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是个老太太,这天坑底下男多女少,女性一个只有那么几个,于是彼此之间都比较说得来话,老太太道:“我家老头说像,我去瞧过,确实和你有三四分像,小伙子二十五六七的样子。”
谢青仪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谷粒,攥得手心都有些疼。
这个年纪……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人,这是一个大美人,一撇眉毛一道眼波都是柔情,落在她脸上的光影似乎都格外温柔些。她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痕迹,最多三十多岁的样子,但老太太知道,她都超过五十了!
这样的年纪有那么大一个儿子的话,也说得过去的。
“他叫什么名字?”谢青仪问。
“不知道呢,听不见也看不清,说话也只能两个字连两个字往外吐,一表人才一个孩子,也是造孽,不过听说恢复得倒是挺快。”
谢青仪手里的谷粒攥得更紧了,然后霍然一松,谷粒洋洋散散落下去,围过来咯咯讨食的芦花鸡们立即就是一阵猛啄。
庄雪麟快成了被人观赏的吉祥物了,每天都有人来看他,或者说找老祁聊天然后顺便看他。
这天坑底下光线不如地面上明亮,湿气又重,躺在屋子里久了,他就全身发疼,老祁就让他多出来晒晒太阳,置换置换身体里的灵气。
双手双臂能用得上力的时候,他还能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在院子里艰难但平稳地转转,双手使不上力的时候,就只能在一个地方木头人一样的坐着。
今天他双手就能使得上力,虽然代价是他今天眼睛看不见了,身体里疯狂破坏的浊气和微弱的灵气似乎展开无止境的追逐战,这也是造成他身体各处轮着班地失灵的最主要原因。
他双手撑着扶手,默默地练习把自己的身体抬起来,手臂感到强烈的疼痛,他额头隐隐见汗,不过练习效果不错,他总不能一直被照顾着,穿衣、吃饭、上下床,甚至是上厕所,总不能假手他人,拥有一双有力灵活的手是非常重要的。
忽然间,他感受到一股很强烈的被凝视感,停下动作,微微偏头,哑声开口:“你好?”
谢青仪不妨自己被发现,犹豫了一下,从院子外走进来,将手里的陶罐放在桌上,顿时一股鸡汤的香气飘散出来,十分浓郁醇厚。
她低声道:“鸡汤,补身,好好养伤。”
庄雪麟今天恢复了些许听力,但仿佛是隔着湿棉花一般,听得并不真切,好在意思是能听懂的,他道:“多谢。”
声音哑哑的,谢青仪看着坐在轮椅上的青年,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
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认出这是自己的孩子,没想到她还有见到他的一天,更没想到,他们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的。
她看着他的双腿,看着他骨架宽阔但瘦削的身躯,看着他无神的双眼,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掉进冰冷的水里,呼吸一口都是冰冷的疯狂涌进来的水。
她捂着自己的嘴,背过身去无声地深呼吸了一下。
庄雪麟感觉她一直看着自己,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恶意,据他这些天感受到的,这个地方的人都挺友好的,于是又道:“鸡汤我会好好喝的。”
他抬起手去触碰石桌,虽然看不见,但并不像一般盲人那样,要一路摸索过去,只是碰了下桌子边缘,确认够到了之后,便往陶罐摸去。
陶罐外锅了一层夹棉的罩子,显然是怕汤放凉了,很用心。
庄雪麟便又说了一句:“谢谢,我现在看不见,等我能出门了,一定登门道谢,请问您怎么称呼?”
