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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
落地站稳,登上城楼。
今日碧空如洗,站在城墙上方放眼望去,京陵皇都的巍峨恢宏一览无遗。
南北人潮涌动,长街纵横交错,楼阁鳞次栉比,整座城,就像一张铺在中原大地上的繁华画卷。
城中偏东北之处,高高矗立着一座半入云端的紫钟楼台。
虽然颜乔乔只是从离霜口中获知那场惊世之战的零星片断,但心神荡过这座庞然巨城时,她立刻便知道,那里就是前世殿下纵揽全局、疆场运兵之地。
心跳加速,热血激荡。
颜乔乔恍惚片刻,忽闻前方传来了叮叮铛铛的打斗声。
她连忙回了回神,跟上沉舟脚步,前往位于西南角的瞭望塔。
进入瞭望塔,一眼便看到了公良瑾。
他负手立在旋转石阶正中,薄唇微抿,目光稍抬,静静淡淡地注视着在阶上打斗的侍卫们。
颜乔乔循着他的目光望上去,只见一名身材与离霜相仿的女侍卫背着一个病弱兮兮的男青年,正沿着一条画在塔阶上的线路往塔顶拼杀。
见着颜乔乔,公良瑾眼睫微动,淡声问道:“母亲不曾为难你罢?”
周遭刀光剑影,锵锵鎯鎯,他的声线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温和清朗、干干净净。
颜乔乔犹豫了片刻,斟酌着回道:“君后的提议,我无法接受,于是我果断拒绝了。”
公良瑾微微挑眉,神色颇有些意外。
“果断拒绝?”他饶有兴致地问道,“那母亲如何回你?”
颜乔乔有些汗颜,双眸弱弱垂下,小声回道:“君后她……好像、似乎、大概、可能是……被我气跑了。”
公良瑾胸腔微震,也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咳。
“殿下……”颜乔乔可怜地眨了眨眼睛,“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无事。”他淡淡转开长眸,唇角勾起货真价实的笑意,“我来解决,你不必烦忧。”
颜乔乔长长舒了一口气:“嗯。”
目光落在他瘦削坚硬的双肩上,心中不禁默默地叹,殿下人真好。
她发现殿下的心情仿佛比方才更好了些。
片刻之后,氅衣下竖起一只如玉如竹的手。
石塔中的刀光剑影骤然止歇。
公良瑾提步上前,目光淡淡扫过石壁上新旧交叠的剑气割痕,时不时探出手指,拈下些许石屑。
颜乔乔紧随其后,认真学习破案之术。
他做什么,她也跟着做什么。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塔顶。
他侧眸看向她:“有什么想法?”
颜乔乔就像在课堂上被夫子点了名一般,浑身一个激灵,绞着脑汁道:“离霜修为比这位女将军更高一些。”
公良瑾微微挑眉:“如何看出来的?”
颜乔乔迟疑:“……感觉?”
破釜在身后听着,忍不住幸灾乐祸地悄悄对沉舟道:“这么敷衍回答殿下问题,肯定要挨殿下的冷眼!”
沉舟用胳膊拐他,示意他噤声。
公良瑾意味不明地道:“此二人修为相当。”
颜乔乔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回答无法应付过关,眼珠转着,艰难地补充:“那……感觉就像离霜身上根本没有背着个人一般。”
破釜偷偷地“噗噗”笑,挤眉弄眼,伸手狂拽沉舟衣袖,悄声道:“嚯!还来!殿下最听不得模棱两可的答案,这回可好,死也有她垫背了。”
沉舟也不禁面露同情。
殿下看似性情温良,实则极有原则,意志如铁无法撼动分毫,他最见不得的便是敷衍塞责。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自作聪明往往死路一条。
沉舟轻咳一声,正想说些什么来解解围,忽然便听见公良瑾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令破釜沉舟二人毛骨悚然,屏息假装人不在场。
“不错。”公良瑾淡声道,“师妹观察入微。”
破釜:“???”要不要这么双标?
沉舟:“???”这不就是自己昨日随口说过的话吗?怎地就观察入微啦?
