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明显泛黄了,封皮也破裂了,用油皮纸糊着。
乡下的读书人是很辛苦的,尤其萧六郎这种,长期被顾家与原主压榨,连个私塾都上不了,学问全靠自己。
顾娇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
萧六郎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他前几日没睡好,也没想过自己会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睁眼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棉衣,眉心就是一蹙,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他蹙眉看向手里的书,忽听得劈啪一声脆响传来,他扭头,就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放了一个燃着的火盆。
冷冰冰的屋子,一下子被火光照暖了。
萧六郎目光落在火盆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里只有一个火盆,给萧六郎后,顾娇这边就没有了。
顾娇藏起小药箱后赶紧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得像个小蚕蛹。
许是白天折腾几趟,把这副小身板儿累得够呛,因此虽有些冷,她也仍是很快睡着了。
顾娇许多年不做梦了,然而今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镇上来了一个大夫,萧六郎前去找他治腿,结果大夫所在的那间药铺发生医闹,误伤了不少人。
萧六郎瘸了一条腿,本就没别人跑得快,一下子被人把原本完好的另一条腿也砍伤了。
这一次的伤虽未要了萧六郎的命,却令他错过了三日之后的考试。


第05章 恶棍
顾娇对于自己的梦感到十分意外,她居然做梦了,还梦到了一个男人。
“有这么惦记他吗?”顾娇古怪地摸了摸下巴。
不过到底只是个梦而已,顾娇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这会儿天蒙蒙亮,天际还有几颗星子,看来会是个晴天。
顾娇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前世她虽在研究院工作没错,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她的研究与手术大多排在午后。至于组织给她的任务,也鲜少会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顾娇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裳。
昨晚顾娇把火盆拿进萧六郎屋子后,是围着火盆烤了会儿衣裳的。只是她动作很轻,没把萧六郎吵醒。
顾娇去后院打水洗漱。
萧六郎的门开着,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不料有人比她更早。
顾娇把家里前后走了一遍,不见萧六郎的人影,只发现水缸旁少了一个水桶。
顾娇看着还有一半的水缸,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前门的门栓还插着,萧六郎是打灶屋的后门出去的,出去后从外头上了锁。如此一来,外人便不能随意进来,但如果顾娇想出去,可以打开前门走出去。
顾娇洗漱完,回屋抹了药膏,吃了消炎药。
此时萧六郎还没回来,顾娇先把最后那点玉米面发上了。这是最后的存粮。
顾娇得想法子把带回来的野鸡拿到镇上卖了,给家里换点粮食回来。只是原主从没出过村子,所以顾娇也不清楚去镇上的路到底怎么走。
醒面还要些功夫,顾娇拿了扫帚把后院与堂屋以及自己的屋子扫了。萧六郎人不在,他的屋子她便没有进去。
昨天的衣裳只洗了一半,还有几件在衣柜里,顾娇把它们全都抱出来放进了后院的大木盆。
这个朝代是有皂胰子的,原主曾在货郎的担架上见过,不过村里人穷,大多买不起,用的都是树上摘下来的皂荚。
顾娇将皂荚砸碎,均匀地抹在衣服上,不断地用棒槌敲打,直到打出一股清香的泡沫来,才开始反复搓洗。
皂荚的去污能力没想象中的那么强,可顾娇把衣裳洗干净的执念很强。
终于,肚兜被搓出了一个小洞洞。
顾娇:“……”
顾娇洗完衣裳时,半缸水也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面也醒好了,顾娇做了玉米面馒头放锅里蒸上。
萧六郎依旧没有回来。
村子里一共有两口井,旧井在村尾,离他们比较近,但已经快枯竭了,顾娇估摸着萧六郎打水,应该会去村口的新井。
那儿就比顾娇昨日落水的地方远了数十步而已,正常人不用一刻钟便够一个来回。萧六郎腿脚不便,加上拎了一桶水,顾娇算他两刻钟,那也早该回了。
顾娇站在灶台前,望了望前门的方向,最终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顾娇是在古井附近的一颗大槐树后找到萧六郎的。
萧六郎正被几个凶巴巴的恶棍围着,水桶倒在地上,井水泼了一地。
恶棍们每人头上插着两根鸡毛。
古代版的杀马特?
