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一路,颜乔乔心中不禁轻轻感叹——殿下果然神机妙算,黑血兽人,当真要败了。
只不过,重新有了信仰后,他们不会再沦为奴仆。
此后的路该如何走……
正思忖时,忽有一缕直觉浮上心口,左侧后脑微微一寒,感觉就像被实质般的视线盯着。
她心头下意识地惊跳,蓦地回头望去。
那里是堡垒第三层,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扇两人来高的大石窗,窗后空无一物。
心脏跳得飞快,她嘴皮不动,悄声对公良瑾说道:“殿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盯上我了。”
“无事,我看着。”
狐绒大氅掀开,将她裹进微温的怀抱。
雪橇行出一段,颜乔乔偏头,再度望向那扇石窗。
方才的感觉……很奇怪。
她往公良瑾身上倚了倚,甩掉奇怪的念头,继续直视前方。
一路向前,还算顺利。
金血与黑血兽人斗得激烈,热血上头,兽性大发,压根就顾不上他们。
看着一重重石质巨楼和密密麻麻的兽人战士,颜乔乔不禁暗想,倘若没有黑血狼王的话,想要进入这里,恐怕当真只有入赘一条路。
也不知那个对王城了若指掌的“黑烦恼”本人,是否真做了上门女婿。
“殿下,再过两重石门,便到祖地了。”译官谨慎地禀告,“属下询问了数名兽人,答案大致相同——祖地由三名金血族长老轮流守护,此三人正是兽人之中实力最强者!”
虽不及大宗师,但半兽人体质强壮,非常难杀。这一路过来,颜乔乔已有了深刻的认识。
殿下爆发大宗师级别的力量,恐怕只能够解决一个金血长老。
若这三人仍守着祖地的话,那麻烦就大了。
她咬唇,望向公良瑾。
只见他微露沉吟之色,松开她的肩,抬手招来近侍,在羊皮纸上部署行动计划。
便在这时,颜乔乔再度感觉寒毛一竖!
一道实质般的视线,很清晰地落到了公良瑾手掌将将离开的肩膀上。
她飞快地探手捉住他腰侧的衣裳,然后回眸去望。
又是一处空无一人的石窗。
这……兽人腥膻的地盘上,应该不至于有什么脏东西吧?
颜乔乔战战兢兢地想。
指间衣料一动,一只大手镇下,覆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捏进掌心。
他的手很有力量,令人心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悬起的心脏挪回原位。
眼前,便是祖地外最后一座石环城。
还未穿过石门,已能听到里面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金血长老。”
越过石门,一眼便能看到体型硕大的金血巨人穿行在石质堡垒间。他行动异常迅捷,抓住反叛的黑血兽人们,要么轻易撕碎他们的身躯,要么重重贯在地上,一脚踩得他们骨骼尽碎,鲜血狂涌。
一个长老,便杀得整个环楼中的黑血兽人全无还手之力。
同行的黑血兽人们呲起牙,喉咙里发出低低的怒吼。
“半个时辰后,这里便会结束。”公良瑾收回视线,长眉微蹙。
其余各处并没有看见金血长老的身影。
这意味着,祖地很可能还有两个长老在守护。
绝对的实力差距摆在面前,此情此景,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细细筹谋。
为今之计,只有用命拖住另一人,还未必能拖住。
一旦黑血兽人彻底落败,深入十八重环城的这一行人,将插翅也难飞。
颜乔乔的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震荡,时间与车马皆不等人,还未想出完美对策,最后一扇石门已被抛在身后。
眼前,陡然一空!
祖地不再是环形的巨大石城,而是一间四四方方的石头屋。
圆环着方,像铜钱。
四方石屋只有一道门,门左右各坐着一名须发极长的金血长老。此刻,这两名兽人正缓缓将目光投向穿过城门的众人。
最坏的情况,便是如此了。
“殿下!”侍卫首领率领众将士俯身拱手,“我等定不辱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用生命拖住一名长老,撑到殿下取兽王令,离开此地。
颜乔乔看着前方撑膝起身的金血长老,胸腔不禁微微发酸发紧。
便在此时,后背忽然又是一寒,那股奇异的感觉,再度出现!