颜乔乔松了好大一口气,弯起眉眼,喜滋滋道:“殿下也这么觉得?”
公良瑾广袖微动,手指点过一处处痕迹。
“两相对比,不难看出昨夜离霜身后并无真人。”他抬手,很自然地牵起颜乔乔衣袖,带她去看那些破绽,“此处是死角,坎水位袭来的剑气避无可避,然,壁上却无血迹。此处,倘若身后有人,闪避剑招的姿态当是如此……”
他松开她的袖口,缓缓倾身,方便她看得清楚明白。
颜乔乔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身后,破釜沉舟面面相觑,怀疑人生。
颜乔乔受到鼓励,胆子更大了些:“原来如此,我就说,韩峥分明已是个废人,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遁走!”
此前珠华先生消失时,因为不知她的底细,所以也未曾深想。
原来只是障眼之法。
颜乔乔醍醐灌顶:“在途中,韩峥便已金蝉脱壳。离霜故意闯到这显眼的塔楼上,既是为了牢牢抓住追兵的注意力,也是为了拖延时间,方便韩峥远遁千里。”
说到此处,她不禁十分感慨——世事当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那日她说韩峥像个蟑螂、金蝉,可不就是一语成谶?
打不死的蟑螂,脱壳而逃的金蝉。
公良瑾淡笑颔首。
颜乔乔欣喜片刻,复又皱起了眉头:“事发已数个时辰,此刻找人,便如大海捞针。”
公良瑾不以为意:“搬山倒海不在话下。”
广袖轻轻拢了拢她的肩,他带着她踏下塔楼。
路过历史悠久的风化城墙时,颜乔乔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庞然巨城中的紫钟楼,悄声对他说:“殿下前世便是在那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他淡声问:“很遗憾不曾看到?”
颜乔乔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希望殿下今生顺顺遂遂,无病无灾。”
“放心。”
她偷偷斜眼打量他一下,见他长眸微弯,唇角勾着淡定自若的笑容。
心中忽然便暖暖懒懒的,不愿再去深想那些思不得和求不得。
*
离开城楼,坐上熟悉的奢华大马车。
公良瑾没给她递茶,而是将几份信报推到她的面前。
颜乔乔简单扫过一眼,便知是她骗韩峥坠下琉璃塔那日,殿下派人调查的三路消息。
顾京日常往来。琉璃塔参建人员。三个月内西梁方向全部商道。
她凝神细看,渐渐看出些端倪。
顾京爱妻如命,却时常往京陵东南的红灯笼区跑。而当年参与建造琉璃塔的工匠们,绝大部分都发生了种种并不惹人注意的意外,在近几年内陆续离开人世,据亲友称,生前或多或少曾去过红灯笼区。
西梁商道那边,一直有货物送入京陵东南角。
颜乔乔伸出手指,老神在在地点了点地图东南角的红灯笼区,笃定道:“此地必有妖。”
公良瑾淡笑颔首。
马车向着目的地进发。
颜乔乔犹豫了一会儿,问出一个不太尊师重道的问题:“殿下,院长他老人家在昆山巨阵内不是手眼通天么?为何韩峥深夜入侵赤云台,院长却视而不见?”
公良瑾顿了片刻,回道:“近日,老师夜间看陵。”
“看什么陵?”颜乔乔不解。
公良瑾垂眸淡笑:“秘密。”
颜乔乔郁闷地拖长了声气:“殿下——什么秘密是韩峥都知道,我却不能知道的?”
公良瑾眉眼间浮起些无奈,似是被她说服。
水墨画般的人,无奈起来,便有了些红尘烟火气。
他沉吟少时,薄唇微抿,云淡风轻地道:“我父之陵。时日紧迫,其中一些阵法需要老师亲自操持。”
颜乔乔不禁睁大了双眼。
帝君……还未及不惑之年啊,也不曾听说贵体有恙,如何就要赶着建造陵寝了?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
“父亲的仁君道意已达大宗师之境。两年之内,便要化圣登仙。”
颜乔乔愕然动了动唇。
化圣?圣人不是得道飞升么?
