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外在一向温柔,摸摸外甥的小脑袋:“普贤奴很喜欢那个小娘子?”
余盛理智回来了一些,头点到了一半,猛地顿住:“也……不是……就是觉得她可怜。阿姨,咱们就做个好事吧。”
钟秀娥翻了个白眼:“怎么是个小色胚?”
公孙佳诱哄地问:“小娘子好看吗?嗯?”
小姐姐当然是好看的!不过小姨妈也好看,语气还特别的好!要不是旁边还有外婆,他都要说实话了,余盛忍住了,小声说:“阿姨好看。”
公孙佳被气笑了:“阿姨不用好看。你对阿姨说,那个小娘子好不好看?”这外甥确实是有点蠢的!
余盛小小地点了点头,公孙佳叹气了:“你看你外婆做什么呢?好看就是好看,做人要诚实的。”
余盛都傻了:您可真是个傻白甜啊!要学会善意的谎言啊!我又不是八表舅那个傻子,跟亲娘硬犟的。您也是啊,别当着外婆的面就这么直白好吗?他就咬死了是“发善心做好事”。
殊不知公孙佳就是想让他直白一点,她家的孩子,这么小家子气,不像话!
钟秀娥看不下去了,薅过余盛:“用得着这么藏藏掖掖的吗?还藏不好!人傻就要诚实!”钟家别的优点没有,识时务这一点是非常到位的。钟秀娥继续说:“该说实话的时候不说,不该耍横的时候硬耍!你那脑子是怎么长的?”
余盛心说:我有金大腿为什么不横?在金大腿面前,为什么不老实做个弟弟……不,做个外甥好好抱大腿?
公孙佳叹气:“阿娘,我跟他说。普贤奴啊,你跟我说:那个小娘子很好看,不忍心看她受伤。”
余盛对着金大腿,心里又有点发毛了,总觉得她不太可靠的样子,小小声地说:“阿姨……”
公孙佳道:“好吧,反正你还要在这里住一阵子,慢慢来吧。看我的。”
余盛心道:看你什么呀?
公孙佳对钟秀娥道:“阿娘,今天那个小姑娘咱们就留下了。”
钟秀娥道:“在你舅舅那里你不是已经做主留下了吗?”
母女俩一同看向余盛,余盛茫然,不知道她们这是干嘛。金大腿心想事成,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不然他扑金大腿干嘛?当然,金大腿肯照顾小姐姐,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所以他露出一个有点傻的笑。
钟秀娥也叹气了:“儿女都是债,行吧,小时候都呆呆笨笨的,看长大了能不能长好。”
公孙佳道:“他也累得够呛,带他去睡一会儿,睡醒了用晚饭。”余盛于是被保姆领走。
钟秀娥又是一声叹:“长大了也不一定就能长好,要是像舅舅就完了。”
公孙佳道:“瞧您说的,哥哥过了心里的那道坎就好了。对了,八郎前两天说托容公子找幅画给我,如今他这个样子,将容公子闪在一边,容公子下了帖子问过两天送过来可方便。”
“容?”
公孙佳点点头。
钟秀娥问道:“你想答应吗?”
公孙佳道:“应该见一见,也不能把人都推给对家。”
“我懒得见个小孩子,哎,那个容——什么来着?男子?”
公孙佳道:“对啊,已经出仕了的。容尚书年纪大了,让这样的前辈屈尊登门,我还是有点吃不消的。”
“男子?是不是不太好?我怕你吃亏。”
“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您要不想搭理他,我给您安排游乐?要不去串亲戚?”公孙佳一力推荐母亲散心,这个“容”字确实容易令人想起不太好的经历来,让母亲强忍着厌烦与容家人周旋未免不讲道理。
“这几天都忙,哪有忙年的时候串门儿的?都正旦之后才拜年呢。”
“那……赏雪?”
“那玩儿有没什么好看的?”钟秀娥道,“你们就是奇怪,居然喜欢雪,大冷的天,有什么好?”
“赏花,梅花开得好。”
“就傻看着?”