顾娇认出那群恶棍不仅有本村的,也有隔壁村的,成天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不至于,却没少祸祸邻里乡亲。
萧六郎的拐杖被一个小恶棍夺走了,小恶棍年纪不大,看侧脸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十分嚣张。
他将萧六郎推到地上,用拐杖指着萧六郎的脸:“老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再出现老子面前!你他娘的是聋了是吧?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清泉村!”
小恶棍分明还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熟悉。
小恶棍的拐杖朝萧六郎招呼了下来,顾娇没顾得上细想,三两步走上去,抬手替萧六郎挡了一下,并一脚踹上那小恶棍的屁股。
“哎哟!谁他娘的敢踹老子——”小恶棍被踹了个狗吃屎,扭过头来就要骂人,却一下子噎住了。
顾娇可没管他噎不噎,上前夺了他手中的拐杖,反剪住他的手,将拐杖勒在他脖子上。
小恶棍被勒得难受极了,瞬间大叫起来:“姐!姐!你干嘛呀!”
顾娇一愣。
一旁的恶棍们见老大被人欺负了,一窝蜂地朝顾娇扑来。
小恶棍怒嚎:“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我姐!”
恶棍们呆住。
顾娇……顾娇想起这小恶棍是谁了,顾家二房的小儿子顾小顺。
顾小顺今年十三,是顾家孙儿辈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与真心与原主亲近的。他不嫌原主是个傻子,也不嫌原主丑。
究其缘故,可能是顾小顺太混了,不肯好好念书,成天鬼混,哥哥姐姐们总骂他,爹娘也总揍他。只有原主会傻兮兮地拉着他的手,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糖糖哄他,小顺会打架,小顺真厉害。
顾小顺知道顾娇这样是因为她傻,可他也不是啥聪明人啊。
他就觉得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姐!姐!我疼!”顾小顺委屈大叫。
顾娇放开了他,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把他拽了起来,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欺负你姐夫?”
“姐夫?”顾小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你让我揍他的吗?”
“我?”顾娇疑惑。
“是啊!”顾小顺看了眼萧六郎,压低音量道,“你跟我说的,你不想要这个小瘸子了,让我把他赶跑,这样你就能和小秦相公在一起了!”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可在场人全都听到了。
萧六郎眉目清冷。
恶棍们都没眼看了。
顾小顺道:“姐你不会忘了吧?你亲口和我说的!”
顾小顺不会骗她,看样子原主的确讲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原主自己都不记得了,她这个弟弟倒是一个字儿也没忘啊!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顾娇牙疼。
“那现在怎么办?”顾小顺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事了,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像个小鹌鹑。


第06章 卖鸡
顾娇弯身,用左手将地上的拐杖拾起,走到萧六郎面前递给他。
萧六郎淡淡地接过拐杖,杵着站了起来。
他去拎倒在地上的水桶。
“你去。”顾娇对顾小顺说。
“哦。”顾小顺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先萧六郎一步,把水桶提了起来。
“去打水。”顾娇对顾小顺说。
“去打水!”顾小顺对一个手底下的恶棍说。
那恶棍嘴角一抽,抓着水桶去打水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小顺才再一次开口:“姐,咋回事儿啊?你不讨厌他了?还有姐,你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刚刚那是什么招式来着?你再给我使一次!回头我也使使!”
顾娇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
顾小顺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水来了!”恶棍提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还不给我姐拎回……咳。”在顾娇充满压迫的眼神里,顾小顺接过了水桶,“行了,给我吧,你们几个都散了!”
“那一会儿还去隔壁村打……”
“打啥呀打!都滚!给老子滚!”
恶棍们散了。
顾小顺笑眯眯地看向顾娇:“姐,你别生气嘛,你要是不讨厌姐夫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他就是了。”
“你经常欺负他吗?”顾娇问。
顾小顺挠了挠头:“也……不经常吧,就一个月三四回,四五回?五六七八回?”
越到后面,顾小顺声音越小,他记性不好,欺负了多少次自个儿都不知道。
“回去吧。”顾娇说。
“诶!”顾小顺嘻嘻一笑,拎着水桶跟在顾娇身后。
忽然,他步子一顿,目光落在顾娇僵硬的右臂上:“姐,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顾娇说。
“还没事!都流血了!”顾小顺将水桶放下,抓住顾娇的胳膊,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就见右手腕上一片血红,“是不是刚刚我那一棍子打的?”
