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一身莲青色的衣裙,梳着随云髻,耳上戴着一对绿松石耳铛。巴掌大的瓜子脸,淡淡的柳叶眉,一双单凤眼下,是小巧的鼻子和樱桃小嘴。
正是顾玉汝的亲妹妹,顾玉芳。
顾玉芳和顾玉汝长得并不像,认真来说她长相更偏像顾秀才一些,秀气倒是挺秀气的,因着底子白,也能称得上是个小美人儿胚子,可若是和顾玉汝站在一起,不光不像姐妹,整个人也显得寡淡了许多。
此时她脸上带着几分不耐之色,走进来就抱怨道:“娘,你成天就会说我,我说去侍候阿奶,你又不让,说我干活不如大姐,现在倒说我偷懒了。”
说着,她斜了顾玉汝一眼,眼中带着不忿。
换做平时,顾玉汝这个做大姐的该出来劝了,可今日也不知怎的,她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盛饭。
“是娘不让你去的?一提说让你去便在家里闹,去了做活又毛手毛脚,你大娘是个仔细的人,可不惯的你这些,让你平时多跟你大姐学学,你总是不听,看以后如何找得到婆家。”
“嫁不出去我就不嫁了便是,对对对,什么都是大姐好……”
“行了,都少说两句,吃饭!”顾秀才道。
顿时没人吱声了。
坐下后,顾玉汝这才有空去端详桌上几人。
本来去世多年的父母突然死而复生,而大前年就在她前头过世的弟弟,突然成了小小的少年郎。顾玉汝心中一片鼓噪,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乱得厉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们夹菜。
“姐,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怪怪的?”十岁的顾于成道。
他和大姐一样,都挑了父母的长处长,唇红齿白,一双大眼乌黑晶亮,看着就是个机灵聪慧的。
“没怎么。”
“没什么你给我夹这么多菜,碗里都放不下了。”顾于成嘟着嘴说。
顾玉汝这才发现弟弟碗里摞着满满当当一碗菜,确实是她夹太多了。
“你这孩子也是,你姐给你夹菜还不好?还不是心疼你平时读书要用功费脑。”孙氏替大女儿说话。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大姐怪怪的……算了算了,大姐我也给你夹,你也多吃点,还有娘,咱家你最辛苦……”
饭桌上的气氛就这么被调动了起来,顾玉芳瞅着爹娘,又瞅瞅弟弟,最后目光放在顾玉汝身上。
看她含笑的眉眼,水墨画出来也似的秾艳,心中阵阵不平:“大姐,你可真偏心,给小弟夹了那么多菜,怎么就没说给我夹一些?”


第3章
顾玉汝一怔,目光放在了妹妹脸上。
看着妹妹这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她脑海里浮现‘大姨奶奶’苍老的面孔,平添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不过她膈应顾玉芳习惯了,几乎成了本能反应,所以下意识面露错愕之色,果然孙氏不满道:“你自己不会夹,还要让你姐侍候你?你弟是和你大姐坐在一起,你坐这么远,你大姐能够得着?”
顾家的饭桌是张大圆桌,顾玉芳和顾玉汝相对而坐,顾玉汝若是给她夹菜,必须要站起来。
又被训了!
顾玉芳别提多委屈了,恨恨地拿筷子捣了两下碗,又瞪了顾玉汝一眼。
顾玉汝站起来,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她的碗里,歉道:“玉芳快吃饭吧,是姐不好,疏忽了你。”
“瞧瞧你,成天小性儿大,一家子都得让着你,你才不闹腾。”孙氏摇头道。
顾玉汝低头默默吃饭,虽然这场姐妹之间的较量似乎是她赢了,可她心里却全然没有欣喜,只有一种矛盾之感。
按照她的性格,这种时候她不会故意去膈应顾玉芳,偏偏她这么做了。
“娘,快吃饭吧。”
孙氏看了顾秀才一眼,这才不念叨了。
饭后,顾玉汝要帮孙氏洗碗,被孙氏拒了,说她上午去顾大伯家忙了一上午,让她回屋歇着。
顾玉汝前脚回屋,后脚顾于成跟了进来。
“姐,今日齐大哥来学馆了。”
顾玉汝一愣,“他去做什么?”