“还能吃点小菜呢,”公孙佳认真想了想,“再来些点心,煮上一壶好茶?都说今年梅花是最好的,阿娘未必见过这么好的梅花。”
“花儿啊……最好的花是定在那儿的,就定在身遭,一回神儿就落了满身……那会儿我还年轻跟……”钟秀娥口气柔和极了,说到一半却不肯往下讲,“你别瞎操心,一会儿又该头疼了。”
公孙佳识趣地没有再问,钟秀娥也没有再讲,母女俩很有默契,整个府邸都流淌着一股脉脉温情。晚间丁晞来看母亲和妹妹,他一身无形的刺收了起来,对母亲和妹妹比往日更添一丝关爱。钟秀娥也极慈和,看儿子的眼神都是温柔的。
她想起了丁晞的父亲。钟秀娥嫁过三次,只有中间这一次是两人互相看对眼的时候没掺什么考量的。
乔灵蕙的亲爹,当年那是没办法。造反创业在最初的那些年总是没那么顺利,钟祥跟家里一合计,情况不妙,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嫁出去的闺女算旁人家的人,哪怕自己完蛋了,好歹能活个闺女。钟秀娥当时不过十四、五岁,懵懂着就嫁了。
没想到亲家也不是个傻子,并不想收留逆贼的女儿,迫于压力(钟祥领兵)娶了,过门不久就秘谋翻脸,连媳妇带亲家一起卖了当投名状。“杀妻证道”这种事,在战乱年代并不罕见。
钟秀娥发觉不妙,连夜跑回了娘家,临走前还把婆家放了一把火。没多久,由于造反者运气太好翻盘了,钟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把亲家屠了。从呆在亲娘肚子里跑路回外祖家到外祖屠了亲爹满门,前后不到仨月的光景,乔家满门被灭的时候乔灵蕙还在钟秀娥的肚子里安稳得紧。后来生出来,虽不曾虐待,终究有一点疙瘩在。
这也是一件不能提的事,所以乔灵蕙怎么也不明白为啥大家对弟弟比对她好。直到有了新的后爹公孙昂,在公孙家里住得才舒心了。
后来的公孙昂确实是三个丈夫里让钟秀娥过得最畅意的一个,但是,终究是错过了最易动心的青葱岁月。
丁晞的心情就更复了,被亲娘这么慈祥的关爱,直觉得自己以前太混账,以后得多来看看亲娘、妹妹。他姐虽然不大讨人喜欢,有些话还是有道理的,他对亲娘的关心确实不够,枉为男儿。
公孙佳若有所觉,看破不说破。
只有余盛,瞪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不明白为啥自己睡个午觉起来,外婆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想不通他也就不想了,反正他的关注点是小姨妈,哦,不对,现在又多了一个小姐姐。睡前的经历还在,他虽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肯定是出了问题了,此时也变得乖巧极了,不再多话。心思早飞到了小姐姐那儿:不知道小姐姐怎么样了,佛堂是在哪儿啊,以前怎么没听说过呢?等会找机会跟小姨妈单独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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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峥在佛堂过得挺好的,他也正在吃晚饭。睡了一下午,又上过了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是几个月来最好!他有自己的屋子,虽然小,但是一应俱全,还有一只小炭盆,放在床边也足够了。被褥挺厚,八成新,说是上一任主人留下的,那位师太虽寻了庵堂进修去了。
这佛堂里供的是药师佛,据守佛堂的师太说,这是过世的定襄侯为了女儿特意划出了一片宅子来改建而成的。两个师太也有自己的卧房,并不与他在一处。带他来的人说,让他在这里先住下,日常就只用做些洒扫之类的粗活。供奉佛相、念经也不用他干,自有两个师太负责。
简直是天堂了!
元峥特别感激那位温柔又善良的女主人,越发对她怀有歉意:毕竟是骗了她!
我好好养伤,为她家干好活计,过几天就走!到胡商那里一定要努力做事,博一份家业,日后好好报答她!
只有八岁的元峥压根不晓得自己现在能做什么,只知道老砍头给他规划的路是不能走的。元峥记得很清楚,那个老货找到了他的家,一番争执之后带走了他的父亲,接下来他父亲就死了。跟这个老东西走,接下来死的就得是他了!