忽然,她想起殿下曾经提到过,修仁君之道,泽被万民,却不惠及己身。
所以,在肉、身得不到进益的情况下,道法化圣,便会……身陨?
她的呼吸蓦然凝滞,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想起,每一代帝君,在位时间仿佛都不是很长。
若两年之内帝君便要仙逝的话……
前世帝君与君后御驾亲征,在京陵以北重创神啸铁骑,其实是借回光返照之机,以圣阶道法御敌、痛击进犯的神啸么?
想到帝后双双陨落于前线,颜乔乔心中大恸,忍了又忍才没落下泪来。
“殿下……”
她的心头涌起极复杂的情绪。
原来公良一族背负的东西,比世人所知更要多得多。
心中悲恸,脑子一抽,她道:“那殿下,您是不是得抓紧时间留个小少皇?”
公良瑾:“……”
第59章 烟花之地
公良瑾神色微滞。
片刻,他瞥着她,反问:“你说呢?”
颜乔乔陷入了沉思。
此刻,她的心中倒是丝毫没有儿女情长。她想的是前世那些波澜壮阔的、她不曾参与的过往。
她并不知道公良家族背负着如此沉重的使命。
一代代帝君春风化雨、泽被万民。
得知父兄去世之时,她难过得仿佛天都塌了半块,而殿下,他也经历了至亲离世,却还要拖着病躯,登上城楼,死守空城庇护万民。
推己及人,更是痛彻心扉。
心痛之余,胸中翻腾起更多的钦佩爱戴。
倘若前世不是被韩峥困在大西州,该有多好?她一定会来到京陵的,哪怕做一个最弱的兵,能够与殿下一道防守这座城,同生共死,那也是荣幸之至。
心中沸腾着豪言壮语,她凝视他,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殿下,我愿为您……”
话至一半,忽然想起方才自己和殿下在聊什么。
说的仿佛是……留个小少皇?
颜乔乔差点闪了舌头,正要撇清,马车忽然“吱”地一停。
目的地,到了。
“殿……”
公良瑾淡笑起身:“知道了。”
颜乔乔:“……???”
“殿……”
他点了点她旁边软榻上的包袱:“换好衣裳下来。”
“殿……”
车帘一晃,他离开车厢,体贴地为她阖好了木门扇。
颜乔乔:“……”
不是,殿下他,他知道什么了?
将手伸向包袱时,指尖微微有些颤。
一炷香之后,颜乔乔换上一身青色男装,用他备下的竹木簪子挽了发,领口高束,挡住并不存在的“喉结”,然后慢吞吞走出马车。
抬眸一看,见公良瑾摘掉了华贵大氅,里面穿一袭淡灰的袍,清清皎皎,像个会读书的世家公子。
四目相对,公良瑾长眉微蹙,道:“漂亮了些。”
颜乔乔偷偷吸气:“……哦。”
好不容易才憋住笑,没有得意到尾羽开屏——殿下竟直言夸她漂亮!
他从沉舟手中接过一支眉笔,走到近前。
广袖一遮,长身微倾,竟是亲自动手给她画起了眉。
“!”
颜乔乔被困在车厢壁上。
心肝悬到了半空,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弹。
男人漂亮的眉眼近在咫尺,他的神色专注至极,薄唇微抿,唇角略向下,呼吸清而浅,墨笔一下一下拂过她的眉梢,一下一下,只重不轻。
如同她的心跳。
背着光,他的轮廓染上了浅浅的金边。
时而他微微眯眸,凑近细看。低垂专注的眉眼,仿佛随时可以倾身吻下。
颜乔乔感觉身后的车厢变得很滑很滑,身体不自觉地往下呲溜。
片刻,他直起身子,左右端详一眼,满意颔首。
“……”颜乔乔脑海里飘过一万句诗,遗憾的是,茫茫诗山诗海间,她竟拎不出一首囫囵的。
画什么眉?倚什么窗?梳什么妆?