顾于成瞅着她直笑:“你说齐大哥来能做甚,自然是找爹借书啊。”
提起这借书,也是有典故的。
顾、齐两家乃世交,当年顾明和齐彦二人即是同窗,又一起考中了秀才,交情自是不同一般。之后二人各自娶妻生子,顾家头胎是个女儿,齐家头胎是个儿子,当时两家就戏称以后是要结亲家的。
之后的这些年,两家人一直心照不宣,只是孩子们渐渐大了,也不能像幼时那般来往无忌,齐永宁想知道顾玉汝的消息或者想给她送什么东西,也只能通过顾于成,这才会有去学馆借书之说,不过是找个由头。
换做以往,顾玉汝早就该被臊得面红耳赤,要含羞带恼得轻斥弟弟两句,可今日也是怪了,听完了她只是嗯了一声。
顾于成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姐,我真发现你今天看起来怪怪的。”
“我哪里怪了?”顾玉汝反问,站起来把弟弟往外推,“行了你,小小年纪好好读书,怎么跟那胡大娘似的,就爱说口舌。”
“我这哪是说口舌,难道大姐你不想知道齐大哥的近况?”
“我累了,今天跟着大娘做了好多活儿,你让我先睡一会儿,等有空再说。”
顾玉汝敷衍道,拉开房门,这时外面传来一声轻呼,定睛去瞧,是顾玉芳有些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玉芳你……”
“二姐,你怎么在这?好哇,你是不是偷听我跟大姐说话?”顾于成和顾玉芳从小就不对付,两人一向是针尖对麦芒,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顾玉芳忙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又摸了摸发髻,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什么叫我偷听你们说话,我是来找大姐的……”
正说着,顾于成突然指着她耳垂道:“二姐,你耳朵上的耳铛怎么这么眼熟,这好像是大姐的东西?”
他怎么说方才在自己眼皮底下晃来晃去总觉得很眼熟。
“还有你身上的这衣裳,好像也是大姐的……你怎么又拿大姐的东西?二姐,衣裳就算了,这耳铛你快取下来给大姐,这东西你不能戴……”
顾于成急着上前管顾玉芳要那耳铛,顾玉芳挡着不给。正闹着,孙氏听到动静寻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又吵起来了?”
顾于成忙告状:“娘,你看二姐,她又抢大姐的衣裳穿,还有那耳铛,那耳铛是齐……”
“是什么?”
顾玉芳叉着腰,微仰着下巴,一副有本事你说出来的模样。
顾于成一窒。
他确实不敢说,他即是读书,自然知道男女大防的道理,虽说他姐以后肯定要嫁给齐大哥,但这种事说出来也有损大姐的闺誉。
可他又着实恼了二姐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要知道这副耳铛是当初齐大哥拖他转交给大姐的,他自是觉得不能让人抢了。
“娘,你到底管不管二姐?她总是这样,仗着大姐脾气好,就总是抢大姐的东西。”
还别说,顾于成没冤枉顾玉芳。
这顾玉芳年纪小小,却十分爱俏,明明家中两个女儿,顾家虽家境不太好,但孙氏也没亏待过谁。做衣服都是一人一身,买什么女儿家的东西也是一人一份,可她倒好,总是觉得自己的不好,顾玉汝的更好。
开始是明着要,要跟顾玉汝换,顾玉汝脾气好,自己又是长姐,便与她换,弄得她越发得寸进尺,顾玉汝经常能看见自己的衣裳或者首饰,出现在妹妹身上,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孙氏也没少说她,问题是不管用。
“你别诬赖我,我怎么就抢大姐东西了,我就是试试大姐的衣裳,想看看我穿这颜色好不好看。正试着,娘突然叫吃饭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换下。”顾玉芳眼珠一转,狡辩道。
她见顾于成语塞,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对顾玉汝道:“大姐你放心,我回头就把衣裳脱了还给你。”
那耳铛呢?
