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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赤裸裸的嘲弄让景玉压住火气。
仝臻放下牌,伸了个懒腰,哼着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去卫生间。
景玉被他激起怒火,拿起最后一枚筹码,刚刚准备放到桌子上,就听见克劳斯带着笑意的声音:“Jemma,好巧。”
景玉:“?”
这熟悉的声音让她的筹码差点从手中脱落,当回头看见克劳斯和他的老师凡妮莎——哦,还有凡妮莎的丈夫。
后者风度翩翩地摘下帽子,微笑着与她打招呼。
克劳斯和他们两人说了声失陪,在希尔格的注视下从容不迫走来,低头看了看景玉的牌,轻叹口气:“龙失去了她的运气吗?”
景玉今天晚上真的输惨了。
大部分赌徒都有着这样的心态,总是想着“万一下一把我能翻盘呢”,景玉不知道今天晚上想了多少次能翻盘,可惜都失败了。
她那点牌技还是全靠克劳斯指点,从一开始,克劳斯并不赞同她赌,而景玉也很少能找到旗鼓相当的对手。
她和克劳斯玩没什么意思,在纸牌方面,对方段位实在太高了,一眼就能看穿她要出什么牌。有时候看不下去了,克劳斯也会故意放几次水让她赢,景玉不喜欢这样。
尽管希尔格不太开心,但他还是礼貌地请Jemma的同学让一让,让出一个空位置来,留给克劳斯先生坐。
他坐在景玉右边,她左边的位置是克劳斯。
没关系,希尔格这样安慰自己。
虽然中国古代有过以左为尊,也有过以右为尊,但现在是国际社会,右边的位置总要比左边尊贵一些。
即使现在同样坐在Jemma身边,他的地位也要比Jemma的前男友地位高。
但,克劳斯一过来,景玉就自动地把自己的牌交给他了。
她还小声和克劳斯聊天,用的是中文。
希尔格听不懂。
如果景玉放缓语速,一个字一个词地说,他还能够跟得上对话,但这两人说得实在太流畅了,流畅到希尔格只能听到“龙@#??%*”。
他很悲伤,悲伤到决定回家立刻把那两本花高价买来的《三字经》《千字文》手抄一遍,好好学汉语。
景玉小声地和克劳斯交谈:“我没有钱支付雇佣你替我打牌的费用。”
“没关系,”克劳斯垂首看着景玉手中的牌,点了点,听纸牌发出的清脆声响,“鉴于之前Jemma小姐的消费记录良好,我决定免费赠送一次打牌服务。”
景玉眼前一亮:“只有一次吗?”
她偷偷伸出讨价还价的小触角,就像在圣诞市集上和老板商量赠品一样。
克劳斯抚摸着牌,侧脸看她:“嗯?”
“我消费了那么多次,”景玉提醒他,“就算是积分制的话,也总该多弄几个可以选择兑换的礼品吧?”
她预谋着从克劳斯这里多抠点好处过来。
比如说,今后免费帮她培养人脉、解决一次危机、帮忙打通政府等等等等。
但克劳斯先生显然并不会这样轻易许诺,他摩挲着纸牌,露出点为难的神色:“我们事先并没有约定赠品。”
见对方表现的如此不情愿,现在的景玉已经降低自己心中标准,退而求其次,只要他提供赠品就行。
即使不是人脉上的帮助,也可以。她现在不愿意放弃,能薅一点儿是一点。
景玉仍旧孜孜不倦地劝说着、诱惑着克劳斯先生:“可是,你现在设定也不迟呀?说不定我这个老主顾会为了赠品再度回购呢?”