很有礼貌,谢青仪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小小一个人,很严肃,但是很有礼貌,对谁都小大人一样,一板一眼的,不由觉得眼睛有些涩。
她盛了一碗鸡汤出来,放到庄雪麟手边,低低说:“趁热吃,你就叫我……青姨吧。”
庄雪麟倒是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位青姨情绪似乎不是很高,像是在忍耐什么情绪。
他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伸手端起这碗鸡汤。
温热从有些粗糙的陶碗上传递出来,温度刚刚好。
谢清衣又看到了他手上的伤口,不是记忆中的刀割伤烫伤,都是新伤口。
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忽然就问:“你手上挺好多伤口,要好好养,虽然是男生,但留疤也不好看。”似乎觉得自己突然来这么一句有些突兀,就加了一句,“不然要吓到女孩子,不好找女朋友。”
庄雪麟一顿,想到了很早之前,他这双手遍布伤疤,轻易不示于人前,总用手套遮着,但接触到灵气之后疤就渐渐褪了。
手上的疤褪了,心上的疤也不知不觉消弭了,人有了在意的人,有了期待的未来,自然就不会被束缚在过去了。
他笑了笑:“吓不着的。”以顾秋那性子,当初看到他手上的疤,也一点都没被吓到,那就是个能把自己腰上弄出个血窟窿的人……也不知道最近过得好不好。
谢青仪看着他的脸,他脸上没有阴霾,只有淡淡的如水般的温柔,他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样,他长成了一个出色的青年,平和又稳重,幼时的经历没有对他造成任何阴影,甚至能露出这样安宁温柔的表情。
一定是遇上了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吧。
遇人不淑可能造成一辈子的痛苦,但遇上一个对的人,却能治愈一切。
真好。


第88章
谢青仪对让庄雪麟露出这种温柔表情的人有些好奇,女人加上母亲的敏锐让她立刻看出,这孩子应该是交女朋友了,至少也有了喜欢的人。
不过她试探去问,庄雪麟却不肯透露。
之后谢青仪就常常给庄雪麟炖鸡汤鱼汤,让人捎带过来,而她自己,只有在庄雪麟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才会来看看他,说几句话。
天坑下的人对这两人的关系都心知肚明了,但既然谢青仪并不愿意暴露身份,就谁也没多嘴告诉庄雪麟。
又一次去庄雪麟那里,谢青仪再次感受到他想要尽快养好伤离开这里的急迫心情。
此时庄雪麟已经能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几圈走下来就满头大汗,鲜血从肩头崩裂的伤口流下来,很快拐杖都被染红了,他却好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只是埋头默默锻炼。
谢青仪心中暗叹一声,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回去后拿出前几天就收拾好的包裹和一把枪,迟疑了一下,还是将枪贴身放好,包裹背到背上,出门。
那个老太太又来了,今天拿了两个她自己种的两个老南瓜,看到谢青仪的模样愣了下:“你这是要去哪?”
谢青仪道:“上去一趟。”
“哎呦,你可怎么上去啊!”这天坑底下离上头的洞,那可有上百米的距离啊,而且越到上面洞口越窄,石壁也越陡峭,下面部分还有挖凿出来的台阶,但到了上面一二十米,那必须徒手爬上去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也从没去试过,摔了怎么办?你要给那年轻人传信还是怎么?老祁不是说,等他再好点再说这事吗?”
谢青仪却坚持:“我去试试吧。”她笑了一笑,露出点平日少见的飒然,“别看我这样,从前嫁人前,可是珠峰都爬过的。”
“可外面不是末世吗?”老太太依旧忧心忡忡,“谁知道世道成什么样了。”
“我就上去看看,再不行就下来。”
这么些年,她这个当妈的把孩子抛下,就当世上没这么一个人,到底是有几分亏心,那孩子锻炼得伤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其他人最多就是叹息一声劝几句,劝不动就算了,但她到底是看不下去。
补偿吗?也不是,就是为求一个心安吧。
谢青仪准备出天坑时,顾秋正在地上搜寻。
发动人民群众的力量果然是有用的,几天时间,地下隧道终于给挖出来了,隧道最终止于一个山腹中的防空洞里,造得还挺豪华,装修奢华,物资齐全,一应娱乐设施都是精彩丰富,只是这里显然经过了打斗。
根据痕迹,当时庄雪麟和谢樘坐车到这里,或者说一路打到这里,然后在这里继续打,接着就从防空洞里出去了。
外面早已出了首都地界,变异草木长得茂密高大,变异动物到处都是,完全是荒郊野岭,野兽的天地,时间过去那么多天,早就一点人来过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顾秋坐着直升飞机在上空盘旋搜索,也是毫无收获。
直升机的声音反倒引来了一撮丧尸。
顾秋几乎是捏着心脏,视线一个一个观察着那仰着头嗷嗷叫的丧尸,生怕在里面发现庄雪麟。
幸好幸好,最终并没有看到疑似庄雪麟的丧尸。
“就算成了丧尸,他肯定也是最厉害的丧尸,这些丧尸里没有他,他肯定还活着。”她喃喃道,用没什么逻辑的猜测来安抚心慌感。
冬冬站到她肩膀上,对她叽咕叽咕叫,都说了,他没事的,你不是也有感应到他还活着吗?