那个“东西”,竟然一路跟到了此地。
公良瑾竖手示意将士噤声,扬首,声线温和稳重:“白无愁将军,可愿现身一见。”
白无愁?颜乔乔微微一怔。
身后堡垒石窗处,忽然传来一声慵懒轻佻的笑。
“没有白——无愁,只有黑——烦恼。”一道懒洋洋绵软软的声音飘下来,“请叫我黑烦恼。”
颜乔乔循声回眸,对上一双情绪复杂的眼睛。
此人,她并不认识,但白无愁这个名字,可谓如雷灌耳——七日筑基的天才,威震天下的大将军,曾经被称为大夏战神。
十多年前,白大将军意外沦陷于神啸疆场,自此失踪。兽人残暴,所有人都以为白将军已尸骨无存。
没想到他还活着。
而黑烦恼,不就是那个写出《被十三个贵女强取豪夺的日子》和《今天的我也屹立于万千兽人之巅》的“大夏落魄男青年”吗?
大名鼎鼎的战神,竟然化名黑烦恼,成为一名在神啸写话本谋生的上门女婿?
短短一瞬间,颜乔乔脑海中闪过一大堆凌乱念头。
方才在身后数次盯她的视线,显然正是来自这位昔日战神。
她并不认识他。他当年在神啸战场沦陷失踪的时候,她还是个小豆丁。
倒是殿下,分明只比她大一岁,还未照面就叫出了白无愁的名字。
此刻却不是叙旧说话的好时机——形势已十分危急,祖地门前的两名金血长老摩拳擦掌,即将发起冲锋。
颜乔乔心脏怦怦直跳。
只见白无愁轻身一跃,像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般,自十丈高的石窗处缓缓飘下。
他生得十分英俊,只是眼眶乌黑,脸颊瘦削得凹陷下去,身子骨看着弱不禁风。
他这副模样,让人难免想起了他自己写的话本——十三名如狼似虎的半兽贵女什么的。
“外头,”白无愁摇摇晃晃站定,扬起拇指,歪歪指向身后,“来了王族兽卫,这里人都去拦,刚刚好够用。”
他收回拇指,抬起食指,软绵绵点过一众侍卫和黑血兽人。
放下手指,他歪头,望向颜乔乔:“两个长老,要我为你一战?”
颜乔乔:“???”
说话之时,地面已在轰隆震颤,金血长老,晃眼将至


第111章 叶公好龙
地面隆隆震颤,一名金血长老正疾奔而来。
白无愁软绵绵负起双手,身躯一晃凑向颜乔乔:“不记得我?没有关系,帮你打赢这一场,跟我回家慢慢想。”
公良瑾扬袖,挡在她身前:“白将军看走眼了,她不是你要找的人。”
颜乔乔心头一动,飞快地说道:“我今年刚满十八,与您从未相识过!”
白无愁眯了眯眼,作势挺胸上前。
公良瑾寸步不让。
“哦?敢情不是带美人来收买我办事啊?”白无愁嗤地笑起来,“小子,来这之前没看看我写的书?想闯进去,你手上的底牌可不太够。”
地面的震颤更近了。
颜乔乔余光已能清晰看见金血长老的脸上的络腮毛。
“够。”公良瑾淡笑。
白无愁装模作样左右张望:“哪里?哪里还藏着底牌,我怎么看不见。”
“你。”公良瑾语速稍快,“解决这里的事情,你会知道当年真相以及你未婚妻的下落。”
话音未落,腥风扑面而至,金血长老腾身跃起,泰山压顶般直直砸向这三个看起来弱兮兮的人。
白无愁无神的眼睛陡然绽起精光。
“小子你最好没有耍我。”
他纵身一掠,迎面撞上飞扑而来的金血长老。
“轰!”