元峥捏紧了筷子,用力地扒着饭:还是先留下来住几天吧,至少吃饱一点,把伤养好,找活计做容易一些。
吃完饭,从墙角的缸里舀出水来,将碗筷洗了。正想继续睡一会儿,门被敲响了。元峥飞快地起身:“来了!谁呀?”一面打量一下自己的衣着有无不妥。
阿姜已经见过元峥,还是觉得这小姑娘长得也未免太好看了些,李妈妈白天在府里看屋子没有出去,这是头回见,不由咋舌:这丫头小小年纪也太妖了。
元峥将二人让进屋内,自己站着,有些局促,不知是不是主人要发落他,又或者是仆人擅作主张来欺负他了。被欺负这种事他经历过一些,多数被母亲挡住了,仍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身上。那是在父亲的“家”里,当着父亲的面没人对他们母子怎么样,“二娘子”、“小郎君”的叫着,背着父亲,多么难听的话他都听过,也没少挨掐拧。
元峥给自己打气:后来阿爹知道了,就带阿娘和我离开那里了。会好的,会好的,只要没有老砍头那种货色搅和。
李妈妈与阿姜都看出了他的紧张,对望一眼,阿姜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妈妈受到尊重,率先出声:“你就是主人今天带回来的那个?”
“是。”
“主人好心,你却骗不过我!”李妈妈也是一双利眼,这小卷毛一看就不是一般的样子。李妈妈是经历过战乱等等的,这样一张脸,她搁哪儿都是藏不住的!能保得住的也得是权贵人家,要不就是男主人跟外室、姬妾生的,被大婆赶出来的,要么就是奴婢舞女里家生的,或逃出来、或被赶出来,这种怕不是被揩油长大的!
甭管可怜不可怜,李妈妈就一个念头:你可不能祸害我们家。
李妈妈便开始逼问:“你是哪里来的骗子?你哪里像是吃过苦头的人?敢说半句假话,舌头给你绞了去!看见这里了吗?佛祖面前扯谎,天打雷劈了你!我今天就给你卷毛剃成秃瓢!”说着就揪了把剪刀出来!
把阿姜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也是个机灵的姑娘,对夫人这一系说动手就动手的作风也算熟悉,但还是完全猜不透她们下一刻会对什么动手。现在她知道了,李妈妈的风格居然不是抽嘴巴打板子,是剪秃卷毛!
这逼问在元峥这里却是毛毛雨,他爹元典爱上了他娘这个胡姬,硬是自己娶了。不幸家里给安排的亲事是元典的舅家表妹,这简直是要造反了!家里不认私自娶的,元典也不理家里给定的。元峥母子在元家那日子过的,难听一百倍的话都听过。这会儿反而觉得李妈妈还不算太凶恶,比起“自家”人差得远了。
愣神功夫,李妈妈已经上前揪住头发了!场面一时很混乱。
阿姜道:“李妈妈歇一歇,让她说。你这孩子,主人既收留了你,你也该说实话好让主人有些准备才是。”
一软一硬,元峥心里打小鼓,只想把眼前糊弄过去,道:“我爹娶了我娘,家里不认,后来爹娘都死了,我就一路乞讨到了这里。”
李妈妈道:“外室啊。”这倒不意外了。有钱人家的公子迷上了家里不容的胡姬,生下的孩子也不被承认。既能迷惑公子,长得不不差、生的孩子也容易漂亮,既有钱,孩子也就能养得娇嫩些,等这公子死了,可不就没依靠了么?
在李妈妈这里,这就算过关了。
元峥大声说:“不是!就是妻子!”
李妈妈有点讪讪:“你瞎叫什么?是你阿翁阿婆不认你的,又不是我不认的!你能全须全尾被主人带回来,是你命大你知道不?还叫!哪天撵出去了不知道要沦落到哪里!”