顾秋没有吭声,感应到底只是感应,没看到人,谁能放得了心。
忽然,她们两同时感觉到了什么,朝下方一个地方看去。
灵气的波动?
顾秋看冬冬:你开的灵气通道?
冬冬无辜回望:怎么可能,我都没来过这里!
顾秋立即让直升机飞过去一些,丧尸和草丛林木间的一些变异动物追着直升机移动,一个个伸长脑袋张大嘴巴,嗷嗷地叫着,就等着上面掉下美食。
顾秋直接跳了下去。
而就在她跳下去的瞬间,灵气如千斤巨石一般压下去,这些狰狞可憎的东西瞬间被压趴下去,血液和脓液从它们的身体里爆出来,如同一颗颗西瓜炸开。
而这些脏东西半点都没溅到顾秋身上,顾秋周围仿佛有一个反弹屏障一般,所有汁液都被反弹出去,像石头落入湖中之时,周围出现了一个真空带。
机舱里的庄雪晋看得眼角抽了抽。
顾秋直接朝那灵气波动的地方走去。
分出一道带子般的灵水,将杂乱的草丛拨开,蛤蟆和虫蛇等慌不择路地窜了出来,顾秋走到一处,地面突然变得松软,她稍一用力,地面就裂了一般地陷落下去,要不是顾秋及时后退,她就得跟着掉下去了。
她拨开厚重的植被,眼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她刚才就是走到了这个坑洞的边上,但向下看去却什么都看不清,若有似无的风从底下吹上来,不是很强烈,甚至还有点温暖的感觉,其中裹挟着极淡极淡的灵气。
顾秋怔了一下,然后就激动起来:“冬冬,你说他会不会掉到这底下去了!”
两个人打着打着不小心掉到这下面去,很合理啊。
冬冬扒在她肩膀脑袋上,探着身子张望:“叽叽。”这里有一层自然形成的结界,顾秋也抬起手感受了一下,确实有一层结界,也正是因为这一层结界,上面看不清下面的情况。
不过对现在的她来说,破掉这曾结界并不难。
就在她正要出手的时候,忽然察觉底下有动静。
隐隐约约地感觉底下有人靠近。
喘气声夹杂着重物坠在空中摇晃的声音,还有鞋底等着岩石、石块滚滚滑落的声音。
忽然之间,顾秋有种自己被瞄准了的感觉,一股危险感袭上心头,她还没有做什么,冬冬却突然能从她肩头上跳了下去。
那层结界于它如无物,它就那么穿越那层看不见的东西,往坑洞里跳了进去,一瞬间,那层屏蔽了视线、隔绝了巨大多数气息的结界被粉碎了。
顾秋微微一惊,但接着又觉得理所当然。
冬冬是灵,天地之间的灵气都由它控制,一处坑洞里天然形成的灵气和天然形成的结界,于它就好像它日日逡巡的菜地里,出现了一颗自生自长的萝卜,拔出来扔掉或者拔出来重新种整齐,都凭它心意。
也就是结界被粉碎的这一刻,她看清了底下的情形,一条粗壮的藤蔓上挂着一个美貌的女人,一手抓着藤蔓,双脚绞着藤蔓,鞋底还等在岩壁上,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把枪,枪口正是朝着她。
而在冬冬跳下去时,这人低呼一声,一枪就打了过来。
顾秋猛一偏头,子弹划过她的脸颊,同一时间被灵力一推,子弹划过一个弧度,噗一下射进不远处的草丛里,惊起两只拳头大小的蚱蜢。
而这人因为被冬冬惊到,手上没抓稳藤蔓,整个人往下掉去,顾秋看清了这坑洞底下很深,当即也顾不得别的,五指一张,一道水龙嗡鸣着呼啸而出,接住了那人,在她身周盘绕一周,把人带了上来。
快出洞口的时候,顾秋搭了一把手,把人给拽了出来。
谢青仪跌坐在草丛里。
变异草长得奇形怪状,有的长满锯齿,有的挂着颜色艳丽非常的花穗,有的流出粘稠的汁液,但这些草都没碰到她,水龙变成薄薄的一趟,仿佛一个巨大的花托,将她护在其中。
她被这一幕惊呆了。
原来外面的世界竟已变得如此魔幻了吗?