看着身姿绵软软的白无愁,修的却是极刚硬的功法。一撞之下,双双口喷鲜血坠下,把地面砸出一大一小两个蛛丝坑。
颜乔乔早已准备好“夏濯”。
那边一动手,炽烈道意顷刻灌注公良瑾经脉。
他揽住她身躯,掠过白无愁与金血长老的战场,反手一招,祭出纯黑王剑,攻向祖地门口最后一名金血长老。
错身之际,颜乔乔感觉到一股温和坚韧的力道传来,将她稳稳送到祖地门前。
身后战斗爆发。
她并未回头去看,径直奔进这座四四方方的石屋。
甫一落定,颜乔乔差点儿被扑鼻而来的浓稠味道熏得厥过去——兽人嗜血,祭祀的都是生血食,新新旧旧的血腥味叠得浓密厚重。石室无窗,没有对流风,燃着几只巨大的火盆,将满屋血腥气炖蒸得极其入味。
空气吸入肺腑,犹如溺血一般。
颜乔乔艰难地定了定神,举目望向石室中央。
只见火盆拱卫的地面上,一圈一圈堆积着或鲜红或泛黑的生肉。
肉祭中央立有一根黑乎乎的图腾扁柱,半人高,层层叠叠的血浆糊满柱身,已看不出原本材质。
图腾柱顶上蹲着一座金狼塑像。
金狼两只前爪正中置有一块发黄的兽骨,骨质透而润,类似玳瑁。
骨上浮起几行金色纹路,与西梁神谕上的金光凝字散发出相近的气息。
就是它了!
颜乔乔紧张又兴奋,疾步上前,从两只大火盆正中穿过,进入祭祀圈内。
左右两旁,层层叠叠都是生肉。
穿行其间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落脚步步黏滑,她小心地控制着平衡,迅速来到图腾柱前。
昏暗的火盆噼啪燃烧,光影在血肉上晃动,仿佛随时会活过来。
她不愿多耽搁片刻,抬起双手,捧向金狼前爪间那片玳瑁材质的兽王令骨。
它有汤碗大小,比想象中坚硬沉重得多,颜乔乔用力拔了一下,才将它从图腾柱上捧起来。
外面的战斗更加激烈了,石室也受到影响,开始地动山摇。
顶上震落大簇小簇积尘,堆积的祭肉左右晃当,噼里啪啦摔得遍地都是。
颜乔乔捧着兽王令走出两步,发现脚下打滑得厉害,身躯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她抿了下唇。
增重!
返身回到图腾柱旁边,抡起手中坚硬的兽王令,切向金狼塑像。
圣阶之力,削金如泥。
一枚狼头歪向左侧,颜乔乔将兽王令翻过一面,用“碗口”接住了掉落的狼头。
她很不在意地看了看切口。
“哦,是纯金啊。”
她捧上盛了狼头的兽王令,稳稳当当越过祭祀圈,穿过火盆,疾步奔向石室外。
阳光刺得她微微眯了眯眼。
定睛望去,只见一个金血长老深嵌在石壁中,手脚微微抽搐,看着已是活不成。
另一个长老在与公良瑾二人缠斗。
白无愁前襟全是血,行动不甚便利,一看便知受了内伤。
“夏濯”的催发已经结束,公良瑾一剑斩中金血长老架起的粗臂,双双震退。他抬手掩了下胸口,闷声咳嗽。
颜乔乔扫过一眼,抿唇,不假思索绕开战场,向外圈石门跑去。
奔到门下,她冲战场大喊:“东西到手了!”
闻言,公良瑾与白无愁默契地对视一眼,合力斩向金血长老下盘,逼得他倒退数步,身躯倒坐,卡在祖地石门下。
金血长老下意识扬起双臂,护住自身要害。
这二人却无进攻之意,双双倒掠,几个箭步便落向外圈城门。
颜乔乔正翘首以待。
见公良瑾携着一身清寒落过来,她向前迎了几步,想搀他,发现自己腾不出手。手中抱着汤碗般的兽王令,里面还盛着个金狼头。
白无愁慢公良瑾一步撞到石门下。他踉跄站稳,呸出一口色泽偏淡的血,紧蹙着眉头,望向颜乔乔。
目光凝滞,眼角狠狠抽搐。
公良瑾也看到了颜乔乔怀中之物。
他微微笑了下,接受良好地道:“走。”
卡在祖地门上的金血长老正在挣扎着起身,时间不等人。
三个人穿过城门,看见同行的侍卫与黑血兽人正在勉力抵挡一大群金血护卫。防线已薄弱得摇摇欲坠,只用性命在拖延金血兽人前进。
堡垒上,第三名金血长老即将杀光面前的黑血兽人。
“撤。”公良瑾下令。
众将士且战且退,回护公良瑾三人,飞快地向王城外围撤去。
身后追着大群国王护卫,还有两名几乎无伤的金血长老!
