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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仆听到表哥二字,不禁睁大眼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薛鹂坚持如此,二人也不好多劝。
好在她并未等太久,玉衡居的客人便出来了。
薛鹂听到脚步声抬头朝来人看去,正对上梁晏惊讶的一张脸。
“薛娘子?”他惊讶地快步朝薛鹂走来,疑惑道:“你来找兰璋?”
薛鹂心上一紧,忽然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她只好慌乱地点了点头。
不等梁晏再问,他身旁的衡章县主秀眉紧蹙,面色不悦地看向薛鹂怀里的抱的物什,问道:“你来给他送琴?”
她上下扫了眼薛鹂的装扮,语气里是明晃晃轻蔑。“你凭什么以为他会收你的琴?敢问你这张琴出自何人之手?”
衡章县主买下的琴用简雅的雕花木箱搬来,家仆仿若抬珠宝一般小心翼翼,而薛鹂的琴只用素布包裹,露出的一角显然有过磨损,即便经过了修补,依然看得出明显的痕迹。
薛鹂本就是刻意露出痕迹,如今被衡章县主讽刺也是她意料之中。
梁晏见薛鹂眼眶泛红,一副委屈到说不出话的模样,立刻皱眉训斥衡章县主。“你说她做什么?她又不曾得罪你。”
被梁晏说了一句,衡章县主又看到薛鹂哭得柔弱可怜,语气也弱了几分。“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又不曾出言辱骂她,如何就哭了?魏兰璋是什么人,我若是拿这种破琴去见他,必
定被乱棍打出来,我好心提醒还不成吗?”
薛鹂悄悄抬眼去看梁晏,他还在不满地替她说话,站在她身前时的身影比从前更要高大坚实。
“郎君。”她低声唤他。
梁晏扭过头看她,眼神关切,也仅仅只是关切。“薛娘子莫要同她计较,她对旁人也是如此,断没有欺辱你的意思……”
“我知道,县主说的也是事实。”她心上忽然变得柔软,好似有温和的春风拂过,此刻所有不好的情绪都被吹走了。“只是……多谢郎君。”
来的路上虽累,然而此刻能见到梁晏,能同他说上话,好似也都值得。
衡章县主似乎心情不大好,又扫了薛鹂几眼,不耐道:“话已至此,你要送这破琴尽管去,我们走。”
梁晏对薛鹂歉意一笑,无奈道:“我还有事,薛娘子再会。”
“再会。”
家仆见薛鹂被衡章县主说到眼眶都红了,在梁晏走后不久又替她传了一次话。这一次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晋青,似乎是为了让薛鹂死心,晋青板着脸,语气比往日冷漠了许多。
“大公子还有事,请娘子先回吧。”
薛鹂愣了一下,说道:“可是这琴……”
晋青又说:“琴是玉衡居最不缺的东西,大公子让在下谢过娘子,这张琴还请娘子留下。”
家仆不忍地看了眼薛鹂,半点不意外这种结局,为了讨好魏玠前来送琴的人数不胜数,能够做他入幕之宾的却只有寥寥几人,何况是薛鹂这样心怀不轨徒有美色的女子。
晋青看着眼前不知所措的薛鹂,正想缓和语气安慰一句,就见她面色发白,苦笑道:“的确如此,怪我没有自知之明,玉衡居好琴无数,我又何必……”
她话未说完便停住了,似乎是知晓自己失言,又别开脸,抿着唇一言不发。
正当晋青以为薛鹂还要纠缠下去的时候,她又对家仆道了谢,毫不犹豫地抱着琴转身离开。
薛鹂抱着被裹得很笨重的琴,越发显得身形单薄。
家仆探出头看了一眼,被晋青拍了一巴掌。“让人见了像什么样子?”
家仆幽幽道:“这还是第一回 见薛娘子,原来真是个美人。”
晋青冷嗤一声。“好歹也是玉衡居的人,怎能为美色所动,大公子若知道了必定罚你。”
“大公子严己宽人,不会如此。”家仆反驳道。
薛鹂一路走走停停,时而揉一揉酸软的手腕臂膀,回到桃绮院已经耽误了好些时辰。银灯见她抱着琴又回来了,提着木桶惊讶道:“娘子怎么又将琴带回来了?”