顾秋走到她面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几眼,觉得眉眼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而且这样跌坐在地,虽然有几分狼狈,但她的气质和姿态依然是高雅的,皮肤并不算很娇嫩,但也有种娇生惯养的精致感。
就让人觉得,这是很非同寻常的人。
顾秋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下面是什么地方?下面还有谁?”
直升机上的人见地底下突然被“捞”出一个大活人来,也立即跳了几个下来,其中一个正是庄雪晋。
其实也不是他们想要磨蹭,实在是没有顾秋那样的本事,面对一群丧尸也能那么大喇喇往下跳,等人跳下来,也正好把丧尸压成了肉泥。
他们想下来,必须找个合适的、安全的地方和时机,所以才慢了一些。
他们立即把谢青仪围了起来。
庄雪晋道:“顾部长,这是怎么回事?”
顾秋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看着下面的坑洞,很想马上跳下去一探究竟,但眼前正好有个可以问话的人,总得想把能问的问清楚。
谢青仪从地上站起来,理了理乱掉的头发,背脊挺直地看了看这些人,在心中猜测他们的身份,看到其中几个穿着军装,心里放松了一些。
不是什么野人就行。
不过这些人里带头的好像是眼前这个年轻女子。
她猜测这顾秋的身份,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庄雪晋忽然震惊出声:“你、你是?”
他走近几步又仔细地分辨了两眼:“二婶?不,谢姨?”
顾秋:???
谢青仪看着庄雪晋,也从他那颇具庄家人特色的脸上看出了一些什么:“你是庄家的孩子?”看着比自己儿子要大些,那就是,“你是雪晋?”
庄雪晋有几分不敢相信:“谢姨,真的是你!这些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秋听着他们两人的电话,再看看这位女士的脸,心里渐渐浮起一个猜测:“这位是?”
庄雪晋看着她,表情就变得有点奇怪:“这位是雪麟的亲生母亲。”
对,就是她,你未来的婆婆,而你刚刚似乎是把人粗暴地丢在地上。
顾秋:“……”
顾秋囧了那么一下下,第一反应是去看谢青仪有没有摔倒,并且反省自己刚才应该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不过她也没忘记,庄雪麟对父亲那边不亲,和母亲那边,关系也不怎么滴。
反正他从来没主动提起过亲妈,唯一一次提起,还是那次和她说谢樘和谢家的事情,而且当时亲妈的部分也只是一语带过。
不过她倒是有去了解过,庄雪麟的亲妈叫做谢青仪,年轻时候真是名动京城的大美人,作为庄庆叡的原配,两人一开始的结合不是很愉快,后来虽然过了两年琴瑟和鸣的日子,但在庄雪麟三岁的时候两人分居,不久后离婚。
之后庄雪麟先是跟着母亲的,但她似乎不怎么管孩子,以至于保姆偷偷地虐待庄雪麟,之后怎么样就不清楚了,反正后来庄雪麟又回到庄家,而谢青仪则不知索总,据说是出国了。
她看了看那个坑洞。
所以这不是出国了,而是去地下了吗?