克劳斯明显还在思考,他并没有看景玉,如今的注意力仍旧全部集中在面前的牌上。
景玉期期艾艾。
“那好吧,”克劳斯叹了口气,一副忍痛割爱、不得不让步的模样,抽出一张纸牌,“那我愿意额外赠送两次夜晚服务,整夜。”
对于景玉来说,赠品就是白捡的大便宜。没有无所谓,有了当然更好。
没想到居然真的可以成功说服克劳斯先生,勤俭持家的景玉沉浸成功的喜悦之中,也没细听内容,就开开心心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哇。”
两秒后,她慢慢地回味过来,怔怔地看着克劳斯:“我觉着事情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你个老东西好像在阴我。”
第66章 六十六颗
克劳斯还是第一次从景玉口中听到“老东西”这个词语。
虽然文化上略微有一点点差异,但这并不影响克劳斯理解这个词语的意思。
这是认识景玉之后,对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说出冒犯性的称呼。
克劳斯捏着牌,视线终于从纸牌上移开,看向景玉。
“货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好心肠的克劳斯提醒着她,“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你要有契约精神。”
景玉反驳:“明明你也有爽到,这种赠品是互利互惠!老东西!老东西!”
可惜这句话并没有得到良好的效果,克劳斯先生并不介意被她这样称呼。
他整理好手中的牌,漫不经心地看了下其他人手中拿到的牌、和桌子上的纸牌数目。
在景玉谴责的目光下,克劳斯说:“坦白来说,我不介意你对我使用这个不太文雅的昵称。”
景玉发自内心地说:“尊敬的克劳斯先生,您的格局实在是高,高。”
克劳斯温和回应:“聪明的景玉小姐,你的谈判技巧也很诱人。”
克劳斯先生完全没有丝毫悔悟的意思,他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强买强卖了。
不,是强行打包赠品。
景玉猝不及防多出来两晚的夜间服务,虽然也能令她快乐,但一点儿亏也不肯吃的她,现在还企图和克劳斯辩解。
景玉稍微想了一下,就敏锐地抓住漏洞,振振有词反击:“但是,你好像并没有说兑换的时间,对吧?这两晚赠品,我什么时候想兑换,就可以什么时候兑?”
克劳斯点头:“理论上是这样。”
景玉差点欢呼出声,她说:“那我先攒着,以后一块用。”
人都有七情六欲,景玉承认,克劳斯先生的身体对她而言极具诱|惑力。
不过景玉今天很累了,脑子也很累,她不太想继续快乐。
克劳斯没有戳穿她的小心思。
他坐在景玉旁边,拿着她那一手烂牌,顺便提醒周围一个准备抽烟的同学:“请不要在就餐的地方抽烟。”
他说的很有礼貌,无论是措辞还是语气,都没有丝毫的问题。
但那个刚刚把烟拿出来的人,却像是听到斥责一样,立刻将烟放回去,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克劳斯说:“谢谢你的合作。”
那同学又说没关系。
彼此客套之后,男同学手指点着烟盒,越想越觉着奇怪,忍不住抬头看克劳斯。
黑色的衬衫,没有系领带,金色头发,绿色的眼睛,皮肤很白,没有美黑,香水用的也是木质味道。
是个很英俊的男人,他身上并没有佩戴其他昂贵的配饰,手表也没有,只有右手戴了个红宝石戒指,在灯光下泛着珠宝特有的优雅光泽。
这个金发的男人很有礼貌,始终保持微笑,用中文和Jemma交谈时也很温和,好几次都被她逗的眼睛弯弯。
但是,这个温和的男人却有种奇特的气场,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下意识想要跪伏在他脚边。
就像刚才,他不自觉就听从了这个男人的命令。
希尔格倒是没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早就见过克劳斯,对对方的评价——一个英俊迷人的男人。
比起来这个,他更关心,刚才景玉和克劳斯说了些什么。
三天了,希尔格第一次见景玉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
他喝了两杯酒,终于忍不住,偷偷地问景玉:“Jemma,你们刚刚在聊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嗯,”景玉痛心疾首地告诉他,“我们在谈资本主义者设置的花样陷阱,其中包括鼓吹消费主义和赠品诱、惑。”
希尔格肃然起敬:“你真的很努力。”
没有想到Jemma和她男友平时也在讨论这种学习上的知识,希尔格简单回想一下自己之前给景玉发的邀请,不是请她看球赛就是请她去踢足球。
希尔格想,他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下一次,就试着邀请Jemma一起去学院听货币金融学和固定收益证券市场吧!