薛鹂低落地叹了口气,一声不吭地进了屋,很快银灯擦净手也跟了进去。
一炷香的时辰后,银灯抱着琴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桃绮院的门。
正是夕阳西落的时候,浓艳至极的晚霞如一片火海,红光周围浮着层橙黄的光晕。余晖照下来是迷醉的橙红,亭台楼阁仿若也烧起了熊熊大火,这大火随着地砖,蔓延到了魏玠的
袍角。
魏玠站在檐下,正在看院子里的花树。春日过了,海棠也渐渐凋零。
魏玠一动不动地站着,夕阳的光辉为他的身影覆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更衬得他俊美不似凡人。
晋青抱着琴进来,出声道:“主子,薛娘子的侍女将琴送来,说了一番话便丢下琴走了。”
素布已被拆开一半,露出魏玠熟悉的琴身。他脸上没有多少意外,事实上当日春猎过后,他曾让人折返回去寻找这张琴,找了许久也没有琴的下落,那时他已猜到琴多半是在薛鹂
的手上。
“修得还算不错。”他轻笑一声,语气却冷淡。
“薛鹂的侍女说了什么?”魏玠没有去碰那张琴,目光重新移到花树上。
“薛娘子的侍女好像很生气,她说这张琴薛娘子花费了许多银钱,低声下气求一个老者修好,为了修琴还在琴坊站了三个时辰。谁知衡章县主讽刺便罢了,大公子竟连亲自见一面
都不肯。早知衡章县主来,她必不会自取其辱……”晋青说到此处便停下去看魏玠的表情。
魏玠面上没有半分动容,目光从那张琴上淡淡掠过。
“将琴送回去,薛娘子若是不要,便将琴送到柴房,不必拿来给我。“
晋青顿了一下没有动作,他似笑非笑地问:“你替她委屈?”
晋青连忙否认:“属下没有。”
“她是自讨苦吃,不必替她委屈。”
薛鹂果真让人将琴送了回来,于是衡章县主与她送来的琴,都一齐摆在了柴房。
次日魏玠照常去书院授课,再无一人敢装病不来,课上众人也都安分地端坐着,生怕被寻到错处。
薛鹂坐在最后面,眼睛略显红肿,听学时也显得心不在焉,始终不曾抬头看过他。
听学过后,照例又是好几人围上前请教。
魏玠亦如往日回到玉衡居,并未有任何不同。
只在途径回廊转角处,他下意识脚步一顿。
这一次身后没有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也没有人故作娇柔地唤他“表哥”。
第15章
薛鹂与姚灵慧到魏府已经有一阵子了,春寒消退,日光也变得暖和。魏府什么都好,无论是吃穿用度都是她们在吴郡时无法比拟。更没有咄咄逼人的薛氏一族,薛鹂在此处过得还
算快活,只是魏玠此人实在是一块难啃的木头,总让她觉得自己是在白费功夫。
自她将琴送回去以后,便开始刻意与魏玠拉开距离,不再主动接近他。只是即便如此,魏玠似乎也不曾有过动容,课上连多看她两眼也不曾。
薛鹂因为去送琴的事被府中家仆看到,渐渐地在府中传开了,而魏玠又待她冷淡,如今的她俨然已经成了攀权富贵,妄图染指魏氏大公子的祸水。魏蕴也开始带人毫不掩饰地排挤
她,听学中途下了雨,堂外雨雾弥漫,凉风卷着雨丝,吹入堂中驱散室内的闷热。
薛鹂虽来得早,却在魏蕴的“劝说”下坐在了窗边。凉风细雨都飘在了她身上,不多时,她一侧身子已经开始濡湿,碎发也一缕缕地贴在颊边。
魏蕴出身名门,她认定薛鹂寄人篱下,必不会蠢到忤逆她的意思。不屑对薛鹂使用什么伎俩,即便是打压也都摆在明面上,众人看了也不会选择为了一个表姑娘与她交恶。
魏玠的位置正好能看到薛鹂苍白的脸色,而她依旧一声不吭,没有任何与他求助的意思,只要此刻薛鹂开口,他断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分明她对求人这种事十分擅长,如今又
何必故作矜持姿态。
连绵的雨水从檐角滴落,庭中的草木也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苍翠无比。
薛鹂十分厌恶雨天,就同她厌恶吴郡这片故土一般。