这底下不断有灵气飘散出来,浓度虽低,但如果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对身体肯定是有好处的,而且透出来的风不温不燥,颇为清新,想来下面是个好地方。
顾秋又看着对方的脸,难怪她觉得对方的脸有点眼熟,和庄雪麟还真有几分像,但按照年纪,这位应该五十多了,但看起来才三十出头。
她问:“你是庄雪麟的母亲,那你最近见过他吗?他在这下面吗?”
谢青仪询问庄雪晋:“这位是?”
不需要庄雪晋代为回答,顾秋直接道:“我是他女朋友,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找他。”


第89章
女朋友……
谢青仪带着顾秋前往庄雪麟所在的地方,一路上忍不住看了顾秋几眼。
她以为让庄雪麟露出那样温柔神色的人,应该是个乖巧可爱或者温柔甜美的女孩子,但这位却着实有点超出她的预料。
就……很彪。
初次见面很彪,刚才知道庄雪麟就在天坑底下,她就直接要往坑里跳,要不是下来后还需要自己带路,她恐怕还真的就自己跳下来了。
但就算带着她一起下来,也很懵,直接就带着自己跳了下来。不用借助藤蔓的力量,也不用攀爬岩壁,更不需要走台阶,就那么跳了下来,在最后的往地上一挥手,一片水流如同云朵一般接住了她们,安然落地。
简直比变魔法还奇妙。
一下来就迫不及待地问怎么走,但还没走多久,她忽然停下脚步,闭眼似乎在感受什么,然后睁开眼睛,就仿佛已经找到人一般:“在哪里!我们走快点!”
“顾小姐!”谢青仪叫住她。
顾秋回头:“怎么了?”
谢青仪委婉地道:“雪麟不知道我在这,希望你也不要和他提起我,更不要说今天见过我,既然你已经找到他了,后面的路你自己去吧。”
顾秋有些不解,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一分一秒都不想耗下去。
她道:“好,我不会主动说。”
这周围也没什么危险,原处还有房屋,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顾秋道:“那我先走了。”
话毕须臾之间就没了影子。
顾秋一路冲到了一个院子前,冬冬已经在这里徘徊了两圈了,此时正和一个黑发干瘦的老头大眼瞪小眼。
那老头眼中露出惊愕的表情,指着冬冬说不出话来,脸颊有些松垮的肉一抖一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冬冬一脸淡然,虽然它是蹲在地上的,但却完全没有被人把海拔和大小比下去的自觉,气度淡定而适然,看着面前的人甚至有几份不屑。
不过顾秋一靠近,它就转过头来,变成了一脸无辜的样子:“叽叽。”人在这里哪!
老头转头看顾秋,眉头先是拧了一下,然后目光顿时一亮。
顾秋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这是……
前世传授她长生道的那个老人。
他在这里?他怎么会在里?巧合?还有有什么缘由在其中。
老头看着顾秋道:“你是……”他想说,你就是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弟子啊!
看到顾秋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这人身上和自己确实是有几分羁绊的。
但下一刻他就发觉不对了。
顾秋身上的灵气波动很强,她自己毫无掩饰,所以被自己看得很清楚,这种波动,甚至让自己感到了震撼和战栗,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水平的。
这样的人是自己的徒弟?他敢认吗?他有资格认吗?
前世的他有这么了得,能带出这么个徒弟?
再加上这只深不可测的兔子。
远处,白发老者和几个小童急匆匆地赶来。
但顾秋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人了,因为此时院子里传来:“外面……是谁?”
庄雪麟的声音!