元峥瞪大了眼睛,胸脯一起一伏的。
阿姜也想不出有什么疑问来,问了一句:“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这个不能说!他爹那就是到衙门里报了名号就再也没活着出来过的。元峥的气息顿时萎了,低下了头,不敢看她,小声说:“阿爹就是阿爹。家……不知道。”
李妈妈没再问,跟阿姜一块儿出来,回来禀报了钟秀娥和公孙佳。钟秀娥道:“原来是这样,只要没有大毛病,留下就留下吧。万一八郎又吵闹,有个人手里在比人没了好处置。”
公孙佳道:“好。阿姜,明天记得拿名帖去京兆报案。”


第23章 容逸
当着钟秀娥的面, 公孙佳没再说什么,不过她对李妈妈干的这个事也不是完全满意。决定下次有类似的事情还是让阿姜来办。
回到书房,公孙佳才说:“这李妈妈办事有点莽。”
阿姜道:“是啊, 我也吓了一跳。还好劝住了,不过那个小丫头倒好像还撑得住。”
“你等会儿带点东西安抚一下吧。既打算将人留下来,就不要平添她的怨气。”
“是。”
公孙佳顺口吩咐一句就又去忙更重要的事情了。拜年帖子还是要拟一拟的,还有计划好了的要宴一宴公孙昂的一些旧友部属之类, 也要拟名单下帖。
此外还有一个约了要登门拜访的容公子,此人也不能轻慢了。公孙佳踱进书房内室, 打开一只书柜笨重的柜门。里面摆了几排册子,指尖在书脊上游走, 数了数, 从第九本开始,抽出一本看看封皮,抽到第十本拿到了桌前慢慢翻看。
公孙佳翻到了容逸这一页。册子记了容逸的生辰, 父母,排行之类,算一算,他今年才及冠。又从抽屉里出了荣校尉最新交上的的另一张纸, 信息就更多一些。容逸,在他那个大家族里排到十九, 人称十九郎,也是一代俊材,是很多人看好的未来的文臣领袖。荣校尉细心, 还给附了一首容逸最近的诗作。
公孙佳仔细一读,不由摇头:有这样的才华,还跟钟佑霖以文会友?这货忒损也忒能忍了!
将纸夹到册子里, 依旧放回柜子里,脑子推演了一下后天如何与容逸商谈,重点有几个。直到偏头疼又犯了,才小小地吸一口凉气,准备睡觉。反正约的是后天,明天还能休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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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意第二天一早,又多出一件事来。
却是钟秀娥心心念念着的一件事——公孙佳有一阵子没去佛堂上香了!这段时间大家心里都存着事,又分别忙着自己关心的事,竟把这个给忘了!这是不可以的!钟秀娥昨天记住了这件事,今天一大早就亲自来催公孙佳:“吃过饭就去上香。”
公孙佳早晨起来头原本是不疼的,被她一念叨,又觉得有人拿锥子扎她的脑仁儿了。含糊地应道:“好吧。”
钟秀娥的信仰非常灵活,出了不能解决的事就天天烧香念经求佛祖保佑,自己能解决的时候就与佛祖一别两欢不劳佛祖操心,自认为自己不拿小事麻烦佛祖对佛祖贴心极了。如今看看女儿这身体,不像是自己能解决的样子,她又想起来烧香了。
公孙佳只得登上肩舆,与她一同到了府邸西北角的小佛堂。
佛堂是为了给公孙佳祈福用的,就在公孙府里西北角划了一片房子。说是佛堂也有三进建筑,有石雕的灯笼、香炉等等,五脏俱全,且比起某些小庙还更像样子一点。公孙佳不太爱来这个地方,她既不喜欢檀香的味道,也不喜欢这磕了无数的头也没让她健康的造像,反正烧再多的香最后生病还是靠灌完了药自己扛。
公孙昂过世之后,她就更不喜欢这里了。如果相信了神佛,那自己这谈不上好的处境、糟糕的健康,难道是被神佛厌弃了吗?
她是绝不承认自己有一星半点不好的!既然她自己没错,那就是别人……别神的错!
不过,如果过来一趟能够免去钟秀娥的念叨,以及未来外婆一家子知道之后更多的念叨,公孙佳还是会选择勉强跟亲娘来烧个香的。
母女二人带了余盛到小佛堂去。钟秀娥的意思,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外孙子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让他拜拜菩萨看不能把脑子磕开窍。
余盛心情有点激动!漂亮小姐姐!