-
仝臻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坐在景玉旁边的金发克劳斯。
有那么两分钟,他愣了一下。
他对这张脸当然还有印象——很深刻的那种。
一言不发,仝臻重新回到牌桌上坐下。
不需要怎么介绍,其他几个同学已经等不及要继续玩牌了。
景玉坐在旁边,兴致冲冲地看着克劳斯打牌。
她毫不怀疑对方的牌技。
仝臻出第一张牌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景玉。
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几下,又死死闭上。
景玉不理他,她的注意力全在克劳斯拿着的这几张牌上面,想要看他会做什么。
她对这种“贴身”的学习方式充满兴趣。
克劳斯也放慢了出牌速度,毕竟还在和其他人一起打牌,他不会一一拆开了给景玉讲自己出每张牌的意图,但景玉跟了他这么久,熟知他的战术,几乎不需要他多讲,她自个儿就
能琢磨透。
她很聪明,只是缺乏一些实战经验。
仝臻刚开始还能保持镇定,但他方才赢走的那些筹码,一个一个的又输给了景玉。随着一场又一场的输,他开始不淡定了,计算牌也开始混乱,频频出错。
桌子上的西班牙小吃已经凉透了,他越打越紧张,热的解开衬衫袖扣,也没有袖箍,他有些粗鲁、不耐烦地将袖子卷上去。
这个动作并不怎么文雅。
桌子上的酒杯被他碰翻在地,啪的一声脆响,洒落一地的酒液。
克劳斯还是刚开始玩牌的表情,赢了也不动声色。
纸牌夹成扇形,他用纸牌将桌子上的筹码堆到景玉面前,含笑看她:“数一数,小龙成功拿回她的东西了吗?”
一直到他开口说中文,仝臻才猛然抬头看他。
仝臻的眼里都爆出了红血丝。
景玉简单嗯了一声,兴致勃勃地数克劳斯推到她面前的筹码。
一枚,两枚……何止全都拿回来了,她连仝臻和他朋友那几份都赢了过来。
仝臻说:“再来。”
克劳斯终于看向这个景玉同父异母的弟弟,他问:“你还有什么?”
语气很礼貌,但仝臻却感觉到深深的羞辱。
仝臻摸了摸口袋。
空了。
所有的现金都被花光了。
仝臻将自己手腕上的表摘下来,还有镶嵌着钻石的袖扣、胸针、空荡荡没有一欧的钱包……
这些东西都被他摘下来,噼里啪啦地丢到桌子上。
“我还有这些,”仝臻已经陷入一种近乎执拗的冲劲中,重复着,“再来一局。”
他真上头了。
刚才仝臻赢得有多爽,现在就有多惨。
还是双倍的。
克劳斯看了眼桌子上那些零碎的东西,笑着提醒他:“抱歉,我对用冒牌货做赌注这种事不感兴趣。”
仝臻愣了愣。
耻辱感更强烈,他提高声音,为自己的东西解释:“这些东西都是我姐姐亲自在法国买的。”
克劳斯惋惜地说:“法国也有一些职业骗子……真可惜,请允许我向你的姐姐表示同情。”
仝臻年龄虽然过了20多,但他作为独子,真真切切是被宠大的。这种男人都有种通病,自我意识过强,以及奇特的自尊心和自信能力。
现在听克劳斯这样说,热血一下子涌上头,差点就要和他辩解起来。
但他不敢。
他知道克劳斯是什么人。
这股气在胸口郁结着,仝臻将丢到桌上的东西一一拿回去。今晚上他输的惨不忍睹,钱包已经空掉了。
还得知了自己花大价钱托姐姐买的奢侈品手表是假货。
他忍着气将东西装起来,袖扣都没扣好,就这么捏在手里,和表一起,捏的太紧了,摩擦时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
“等等,”景玉忽然叫住他,“再等一下。”
仝臻回头看她。
景玉平静地将一枚2欧的硬币放到他手中:“拿去坐车用,应该足够你付有轨电车的单程票价。”
