳理顾绛传给她的信息。
顾绛原以为魔修是打破了天道规则而诞生的,天道要拨乱反正,重回正轨,魔祖才会被天道不容,会受到天地威压,神女也是以此为前提降世。
天道规则可以被破一次,便可以被破第二次,当年法宗宗主怀云山能做到的事,顾绛自信自己也能做到。
所以他打算借助韩竟飞升的一瞬之机,想要抹去天道赋予神女的血脉,篡改天道对于魔祖的规则,他希望他们以后能像正常人那般相爱相守。
但是顾绛没料到,这个世界是从一本书中诞生,按照他从天道中看到的,这个世界其实存在着两套运行规律,一是这世间万事万物存在的客观规律,二便是剧情。
剧情与天道共存,“渡化万魔,灵气复苏”是剧情收拢的最重要的结点,要么按照原著实现剧情,要么彻底将剧情与这个世界剥离开。
“那就是弹幕里所说的,崩剧情吧?”聂音之在心里寻思,萧灵死了,桑无眠也死了,弹幕里曾说过,有名有姓的角色都被她祸害光了。
现在连可以渡化万魔的神女血脉都被她毁了,那剧情不应该崩得救无可救了吗?
早知如此,她应该早点将弹幕里的信息透露给顾绛知道,他也不至于那么猝不及防。不过,聂音之也实在没想到,一贯得过且过,好像什么事都不值得他去争取的人,会为了想要爱她而去和天道较劲。
可他为什么要瞒着她,真那么有自信的话,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给她绑定个多余的封寒缨,将她喂上化神巅峰,简直就跟安排后事一般。
聂音之想到此处,还是有点生气,她也不管顾绛现在能不能接收到她的情绪,勾出金芽,打开共情,将自己的骂骂咧咧一股脑倒进那虚散的叶片里,恨恨地告诉他,她不仅要绑定封寒缨,还要绑定三千后宫。
云露均沾,每天都会宠幸这些叶片,他要是感觉不到,那是他活该,自作自受。
聂音之目光落在虚散的叶子上,又觉得心口有些疼,慢吞吞地补充道:“想要阻止我的话,你就早点回应我。”
直到第二日下午,封寒缨才出现,他身披玄色的战甲,袍袖上还带着血污,一身血戾气息,风尘仆仆地破开阵法,卷入殿中。
彼时,聂音之正在清理献祭阵,共生咒术的卷轴她已经研究透了,还是没能感应到顾绛,便开始尝试别的办法,献祭阵自然也得试一试。
只不过还是失败了。
封寒缨看了一眼大殿地面上以血画成的阵法,那血现在对魔修已经失去了诱惑力,他啧了一声,“这三个月以来,我喂给你的灵丹妙药算是白费了。”
聂音之放出鸿鹄焚去地面的血阵,开门见山问道:“这里是何处?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这里是迁云崖,两千年前的古法宗外门,浮云川外。”封寒缨随意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这片地域里的灵气跟血月影融合在了一起,与我而言,有如神助。”
浮云川位于修真界东境,两条宽阔的江流从上游分开,再至下游汇合,辟出这么一片水土丰泽的辽阔地域,只可惜古法宗崩离后,残留下太多现在人解不开的阵法符箓,使得这片地域成为少有人敢进入探索的绝地。
血月影魔气侵染的地界,就在浮云川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