“漂亮小姐姐”元峥早早就起来了。
他对这个暂时栖身之所还挺满意的,除了昨天那一通吓唬,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隔壁的两位师太要做早课,都起得很早,元峥也不敢多睡。爬起来匆匆穿好了淡青色的新裙子,一头卷发束在了头顶,炭盆的火烧得差不多了,木炭只余一点淡白,缸里的水倒是没有结冰,洗漱过后,元峥识趣地抱着扫帚扫院子。
冬天落叶早掉得差不多了,来回的人也不多,很容易清扫。
钟秀娥一群人浩浩荡荡赶过来时,元峥已经干完活,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早饭,碗都洗好了,正在屋子里踱步。钟秀娥等人过来动静不小,元峥吸取了之前的教训,绝不往主人家跟前凑。
府里的主人足有两个月没过来了佛堂,两个尼姑昨天接了一个漂亮不像话的小姑娘才嘀咕过,不意今天主人们就来了。看来要从此多事了,只盼佛祖能镇住乱事。两个尼姑放下手里的经卷,出来相迎。
在这家当驻家尼姑非常的轻松,他们家主人没一个对佛学感兴趣的,也没有一个对佛经有深入研究的。公孙昂与钟秀娥这对夫妇,本身一本经都念不全,公孙佳好一点,明显心不在这上面,但是他们给钱大方!
给钱大方、不检查课业,哪里去找这样的东家?
尼姑当然也就热情,支使元峥:“阿方,烧水,煮茶来。”
钟秀娥道:“不了,才吃过饭,来上炷香。”
“夫人这边请,贫尼今早才供奉完,佛很欢喜。”说着便又去取香。
公孙佳慢吞吞地从肩舆上下来,把手放到手炉上暖着,实在也挑不出毛病来。
这两个尼姑能在公孙佳手里留下来,自然是因为她们毫无进取之心,纯粹安心在公孙家养老,做一天尼姑念一天经。说取香就取香,也不趁机推销点别的高档檀香,好让主人家多掏钱。
一行人往正殿去,迎面遇到元峥提着一把铁壶过来。钟秀娥说“不用”,他还是跑去装了一壶水来烧,万一上完香再想喝茶呢?准备了可以不用,想要的时候没有准备才要命。
元峥一张脸洗得干干净净,头发扎在顶心,将整张脸都露了出来,那是一种清清爽爽的娇媚。李妈妈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想说话,突然想到:害!这里又没个爷们来看她,我瞎操什么心?
还是有的,比如余盛,看着漂亮像个洋娃娃似的小姐姐,什么佛祖,什么香火,都忘了。
钟秀娥一挑眉,点点头:“还算干净,怎么只有根头绳?药王不是说收了她在咱家么?新年也给先给她点首饰。”
李妈妈答应了下来。
公孙佳看到元峥,脚下没停,顺口说:“嗯,她就在咱们家了,我让人把她从二舅母那里转过来。公主府那边手也忒快了,已经给她上了名册。人挂在他们那儿,不太好。”
余盛跳了起来:“怎么能这么干呢?”毕竟不是真的五岁,这种上了名册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这就是当奴婢了呗。那怎么可以呢?身边这些仆人的服务他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个他却接受不了。
仗着金大腿是个魔改玛丽苏的傻白甜人设,余盛抱起金大腿撒娇:“阿姨,小姐姐好好的,干嘛要她做奴婢呀?”
一句话说的,把他的保姆吓了一跳,蹲下身来努力将他从公孙佳的腿上摘下来:“小郎君,小祖宗,你就少说两句吧,别给人家小娘子添麻烦了行不行?”
余盛晃着公孙佳的腿说:“我在帮她。阿姨~阿姨~”
保姆愁得要命,要怎么跟个五岁的娃娃讲“她长成这样一张脸,又是个寻常出身,没个主儿护着,她就惨了你懂不懂?你帮她惹主人生气,倒霉的是她!”只好努力把这位祖宗往回拖。
公孙佳被外甥抱住了腿定在当地,摇摇头,问元峥:“你怎么说呀?”