仝臻心脏一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手中的硬币。半晌,眼神复杂地看着景玉。
他好像第一次认真看自己这个姐姐。
但景玉并没有和他多聊什么的打算,重新坐到克劳斯身边,快乐地数筹码。
仝臻心脏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他怀揣着这种奇异的温暖,捏着2欧的硬币,一咬牙,离开。
他决定,今天去购买单程票回家。
景玉正哼着好运来,快乐地数钱钱,听到克劳斯说:“我没想到你会帮他。”
“帮谁?”景玉困惑地问,很快反应过来,“啊,你是说仝臻啊。”
顿了顿,她愉悦地开口:“放心,回他住的地方要六站呢,我算过了,就算购买有轨电车的单程票,至少也要2.5欧,他现在只有2欧的现金,买不了。”
克劳斯:“嗯?”
“看他刚刚那样子,估计现在已经感动到准备去坐有轨电车回去了吧,最近的有轨电车站离出租车候车站要1千多米呢,好漫长的路,”景玉笑眯眯,“咿唔,买不到票、在夜晚
淋雨的仝臻,大概率会忍无可忍选择铤而走险、偷偷逃票吧?很不凑巧,我今晚听说,海德堡的车票稽查人员今晚上严查有轨电车……”
克劳斯耐心听完,习惯性地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是在即将触碰到她头发时,又硬生生地收回来。
他称赞:“Jemma,你做的很不错。”
景玉谦虚礼让:“还是克劳斯老师教的好。”
克劳斯忍着笑,补充一句:“仁慈的上帝啊,希望我这一生都不会感受面前淑女的这个小手段。”
景玉:“……”
没了仝臻,景玉和自己剩下的同学玩起了店里提供的飞行棋。
克劳斯离开,去店里另一边去找凡妮莎老师和她丈夫共进晚餐。
——龙被骗走了珠宝,坐在石头上茫然。
——路过的魔王不仅帮龙找回了她的宝贝,还将骗子的家底也掏空,全都摆放在龙的面前。
——作为感谢,龙友好地赐予魔王一个新的昵称。
「老东西。」
克劳斯回想起景玉说这三个字时候的神态和语气,忍不住笑了一下。
凡妮莎问:“克劳斯?”
“抱歉,老师,”克劳斯说,“我刚刚想到了Jemma。”
凡妮莎柔和地笑了一下,她说:“我明白。”
她是克劳斯的老师,也是当初第一个发现孤儿院异样,并曝光此事的人。
也正是她丈夫当初拍摄的照片和发表的新闻,才让埃森家族发现克劳斯的存在。
一个表面上救济各种族孤儿,伪装成慈善的孤儿院,私下里,却会对这些无父无母的孩子进行殴打,虐待。
当时的孤儿院院长名声斐然,谁都不敢相信,他竟然犯下这种罪行。
眼看着希尔格经过,克劳斯站起来,主动将他请过来。
问了几句,希尔格毫不设防地回答,他准备联系车子,然后和景玉一块回酒店。
克劳斯不动声色地给他倒了杯由烈性伏特加酒调制的酒:“这么早,不准备多喝一些吗?”
希尔格很爱喝酒,他闻着就馋,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我不清楚,大概是店里新出来的果酒,”克劳斯将这小小一杯放在他面前,“想要试试吗?”
这杯子看上去很小巧,酒液也并不多。
希尔格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喝下去,和克劳斯告别,准备给出租车司机打电话。
但他刚走出几步,脚就软软的,被漆成金色的墙壁和石灰绿主调的家具都软绵绵地陷在一起,希尔格惊奇地“咦”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歪,差点倒在地上。
戴着黑色手套的克劳斯先生及时扶住他,关心地问:“需要我帮你联系出租车吗?”