双腿有些发软。
悄悄扶了下车厢,这才堪堪站稳身子。
“走吧。”他偏偏头,示意她跟上。
“……哦。”
颜乔乔偷偷清了清嗓子,双脚像踩着棉花一般,追到他的身旁。
“殿下,”她没话找话,“我看话本子里面,男装逛烟花之地的女子,最终总要散下满头长发,然后载歌载舞惊艳全场。”
公良瑾:“……”
他认真看了她一眼,正色道:“你我大约无需这般。”
不知是不是错觉,颜乔乔竟然在他那双黑澈至极的瞳眸中看出了三分心虚。
“?”
两句话的功夫,二人已踏入了满楼袖招的流金地段。
空气中满是脂粉浓香,熏得人神思翩然。
颜乔乔本以为殿下这样的祸水容颜定要惹得姑娘们大打出手,不料在他路过花楼之际,倚着二楼香栏的姑娘们竟是齐齐失了声,旋即,一个个用红袖掩住了娇艳的面庞。
公良瑾路过之处,两畔花楼鸦雀无声。
颜乔乔:“?”
她的脑海中不禁掠过一些很不对劲的念头。
视线四下一瞟,盯住一位藏在门前廊柱下的粉衣姑娘。
颜乔乔蹭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对方肩头,神秘兮兮地沉下嗓音问:“为何大家都要避着那位灰衣公子?”
粉衣姑娘从衣袖后面探出脸来。
视线落到颜乔乔脸上,先是微微惊艳,旋即眼角抽了抽,望着她的眉毛,有些欲言又止。
颜乔乔十分上道,立刻从袖中摸出一块碎银,交到粉衣姑娘手中。
粉衣姑娘探身往街中望了一眼。
见公良瑾顿足望过来,她“嗖”一下缩回了朱红描金廊柱后面,细声细气地回道:“旁人我不知,我只知他是我梦中人的模样,不愿叫他看到我沦落风尘。在他面前,自惭形秽。”
颜乔乔惊奇道:“你梦中人,竟生得如此容颜?”
粉衣姑娘羞涩地摇了摇头:“既然见君,从此君便是梦里人。”
颜乔乔:“……”
她震惊地走回公良瑾身旁,怔怔看了他一眼——殿下不愧是神仙下凡。
前行一段,颜乔乔忍不住道:“殿下,盛况空前,让我不禁想起一句诗。”
“嗯?”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
说话间,破釜等人陆续过来回报。
破釜道:“禀殿下,询问过数家青楼的老鸨与妓子,都在骂缈烟阁,让我等千万莫去那一家。说是那两个头牌都假清高,动不动半天不让人碰,偏就霸住客人不放。”
其余诸人说的也差不多。
总之,那家名叫缈烟阁的花楼便是众矢之的——旁人的头牌就那几个,不得空了客人便去别家,大伙匀一匀都能有口汤。而这缈烟阁明明只有两个头牌,却仿佛总也用不完。
颜乔乔怔忡道:“……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公良瑾挥了挥手,破釜沉舟率领一众暗卫急掠直上,顷刻便将前方一幢独立小花楼围得水泄不通。
进入金碧辉煌的小楼中,颜乔乔把眼一抬,便见两位堪称绝色的美人正在庭中表演,一人抚琴,一人弹琵琶。
这便是那两位头牌了。
虽是白日,庭台下面却坐满了客人,正在大把大把地往台上抛洒细碎的金银。
公良瑾抬了抬手。
只见如狼似虎的暗卫们无视上前阻拦的老鸨护卫,径直顺着雕花木楼梯往二楼厢房里闯。
一脚踢开一扇门,楼中乱成了团。
一个个衣衫整或不整的恩客被撵出厢房。
很快,更加惊恐的惨叫声连迭而起:“惊鸿姑娘不是在我房中吗!楼下怎会又有个惊鸿姑娘!”