元峥放下铁壶跪了下来:“我愿意。”他更想把这个小子的嘴巴堵上,他现在只求一切冷下来,方便他跑路,一点多余的事情都不想发生。
余盛有点崩溃:“你怎么能这样呢?”
钟秀娥亲自出手,薅起来外孙:“要不是在佛堂,我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
公孙佳道:“好啦,已经站了很久了,进去吧。”
余盛目瞪口呆,浑浑噩噩地被提正殿里烧香、礼佛。钟秀娥觉得余盛有毛病,硬押着他多叩了九个头,一边念着:“让他变得聪明点,别让他娘为他操心。”
余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等大家出了小佛堂,他还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是该先找小姨妈聊聊,还是先找小姐姐问问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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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姐”有什么苦衷?
元峥自己的心理压力并不大,外人看来,他背负着血海深仇,但是他自己知道,一点也不想为王氏、元氏告什么状、报什么仇。
从小就被元家人搓磨,看他最不顺眼的是本该慈祥的“祖母”,“祖母”姓王,“祖母”希望父亲娶的人也姓王。除了他亲爹,全家人,包括大部分的仆人,看在姓王的面子上,也要苛薄他两句。
王氏、元氏,死掉就死掉好了!他们死掉了才不会欺负人!他们待他也没有什么亲情,他对他们也一样。元家子孙满堂的时候,他就是个“野种”,全家死绝的时候他就成了老砍头口中的“嫡系血脉”,当他是什么?
元峥知道,这些人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想承认他和他娘的,既然如此,大家还装什么一家人?
他才不要“告御状”、“鸣冤”,他只要好好长大,手刃害死父亲的仇人就好!
什么入了名册,要做奴婢之类的,日后都是可以商量的,只有身份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想暴露。他愿做父母的“孝子”,却不想做“祖父母”的“贤孙”。
就因为这些,他极不愿意张扬自己的姓名,承认了“元家子孙”的身份就要拖出来一串祖宗,他不要!所以哪怕隐约知道钟与纪不对付,抱个大腿能报仇,他在湖阳公主府的时候也没主动求主人家。求完了,大仇得报,自己每年都要跪着那些人的牌位?
他偏不!他要自己来!所以现在就要瞒住身份,绝不可节外生枝。
元峥越想越明,眼看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错,决定先在这里养伤,养好了伤再溜走。最后竟安心在小佛堂里住了下来。
余盛也没能找到他小姨妈好好聊聊。
因为小姨妈不开心,小姨妈自从死了爹,就对礼佛愈发的不感兴趣。今天被亲娘按头去上香,心情可谓糟糕,一糟糕,她的头疼病彻底的发作了,轰轰烈烈!
披头散发也不管用,按摩也不管用,御医过来切了脉,对脑子里的病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开点安神的汤药。公孙佳怕钟秀娥再胡思乱想,加倍要她礼佛,下令不许说出去。最后发现,往脑袋上扎个头巾好像管用,收得越紧疼得越轻。
她还要:“再收紧一点。”
阿姜已经不敢下手了:“不能再紧了,脸都勒变色了。”
公孙佳仰面倚坐在床上,手掌覆住额头:“勒得紧点好受些。”
阿姜道:“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就好了。这就是太费脑子惹来的。”
公孙佳轻笑一声:“我小时候比现在还弱,也没见喝这么多的药,现在我觉得好些了,反而喝得多了。”
阿姜道:“说得再多,药还是要喝的。”她照顾公孙佳好几年了,一些小习惯是非常熟悉的。一旦她开始抱怨,就是不想喝药了。
公孙佳一手捏着自己的鼻子,一手从阿姜手里捏过药碗,瓮声瓮气地说:“你给我念两页书。”
她这个样子,余盛连门都没能进就被请走了,急得余盛把漂亮小姐姐先放到一边,不停的追问:“阿姨到底怎么了?要不要紧?”保姆心道:知道关心长辈是好事,总比见天问个妖艳的奴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