酒精上头,希尔格说话开始不清楚,连单词都是拖着长音了:“Jemma,Jemma……”
“我会送Jemma回去,”克劳斯先生示意旁侧的司机将希尔格带走,“你放心。”
希尔格被司机搀扶着,嘴巴里仍旧在念念有词,只是没有人能听懂醉汉在说什么。
克劳斯直起身体,微笑着向醉醺醺的希尔格道谢:“谢谢你,纯真的希尔格先生。”
-
景玉等了十分钟,还没有等到希尔格。
她有点困了。
其他人兴趣高昂,约着一起去了夜店。
景玉不打算去了,她准备和希尔格拼车回酒店休息。
但希尔格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景玉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想着今后的一些计划,她强迫让自己的脑子运作起来,去想象等会回到酒店是先漱口还是先洗澡,或者在淋浴下边洗
头边漱口。嗯,听上去好像有点犯懒……
景玉连第二天早餐吃什么都想好了,要是希尔格再不来,她可能都要继续想午餐的菜单。
景玉准备给他打电话,刚刚拿出手机,就听到克劳斯惊讶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她回头,看到克劳斯站在不远处,身后是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些褪色的壁纸。
景玉说:“我在等希尔格。”
“是吗?”克劳斯慢慢靠近,稍稍沉吟,他有些疑惑,“我刚刚送老师出门时候,看到希尔格上了出租车。”
景玉:“啊?”
她有点惊讶。
希尔格是不是喝多了?他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情?
“他是不是喝多酒,忘记了?”克劳斯叹口气,绿色的眼睛有着温和的光芒,“希尔格怎么能让一个淑女在这里等待?真是不可思议。”
“我还以为他会送你呢,”克劳斯从容地摘下右手手套,雪白的手露出来,优雅地朝景玉伸出,怜惜地开口,“小龙宝贝,我送你回去吧。”
第67章 六十七颗
景玉从小餐厅中走出的时候,外面还在持续不断地下着雨。
她发现克劳斯的司机开的竟然是一辆库里南——当初她第一次和克劳斯参加狩猎、并快速成长的那辆库里南。
景玉顿了顿,在外面的喧噪嘈杂中,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上车。
这边有很多小酒馆和咖啡吧,都已经这个时刻了,还有些老人在喝酒或者喝红茶。
梧桐树叶被风吹雨打,哗哗啦啦地作响,外面有或白或灰色的鸽子,敏捷地从树冠上落下,穿过雨幕,落在店铺屋檐下。
这些鸽子都不怕人,悠闲地在屋檐下散步,一个个被喂的肥嘟嘟,整理着翅膀,呼呼啦啦地抖落一些雨珠。
在德国,鸽子和鹅都是保护动物,人不可以随便去捉,他们很少会吃禽类。
在来德国之前,景玉就听老师讲过,曾经有个留学生,因为捉了广场上的鸽子烤来吃被遣返。
虽然这大概率是谣言,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在,但抓鸽子的确要面临着高昂的罚款。
景玉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啄翅膀的鸽子,雨滴被风吹落,敲打在车窗上,有着细细密密的声音。
她忽然有点点想家。
克劳斯问她:“累了吗?”
“还好,”景玉说,“看到鸽子,有点想念故乡。”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指腹贴着玻璃窗,声音慢慢地低下去。
她家中街道那一片,就有很多鸽子,大部分是洁白的,在晴朗的天空中展开翅膀呼呼啦啦地飞出去,像漂亮的云朵。
克劳斯明白了。
他沉思片刻,告诉景玉:“虽然德国人不吃鸽子,但如果你想的话,明天我可以让人为你炖乳鸽汤。”
景玉:“……”
车窗外的鸽子呼呼啦啦地飞走。
她转过身,手指离开车窗玻璃,友好地提醒克劳斯:“我偶尔也想文艺一下下,请不要打扰我刚刚酝酿好的思乡情绪,好吗?”