“鬼啊——见鬼啦——”
一个还未提好亵裤的男子途经隔壁厢房时偏头望了一眼,只来得及喊出半句“飞雪?!那方才与我……”话至半截,便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木廊过道上。
很快,楼中无关人等皆被清了出去。
只卖艺不许碰的那些个“惊鸿飞雪”,只要用力戳一戳,便会散成一堆灵气波纹。
看着台上两位绝色佳人原地散去,颜乔乔的心情不禁十分复杂。
没想到,能人异士竟然藏在烟花之地,用这般神奇独特的道意敛财,真可谓生财有道。
很快,那两个正在四处忙碌赶场的头牌真身就被揪了出来。
侍卫们给她们罩上衣物,拎到公良瑾面前。
“大人,我们并未犯法啊……”
颜乔乔正色道:“这是经营欺诈。”
惊鸿飞雪:“……”
“说吧,谁为你等施展的这伪身之术?”颜乔乔扬了扬下颌,装出一副老练的样子,“能坐下来好好说话的事情,便不要动刑了吧?”
沉舟大步上前,一手一个摁住腕脉。
破釜横起与颜乔乔同款的一字眉,怪眉怪眼走上前。
两位绝色佳人对视一眼,很干脆便招出了一个名字:“无间珠华。缈烟阁真正的主人是她。”
搜索后院的侍卫掠入前庭,拱手禀道:“后院有车马出行的痕迹,正是昨日深夜!问过隔壁值夜人,说是往西城门方向去了!八匹神啸混血兽马,恐怕已向西行出千里不止!”
“她救走了韩峥。”颜乔乔暗暗捏紧手指。
想来昨夜韩峥正是在处热闹繁华的烟花之地调了包。离霜带着韩峥伪身直冲城楼,利用塔楼拖延住追兵,真正的韩峥已离城远遁。
沉舟松开那两个头牌的手腕,不动声色向公良瑾摇了下头。
公良瑾略一沉吟:“事无巨细讯问清楚。我入宫一趟,然后调皇辇西行——颜乔乔随我来。”
“是。”
颜乔乔心跳很快,脑中闪烁着诸多念头。
珠华,无间珠华。
她……会是小姑姑吗?
环视这处金玉堆砌销金窟,心中不禁万分感慨。
当真是,大隐隐于市。
想来韩峥前世便知晓了这处据点,得到记忆之后,第一时间联络上此人。
思忖间,见公良瑾清瘦颀长的背影到了门前,偏头:“还不走。”
第60章 艳压全场
颜乔乔追到公良瑾身旁。
虽是白日,缈烟阁仍然点着灿烂的灯火,琉璃明灯层层叠叠,光芒散在那些镶金嵌玉的装饰、楼台上,映射出满目辉煌。
与之相比,朱红绣门外的天然光线倒显出几分苍白昏暗。
公良瑾停在门槛前,广袖向身后一探,牵住颜乔乔衣袖。
“跟好我。”他的声线轻而淡。
颜乔乔恍惚向外望。
看惯了阁中交叠璀璨的光线,外面的青天白日凝滞而黯淡,周遭景象仿佛一幅失色的、油污的画卷。
在这幅画卷中,楼上楼下的袖招姑娘也失去了灵动,一道道目光落在公良瑾牵着颜乔乔衣袖的那只手上,木木怔怔。
看着这番景象,颜乔乔心头忽然一跳,周身浮起了难言的阴寒。这一切……不对啊。
虽然说不出个道道,然而直觉已经开始疯狂预警。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她喃喃自语,抬眸,看懂了公良瑾庇护的姿态。
他比她敏锐得多。
她探出手指,握住了他的手。
“殿下!”她凝视面前的青石地砖,苦恼地说道,“我刚得罪过君后,就不要凑到宫中挨训了吧……殿下乘皇辇追击,我也帮不上忙。”
她捏了捏他的手指,就像那日在月老祠面对江芙兰那样。
他微微蹙眉,反手将她的手指攥进掌心,温柔坚定地带她往外走。
“殿下,”颜乔乔将身子拖在门槛后,懒懒地道,“审问过惊鸿飞雪之后,我正好到隔壁食飨长街给阿晴买花生酥梨拌豆花和玫瑰糖水。您就让我躲躲懒,拖得一刻是一刻,迟些再回昆山。”
公良瑾眸光微沉。
颜乔乔偏头冲着他笑,手指悄悄在他掌心画了两个小圈表示两个人,然后在正中划一条竖线,表示既然有人想要把他们分开,那就应当将计就计。
公良瑾:“……”
被她描画过的手掌似被烫到,急急松开。
他耳尖微红,清冷的嗓音染上一丝哑意,带了点薄怒:“终日不学好!”