顾于成气得直跺脚:“娘……”
“那耳铛是怎么回事?”孙氏皱眉看了看三人,问。
提到这个,都不说话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顾玉汝身上,孙氏是疑问,顾于成是期许,而顾玉芳就是稳操胜券的得意了。
她就不信顾玉汝有脸当着娘的面说这东西是齐大哥送的。若不是拿准这点,她也不会明晃晃偷拿了这对耳铛。
顾玉汝自然没错过这三道目光,她淡淡地扫了顾玉芳一眼,抿了下嘴,低垂的鸦羽掩住瞳子里翻腾的光芒。
“这耳铛是我的。”
只说这一句,她便不再说话了,偏开了脸,似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说不出口。
孙氏目光一凝,看向小女儿。
衣裳是玉汝的,是今年春上她说玉汝又长高了,才给她做了一身。莲青色的底儿,裙摆上绣了朵双蒂莲,玉汝底子好,穿着清爽又显得气质温婉。当时也给玉芳做了身,裙子上也绣了朵双蒂莲,却是粉色的,颜色是她自己挑的,一模一样的东西,这丫头却总是眼热她姐的东西。
自然又看到了那耳铛……
顾家家境并不富裕,给家里孩子添衣裳添首饰都是有数的,既不是家里买的,那还能是谁?
孙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看着顾玉芳的眼神严厉起来。
“取下来!”
顾玉芳一愣,似乎不敢置信这话是孙氏对她说的。
“你给我取下来!”
“娘……”
顾秀才的声音从正房传出来:“你们又在闹腾什么?”
“没什么。”孙氏扬声答。同时几步上前,把顾玉芳拉到面前,二话不说把她耳朵上的耳铛取了下来。
“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拿你姐东西,看我不……”
还没等她压着嗓子把话说完,顾玉芳‘哇’的一声捂着耳朵跑了。
孙氏叹了口气,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半晌才转身将东西放进顾玉汝手里。
“你妹妹不懂事,以后她要是再拿你东西,记得跟娘说。”
顾玉汝握了握手里的耳铛,有些复杂道:“娘我知道了。”
……
待孙氏走后,顾于成跟着顾玉汝身后进了屋。
“大姐,你总算硬气了一回,我还以为这耳铛又要不回来了。”
顾玉汝笑了笑:“怎会要不回来?”
“以前又不是没有过,她就是觉得你好欺负,觉得你顾忌着不想让爹娘看见姐妹之间闹不睦,对她事事容忍,所以才越发得寸进尺。”
“这不是没抢走?行了,你快回屋睡一会儿,下午还要去学堂,大姐也要歇了。”
把顾于成送走,顾玉汝关上房门,终于松了口气。
于成到底还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耳铛这事说出来确实有损她的闺誉,但孙氏不是旁人。他们又是在家中,再加上齐顾两家早有结亲之意,甚至每每齐永宁去私塾‘借书’,都是双方长辈默许的。
即是如此,自然谈不上私相授受,顾玉芳指望拿这事来拿捏她怕是想错了。
可这道理年轻时候的她却是不懂,脸皮薄又顾忌着颜面,所以这对耳铛最终还是落在顾玉芳手里,甚至还戴了出来,让齐永宁看见了。
齐永宁没问过她耳铛的事,但当时似乎有些不高兴,只是他向来情绪不显,她又心虚,这茬事含含糊糊就算过去了。
顾玉汝倒在床上,脑中一片翻腾。
她还没弄明白自己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一切都如梦似幻,她是真的回到了几十年前,还是这一切仅仅只是自己的梦?
她到底是谁?