克劳斯笑着道歉:“我很抱歉。”
“你要明白,我不可能每天都想着吃吃吃,”景玉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的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其他、很多更有价值的东西。”
克劳斯问:“比如钱?”
景玉说:“尊敬的老东西,你再多说一句,就请立刻让我下车。”
克劳斯忍俊不禁,看景玉:“抱歉,请您继续。”
景玉满意地清了清嗓子:“刚刚说到哪里了?嗷,钱。”
她义正词严:“钱当然也包括在内,这是个好东西。”
克劳斯放缓声音,问她:“那你觉着它好在哪里呢?”
他的声音和语气真的很具备诱惑性,让人忍不住顺着他的问题回答。
“钱能让人生活的更轻松,不用将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浪费在’怎么温饱’这件事上,”景玉没有看他,她侧脸看着车窗,盯着上面的雨滴,看着这些小小的水珠,“你可能没有
体验过没有钱的窘迫——尤其是亲人为了省钱而不去体检,等身体不适、拖到受不了的时候才去医院,发现疾病已经没办法控制了。”
克劳斯慢慢地握紧手指。
这句话牵扯到一些微妙的回忆。
在中餐厅中咳血的母亲,她的肺部整夜整夜的痛。
晚上听到她因为身体疼痛而发出的声音,昂贵的药费,医生开出的高价诊疗单……
景玉低声,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句:“你大概体会不到。”
克劳斯没说话。
他体会得到。
“爱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比金钱更高的价值,至少我现在还没有发现,”景玉视线有些恍惚,她怔怔地看着黑漆漆的车窗,眼底有一片茫然的神色,“当亲人因为发病而痛苦的
时候,你总不能告诉医生,’我很爱他,我有很多很多的爱,请救救他吧?’”
克劳斯看着趴在车窗上的景玉。
他如此清晰地看清楚她的脸,四年来,他第一次从景玉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这种有些脆弱、茫然、无助的模样。
以前的景玉,就算为了金钱发愁,为了学业懊恼,为了奶茶悲伤……
也没有这样过。
此刻的她,好像把自己身上所有尖刺都悄悄放软、收起来的小刺猬,小心翼翼地露出粉红色的柔软小肚皮。
就这么悄悄地给他看一眼,就一眼。
——我相信你,所以给你偷偷看一下我藏起来的伤心事啊。
克劳斯准备安慰她:“小龙宝——”
“所以,”景玉猛然转脸看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眼睛亮晶晶,已经换了另外一副表情,语气轻快,“你答应我的那两晚赠品,能折现吗?”
克劳斯:“……”
他平缓呼吸:“Jemma,你知道吗?你不提钱的时候,会让人心甘情愿地将所有珠宝都捧到你面前。”
景玉懂了。
她抬起手,准备做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但克劳斯抬头,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进一步行动。
隔着袖子,克劳斯准确地捏住她的手腕,并没有用力,像是第一次使用筷子夹东西,担心会捏碎对方。
景玉的胳膊上微微凉,透过衬衫印在克劳斯的手指上,他们的温度沉默地在此刻交融着。
克劳斯温和地注视着景玉,目不转瞬地看着她的黑色眼睛。
“但有一点很奇怪,”克劳斯微笑着说,“我竟然认为你这样叽叽喳喳的样子更美丽。”
景玉心脏骤然一跳,缓慢有力地跳了一下。
奇怪。
好奇怪,明明对方说的话这么普通。
明明克劳斯已经称赞过她无数次的美丽、淑女、优雅、可爱、聪慧、机智、伶俐。
他曾经几乎使用过他所了解的、中文里所有的赞美词汇。
但从来没有哪次的赞美,会像今天这样动听。
景玉睁大眼睛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