她小时候并不貌美,相反还因为相貌丑陋时常受到薛氏其他子孙嘲笑。那个时候她染了怪病,面上生了许多红疮,治了许久不见成效,正逢父亲抛弃她们母女,旁人对她们的欺辱
也变本加厉。
如今魏蕴等人对她的奚落排挤,同过去她所经受的那些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过是被蚊虫叮咬般的无关痛痒,她只是因魏玠而生出了些许挫败。
若他当真是不为所动,那她绕这么一大圈去靠近梁晏,兴许也只是个错误,到头来误人误己,反讨不到半点好处。只是除了从魏玠下手,再没有更快的法子能引诱梁晏,倘若她徐
徐图之,周素殷便要与梁晏履行婚约。
薛鹂沉思的时候下意识蹙眉,落到旁人眼中便是弱柳扶风的可怜美人,恰如海棠凝露,好不娇艳动人。堂中无论男女,尽管手里捧着圣人辞赋,目光却情不自禁向薛鹂飘去。
“……思万方,忧国害,开贤圣,辅不逮”,魏玠的声音忽然一滞,目光缓缓从堂中扫过,薛鹂也同众人一般朝他看去,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魏玠的目光落在她的位置时顿
了一下。
他将书放在身前的书案上,静谧的室内这一微小的声响,却让人听出了几分重量。
“魏弛,细讲方才这段。”
被他点到的人一个激灵,忙站起身行礼,而后用求助的眼神看向一侧的兄弟。
魏玠的表情还算和睦,温声提醒道:“不可分神。”
薛鹂莫名觉得他是意有所指,在心中暗骂了两句,再不敢胡思乱想。而这次听学结束的很早,薛鹂一双腿总算没有跪坐到酸麻,只缓了一会儿便站起来。
堂外的雨仍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侍者们已经赶来迎接,只剩她迟迟没有看到桃绮院的人,只好站在檐下僵等。
薛鹂好生站着,忽然被人从后撞了一下,险些从廊上栽下去,好在有人从后拉住了她的手臂,避免她摔得一身泥水。
“当心些”,魏弛扶稳她,问道:“怎得还不走?”
见到是魏弛,薛鹂压下心底隐约的失落,略显疏离地同他道谢:“多谢郎君相助。应当是我的侍女有事耽搁了,兴许很快便会来。”
魏弛对上她苍白而娇美的一张脸,不禁有些无措起来,方才要说的话竟也忘了个精光。
“那……那我把伞给你。”
薛鹂愣了一下,摇头道:“郎君先回吧,我再等等。”
魏弛同样是个高傲的人,不会在薛鹂拒绝后再去纠缠,很快便带着人走远了。
眼看所有人都走了,薛鹂还站在檐下孤零零地望着雨水落下。不过多时,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
“薛娘子。”
薛鹂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来人。
晋青将一把伞递给她。“这是大公子让属下送来的。”
“不必了”,她并未伸手接过,而是毫不迟疑地摇头拒绝,语气中满是疏离。“你拿回去还给……还给大公子,替我谢过他的好意。”
话虽如此,薛鹂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倘若魏玠当真半点反应也没有,她必定会气闷到连饭都吃不下。如此一来也算稍稍安心,至少说明他并非没有半点动容。
很快银灯便淌过水洼,小跑着出现在薛鹂面前。
见到书院已经没了多少人影,银灯也知晓自己来晚了,急忙解释:“是夫人突然要吃甜羹,奴婢不是故意怠慢姑娘。”
听到这个说法,薛鹂一点意外也没有。阿娘总是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心里何曾真心实意顾及过她,叹口气说道:“不碍事,我们走吧。”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在看到一片白色衣角后便迅速收回目光。
银灯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表情,薛鹂无奈,说:“你想问什么?”