一旦被围就只有死路一条。
白无愁伤得很重,他反手架住公良瑾肩膀,吐着血,嬉皮笑脸道:“说吧,那女人在哪?改嫁给了谁?”
颜乔乔好奇地望着他。
从祖地出来后,白无愁看她的目光就变得十分正常,似乎打消了全部疑虑。
白无愁悠悠瞥过一眼,视线不自觉地在她怀中的金狼头上转了一圈,眼角再度狠狠一抽。
颜乔乔看懂了他的嫌弃。
他家空谷幽兰绝不可能这么抱着个大金坨。
“出去再说。”公良瑾拨开白无愁,扬手,荡出纯白的仁君道意,覆住遍体鳞伤的众人。
周遭士气一振,将士们精神大炽,疼痛疲惫忽然减轻,行动利落了不少。
颜乔乔发现公良瑾唇色骤然变淡,本就冰雕玉琢的面庞更是透白如霜。
她想起沉舟说过的话。
仁君之道泽被万民,民苦,君亦感同身受。
他这是把痛楚转到了自己身上。
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异样,神色依旧温和平静,镇定自若。
‘殿下……殿下!’她紧紧抿住唇,不扰他心神。
一行且战且退,穿过三四重城门之后,行进速度越来越慢。
队伍中不断有人倒下,金血兽人如潮水一般漫上来,两名长老甩掉扑到他们身上的黑血兽人,大步撵上。
眼看就要陷入绝境。
就在这时,前方大地忽然传来隆隆震颤。
如闷雷滚滚,如骤雨滂沱,听着这动静,当有万马千军。
颜乔乔心头发紧,抱住怀中的狼头,将身躯倚在公良瑾臂侧。
“我不怕,殿下。”她扬起笑脸,“能与你同生共死,是我心之所愿!”
他沉默片刻,垂眸浅笑:“好,我知道了。”
她尽力让自己笑得自然、毫不畏惧,眼珠转了转,她道:“唯一的遗憾,就是殿下的新知识未能学以致用。”
公良瑾微怔片刻,轻声失笑。
“你啊。”顿了下,他带着笑意点评,“叶公好龙。”
颜乔乔:“……”
“无事的,不要担心。”他苍白着面容,抬手抚了抚她的发。
“喂,我说,”一旁的白无愁抗议道,“别只顾着卿卿我我,好歹给我个答案不是?喂,喂!我家阿贞到底在哪里啊!”
颜乔乔被打扰,满心不爽,转头扔出一句大实话:“坟里!”
白无愁:“……”
一阵地动山摇,震得众人再说不出话。
只见前方城门外,涌进来铺天盖地的妖兽。它们身强体壮,冲过城门时,扑撞的力量几乎将门壁挤塌。
一头接一头,妖兽越过城门,落向两圈堡垒间的大空地。
油光锃亮的黑色毛皮,在雪地与艳阳之间反射出黑贝般的光泽。
“嗷呜呜呜——”头狼仰脖长啸。
狂暴巨狼腾身飞扑,越过颜乔乔一行,杀向追在他们身后的金血兽人。
一时间,哀嚎遍地,鲜血飞溅。
“黑血后裔?”颜乔乔怔怔眨了下眼睛,“这也是殿下的安排……?”