“都说了没事。”顾娇抽回手。
“还有你的脑袋怎么了?”
“落水前磕了一下。”
伤口藏在头发里,这小子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顾小顺又道:“你落水了?什么时候啊?”
顾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姐!姐!你等等我!”
顾小顺跟着顾娇回到家时,赫然发现屋门口多了一个年轻书生。对方穿着长衫,文质彬彬,气质儒雅,就是眉间有些傲气。
“你谁呀?在我姐家干嘛?”顾小顺叉腰问。
对方看也没看顾小顺,只冷冷地瞪了顾娇一眼:“你又让人欺负萧兄了是不是?你这个恶妇!”
“你敢骂我姐?”顾小顺放下水桶,抡起拳头朝那人呼去。
别看他才十三,可他是真能干架,不然也不会成为十里八乡第一恶棍了。
一个羸弱书生,根本不可能是他对手。
“小顺。”顾娇叫住了他。
几乎同一时刻,萧六郎也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了。
“我同窗。”萧六郎对顾娇姐弟道。
同窗不屑地一哼,走过去扶住萧六郎,并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我们走吧!”
顾小顺见萧六郎包袱都带上了,不由一愣:“你们去哪儿?”
不会是被他打怕了,真打算走人了吧?
同窗才不想搭理顾小顺。
顾娇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屋。
与萧六郎擦肩而过时,萧六郎瞥了眼她微微僵硬的右手。
顾娇用袖子把手包住了,看不见手腕流下来的血迹。
可她人都进屋了,忽听得身后传来萧六郎有些清冷的声音:“我去一趟镇上。”
“治腿吗?”顾娇下意识地问。
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梦,她是真不信这个,但……
“你三天后要考试吗?”顾娇看向他。
萧六郎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同窗没好气地道:“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当心她又拦着不让你去!你忘记你上回错过考试,就是因为她了!还有你的腿,不是她把你关在家里,你也不会与张大夫失之交臂!”
顾娇转头看向顾小顺。
她不记得有这些事。
顾小顺指着他鼻子道:“你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我姐拦着不让他去?我姐生病了,他刚成亲就撇下我姐像话吗?”
提到这个,顾娇就有印象了,刚成亲不久原主的确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真病,是装病。因为有人告诉她,萧六郎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她就和薛凝香一样是个小寡妇了。
她不想做小寡妇,于是把萧六郎给关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萧六郎因为这个错过了半年前的考试,以及唯一治腿的机会。
顾娇看了看萧六郎的腿:“那个,其实……”
“萧兄,走了!马车还在村口等着呢!”同窗打断了顾娇的话,拉着萧六郎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去。
“我要吃桂花糕!”顾娇突然走出来,望着萧六郎道,“李记的桂花糕!我只吃它家的!你不给我买回来,我就不让你进门!还把你的书都拿去烧了!”
“恶妇!”同窗咬牙,扶着萧六郎坐上了村口的一辆旧马车,“萧兄,你别听她的!李记是老字号,它家的桂花糕多难买呀!等你买完,张大夫都走了!他是京城来的大夫,比镇上大夫厉害,只有他能治你的腿,你千万不能被那恶妇拖累了!”
“这才是我姐,就得这么使唤他!”顾小顺冲顾娇比了个大拇指。
顾娇扶了扶额:“知道集市在哪儿吗?”
顾小顺点头:“知道啊,姐你问这个干啥?你要去吗?去干啥?”
“卖鸡。”
“鸡?姐你哪儿来的鸡?”
“野鸡。”
没说是自己强行顺来的诊金。
顾小顺便想当然地认为是他姐自个儿抓的:“姐,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比从前厉害了!”
不是不傻了,是比从前厉害了,顾小顺心里,从没把原主当成傻子对待过。
顾小顺说了集市的方向,集市与医馆都在镇上,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顾小顺坚持要陪她一起去,被顾娇拒绝了。
顾家人并不喜欢顾小顺与顾娇走得太近,说顾娇傻,会把他也带傻。
顾娇回屋打开小药箱,拿碘伏清理了伤口,抹了点抗菌的软膏。
肚子好饿。
顾娇去了灶屋。


第07章 院长
萧六郎来到镇上后,立马被同窗拉去了医馆。
医馆外排起了长龙,全是来找那位神医看诊的。
二人站在队尾。
同窗踮起脚尖望了望:“不算太晚,应该是能排上的。”
“车钱,一会儿给你。”萧六郎说。
同窗拍拍胸脯:“你我同窗又同乡,客气这个做什么?对了,你饿不饿?”