“娘子可是心悦大公子?”银灯语气里满是担忧,见到薛鹂表情不变后,才大着胆子继续说:“虽说大公子的确是举世无双的人,可这样的人必定极难接近,娘子若是不能如愿,
日后必定是伤心难过。”
薛鹂挑了挑眉,不禁觉得好笑。这话说的已是委婉,即便连银灯也不觉得她与魏玠有任何可能。以魏玠的身份,日后必然会娶一个望族出身的女子,而魏氏家风严苛,男子不可狎
妓,不可纳妾蓄养外室,薛鹂再如何博得魏玠欢心,日后无法嫁与他也是白费功夫。
薛鹂幽幽叹气,说道:“你且放心,我不会伤心难过。”
银灯听到这话愁得眉毛都皱成一团了,看薛鹂的眼神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回到桃绮院后,姚灵慧正拿着两块衣料比对,一见薛鹂便皱起了眉,斥道:“你怎得才回来?”
薛鹂没好气道:“阿娘不让银灯来接我,难不成要女儿冒雨回来。”
姚灵慧想起这件事才敛了敛神色,只是眉毛依然皱着,不悦道:“前几日才与你说过,此处可不是吴郡,能由着你使那些手段。魏玠不是你能肖想的人,若你再失了分寸,连累我
也叫人耻笑,便也无需人赶你出去,索性早些收拾行囊回吴郡,嫁与那无用的沈氏小子。”
薛鹂听得心烦,不禁后悔回来太早,待摆脱姚灵慧后,雨势愈发大了,屋子里极为沉闷。她索性带着银灯去了魏氏的藏书阁,好寻一处清静的地方。
魏氏的藏书比皇室有过之而无不及,许多传世孤本都在此得以保存。魏氏大房一脉不断网络名士修复整理典籍,魏玠也曾亲自编写了一系列名录。许多投奔魏氏的门客,除了求尊
荣,取富贵的志向外,更是想一阅魏氏的名贵藏书。
藏书阁一共三座,薛鹂就近去了一处,看守的侍者不认得她,等她报出了身份后又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放她进去,且再三提醒她不可损毁私藏任何书页。
银灯不能跟着,薛鹂便让她先回去。
藏书楼建得宏伟,却也因为太过老旧,宽阔的屋子显得太过阴冷,如今下了雨窗子也都紧闭着,即便有三两盏烛火照明,依然显得昏暗无比。
薛鹂走在此处,实在是觉得压抑沉闷,空气中也透着潮湿的霉味,老旧的楼梯偶尔也会吱呀作响。她忽然有些后悔,此处显然不是个解闷的好地方,然而来都来了,这么快便出去
未免显得她不识货。
她又往上走了几层,勉强从墙壁上取下一盏油灯,小心翼翼拿在手中照明,而后沿着书架去找心仪的藏书。
藏书阁实在安静,今日又下了雨,来的人便更少了。听到脚步声响起的时候,薛鹂正踮着脚去够书架上的卷轴,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向来人,
昏黄的烛火摇动,照出魏玠如玉的的容颜。
薛鹂与他四目相对,不禁张了张嘴,忽然有些百口莫辩。
如何这都能遇见,正是多晾他几日的时候,忽然此地相遇,岂不更显得她耐不住性子,千方百计地要勾引他。
薛鹂收回够书的手,故作冷淡地唤他:“大公子。”
魏玠进来之前,侍者已同他说过藏书楼有什么人,按规矩本是要让外人先出来,然而不想会是薛鹂,他便没有让人来打搅,任由她留在此处。
如今倒是连表哥也不叫了。
魏玠点头,端着油灯走近她,问道:“薛娘子方才在找哪一本?”