颜乔乔:“……”
殿下果然聪明绝顶,瞬间便领会了她的意思,还演得这般入木三分,发脾气的样子就像真的一样。
她收回了手,笑吟吟退后一步:“殿下快去吧,我留在这儿凑个热闹,待您凯旋。”
公良瑾抿唇思忖片刻,长眉紧蹙,偏头吩咐左右:“护好颜王女。”
“是!”
暗卫兵分两路,一路随公良瑾离开花柳长街,另一路与破釜沉舟一道守在缈烟阁。
颜乔乔用余光瞥过那一排在艳阳下显得白惨惨的花楼,发现在公良瑾放开她的手之后,那些姑娘们又恢复了灵动的模样,一个个以袖掩面,避开梦中良人。
颜乔乔轻叹一声,返身走回缈烟阁。
反常有妖,非有仙哪。
惊鸿与飞雪二人被押坐在紫金庭台下面,见颜乔乔回来,二人对视一眼,神色略缓。
颜乔乔懒散走上前,拎了把鎏金的椅子,往二人面前一杵,倒坐着,手肘搁椅背上,托腮道:“说吧,你二人如何认识无间珠华,这些年里都帮她做过什么?”
惊鸿口齿较伶俐,便由她来说。
“我们都是苦命人。自幼没了爹娘,被无良亲戚坑害,养作瘦马,卖进官老爷后院,无名无分,不仅要被那脑满肠肥之人侮辱折磨,还要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被正牌妻妾打杀……”
惊鸿轻轻啜泣,缓声讲了几桩委屈求全的往事,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拖延时间。
“……后宅阴私,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永远也不会明白。我与飞雪,还有这阁中姐妹,都是生死一发之际得恩人相救,这才保全性命,有了安生立命之处。”
颜乔乔随口问道:“无间珠华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你们却将她出卖得如此干脆?”
二女对视一眼,避开话题,只道:“恩人帮助我们赚到了许多银钱,足够一生富贵。”
颜乔乔轻哂:“无间珠华只是利用你们来练功、敛财罢了。分到你们手中的银钱,与你们分身四处赶场赚来的银钱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惊鸿飞雪二人眸中皆露出些忿然之色,驳道:“恩人做大事,为大义,岂是贪图什么钱财!”
颜乔乔冷笑:“好一个做大事的无间珠华,你们以为她真能插翅飞了不成?殿下乘皇辇,日行四千里,入夜之前便能抵达西岭沙戈重镇,令守军把她截下。”
说话间,只见鲛纱荡起,透过西侧雕花大窗,清晰可见一道橙赤的光芒自皇城而起,往西掠出京陵。
“皇辇出行。”
惊鸿与飞雪对视一眼,双双露出放松的会心微笑,绷起的肩膀垮塌下去。
看着像是了却了心事的模样。
沉默多时的飞雪缓缓抿唇笑开,神情与方才大不相同,嗓音缥缈道:“恩人说过,这皇辇啊,连信鹰都追不上——皇辇既已出行,一切便已无可挽回。到了西岭沙弋,谁狙谁,那可就说不好了。”
惊鸿不甘寂寞,笑着抢过话头:“你方才问我俩为何要出卖自己的救命恩人?呵,你心中想的,便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毫无节操与廉耻,只知道贪慕财富虚荣?那可真是谢谢你的看轻——万万想不到吧?我们这些人,也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为何告诉你恩人名字?因为恩人的名字是个香饵,引着你们自投罗网呢。”
破釜皱紧了一字长眉,拎刀掠出绣槛。
惊鸿飞雪二人咯咯笑了起来:“迟啦,迟啦!你们今日都得死!这边城中一乱,更是无人顾得上西岭沙戈的状况——这一切早已在恩人算计之中,不然你们以为这般轻易就能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