是一品诰命夫人、齐家的老封君‘齐老夫人’,还是定波县西井巷顾家玉汝?
顾玉汝掐了自己一把,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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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整整两天,顾玉汝才终于决定放过自己。
她想不通为何垂垂老矣的她能回到少女时期,这一切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她理不清分不明,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她脑海里似乎存在着两个记忆。
一个是齐老夫人的,一个是十六岁的顾玉汝。
齐老夫人的记忆,只有她临终前的那十多年稍微清楚些,对于年代很久远的事除了一些印象特别深刻的,其他都是模模糊糊。
相反,年轻顾玉汝的记忆更清晰。
这两份记忆在她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纠缠,纠缠久了更是让她理不清,以至于她每每都会恍惚脑子里多出的那份属于齐老夫人的记忆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想不通就放下,顾玉汝从来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性格。
现在顾玉汝每天都要去一趟顾大伯家。
顾家总共两房人,顾老爷子去世后两家就分家了,剩下顾老太太一人,自然是跟长子过。
这两年顾老太太年纪大了,前年病了一场就瘫在了床上,顾大伯家只有一子,如今在府城给人做账房,常年不在家,顾大伯也是做账房的,平日里也忙,家里就只有妻子赵氏一人侍候婆婆。
按理说都是子女都要尽孝,当初孙氏本说她来帮忙侍候婆母,是顾玉汝心疼她操持家务辛苦,家中还有几个孩子要照顾,遂自告奋勇。
这一来就是一载有余不间断,每天顾玉汝都会来往于大伯家和自己家,所幸两家相隔并不远,就算来往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玉汝你快回吧,大娘也不留你在家吃饭了,小心你娘在家着急出来找你。”


第4章
顾老太太卧病在床,再加上前阵子下梅雨,屋里的气味十分不好闻,赵氏见这两天日头好,昨天就说要把被褥铺盖拆了洗,今天顾玉汝来就是帮着做这事的,谁知会一直忙到外面天都黑了。
“那大娘我走了。”
“你等等。”
赵氏叫住她,转身去厨房拿了个篮子。
“这些鸡蛋是你大伯从乡下卖菜的农人手里收来的,你拿回去让你娘给家里加菜。”
“大娘,这我不能要。”顾玉汝推拒道。
赵氏不由分说就把篮子往她手里塞:“大娘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可大娘……”顾玉汝面露难色。
顾家并不是什么富裕人家,两家的家境差不多,不过因为顾大伯是在酒楼做账房的,仅有独子早已成家立业,家里又没有什么负担,所以家境还是要比弟弟家要好上一些。
不像顾秀才家有三个孩子,还有顾于成在读书,当下供一个读书人可不容易,所以顾大伯总要找着机会补贴弟弟家一些。
多的也给不了,顾秀才夫妻二人不会要,只能像这样,见缝插针贴补点吃食什么的。
这些两家人都心知肚明,但这一篮子鸡蛋可真不便宜。
“怎么大娘给的你还要拒?”赵氏板起脸。
见此,顾玉汝只能接下了。
“快回吧,眼见天就要黑了,要不要我给你拿个灯笼?”
顾玉汝瞅了瞅天色,道:“不用了大娘,我走快点应该能天黑之前赶回去。”
*
路走到一半时,顾玉汝就有些后悔了。
本来天就晚了,又因为鸡蛋的事耽误了会儿,等她出来时已经只剩了暮色。也是巧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急着想赶回家,偏偏她经常走的那条路被车压坏了,官府找了劳役在修,把路给堵上了,她只能再绕道。
可她没想到天会黑这么快,也可能是心里着急的缘故,她之前应该听大娘的话拿个灯笼再走才是。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沿路的酒楼茶楼门前亮着灯,隔得很远亮几盏,路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凭着这些光亮,顾玉汝心里倒也没那么慌。
走到她每次必经的一处巷子,这里已经偏离了主街,外面那些光亮照不到这里来,但隐隐能看到巷中有住户门前亮着灯。
那一点点晕黄在黑暗中格外醒目,隔一段路亮一点,连成了串。顾玉汝不禁在心里松了口气,突然明白为何她娘总是坚持晚上要在门外亮一盏灯笼,对于走夜路的人来说,只一点点光亮就足够慰藉人心。
顾玉汝走进巷子,她走得很快。
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充斥耳膜。
隐隐的似乎多出一个脚步声。
她驻足细听。
确实多了一个脚步声,但来不及细想,就听见一个醉醺醺的声音传来:“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天黑了竟然不家去,在外游荡?”