薛鹂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而后指了指方才艰难去够的书。
魏玠轻而易举拿下来,却没有立刻递给她,只是扫了一眼,说道:“这一本虽说传世最久,错漏处却太多,换一本最好。”
说完他将书放回去,又拿了另一侧的善本递给她。
“多谢大公子。”薛鹂态度冷淡地道谢,魏玠依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于他而言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帮她取下书后,他略一颔首便离去了,并没有再同她多说什么。
薛鹂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冒起一股无名火。
魏玠到了此处,她便半点看书的兴致也没了,草草找了两本杂书便要离开。不曾想刚走出两步,忽地一阵凉风拂过,手里的烛火倏尔便熄灭了,她的眼前顿时昏黑一片。
也不只是哪一处的窗子没关好,让风吹了进来。好在并非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她便小心翼翼地朝着楼梯走去,却在那处看见了一个显目的白色身影。
魏玠手上的烛火也熄灭了,他手上拿着几本书,正朝着楼梯的位置走去,再往前几步便会跌落。
薛鹂想起他是雀目,此刻应当目不视物,忽然有些恶毒地盼着他摔下去。而她也好温柔款款地出现,做他此时此刻唯一的能求救的人。
然而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出现了一瞬,她便下意识开口叫住了他。
“表哥,前面是……”
她边说着边快步奔向魏玠,想将他从危险处拉开。然而藏书楼昏暗不清,连她也没注意到一处因年久未曾修缮的木板翘起。
薛鹂朝魏玠跑了没两步便猛地摔了出去,层叠的裙摆忽而散开,形态宛如一朵巨大的木芙蓉。
魏玠听到一声巨响,循着声音看向薛鹂的位置。
老旧的地板上有着凸起的木刺,此刻都穿进了她的手掌,疼得她闷哼出声,她咬牙出声道:“魏玠,你等一等,不要乱走……”
魏玠明白了她的意思,忽地有些想笑。此处是魏氏的藏书楼,即便他闭着眼,也比薛鹂熟悉此处的布局,自然不会不知道前方是楼梯。她倒是别扭至极,一面想算计他,一面又不
忍看他跌落。
薛鹂暗骂着想要爬起来,然而手掌实在太疼,才动了两下便忍不住泛起泪花。
不等自己起身,她便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捞了起来。微凉的衣料从她脸颊拂过去,垂落的发丝轻轻掠过她的眼睑。就像冰凉的雪,落下只一瞬,忽而便消失了。
魏玠的声音离她很近,就像是将她抱在了怀里一般。
“可还能站起身?”
薛鹂咽下即将出口的道谢,因疼痛而委屈地轻哼了两声。“动不了了。”
魏玠沉默了一瞬,她忙又说撒娇似地说:“表哥……好疼……”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也变得清晰可闻,连彼此的衣料摩挲声都能听得清楚。薛鹂半晌没得到他的回答,只恼恨自己方才太过心善,就该看着他摔个半死不活。
好一会儿了,忽然响起魏玠似笑非笑的声音。“方才不是还唤我魏玠?”
第16章
阁楼外是风雨拂动树叶的沙沙声,而阁楼内却静谧到薛鹂能听见魏玠的呼吸。
她越是靠近魏玠,那股不适感便会越发强烈。此刻二人的距离终于如她所愿拉得极近,几乎她只要再一抬头便能触到魏玠的下颌。
魏玠半跪着扶住薛鹂,雪似的衣袍垂落,与她的粉白裙裾层叠在一起。
尽管已经这般近了,薛鹂却在他开口的那一瞬冷静了下来。她似乎高兴得太早,如今的魏玠待她的每一分容忍,也许都是出于修养,与男女之情没有半分干系。倘若有丁点心动,
他此刻应当在怜惜地哄她安慰她。
爱慕薛鹂的男子犹如过江之鲫,其中不乏有人对她是一片真心,因此一个男子待她究竟是有几分情意,她当然分得清楚。
薛鹂疼得咬紧牙关,手掌火辣辣地疼,早知自己要遭罪,她便任魏玠跌下去好了。
“我方才也是一时情急,不曾有旁的意思,还望……望表哥莫要责怪。”
她话音才落,便听魏玠温声道:“得罪了。”
紧接着她的身体忽然腾空,一双有力的手臂横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裙角曳出花瓣似的弧度。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扶住了魏玠的肩,导致伤口又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魏玠将薛鹂抱起的那一瞬,仍是抑不住心底的不适,女子温软纤细的腰肢,如同沾满泥污的毒藤,让他在触碰的那一刻下意识皱眉。