第112章 收回成命
黑血狼群就像滚滚洪流,将追杀在颜乔乔一行身后的金血兽人冲得七零八落。
局势更加混乱,整座王城尽是嘶吼狼嗥。
有狼妖开道,众人顺利离开神啸王城,乘上兽车,向着南面的大夏国境前行。
横断山脉一般的王城很快就被抛弃在地平线之后。
到了安全处,将士们难掩激动,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方才兽潮扑来救驾的景象。
颜乔乔守在面色苍白的公良瑾身旁,盯着他服下伤药。
“进入王城之前,殿下就已派出黑血兽人去寻找狼妖了?”她问。
公良瑾颔首。
颜乔乔知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确定的事,他便不会说。能不能寻到狼妖,狼妖是否会来帮忙,这都是未知之数,所以他没有事先告诉她。
“那万一狼妖不来呢?”她又问。
公良瑾云淡风轻道:“白无愁将军豁出性命,能顶一阵。”
颜乔乔:“……”
刚包扎完毕凑上来的白无愁:“……过分了啊。喂,我说过世间已经没有白无愁,别指望我俯首称臣——该告诉我阿贞究竟在何处了吧?”
“稍等。”公良瑾把手伸到颜乔乔面前,“东西给我。”
颜乔乔下意识把怀中捂得热乎乎的金狼头抱得更紧。
公良瑾:“……”
颜乔乔反应过来,他要的是兽王令。
她把双手往上挪了挪,示意公良瑾自己取走底下的骨碗。
接过兽王令,公良瑾定睛看了看骨片上的金色纹理,递向白无愁。
“将军精通神啸文化,还请帮忙看一看。”
白无愁瞪大眼睛,一对眼眶显得更加乌黑,他难以置信道:“这么堂而皇之利用我一次又一次,合适?”
嘴上抱怨着,手却老老实实接过了兽王令。
放在面前一看,眉头一点点拧紧。
半晌,他呵地笑了出来,眼风一斜,吊儿郎当望着公良瑾:“天怒人怨啊,少皇殿下,连兽王都看不过眼您的行径了。”
颜乔乔从未听过这么阴阳怪气的“少皇殿下”。
白无愁凑得更近些,伸出手指点着兽王令上的金纹道:“这说的是,来年冬天,要扒了公良家的祖坟。”
颜乔乔与公良瑾对视,心中已经波澜不惊。
神啸的“神谕”,依旧在说同一件事情。
只是不太确定……“扒了祖坟”是兽人语特有的豪放,还是当真指向公良皇陵。
白无愁有些没脾气了,恹恹道:“所以现在能告诉我阿贞的事情了吗?”
公良瑾收起兽王令,拂平宽袖上的折纹,将手置于膝头,正色道:“白将军当年出走,一是为了寻妻,二是因为失望。”
此言一出,白无愁瞬间变了脸色:“你如何知道?”
公良瑾缓声道:“不日前,漠北查出一名叛徒,他便是漠北王的结义兄弟,副帅秦天。秦天供认,多年来,他利用诸多手段排除异己,将漠北防线上的重将陆续换成自己麾下心腹。其中正有白无愁将军。”
颜乔乔心中轻轻叹息。
前世百姓们都说,倘若战神还在,必定不会将神啸放入国中。
今日看到白无愁的表现,她再木也能猜到,战神离开之事,必定是颜玉贞一手操纵。
白无愁面无表情道:“我曾亲耳听到秦天对林霄说,我有了阿贞后,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能安心做事,于是逼迫阿贞为了我的前途离开。阿贞不认得路,误入神啸境内,我追去时,远远见到她被兽人掳走,地上有我赠她的定婚信物,以及她的鞋。”
颜乔乔道:“那你可曾听到漠北王林霄说话?”
白无愁思忖片刻,目光微闪:“不曾。”
听到秦天是叛徒,白无愁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秦天此举,便是要让他对漠北王失望。当年他一心只想着阿贞,哪里会顾得上那么多弯弯绕绕。
“因为不想背负上叛国之名连累亲族,所以白将军选择死遁寻妻。”颜乔乔叹息,“可以理解。”
白无愁垂下眼睑,遮住神色:“所以这就是当年真相?这样的真相,我也不是那么在意啊……那,阿贞的下落呢?这些年里,她过得好吗?”