顾玉汝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背着光,也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男人,好像喝醉了酒,身上酒气熏天,顺着风就往她鼻子里钻。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跟在她身后的,之前她怎么没有察觉到?
顾玉汝头皮一炸,脑中跳出一些模糊的画面。
她没敢停留,下意识就跑了起来。
“小娘子你跑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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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心跳如雷,跑得跌跌撞撞。
身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在她身后沉重地响着,就好像踩在她心口上。
此时她已经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了,身后这醉汉似乎对她起了歹念,喝醉酒的人有多么不可理喻她清楚,现在只有不远处那点光亮可以救她,只要她能跑到那里,就能叫人。
“你别跑啊……”
手里的篮子也成了累赘,顾玉汝顾不得其他,狠狠地往后一甩,也不管砸没砸中闷着头就跑。
她的心跳得生疼。
跑的过程中,她已经把头上的簪子取下了,紧紧地捏在手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撞到一个‘东西’。
那‘东西’纹风不动,反到她被撞得往后倒去。
“怎么走路不长眼?”一个有点耳熟的男声响起,下一刻她被拉了回来,肩膀被人捏住,“顾玉汝?”
“薄春山!”
此时顾玉汝已经说不出话了,可能她跑得太急,太多空气冲进她的肺腔,这一停下就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她咳得声嘶力竭,直不起腰。
“你怎么了?谁惹你了?”薄春山将她揽进怀里,连珠炮似地问。
她想说话却说不出,又是摇头又是点头。
“是不是有人在追你?”薄春山皱眉问,“你倒是说话啊?”
口说不及,那醉汉已经追上来了。
“小娘子,你别跑啊……”
那个‘啊’字还没出口,一只大脚凭空踹了过来,顿时变成了惨叫。
可没有给这醉汉继续痛呼的机会,黑暗中,那高大的身影已经宛如夜狼似的扑了上来,三拳两脚上去就将他打得只剩呜咽声。
薄春山边踢边骂:“喝多了马尿,就滚回去挺尸,你倒好竟敢对人起歹念,鳖孙动歹念时好歹也认个人,她你也敢动,管不住下半身,老子替你废了!”
顾玉汝哪里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这会儿她也冷静下来了,本就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太丢人,那边醉汉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连呜咽声都没了。
她忙扑了上去,拉住他的手:“薄……你别打了,别闹出人命。”她没敢叫他的名字,怕落入人耳,日后给薄春山找麻烦。
薄春山回头对她咧了咧嘴,一口大白牙在昏暗中格外醒目,不知为何,他竟笑出了几分血腥味。
“这里又没人,死了也就死了。”声音里仿佛是从地狱里钻出来也似,带着几分轻蔑,几分冷血,仿佛死一个人对他来说就是死一只鸡。
“别瞎胡说了,闹出人命到时候你要吃官司,不值当。”
这时,有附近人家养的狗被惊动了,汪汪地叫起来,隐隐还有开门声和疑问声。
“快走,来人了。”
顾玉汝又拽了下他胳膊,他才动了。
“便宜你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没入昏暗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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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会突然出现在这?”
薄春山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手臂上,闻言他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能说他是刻意寻来的?