然而他听见了薛鹂疼到吸气的声音,以及她刻意将头靠近他的举动。
薛鹂发间的玉石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晃动,碰撞出泠泠的轻响。
她轻轻去碰他的肩,提醒道:“表哥若是看不清莫要逞强,还有我在呢。”
魏玠听出她明面上是对他的关切,实则是担心他乱走,届时连累了怀里的她罢了,也不知她话里究竟有几份真情。
然而薛鹂这样的人,却又让他想起了幼时遇见的一只鸟。那只鸟靠近他的窗子,吃掉他桌案上的瓜果干栗。他并不去驱赶,仅当作鸟儿是彼此唯一的同伴。偶尔它也愿意亲近地跳
上他的肩头,他以为那只鸟儿待他也是特殊的,只是又在台阶前看到了它正在啄食家仆掌心的粟米。鸟儿待他与旁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为了吃食。
他心底忽然感到失望,这只鸟便不再有趣,而后在它下一次落在桌案之时,他悄无声息地掐死了它。那也是他第一次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事后他有过懊悔,每当再次回想,他感受
到的便是一种令他感到不齿的情绪。
薛鹂便是一只善于蛊惑人心的鸟,魏玠深知自己不会是她第一个想要引诱的人,同样为了“吃食”,转身她亦会对旁人如此,只是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幼时无知的孩童。他不会蠢笨
无知到被她低劣的伎俩吸引,更不会因为她的美丽和花言巧语而迷失。
薛鹂低估了魏玠对藏书阁的熟悉程度,几乎无需她提醒,他便绕过书架,将她稳稳放到了窗前一处小憩的软榻上。而后他顺着漏进来的光推开窗,让眼前暂时得到了光亮。
薛鹂借着窗子照进来的光,这才有机会仔细察看自己的手掌。然而再一看魏玠的反应,仍是一副温雅从容的模样,仿佛那得体的姿态永远无法打破。
“你先在此等候片刻,我会命人送你回去。”魏玠说完似乎要走,薛鹂心下一急,伸手便去扯他袖子,衣袖从掌心猛地抽开,疼得她立刻忍不住冒了泪花。心底又是委屈又是后悔
,不禁恼怒道:“我早先不知表哥今日会到此处来,若早知晓了,必定不给你添麻烦。表哥且放心,日后……日后我再不烦你。”
魏玠回头去看的时候,她正眼眶红红地瞪着他,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似乎是什么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此刻倒真有些分不清,薛鹂表现出来的悲喜究竟有几分是真。
“我并非故意为之。”
回想起梁晏对她的维护,薛鹂更觉得魏玠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木头,语气不自觉间便染了几分不耐烦的意味。“表哥怎会有错,都怪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魏玠低垂着眼,好奇地看着她恼火的模样。
这是装都装不下去了?
“薛娘子何故如此?”他的确没有再走,而是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薛鹂。
她想起高高在上的衡章县主,想起众人毫不掩饰的轻鄙,而后是魏玠看似温和实则凉薄的语气。
“鹂娘如今寄人篱下,与阿娘一同受魏氏照拂,按理说任由旁人说什么,我也只需记好这份恩情。任由他们说我心术不正,说我眼高于顶,身却下贱。可旁人的话……那都是旁人
,我只是仰慕表哥,也不知做什么才能让你高兴。衡章县主送来的琴那样好,我无法与其相比。“她说着语气又低了几分,垂头丧气地不去看他。“那琴……罢了,表哥走吧,是我失
言了。”
魏玠沉默着看她,心底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
薛鹂这番话说的已是极为真切,她这点虚情假意简直要骗过她自己。
“这是你的真心话?”魏玠站在窗前,冷风拂动他的衣袍,而他眉眼仍带着和悦的笑意。
薛鹂噙着泪点头,魏玠在她身前坐下,忽然说了一句让她听得云里雾里的话。“薛鹂,你很像一只鸟。”
魏玠替薛鹂清理手中的木刺,她还在闷闷不乐地说:“这几日的课业如此多,如今手伤了如何能交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