他出门急,没吃东西,萧六郎就更没吃了。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小包袱,打开露出三个漂亮的玉米面馒头来。
“哪儿来的馒头?”萧六郎觉得这几个馒头有点儿眼熟。
同窗就道:“你家灶台上拿的,我去的时候刚蒸好!”
萧六郎拧了拧眉:“你留了几个?”
同窗古怪道:“不是一共才三个吗?你自己做的馒头,自己不记得了?”
萧六郎抿唇不语。
半晌后,说道:“怎么没给她留一个?”
同窗一惊:“你说那个恶妇啊?给她留做什么?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况且她也不吃你做的东西!”
同窗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眸子瞬间瞪大了:“萧兄,你今天做的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啊?”
萧六郎走出队伍。
同窗一愣:“萧兄你去哪儿?就快到你了!”
萧六郎没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同窗看着后面几乎排到巷子里去的长龙,急得直跺脚,对身后的妇人道:“大婶儿,我们去上个茅厕,马上回来!”
他追上萧六郎:“你干嘛呀?”
“买桂花糕。”萧六郎说着,穿过巷子,来到了李记的铺面。
李记是百年老字号,来这儿排队的人可不比医馆少。
同窗急眼了:“你疯了吧?真给那恶妇买桂花糕啊!你知不知道张大夫只坐诊半日?等你买完桂花糕,黄花菜都凉了!”
萧六郎是个倔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一个时辰后,萧六郎买到了李记的桂花糕。
“希望张大夫还没走吧!”同窗拉住萧六郎便往医馆而去。
然而,当他们到医馆门口时,却发现排队的长龙不见了,只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一队威严肃穆的官兵。
同窗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看病的人怎么都没了?”
中年男子道:“方才有个疯子冲进医馆,说医馆的大夫治死了他婆娘,拿着刀一通乱砍,里头的人都被砍伤了!看见门口那大婶没?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刚进,那疯子就来了!她运气好,跑出来了,不过也摔了一跤,头摔破啦!”
那个大婶儿,不就是当时排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位吗?
若是他们没走,那么最后进去的就是萧六郎。
以萧六郎的腿疾,是万万跑不出来的,那么被砍伤的人里多半也有他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走在寂静的小道上,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这个时辰镇上的马车已经不愿往乡下跑了,他们花二十个铜板租到了一辆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个简易的乌篷,前后都漏风。
二人冻得手脚僵硬。
忽然,一道瘦弱的小身影闯入了萧六郎的视线。
萧六郎眸光一顿。
这是一个岔道口。
前方是回村的路,西面是去集市的路。
从集市而来的小路上,顾娇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气喘吁吁地走着。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了,她笼在最后一丝暮色中,骨骼清瘦。
她抬手擦汗,露出了腕上的纱布,纱布上隐有血丝。
“停车。”萧六郎说道。
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为什么要停车啊?”同窗不解地问。随后,他就看见了徒步走来的顾娇。
顾娇俨然没发现他们,只当是一辆普通的骡车。她没抬眼,目不斜视地转过身,从马车旁边走过。
“上来。”萧六郎开口道。
顾娇这才扭过了头来,错愕地看向骡车上的萧六郎,萧六郎身旁还坐着白日里的那个同窗。
同窗依旧是一脸厌恶,却没说什么不许萧六郎搭理她之类的话。
“上来。”萧六郎又说了一次,嗓音清冷。
明明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气势。
顾娇犹豫了一下,上去了。
她坐在萧六郎的对面,把背上的篓子拿下来放在地上。
萧六郎看了眼篓子道:“你去集市了?”
顾娇点头:“嗯,我去卖了两只鸡,买了点大米和白面。”还,干了点别的。
萧六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却又一个字也没说。
倒是同窗朝顾娇投来古怪的眼神,这傻恶妇还会做买卖?
顾娇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打量,问萧六郎道:“你呢?今天去镇上见到大夫没?”
“还说呢!都怪你!不是你嚷着要吃桂花糕,我们哪里会错过张大夫的坐诊?”同窗才不会告诉她,因为去给她买桂花糕,萧兄避过了一劫。
“那……还真是遗憾呢。”顾娇垂下眸子呢喃。
她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可莫名让人觉得,她半点儿也不遗憾。莫非她已经知道医馆的事了?