下午刀六就跟他说,顾玉汝在顾大家待了一天,一直没出来,当时他也没放在心上。晚上回家路过顾家时,正好听见孙氏在跟顾秀才说话,说女儿怎么还没见回,还是拿着灯笼去迎一迎吧。
他连家都没回,就直接转头找了过来。
他知道她习惯走哪条路,每一条都知道。
谁知这么凑巧就碰上她,若是他再来晚一步,薄春山简直不敢想象。
“顾玉汝,你方才抱我胳膊了,我还抱了你,搂了你腰。”话出口,薄春山简直想打自己一拳,他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
果然,顾玉汝都懵了。
“薄春山!”
“你身上真香!”眼见没法挽救,薄春山索性厚着脸皮破罐子破摔。
“你……”
天太黑,顾玉汝的脸红没红不知道,不过她恼羞成怒地一巴掌拍了过来。
薄春山个头高,高了她一头不止,这一巴掌正好打在了他肋骨处。
他龇了一声,捂住胸口。
顾玉汝开始以为他是装的,可实在不像,又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便将手掌举到眼前看了看。
昏暗中,只能看见她手上沾了些暗色之物,可衬着这刺鼻的血腥味。
“你怎么流血了?什么时候受的伤,是方才?”
薄春山有点无奈,抬起胳膊挡了挡她又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
“你都流血了!”
“我真没事,顾玉汝……”
“玉汝、玉汝啊……”
是孙氏的声音。
远远的,就看见有灯笼的光亮往这边移动,隐隐还有两个人。
“是你娘,你快过去吧。”
薄春山放下手,后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黑暗里。
顾玉汝复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你记得找个医馆看看。”说完,便迈步走了过去,“娘。”
直到三人走远了,薄春山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他望着那个方向出了会儿神,转身打算离去时扯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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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什么也没说。
倒是孙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担忧之言,又说下次再碰见这种情况,让她别急着回来,等她爹去接她就是,姑娘家走暗路不安全。
顾玉汝皆是应是。
回到家后,一家人用了饭,她专门烧水洗了澡,才回到自己的屋里。
她在想薄春山身上的伤,同时心情也有些复杂。
因为她想起在‘顾玉汝’记忆里也发生过这事,只因时间久远,记忆早就模糊了,才会没有防备。
记忆中,她还没出嫁前,有一次也是因为在大伯家耽误走了夜路,路走到一半时,突然冒出个醉汉。
当时她完全吓慌了神,只知道跑,跑了很久,等她停下来时,身后已经没人追她了,然后就碰见来寻她的爹娘。
这只是一场很小的意外,而且当时确实也没发生什么事,所以在她记忆里毫不起眼,可结合这一次——
是不是那次也是薄春山救了自己?可他当时为何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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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玉汝打小就知道薄家没一个好人。
顾、薄两家都住在西井巷,既然是街坊邻里,自然对各家的一些事都了然在心。
薄春山的爹是个地痞,从小到大就没个好名声,街坊邻居们人见人厌,及至后来他又娶了个在勾栏院里做过妓子的女人,这更是让一些街坊对薄家颇多诟病,背后没少说闲话。
不过薄家也没其他亲戚,就薄春山的爹一个,大门一关谁也犯不上谁。
后来薄春山的爹在外头被人打死了,当时人人都说,薄家那女人大概会跑,做妓女的都狠心无情,自己都顾不住了,哪还会管孩子,薄家那孩子以后惨了。谁知那女人没有跑,也没回勾栏里重操旧业,就是后来薄家多了一些没娶媳妇的男人上门。
幼时,顾玉汝曾听娘和人私下说道过这事。
那时她什么也不懂,问了就被娘训斥了,说以后不准再问,还跟她说以后不准她跟薄家那孩子玩。
所以在顾玉汝印象中,薄春山于她来说,就是幼年模糊记忆中一个跟她玩耍过的小伙伴,再然后就是薄春山长大后的‘凶名’了。


第5章
就跟他爹一样,薄春山慢慢长大点也成了个小地痞,还是个小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