她的眼眶顿时就热了,绕过这干瘦老头冲了进去。
院子里,庄雪麟正从轮椅上站起,去够靠在石桌旁的拐杖。
那是木头做的一对腋下杖,做工有些粗糙,握手的地方染上了斑驳的血迹,看那颜色,是日复一日染上去的。
她的目光从那拿起拐杖的手上一点点移上去,落在那张想念了几十个日夜的脸上,努力眨了眨眼睛,将眼里的湿意眨去。
慢慢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又摸摸庄雪麟的脸,低声道:“瘦了,瘦了好多。”
庄雪麟在手被握住的时候,身体就僵住了,震惊和狂喜交织,仿佛在做梦一般,他抬起眼,可恨今天正好又是看不到的一天,他此刻宁愿用身体其他功能的全部瘫痪,也想换得片刻的光明,能够看清眼前这人。
温热的手摸上他的脸,他抬手抓住了那只手,另一只手和顾秋的牢牢紧握,两人有几秒钟谁都没说话,然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院子外头,两个老人看到院子里的场景,然后又对视一眼,很识趣地离开,还把院门给关上了,而远处一些的谢青仪看到这一幕,也放下心来。
她转身,慢慢回到自己的院子,推门进去放下包袱和枪。
到头来却是她多此一举了。
不过有这么一个又厉害又在乎他的女朋友,那孩子是不用愁了。
她也不用再担心了。
没一会儿,天坑里的几个老太太都来了,向她询问起来:“咱们这又来了个小女娃?”
“是你儿子的女朋友?”
“老祁他们两个都在院子外面等着,似乎是挺有来头的人?”
谢青仪淡淡笑道:“这些事我也不懂,而且,也不要再说儿子不儿子的话了,我说过,不想让那孩子知道的。”
另一边,白发老者和干瘦老头老祁站在小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的景色许久无言,偶尔,他们的目光会落在那只悠闲地溜达着的兔子上,每一次看过去,都会露出一种难以相信的表情。
他们实在难以想象,灵是这个样子的。
仿佛一只被训话的宠物,半点威严也没有。
但当这个想法刚刚升起,那只兔子转过头扫来一眼,他们却又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扫描了一遍一般,整个人内心深处深深地站立起来,仿佛起了一场经年的暴风雪,久久难以平静。
这种灵魂上的压制,这种强到似乎一个眼神就可以将他们灰飞烟灭的感觉,实在可怕。
白发老者犹豫片刻,对兔子拱了拱手:“您好。”
兔子掀了掀上嘴唇,像一匹马一样,露出雪白的牙齿,仿佛是一个嘲笑的表情。
它突然吐出人言:“这位不是自然先生吗?”
白发老者脸色一变,没想到对方竟连这都知道。
他当然不叫“自然”,但因为修的是自然之道,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顺其自然,所以早年还在外头尘世间修行的时候,被一些人用起了个号叫“自然先生”,是对他的一种讽刺。
他处之泰然,也不辩驳,这是自己给自己也起了个号,叫做“无为”。
他从不把世人的看法放在心上,这是此时这么一句话被这只兔子说了出来,他竟然生出几分羞愧感,张了张口,一时说不出辩语
而干瘦老者老祁,则主要是震惊于这兔子竟然能说人话。
不过想到这是灵,感觉又是正常的事情了。
院子里,顾秋把庄雪麟按在轮椅上,仔细检查着他的眼睛:“只是暂时看不到吗?眼睛本身真的没伤到吗?”
她都快心疼哭了,她这么担心的人,放在心头的人,竟然被害成了这个样子。
眼睛看不到,说话不能说快,腿脚还不利索需要坐轮椅柱拐杖。
“身上呢?身上有什么伤口,给我看看。”她扯着庄雪麟的衣领,恨不得把他拔光看得清楚。
庄雪麟连忙按住她的手,面容朝着她说:“只是一些小伤,没关系的,外面有人,被人看到了多不好。”
顾秋看着他手上的疤痕,涩声说:“我都看到了,你和谢樘留下来的打斗的痕迹,谢……他们还说你是从那个坑口一直摔下来的,当时一块好的骨头都没了……我要是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怎么会是一点小伤呢?
当时他必然是九死一生,遍体鳞伤。
庄雪麟脸上却全是轻快的笑意:“还能活着见到你,上天已经是眷顾我了。”