不可能,以她的尿性,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萧兄会如此淡定吗?上次救了萧兄,逼着萧兄把她娶了,这次若再救,还不得上天?
同窗嗤道:“桂花糕我吃掉了!才不便宜你呢!”
顾娇淡定:“哦。”
同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之后几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辆十分有讲究的马车迎面驶来。
同窗心神一荡,正襟危坐道:“快看!那是院长的马车!”
“什么院长?”顾娇问。
同窗道:“天香书院的院长啊!萧兄三日后要考的书院!院长是京城人,曾经的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他二十年前的科考成绩,至今都无人超越!得他一句指点,胜读十年圣贤!我要是能做他的弟子该有多好啊!不过听说院长大人已经许多年不收徒了,我进书院半年,连院长正脸都没见过……”
同窗喋喋不休地说着,太兴奋的缘故,都忘记自己是在和最厌恶的人说话了。
马车上。
身着白色院服的院长恭谨地坐在一旁,正位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老者。
老者的左胳膊缠了绷带,怀里抱着一把小破伞,脸上依稀可见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大脚印子。
这副样子让院长有些一言难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您怎么突然出山了?也不告诉学生一声,学生好派人去接您?”


第08章 独处
村子里的路不好走,尤其到萧六郎与顾娇家里的那一段,太多坑洼,容易把车轱辘陷进去。
骡车在村口便停下了。
“萧兄。”同窗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将萧六郎扶了下来,又把萧六郎的包袱拎了下来。
萧六郎站定后,回头朝顾娇看了一眼。
只见顾娇轻盈地跳下马车,将篓子背在背上。
萧六郎收回目光,对同窗道:“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天色确实晚了,车夫也有点不耐烦了。
同窗于是道:“那行,我走了,三日后的考试你别忘了。那天书院不放假,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记得去啊。”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拿过了包袱。
夜路不好走,他们手里又没个灯笼,顾娇于是没动,在一旁默默地等着萧六郎。
同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萧六郎拉远了些,小声道:“萧兄,三日后你好好考,考上了就能住进书院,不用再被这恶妇欺负了!治腿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会继续打听张大夫的消息的。哦,还有,桂花糕你自己吃,别便宜那恶妇!”
顾娇背着篓子从集市走回来时发了一身汗,可都在骡车上吹干了,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冻得煞白,在月光下有些打眼。
萧六郎的余光扫过她,同窗还想再多交代几句,被萧六郎打断了:“知道了,你回。”
同窗张了张嘴,萧六郎却是不再搭理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杵着拐杖,转身往自家的方向去了。
顾娇迈步跟上。
顾娇与他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不让人感觉太靠近,但若摔倒她也能及时将人扶住。
不过萧六郎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一直到家里都没出什么状况。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上了,只有薛凝香出来倒洗澡水,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阿香你咋不进来?你在看啥?”
屋内,薛凝香的婆婆躺在病床上沙哑着嗓子问她。
薛凝香怔怔地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
一定是她看错了,萧六郎怎么会跟那个小傻子走在一起?他们虽是俩口子,却比仇人还仇人。
顾家老宅。
今日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女儿顾月娥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去堂屋,摆好碗筷。
在顾家,女人是不上桌吃饭的,桌上只有顾老爷子和大儿子顾长海、二儿子顾长陆以及三个孙儿。
老太太吴氏则带着两个儿媳以及孙女顾月娥,端碗坐在灶屋里吃。
顾老爷子是里正,比大多数只懂地里刨食的村民有出息,大家伙儿一年上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顾家却每月都能吃上两顿肉。
今天恰是吃肉的日子。
五花肉炖白菜,连汤汁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但五花肉不多,一人两筷子都吃不上。
顾长海与顾长陆各自夹了一片后,便在自家老爹威严的气势下,不敢再打这碗肉的主意,转头去夹咸菜酱菜了。
顾老爷子自己也没多吃,只夹了一片小的,给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各夹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余下的全都给了顾大顺。
顾小顺仔细数了数,足足五片,还全都是大的!
“凭啥都给他吃?”顾小顺一边扒饭,一边幽怨地嘀咕。
顾二顺轻声道:“那是因为大哥是读书人,咱家就指着大哥出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