颜乔乔有些不忍心。
一代战神,被人用情算计,远走他乡多年,苦苦寻妻。
失去姓名,失去前程,失去一切荣光。
那浮夸的赘婿话本,小人得志般的文字之下,掩饰的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先别说。”白无愁笑了笑,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不甚正经的锦纶长袍,道,“我捡到阿贞的时候,她摔到脑袋,没了记忆。所以,如果她又一次失去记忆,忘了我,嫁给别人,我是可以理解的。”
他清了清嗓子:“所以她嫁人了没有?”
“并未。”公良瑾道,“她真名颜玉贞,是南山王‘早逝’的妹妹。”
白无愁怔忡片刻,望向颜乔乔:“所以你……”
颜乔乔点头:“她是我的姑姑。”
“……哦。”白无愁点头,“没关系,年龄不是问题,我年纪也不小了。呵呵,失忆了正好装嫩啊这丫头。”
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地变小——他显然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对。
颜乔乔轻声叹了叹,道:“姑姑当年,因为嫉妒我阿娘得到了我阿爹的爱,于是用毒害死了我阿娘。后来她畏罪假死,离开青州,从此不知所踪。”
白无愁眸中闪过错愕与不信。
但,他深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事情撒谎。
“我遇到阿贞,是十三年前。”他嗓音发干,“她,会不会真碰到头,真忘了前尘往事?”
颜乔乔垂眸:“她的种种行事,都是为了覆灭皇室。白将军,骗你离开漠北防线,只是‘大计’的一环而已。”
白无愁默坐片刻,起身,一言不发离开了这驾兽车。
看着白无愁背影消失在车外,颜乔乔回身问道:“殿下,你打算带白无愁一起进幻境?”
拿到圣阶的兽王令,便可以着手布置幻境,对付藏在皇陵的韩峥与颜玉贞。白无愁那里有一段他与颜玉贞相处的记忆,说不定能够派上用场。
“我再看一看。”公良瑾神色略有些疲倦。
他应当是头疼,却忍住不说——这个人习惯了把什么都放在心里。
颜乔乔心疼地蹭上前,倚在他的身旁。
想了想,放下怀中捂热的金疙瘩,抬起手,轻轻替他按揉脑袋——就像赵玉堇曾对许乔做过的那样。
公良瑾:“……”
好大一股金子味。
*
遥遥看见大夏边境线时,行在最前方的侍卫忽然来报。
“报——殿下,前面全是花,绕行还是碾过去?”
颜乔乔掀开车帘,只见一大群茁壮的黑藤花像潮水一般漫过来,挡住去路,并嚣张地向着四面八方铺展。
黑狼王来送她了。
“下去看看吧。”公良瑾叹息,“我会替你看着金脑袋。”
颜乔乔悄悄做了下鬼脸,把狼头放到他的身旁,眼珠一转一转:“你可以用它当扶手。”
公良瑾:“……安心,丢不了。”
颜乔乔蹦下车,踏着积雪走进黑藤花丛中。
一根疾速生长的藤蔓绕过她的脚踝。
“谢谢你啊大黑狼。”颜乔乔笑吟吟道,“你可以爬到我们大夏那边来,我让人给你搭几个花架,要是黑血兽人败了,还能留个种。”
黑藤花愤怒地冲她猛抖花瓣。
抖罢,无情地收缩藤蔓,像退潮一样离开道路,示意她马上滚蛋。
颜乔乔弯起眼睛,心想,最怕正儿八经的道别了,这样就很好。
她正要返身上车时,一缕黑藤嗖地蹿过来,像蛇一样扬起前端,“啾”一声扎在她的手腕上。
一滴幽黑的汁液洇开,在她腕间凝了一朵极小极小的黑藤花。
黑狼不屑的神念传入她的脑海。
“这里有我一丝最精纯的狼王意志,它可以帮你从任何幻梦中清醒一次。”停了下,它傲慢续道,“算是对你眼泪的怜悯。”
颜乔乔心中温热,笑道:“谢啦。”
挥挥手上的小黑藤花,她返身回到车上。
车马辘辘,离开神啸。
进入大夏国境之后,一路行得无比顺畅,仿佛只是恍惚睡了一觉,便已回到了繁华富庶的京陵皇都。
楼台密,人也多。
“终于回来了……”颜乔乔感慨万千,“也不知亲朋好友们,此刻都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